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后的山神》看鄂伦春族民族文化变迁
2021-01-30杨潞张华
杨 潞 张 华
鄂伦春族是我国东北部地区人口稀少的少数民族之一,常年聚居在大小兴安岭山林地带,以游猎生活为主,故被称为“山岭上的人”或“马背上的人”。纪录片《最后的山神》以民族志影像的方式、纯客观的叙事视角,真实记录了大兴安岭上鄂伦春族最后一位萨满——孟金福老人一年多的狩猎生活。影片不仅表现了老一辈鄂伦春人对山林生活的眷念之情,也表现了新一代鄂伦春人对现代文明的追求,侧面展示了两代鄂伦春人的民族文化变迁。
一、生产生活方式的迭代
上世纪50年代之前,鄂伦春族世代生活在大小兴安岭深处。由于大小兴安岭地处高寒地区,不利于农作物的生长,于是以渔猎为主、以采集为辅的生活方式得以延续。原始资源丰富,充分满足了鄂伦春人的衣食住行。服饰上,鄂伦春人主要以打猎后的狍子皮为主,制作皮被、皮靴等生活物品,冬天可抵御寒冷,夏天可防雨水。兽骨不仅成为缝制衣物的材料,也可作为修饰物品,让服饰变得独特和新颖。饮食上,生活在深山之中鄂伦春人的食物来源于自然。湖泊中的鱼、林中的野猪、野菜等都是他们的食材。他们采用桦皮制作各种餐饮用具,比如桦皮碗、桦皮桶等一直被广泛运用至今。这些食物和器皿皆是取自于自然,使得他们本能地与自然有一种亲属感。建筑上,鄂伦春人没有固定的聚居地点。当猎民进入深山狩猎时会选择就地取材,以白桦树干为骨架,外边围着一圈兽皮或白桦树皮搭建而成的伞形“斜仁柱”就是他们的简易住所。这些建筑在外形上并不精巧、华美,只有基本的遮蔽功能,但这种便捷式房屋能更好地适应鄂伦春人不断迁移的生活方式。在交通工具方面,陆地以马匹为主。他们会选择体型较小、耐力强的猎马,它们善于翻山越岭,能灵活穿行在密林和沼泽之中。而水上则使用具有较强的密封性和坚韧性的桦皮船,安全性高,承载量大。孟金福老人每次上山和下山都是乘坐桦皮船出行。
本世纪中叶,鄂伦春人在政府的帮助下走出山林,在山脚下建造了新房子,并逐渐安定下来。“定居就像一道线,划破了鄂伦春人的过去与现在。”对于以表弟郭宝林为代表的这一代鄂伦春人,山林中的游牧生活已成为过去。定居地的人们有稳定的居住地,不需在外狩猎、捕鱼,交通方式便捷多样。更新的一代鄂伦春人离山林更远,对于山林只有新奇。导演问郭宝林的女儿郭红波:“喜欢这种山林生活吗?”她表示:“喜欢”。随后问她:“那如果让你一辈子住在山林里,过着老一辈的生活你愿意吗?”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愿意”。同样,孟金福的小儿子孟小庆也是没有在山里生活过,只是偶尔跟随表叔寒暑假上山看父母。孟金福知道儿子不属于山林,但也希望儿子能懂得鄂伦春人的生活方式。他教儿子如何骑马射箭、捕鱼,带着儿子去居住地休息。儿子问父亲为何不愿在山下定居,而选择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方式。通过影片可以看出,孟小庆的内心是十分拒绝学习这类文化习俗的。新一代的鄂伦春人在接受新的文化熏陶后,在他们身上丧失了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展现出一种扩张式的生活方式,逐渐被现代生活方式所同化。
由此可见,孟金福夫妇在山上的定居生活与山下定居地的同辈乃至子孙后代们看似是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的碰撞,但从更深层次来说也是两代人对民族文化认识的差异,同时这种差异也是民族文化变迁的一种显现。老一辈依然坚信山林、热爱大自然,而定居地的年轻一代逐渐丧失了本民族的特色,被现代发展所同化。
二、社会习俗的移风易俗
特定族群的风俗习惯是该族群文化的鲜活外化表现和文化标识。首先,传统鄂伦春人的丧葬习俗较为复杂。根据死者的具体情况采取不同的安葬方法,主要分为风葬(树葬)和火葬。早年由于物资缺乏,没有棺木,鄂伦春人会选择用柳条或松板制作器具,将尸体装入其中进行火化。而在狩猎途中,死于山中的猎民便会选择就地取材,用桦树皮将尸体包裹,架于树上进行风葬,希望死者能够极乐归天。其次,鄂伦春人的婚俗制度也有自己的民族特色。他们实行一夫一妻制,严禁同一氏族和辈份不同的族人通婚,并严格按照求婚、认亲、送礼、迎亲这四个过程进行。最后,影片中多次出现鄂伦春人的其他社会习俗,比如:打猎时不使用套索、夹子等利器;捕鱼时用大网眼的渔网,好让小鱼脱身;割树皮时不让尖刀伤害树身,为了来年再生新树皮;外出打猎时,女人要用柳条打男人才不会空手而归;等等。这些传统习俗均体现出鄂伦春人严格遵守保护自然和爱护动物的规矩,也表明鄂伦春人独特的情感表达和风俗文化。
近代鄂伦春人的社会习俗变迁呈现出外部冲击与内生性相交融的趋势。一方面受到当地政府的引导和强制的法令,劝导鄂伦春民众改变原有的习俗;另一方面由于仪式的繁琐,实施较为困难,因此年轻的一代鄂伦春人打破了传统的习俗方式而选择简化。下山定居后的鄂伦春人实行了移风易俗,从以前父母包办的婚姻、彩礼必须厚重、反对异族通婚等逐渐形成男女自由恋爱、简办婚事等新风。而具有迷信色彩的丧葬方法和程序也日趋被简化甚至免去。导演在十年后重返鄂伦乡,此时孟金福老人已经去世。原本按照鄂伦春族的传统,孟金福死后应该采用风葬的方式,而他走后已无人懂得风葬的程序,家人们只好将他埋在山坡上,让他头枕山林也算圆了老人的梦想。
