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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小说中满-通古斯语族的书写流变及策略

2012-08-15刘春玲张大海

大庆社会科学 2012年1期
关键词:鄂伦春人额尔古纳河鄂伦春

刘春玲,韦 宏,张大海

(大庆师范学院文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712)

迟子建小说中满-通古斯语族的书写流变及策略

刘春玲,韦 宏,张大海

(大庆师范学院文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712)

迟子建成长于我国满-通古斯语族的核心区域——大兴安岭,其小说在精神特质和艺术表达上都鲜明地体现出满-通古斯文化的印记。迟子建的满-通古斯语族书写,经历了《树下》的远距离欣赏、《伪满洲国》和《微风入林》的初步尝试、《额尔古纳河右岸》的精神超越三个阶段,《额尔古纳河右岸》是其满-通古斯语族书写的集大成,其引入和展现鄂温克特质文化的写作策略,增强了作品的丰富性和厚重感。

满-通古斯语族;迟子建小说;书写流变及策略

迟子建是中国当代文坛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作家之一。在20多年的文学创作历程中,迟子建将自己创作的根牢牢扎在故乡,深情地书写着东北边陲独特的自然景观和民族风情。迟子建的故乡大兴安岭是我国满-通古斯语族生活的核心区域,并且地处儒家文化的边缘地带,在过去漫长年代中满-通古斯文化已经成为大兴安岭地域文化的核心部分。而地域文化是作家成长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会在其文学创作中得以体现。因此在迟子建的艺术世界里,有着为数不少的满-通古斯文化的书写,其文学创作在精神特质和艺术表达上都鲜明地体现出满-通古斯文化的印记,可以说,满-通古斯文化是迟子建文学创作的摇篮。

纵观迟子建对满-通古斯语族的书写,长篇小说《树下》(发表于《花城》1991年第6期)是迟子建对满-通古斯语族书写的初步尝试,而《额尔古纳河右岸》(发表于《收获》2005年第6期)则是其对满-通古斯语族书写的巅峰之作。追寻其创作轨迹,发现有两个文学现象值得我们关注,一是书写呈现出流变性的发展脉络;二是去“他者”印记书写策略的运用。这两点对全面解读迟子建小说中满-通古斯文化背后深层的精神意蕴与审美特质至关重要。因此,如果深入研究迟子建的满-通古斯语族书写,那么其书写流变和书写策略则是不可或缺的部分。

在20世纪80年代,迟子建的文学创作多采用童年视角展开叙述,塑造的人物形象没有涉及到满-通古斯语族,对满-通古斯文化的书写仅限于地名和一些专有名词的采用上。如短篇小说《沉睡的大固其固》(发表于《北方文学》1985年第3期)中媪高娘告诉十岁的孙女楠楠大固其固是鄂伦春语,它的意思说是有大马哈鱼的地方。中篇小说《北极村童话》(发表于《人民文学》1986年第2期)中的叙述“大木刻楞房子是新盖的,房梁梁还拴着红布。”[1]

长篇小说《树下》,是对女孩七斗在成长过程中的苦难经历以及寻找安顿身心之家的理想破灭的叙述,小说中第一次出现了满-通古斯语族的人物形象,描写了鄂伦春族的马队和令七斗从小就心驰神往的骑白马的鄂伦春族青年。七斗在母亲去世后被父亲过继给了姨妈,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姨妈对七斗漠不关心,在她心里认为收养七斗就跟养一头牲畜没什么区别。在这亲情缺失的成长环境中,等待转瞬即逝的鄂伦春马队成了七斗灰暗生活中的一抹亮色,骑白马的鄂伦春小伙子成了她一生中的梦想和牵挂。苦难如影随形伴随着孤苦无助的七斗,兽性大发的姨夫在家里将其强奸,不久姨妈家惨遭灭门之灾,七斗再次成为孤儿后,更加期盼见到骑白马的鄂伦春小伙子,得到的却是小伙子亲口告知即将结婚的消息。七斗初中毕业后,她先后做过山村的小学教师、船上的服务员,最后嫁给一个农场上的农夫并生下儿子多米,在护送儿子去省城医院的途中,得知白马的主人在行猎时被熊舔死,这时儿子也死在了她的怀里,七斗唯一的精神寄托和生命支柱骤然坍塌了。

