他总能给我们以前行的力量——缅怀李秉德先生

张铁道

（北京广播电视大学，北京 100081）

他总能给我们以前行的力量
——缅怀李秉德先生

张铁道

（北京广播电视大学，北京 100081）

回忆与李秉德先生的交往场景，心生无限怀念；先生的教诲，催人奋进；先生的高尚人格和专业境界，是教育工作者们终身学习和努力实践的典范。

李秉德；教育思想；践行

弟子有幸师从李秉德先生学习教学论，从中得到终身受用的教育。围绕先生对于本人的教导和影响，我曾写过一篇短文被收入到 《李秉德文集》（教育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在李先生百年诞辰之际，又一次次地回忆自己与先生交往的许多场景，百感交集，心生无限怀念。在此，在前文基础上补录一些小故事，谨以此作为对于先生的纪念。

和我众多年轻的师兄相比，我入道比较晚，于1993年才有机会进入西北师大在李秉德和李定仁二位先生指导下学习教学论。和我同届还有李瑾瑜、徐继存两位同学。李秉德先生教学很有特点。他在家为我们三人开设了 “教学论专业讨论研究课”。先生与我们约定，各自应就自己阅读的、有启发性的学术文章进行主题发言；还要求我们围绕修订 《教学论》（李秉德主编，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目的，进行逐章讨论。除此之外，还组织我们结合教育现实问题展开专题讨论。先生告诫我们说，博士课程第二年最关键，既要进一步拓宽基础，也要聚焦专题进行深入钻研。为此，他希望每人都认真读书，结合实际问题开展专题调研，每周一次，每次聚焦一两个具体问题由先生或我们三人轮流主讲。先生强调，要进行深入思考，每个人都应在充分准备基础上进行发言或参加讨论；不能述而不作，要言之有据、言之成理，力求有一定的科学性和独创性。于是，我们在先生指导下，以 《教育研究》为教材，先后围绕学习王坤庆、陈桂生、叶澜等权威学者关于西方教育学、教育学发展和课堂教学的文章进行专题讨论。之后，我们还在研读交流基础上，专门以完善 《教学论》为目的，逐章完成了专题评述和文字修订建议。

在校学习期间，李先生还亲自主持面向所有研究生开放的 “教学论系列论坛”，国内外前来进行学术交流的专家以及在读研究生都被安排进行专题报告。学位答辩会更成为常规性的、全员参加的专题研讨会，每次答辩结束后，总会安排外请专家进行专题报告。先生率先垂范，每次活动他总提前到教室，坐在前排，认真笔记，带头提问，还不失时机地对同学们进行有针对性的指导。

上述专题交流教学活动让我们常常沉浸在平等、民主、批判、共同分享的教学氛围之中，都从中受益良多。就拿我自己来说，由于大部分同学都没有一线教育工作经验，于是我就扬长避短地结合大家感兴趣的实践问题向老师和同学们进行介绍。有时，也因为自身缺乏理论知识或方法论基础受到同学们的质询，有时甚至因为板书不熟练而受到批评。经历了许多汗颜尴尬。现在回想起来，正是李先生倡导的不同形式的探究讨论教学方法，促使我们不仅要读书，要深入实际，更要发展自己的独立思考意识、交流能力和写作能力，从中使我们得到了良好的学术训练。

作为一名在职研究生，我有时因工作缘故，不能像全日制在校学习的同学那样坚持每次都出勤，于是常常就到先生家补课。写论文期间更是如此。我住在市区，离学校比较远。去先生家每每都犹豫。不打招呼不礼貌；打了电话吧，先生和夫人每次都提前备好丰盛的饭菜，还坚持要我留下吃饭。每次去家里，先生都要听我介绍最近做了哪些工作？若外出开会回来，则一定要给他讲讲会议情况。尔后，我们就要投入地研讨一番。那些个温馨、开悟的场景如今仍然恍如昨日。

记得有一次，自己出于求知心切，慌不择言地向一位外请专家请教问题。人家当面可能顾及我的面子，没说什么，但后来却在别处以我为例讥讽学校的研究生质量太差。事后方才得知，我心中很是委屈。过了许久，突然想明白了，“人家专家没有错。他否定的那个我，不就是我竭力通过学习要否定的我吗？他不认可的只是过去的我，不能代表如今的我，更不能代表未来的我。”于是心中便顿时释然了。由此，又联想到 “学院派”的称谓，其要旨在于追求“真善美”，人类惟有如此才能探究真理，建构经得起检验的知识体系；但是，如果用这一标准和思维方式推及对于人的要求，结果就容易导致求全责备、文人相轻的现象。我后来在一次拜访先生时，将自己对于 “学院派”的另类解读说给他听。先生眼睛一亮，开心地笑着对我说：“你说的有道理。应该给系里的老师们都讲讲。”我们都笑了。

