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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寻深层自我的建构历程——劳伦斯《出走的男人》的宗旨解析

2012-08-15杜芳芳

关键词:阿伦劳伦斯灵魂

杜芳芳

劳伦斯的长篇小说《出走的男人》主要描写亚伦·西松的冒险经历,他原是诺丁汉郡的一位验货过磅员,他丢弃工作,离弃他的妻子儿女,浪迹欧洲。在这部小说中,作者探讨了男人之间的独立性、领袖与权力等思想,但主人公阿伦的寻觅与求索最后没有取得什么结果[1]。前言4-7甚至有人指责他在该小说里“同情了法西斯主义”[2]。其实,劳伦斯由分析现实世界入手,从各个方面深刻地解剖了自我灵魂,在揭示一定人性深度基础上,通过发掘非世俗的权力意识,重新构建起现实世界的秩序。

一、在反思战争与革命中彰显自我的困境

战争乃至革命在人类社会的进程中起着重要的变革作用,但一战结局似乎并没有创造出凯旋而归的英雄们的魅力,而是人类机械力的一次大比拼。在小说看来,战争彻头彻尾是人类社会生活的“假象”,是噩梦中的事情,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它带来的只有死的胆量,却没有生的勇气。由于战争而形成的“伤口”不会愈合,也不会冷却;尤其是人类的精神灵魂受到的伤害更是难以恢复。小说进一步从深层自我精神世界中反思战争,认为战争作为真实世界的一种异化,相对于内在本我实质上根本没发生过——但是人们真实的自我并没有被人意识到,它只是处于抽象的、沉睡的、麻醉的、呆滞的状态,所以人类有可能在不觉悟的迷误中把自己毁灭。

苏维埃的胜利无疑震撼了整个世界,生活在欧洲底层的矿工、小知识分子虽然也在谈论着革命、布尔什维主义、劳工的胜利、社会主义的前景,但流血的事实却使他们感到可怕和茫然。在他们看来,自由、博爱、和平、平等、公平以及社会主义似乎是社会发展不可避免的追求与逻辑目标。而这些思想意识、神圣理想都得了 “现代病”——因为理性逻辑的东西必然走向自己的反面。拿革命来说,下等人要成为上等人应该是出于自愿,而非强力。所以,任何有生命的东西(自然包含上等人)被欺凌,不管是什么方法,都是杀人凶手的行为。变革应当是人道主义的。在战争中,打着“联盟”和“团体”的名义,以“群众心理”、“群众意识”的“群氓昏迷”干着“使用毒气”等非人勾当,违背了清醒的、有自制力的自我认知底线。为此,只有让自我从那可怕的“人堆”里解脱出来,脱离人群及其所谓的群众意识,才能保持自我的清醒与反观。

战争结束后,欧洲似乎什么也没有变。社会仍是劳工阶层和统治阶层。我们看到,小说情节在一个个醉生梦死的酒馆、表演中展开。人们不知道为什么而工作,却更加沉湎于声色、酒肉、金钱之中。大多数人自私自利,金钱成了生命的价值标准。外在的权力、权威建立在金钱之上。劳资冲突、民族利益、国家利益无不为钱。

在生活中,无论是善与恶,还是上帝与魔鬼的引诱,如果没能克制欲望,灵魂不设岗,失去“警惕地了望”,忘了自我,将自我放逸出去,安定若泰、平静安详、无所畏惧的本我就会迷失。所以,不管是睡去还是醒着,不管是在最冲动的感情时刻还是在突然的爱恋之中,不管是在极度兴奋的剧痛之间还是在彷徨苦闷之时,“灵魂的哨兵”却永远不能昏睡,一刻也不能昏睡。在社会主义者的游行、无政府主义的恐怖爆炸中,主人公阿伦的杖杆(长笛)破碎了。“阿伦的杖杆”取自圣经典故,意谓上帝选中者。长笛的失去对阿伦具有象征意味——它跟他心灵中的某个东西 (自我灵魂)相呼应。但长笛只是一个工具中介,最终得离开它以达到高层次境界。正是在剧烈的内外冲突中,小说完成了外在世界向内在世界的转换,为拯救灵魂、“寻找自我”[3]铺平了道路。