在《树下》的叙述中,满-通古斯语族人物形象出场次数有限,但是骑白马的鄂伦春小伙子却是整篇小说的叙事线索,是主人公七斗向往自在生活的精神化身,七斗的每次生活变迁都会意外地与其相遇而推动情节的发展,这种叙事方式表明迟子建在文学创作初期,对满-通古斯文化的理解仍然处于远距离的欣赏和感性认知的层面,尚没有进入满-通古斯语族的内心世界。骑白马的鄂伦春小伙子仅仅出现在与七斗三次谈话场景,第一次是在她被寄养的惠集小镇,当鄂伦春马队经过时,询问了七斗的名字;第二次是在姥爷家居住的斯洛古小镇,得知姥爷去世后,安慰她不要难过;第三次仍然是在惠集小镇,幸免于难的七斗再次见到鄂伦春小伙子,却被告知他要和一位汉族女兽医结婚了。迟子建在鄂伦春人有限的出现场景中,对他们都是停留在外表形象的工笔式描写,如“鄂伦春人的圆脸、塌鼻、细眯的眼睛、宽阔的嘴巴像月亮、星星、云霓一样在马背上闪闪烁烁地出现着”这样的语句。

迟子建虽然生长在大兴安岭,与鄂伦春人比邻而居,在成长过程中深受满-通古斯文化的浸润,但是她毕竟是一位汉族作家,接受的只是满-通古斯语族的表层文化,无法进入其精神内核,这种现象在《树下》文中亦有体现,七斗和骑白马的鄂伦春小伙子三次交谈的场所都是在村边路口和江边沙滩旁这样的边缘地带,也折射出汉族和鄂伦春族民族交往的缺乏。满-通古斯文化是大兴安岭地区核心的地域文化,其对于热衷从故乡获取创作灵感的迟子建来说是一个不能规避的内容。从而,在迟子建的创作初期,由于对满-通古斯文化认知欠缺,她对鄂伦春人的刻画只能局限于其总体性特征,如善良淳朴、勇敢坚强等,还无法从鄂伦春人的性格、心理等内心深层世界着笔而将人物塑造得鲜活丰满、有血有肉。因此,迟子建在《树下》只能将骑白马的鄂伦春小伙子隐喻为“白马王子”而成为一种精神寄托,赋予其一种理想人格的象征,代表了未被现代文明浸染的一种纯朴自然的人格,用以表达七斗对鄂伦春人纯朴风习和自由自在生活的向往。

《伪满洲国》(作家出版社,2000年出版)是迟子建创作的一部全方位多层面地反映伪满时期东北地区的所有重大事件及各阶层人民在日本帝国主义铁蹄践踏下的苦难生活的小说。[2]《伪满洲国》的文学史价值在于采用民间历史意识作为切入点,开创了历史长篇创作的新思路,而对于迟子建文学创作本身来讲,这篇长篇小说是迟子建的满-通古斯语族书写的分水岭。

在《伪满洲国》这部小说中,迟子建一改过去对满-通古斯语族的远距离欣赏,而塑造了众多的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满-通古斯语族人物形象,上至伪满洲国皇帝溥仪和皇后婉容,下至大兴安岭地区的鄂伦春族群体形象和乌苏里江畔的赫哲族渔妇,虽然人物众多,但个个鲜活生动,尤其是迟子建对鄂温克族老萨满为除岁招魂情节的叙述,折射出浓郁的民族性和地域性。迟子建虽然没有对招魂的场面进行详细的描写,但是老萨满回荡在夜间森林里沉郁的神歌,使人仿佛穿越时空阈限,谛听到来自远古的回音,寥寥数笔就勾勒出在远离现代文明东北边陲的原始森林里,鄂伦春人与青山绿水对话,与草木动物为伴,与各种神灵同行,其精神本质与自然状态的高度融合早已达到了精美画卷的极致。

短篇小说《微风入林》(发表于《上海文学》2003年第10期)是迟子建继《伪满洲国》之后,对满-通古斯语族书写的一篇具有里程碑式的作品,满-通古斯语族人物形象第一次以主角的身份出现在迟子建的文学世界中,满-通古斯文化告别了昔日零散出现的烘托作用而首次成为了贯穿全文的背景文化。在这篇小说里,迟子建以令人称奇的独特视角,展示了带有原始意味的鄂伦春族和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双重挤压下汉民族间的比照,表现了对满-通古斯语族的审美观照和对现代文明反思的精神指向。