由此可见,鄂伦春族的传统习俗因其封建性和繁琐性而不被人们所接受,但从现实意义来看,这些风俗习惯中包含着的许多深厚、高尚的文明理念却是现代社会所推崇的,而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部分则逐渐被扬弃。现代的鄂伦春人在继承传统民族文化的基础上,采用移风易俗的方式,不仅更贴合社会,帮助鄂伦春人得到解缚,而且也对鄂伦春整个族群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意义。
三、传统宗教信仰的湮灭
鄂伦春人自古以来就生活在原始森林中,传统的游猎方式是鄂伦春民族文化的核心,同时也是鄂伦春族宗教信仰的滋生地。在特殊的地理环境和社会条件下,源于多神教的鄂伦春族,以万物为灵为基础,日月水火、山林草木都可以成为他们膜拜的对象。
(一)鄂伦春族崇拜自然
太阳神是鄂伦春人崇拜的首位神灵。他们认为生存和光明都是来源于太阳,于是每年正月初一,在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全族人集体向太阳磕头跪拜表示感恩,同时人们在遇到困难时也会向太阳祈祷,发生争辩时向太阳发誓以明辨是非。月亮又称“别阿”,被认为是夜神,它能看到山林的狩猎活动情况。在每年的农历十五和八月十五都要祭拜月神,祈祷月亮神能给人们更多的恩赐。每当日食、月食之日,人们便会敲打锅盖,大声驱赶“黑狗”,救太阳、月亮。
(二)鄂伦春族信仰山神
山神又叫“白那恰”,是掌管山间动物的神灵。孟金福老人每到一处山林就会雕画一尊山神像在最粗壮的树木上,嘴里念到:“山神啊,请您赐福给我们,赐福于山林”。打到猎物后,猎人们将装有肉的碗高举绕两圈,用手指沾酒向上弹两下,祈求再次好运。很多天打不到猎物便会去山神面前诉说委屈,给山神敬烟以表诚意。孟金福每次离家狩猎时,都会到山神前进行祭拜,有多少收获皆是山神的给予。这些年,他眼看着森林越来越稀少,野兽也越来越少,时常感到山神正在离去,感到一种无可依托的孤独。
(三)鄂伦春族尊奉动物神
他们信仰马神,祈求马匹健壮,出行安全。他们信仰熊神。在鄂伦春族源神话中就有记载人熊同一性的传说。于是供奉熊为仙人和长辈,对熊带有恐惧和敬畏。当人们食用和使用熊皮时,必须举行盛大的葬熊仪式,并借此向祖先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多打猎物。这些对自然万物的崇拜反映了鄂伦春人与大自然间的特殊关系,更是体现了鄂伦春人在狩猎生活中生产力不发达的条件下形成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态意识。
如今,新一代的鄂伦春人物质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但精神文化发展相对落后。新一代的鄂伦春族不再猎杀和崇拜神明,关于山神、图腾文化和自然信仰的神话传说正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传统宗教文化作为一种共同的历史记忆在村民中传播甚少,除少数老年人会谈到鄂伦春族一些独特的宗教节日和仪式外,年轻一代的鄂伦春族表现出明显年轻化的倾向,受到外部世界的影响较多。影片最后,孟金福跳起了中断40年的祭祀舞,同时这也是他作为萨满的最后一支舞。老母亲对于儿子“表演”跳神很不高兴,她喃喃说道:“神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围坐在火堆旁的人群中同时包含着传统与年轻一代的鄂伦春人,他们在面对萨满舞蹈时却怀有不同的心态。老一代鄂伦春人的信仰是神圣的、纯粹的,而年轻一代则掺杂着许多现代元素。
由此可见,传统与现代的鄂伦春人在宗教信仰上已产生巨大的分歧。这些宗教信仰上的分歧,从另一个侧面折射出两代人看待民族文化的差异。因此,在顺应时代变迁中,新一代的鄂伦春人应该以新的方式探索民族文化的精髓,并维护和发展民族力量,重建鄂伦春族特有的精神文明体系,增强其原生态文明在现代社会中的影响力,为鄂伦春族的生存和发展贡献力量。
四、结语
美国人类学家恩博说过:“没有人永远不会死,也没有文化模式永远不会改变。”民族文化的消亡是适应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这既是挑战,也是机遇。类似《最后的山神》这样的纪录片在荧幕上也多次出现,如《北方的纳努克》《额尔古纳河畔的鄂温克人》等。这些少数民族的发展都会面临同样的问题:面对新的思想的介入,旧的思想文化该何去何从?应当与时俱进还是保持自身独立性?这些都是目前社会颇受争议的话题。我们无法改变事物发展的进程,能做的就是使用艺术的手法将传统文化的变迁记录保存下来。传统的民族文化只是暂时的退场换装,是为再次登临舞台前的一次间歇。现代的文化在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基础上发展起来,顺应着时代发展的趋势。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现代文明发展是关系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根本大计”。因此,我们需要重新构建各民族文化特有的精神文明体系,让传统民族文化向现代社会发展的步伐靠近,不断推陈出新、与时俱进,让民族文化面向世界,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