2001年冬天，先生因身体不适来京治疗，住在阜外心内医院。我闻讯赶到医院。先生见我倒是一脸轻松的样子。我打趣地对先生说，“您可得好好地活着。您的健康不仅是家人晚辈的幸福，也是我们学生的福气啊。”看完后，我告辞出来，先生的大女儿李婉追了出来对我说：“铁道，我父亲听了你的话，特别高兴。他对我们说，铁道说得对。我要做两个五年计划，争取再活十年！”

2002年5月25日，我和 《教育科学研究》副主编赵福江老师就教师专业问题对先生进行了专访。先生在谈话里主张，要想成为一名符合时代要求的教师，就需要树立“教师专业”的意识，努力具备较高的思想品德素养，一定的文化水平和育人的知识和方法。更为重要的，还必须是一个终身学习者、一个真真的研究者。其中，他特别以江苏省南通师范附小的李吉林老师为例，说明研究教学实践经验是提升教师专业化水平的有效途径。

我们整理了先生的谈话录音，返还给他修改。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先生亲自加了一段意味深长的结尾：“教师这个专业已经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紧密联系到了一起。这在我国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也是中国知识分子所梦寐以求的理想。”先生还由衷地写道：“我觉得我很幸运能遇到这个时代。对于今天在职的广大教师来说，则更是恰逢其时，真是何等的幸运啊！我羡慕并祝愿我的年轻同事们珍惜这个难得的机遇，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做出自己的贡献！”

2003年期间，我和 《班主任》杂志的同事们开展了“中国儿童心目中的好老师”征文征画活动，并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教育部师范司支持下出版了中英文版的 《孩子们说的好老师》画册。我带着画册去看望先生，与分享一幅幅感人肺腑的图画。我汇报自己的感悟，孩子们不仅需要知识技能和价值观，还非常在意老师是否具有体现人文关怀的教学方式。先生听得非常投入，当他看到孩子们用卡通形式描绘他们对于学校课程的深刻理解时，十分开心，爽朗地哈哈大笑。他十分理解孩子们的需求，认为教师对于学生不仅要爱护，还要保护，但绝不能袒护。我没有想到的是，先生居然由此写了一首 “教师颂”。这里我摘录几句：

“教师对学生炽热的爱心是可以看得见的

从笑貌中 从语言里

从行动中 从对学生的眼神里

教师与学生之间的互爱

是一条广阔而深邃的教育通道

学生怎样看待教师

来自教师怎样看待学生

教师对学生人格的尊重

没有年龄大小之分

没有成绩优劣之差

更没有男女之别

老师，您好！”

2004年时值甘肃省教育科学研究所成立20周年。时任所长的景民同志委托我请先生为所庆题词。我的日记记载了发生在6月19日下午的事情。我陪着景民和随行的秦志功一同到了先生家。先生拄着拐杖热情地在电梯口迎候我们。进了屋，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题词交给我们。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教育工作者只要能在理论与实际的结合上，做出一定的有创新意义的贡献，那就是教育科学研究。科学研究并不是少数人的专利。

庆祝甘肃省教育科学研究所成立20周年

李秉德2004年6月于北京”

先生笑颜道：“如今许多研究者写的东西，看上去都很顺溜，但没有实践，没有创新。就如同喝白开水，没滋没味。我写的这几句话，不仅是对甘肃教科所有感而发，也反映了我自己对于教育研究的认识。然后还自我打趣地说，我老了，写了好几遍都不顺，歪七竖八。准备了三幅。你们编辑吧。”

同年10月，甘肃省自学考试委员会办公室开展工作20年也要庆贺。有关领导找到我，希望帮忙请先生为自考事业20周年题词。上午给先生打了电话，下午老人便来话说写好了，叫我派人去取。展读之下，又让我眼前光彩一片。只见先生写道：

自学考试显然是一条成才之路。但它并不是一条可以开车奔驰的高速公路，而是一条崎岖不平的、走起来要费些气力的宽广大道。一个人只要迈开双腿、不怕困难、坚定地稳步走去，就一定可以从胜利走向胜利。

贺甘肃省自考办成立20周年

李秉德2004．11．10

现在看来，李先生在晚年写就的这两幅题词首先是源自自身的深刻体验和感悟。他一直兼任甘肃省教科所名誉所长、甘肃省自考委员会名誉主任，对于两个部门的工作有透彻的了解。同时他的题词从本质上揭示了教育科学研究和自学高等教育学习的本质特点，智慧地将教育研究和自学作为促进个人和事业发展的重要机制进行了阐释，洞悉本质，令人顿悟，催人奋进！手捧先生墨宝，仰慕之情不能自己，真不愧是一代教育大家！

我内心一直有个希望，要为李秉德先生搞一本口述史，但又苦于没有时间。2005年初，我先征得李先生儿子、民盟中央副主席李重庵教授的同意草拟了 《我的教育情结——李秉德先生口述史》 （暂定名），讲述主题主要包括：我的家庭、我的求学历程、我的老师、开展农村教育实验、走上教育研究之路、旅欧印象、返回祖国、西北师范大学的岁月、我的儿女们、建构教学论、我和我的学生、我的国外朋友、关于教育研究、我的人生感悟、我的教育理想等。希望先生以第一人称口吻，用真实具体的故事介绍自己的教育经验及他对于教育和人生的个人感悟。2005年元月下旬，我向先生谈了上述想法。他开始有些不以为然，但看到我列的提纲，便沉吟起来。突然举起手做出向我做出击掌的姿势，说了句法语 “Attentu！”随口问道，你知道是啥意思吗？“不是听到了的意思嘛？”我试探着应道。他接过去说，那是字典的意思。实际上是 “一言为定”的意思！