二、在爱情与婚姻中确立深层自我的独立性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社会生活的一切问题也反映到家庭内部。社会笼罩着强力、暴力,同样,温情脉脉的家庭也充斥着力的控制。阿伦为什么离家出走?这绝不只是一个负不负责任的生儿育女义务,而是为了摆脱异化的家庭之爱的控制,在独立性中找回自我的灵魂。

家庭之爱是一种世俗之爱,这种爱与恨是一体两面。婚姻似乎是一种有意识的自私行为,裹挟着下意识的深层本能憎恨。爱与恨是同一动力的反冲。恨的最深不过是爱得最深的反弹。因此,恨还是爱,不过只是反冲而已。爱的动力反冲回来,往往就演化成了恐怖。错误的爱情观和献身方式使人感到正在失去生命力。有这样一句公正、明智而仁慈的格言:人类总是说得好听,而在好听的后面却藏着仇恨、可憎和谋杀;明智的话语和良好的愿望——完全是空想,因为在后面秘密地藏着人与人互相残杀的倾向。看来,形而下的现象界总是充满了对立。任何观念和语言只具有相对的意义。爱情本是灵魂的呼吸、能量的来源,但因人们没有正确地相爱而堕落。爱本身在里边将我们吞食,像癌那样将我们吞食。人们不再相信假惺惺的友善、和谐。爱之中充满了斗争,成了最致命的东西。一方面,只有在爱的状态中,才是真正的人、真正的自己;但另一方面,一个人从来没有在最爱的时候那样更不是他自己。其实,至高无上的上帝并不只是爱。在世俗基督教中,耶稣和犹大的形象往往是颠倒的,善恶是无法判明的。受制约于人的语言和观念,上帝和爱的字眼将我们的头脑“铆”住了。我们口头喊着博爱,实际上已经将爱“碾”得很小了。

婚姻之爱作为一种纽带和联系,其中充斥的强力使男女双方失去了独立性。爱发展成了一场战斗。在这场战斗中,双方都极力想操纵对方的灵魂。迄今为止,男人们总是让女人操纵自己。在女人眼中男人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一个生儿育女的工具。女性那种莫名而且固执的意志像铁块一样压着男人。女人所有的本能、冲动、欲望,说到底,她的全部意志,是完完全全地占有一次她的男人。世俗以为,作为女人,尤其是作为母亲,是世上生命万物、文明最伟大的源泉;男人不过是一件附属品,是工具和作最后加工的人。所有的男人,即使在他们要求作为男人得高人一等的自私权利的同时,也默认了女人作为圣洁的生命母体所应有的优先权。他们一面亵渎女人,一面又在对女人顶礼膜拜,默默地表示了对母性的屈服。

只有超然地把握婚姻和爱情,才能在爱的过程中实现灵魂自我独立性存在的目标。据上,婚姻显然需要调整或者说发展完善。这样可以使男人重新依靠自己,掌握自己的灵魂、意识和行动。在阿伦的身上,总有一种独立存在的、牢固的、不顾一切的、抗争着的东西。在人生的各种活动中,他那孤零的、脱离肉体的灵魂远远地、高高地站着,作着最终的决定。小说认为,这个固有的内在孤立性是生命的核心;如果打碎了它,就是打碎自己的生命。在极度的爱的冲动之后,才会认识到那个毫不成熟的自我。确认深层自我灵魂的存在,便能在充满激情的心灵中和开阔的心胸间划下一道鸿沟,并能对爱作出调适和判断。在婚姻和爱中献出自己,是巨大的引诱,也是最后的亵渎。实际上,爱即使在最最热烈的时候,也只是人的灵魂的一件附属品。一个灵魂越是慷慨,越是充满激情,它就越是多地给予他自己;然而更加肯定的是,它不可能将它自己给掉。爱是那不可理解的人的灵魂的过程,但它只是一个过程。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爱的过程的完成是使它到达一个简单而纯洁的自我拥有的独立状态。如果失去这个目标,爱就成了病态的爱。