《微风入林》叙述了一个带有浓郁满-通古斯文化气息的传奇故事,小说开始,迟子建就浓墨重彩地描写了护士方雪贞制作的精美的桦树皮灯罩,“这灯轻巧美观,人见人爱。不知道的,以为它出自罗里奇那些擅长桦皮工艺的鄂伦春族妇女之手,其实呢,它是卫生院的护士方雪贞巧手而成的”,[3]暗喻了方雪贞对满-通古斯文化的喜爱。迟子建在这篇小说里,将来医院就诊的鄂伦春族汉子孟和哲置于满-通古斯文化背景下对其人物性格进行了细致的刻画,成功地将其塑造成一个具有原始生命激情、忠贞的爱情观、勇敢、不拘小节,又敢于承担责任的人物。

除对满-通古斯语族人物刻画取得突破外,迟子建在《伪满洲国》中简单地描写了鄂伦春族居住文化、饮食文化以及举行五月春祭的仪式活动,列举了一些鄂伦春人信仰的神灵,如“太阳神”、“月亮神”、“祖神”等;尝试地引入了满-通古斯语族的口承文学资源,如体现万物有灵和动物崇拜等萨满教思想的狐仙神话和萨满神歌。迟子建对满-通古斯语族人物的成功刻画以及满-通古斯语族特质文化的概述性描写,充分说明迟子建对满-通古斯语族的书写已经突破了感性认识的壁垒而逐渐深入其精神世界。

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不仅是迟子建满-通古斯语族书写的集大成,而且对迟子建的文学创作具有划时代的意义。《额尔古纳河右岸》是迟子建借助其深厚的满-通古斯文化背景,怀着一份悲天悯人的情怀和满含情感的描绘,用心感知鄂温克族人的内心世界,创作的第一部描写我国满-通古斯语族的鄂温克人生存现状及百年沧桑的小说、一部鄂温克人的心灵挣扎史,我们可以从中真切地感受到那种坚韧而沉实的文字力量和精神超越。《额尔古纳河右岸》得到了主流意识形态话语和学术批评话语的双重认可,毫无悬念地荣获了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授奖词中称其“具有史诗般的品格和文化人类学的思想厚度,是一部风格鲜明、意境深远、思想性和艺术性俱佳的上乘之作。”《额尔古纳河右岸》使鄂温克族走出了森林,引起了世人对人数较少民族的关注,这部小说的价值已经超越了文学界限,具有了文化人类学的意义,对唤醒主流文化关注和保护已离我们渐行渐远的满-通古斯文化具有不可低估的价值。

迟子建的满-通古斯语族书写,经历了《树下》的远距离欣赏以及《伪满洲国》和《微风入林》的初步尝试,在进行《额尔古纳河右岸》创作时,清醒地认识到摆在面前的难题是如何去掉“他者”的印记,让读者忽略自己是一位来自异质文化的作家。因此,迟子建首先进行了详尽的走访调查,连续两天在大兴安岭的密林深处与鄂温克猎民生活在一起,与他们悉心交流、倾心交友,正如她自己所写“在那无比珍贵的两天时间中,我在鄂温克营地喝着他们煮的驯鹿奶茶,看那些觅食归来的驯鹿悠闲地卧在笼着烟的林地上,心也跟着那丝丝缕缕升起的淡蓝色烟霭一样,变得迷茫起来。”[4]迟子建回到哈尔滨后,开始集中阅读鄂温克族的历史和风俗资料,对鄂温克族的深入采访和研究,揭开了其积淀在内心深处的满-通古斯文化的表层面纱,走进了鄂温克人的文化和精神世界。

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利用文学创作手段,把鄂温克族神话与历史现实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并借助这些神话,展现了鄂温克族丰富的精神世界,如部落起源神话、树木神话、火神神话等。除此之外,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还引入了鄂温克族的禁忌文化、萨满神歌、居住文化、丧葬文化、桦皮文化等特质文化,并且在小说中使用了大量的鄂温克语汇。这些写作策略,无疑增加了作品的丰富性和厚重感,有效地化解了“他者”文化视角的尴尬,这是迟子建满-通古斯语族书写的成功之处。

[1]迟子建.北极村童话[J].人民文学,1986,(2):38-53.

[2]方守金.人性激活历史的出色文本——读伪满洲国[J].五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4(3):25-29.

[3]迟子建.微风入林[J].上海文学,2003,(10):9-16.

[4]迟子建.心在千山外——在渤海大学的讲演[J].当代作家评论,2006,(4):35-41.

〔责任编辑:王乐群〕

I206.7

A

1002-2341(2012)01-0156-03

2012-01-0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研究项目“现当代东北文学与萨满文化研究”(项目号:10Bzw080)研究成果;黑龙江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满-通古斯文化视阈下的迟子建小说研究”(项目号:11554013)研究成果

刘春玲(1973-),女,黑龙江大庆人,讲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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