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2005年3月我和爱人刘晋芳开始采访。92岁高龄的老先生合作得非常好。当我们在约定的时间到达时，老人对谈话的内容已了熟于心，邀我们就座，请家人端上茶来之后，便进入一种工作状态。顺着一个主题，先生那记忆的闸门便被打开。那漫长岁月河流里的情景、事件、人物便清晰、流畅地呈现出来。随着先生从容的话语，我们的脑海中浮现出九十年前中国社会百姓生活的情景；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社会背景、先生在生活困顿中好学求知的情形，似电影一般一幕幕呈现开来……

3月20日第一次口述。先生谈了自己求学的经历，时间主要是在1919年至1928年，直到师范毕业。老人说到他儿时书读得好，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在家的自学与父亲的指导。由于战事不断，学生们经常停课在家。这时，父亲便要求他们读书，于是他便读了很多的书，如 《左传》、《春秋》、《诗经》等等。先生说着，《左传》中的内容便脱口而出，足见其功夫深厚。有趣的是，先生说到少儿时代求学过程中的一些顽皮趣事。学校要学生踢足球，可是没有球。于是找到当地一位鞋匠，要求照样子缝制一个足球。结果缝了一个不太圆的足球。同学们不懂得规则，只是比赛看谁踢得高。还谈到学生们住在庙里，天黑了不敢面对十八罗汉，更不敢对话的往事。说到这些往事，老人不由沉浸在回忆的欢愉中开怀大笑。他的情绪不时感染着我们，大家情不自禁都跟着笑起来。

3月26日，我们早晨9点到达。先生笑盈盈地对着摄像机镜头问道：“我坐什么位置合适？”保姆小姜说：“爷爷今天没有刮胡子。”先生说：“那就刮刮吧。”说着拿起电动剃须刀就操作起来。小姜说： “爷爷穿上外衣。”先生说：“不穿了。”小姜又说：“上次是穿着外衣的。”先生闻言哈哈笑了：“那好，就穿上吧。”说完顺从地接过小姜递给的衣服穿在身上。彼情彼景，在其乐融融中先生那种率性真实的人格朴实而自然，至今仍然音犹在耳、宛如眼前。

先生不待我问便开讲了。中国近代社会军阀混战的历史，在我读书时就觉得太乱了，怎么也记不住。洛阳当时的局势非常乱。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皖系军阀段祺瑞、奉系军阀张作霖打乱仗，百姓生活没有安宁……

那一天正赶上我要出差，先生一小时话语刚打住，我就匆忙告辞赶往机场。此后几周便难以接续。后来联系，得知先生又投入 《李秉德文集》的审稿修订工作。到了四月，先生又病重住进了医院。我闻讯在学校开会间隙赶到同仁医院，先生手持样书欣慰地告诉我，《文集》就要出来了。叮咛我说，将来拿出稿费多买一些，送给系里老师和同学们。说到口述史，先生说这里太嘈杂，等出院回家再说吧。他和我都没有想到，这一断就成了我们永远的遗憾……

先生走了转眼就6年了。但是他的音容笑貌仍然常常在我脑际出现，思念的情怀让我无法割舍。李秉德先生为人平实、友善、包容，对学生充满期待，循循善诱。与他交往总是其乐融融，如沐春风。先生珍视实践、善于思考、勤于写作；耄耋之年，仍然情系教育，不懈学习。他的高尚人格和专业境界都成为我们这些后来人终生学习和努力实践的典范。

回首自己的成长，我曾经萌生过这样的感悟：一个人的生命中往往都凝聚着很多人的生命精华。我与李秉德先生有缘，追随先生学习实践20多年，坚定地走上将理论学习与实践创新相结合的教育之路。行走在这条大路上，我还能时时感受到先生的力量。

先生应该无悔，我辈还须努力。

He Always Bestowed Me with the Strength to Go Ahead
——In Memory of Mr．LI Bing－de

ZHANG Tie－dao
（Beijing Radio ＆TV University，Beijing，100081，PRC）

Recalling my interactions with Mr．Li Bing－de，I feel boundless memory within my heart．His tutoring gives me the strength to go head，his noble character and his professional profundity set an example for educational workers to follow all through their life．

Li Bing－de；thoughts of education；in memory of

G 40

A

1674－5779（2012）02－0008－03

2012－01－24

张铁道 （1956—），男，甘肃兰州人，北京广播电视大学副校长，教育学博士，研究员，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主要从事教育基本理论研究

（责任编辑 苏二利／校对 舒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