阿伦在一个一个地脱离与别人的联系,系在他爱过或喜欢过的人们身上的每一根带子,都啪啪啪地断了。断裂以后只有他自己,除此以外空无一物。所有旧的联系都破碎断裂了,也不再和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建立起新的联系。金钱和爱情这两大人类孜孜以求的“食色”活动,不过是自我以外追求的目标,不值得去争取。阿伦已经走出了那可怖的、腐臭的人类生活的城堡外,真正平静的自由开始了。当然,这种境界是在经过大量的自我斗争和感官愉悦后才开始的——它决不是取消这种斗争和感官激情,而是在它们的顶峰开花结果的,由绚烂趋于平实。

三、在生命体验中描绘自我灵魂的特征

在自我灵魂的引导初期,常常与周围环境不相容,与养家糊口矛盾。一些人便放弃探索,把自己的灵魂捏在手中,奴役般地促使灵魂去做为“衣食谋”的劳动。阿伦则不然,他之所以离家出走,冲出本土这个牢笼,甚至流浪迁徙,就是想到别的民族中去尝试新生活,做真正的自己,“获得灵魂的完整性”[4]。 “人是寻求者,除此而外,他没有什么重要,没有什么意义。 ”[1]329一个新的地方可能会给一个人带来新生。这样做看起来与社会、生活无关,似乎漫无目标,而其实是用另一种形式拯救堕落的文明。阶层、贫富的差异无关乎此,甚或在平民中间更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富人们的生活则是虚肿的、浮夸的,从来没有真实的反应。

正如佛教所说的那样,一个人最后会拥有自己的灵魂。一旦跳出是非恩怨,一个人就会懂得,要在耐心和平静中拥有灵魂。如果生命的旅途跨过某种大“悟”的分界线,那么生命的价值,尽管从表面上看来都一样,可在实际的行动和感觉中就不同了。挣脱了紧张的凝固的生命本能功能,到处都有一种“青青翠竹、郁郁黄花”的新的生命感。经过痛苦的转变,现实的身心犹如“假我”,似同面具被劈开打碎,而飘荡无形的、看不见的自我就像“隐形人”出现了。原先的世界融化了,也不见了。这种孤独或者说独立,是一种生命回归自性的状态。在这种完成了的状态中,获得了平静自由。从认识论的意义上说,这种生命的本体状态只“在黑暗中闪光”,是不可见的。只有知觉泯灭,意志也似乎在虚无中丧失,随着黑暗融成一体,完全融入到周围的环境,一个新的自我、一种生命的冲动便洋溢在心中。此界已过,呼吸便完整深沉了,在生命的最深处完全地、深深地呼吸着。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对新的自我担起责任。这些体验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而且最深层的思想也不是语言的思想,不是由字句和概念组成的。思想本身“伫立”在看不见的地方,就象电波一样,不管它们承载着多少话语,也是无形的。

从本性上说,每个人都是一个神性、圣洁的人,从来没有被亵渎或污染过——那就是“真我”的生命。现实的自我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是个过客;那有意识却看不见摸不着的自我,是人的第二自我。在“真我”中,时空将显得不同于我们的现实世界。人类的肉体生命只是“生命之贝”中的一个碎片,将来也会有生命,有我们还没想到的超人类生活。或许在那个世界里,人仍有着鬼怪的奇才,有着鬼怪的辉光。可以从直觉上完全信任这个几乎有某种神力的自我。“你的身外没有目标——你的身外也没有上帝。”[1]406劳伦斯在小说中,总是把西方高高在上、外在的耶稣基督拉入到人的内心,这一点与东方宗教尤其是佛教的教义接近。这个自我出现后,需要刻刻在心,永不忘失,如鸡抱卵,涵养完善,才能臻于极境。“象一个正在孵的蛋……一点点变成那一个离奇古怪的完整的一个,永不停止……你有一个最深的完整的自我,那么既然这个自我是你已经有了,或将永远存在的唯一的东西的话,你就不要故意让它忘掉。你得去让它发展,让它由蛋变雏,由雏变成那唯一的一只凤凰……你那唯一的整体就是你的命运。而你的命运是从自己内部来的”[1]406。 理性无法预知它,只能让它顺其自然去发展。在生活中,完成自己灵魂的积极愿望和建议,顺应灵魂的冲动驱使。以理性命令来行动是没用的——最高尚的康德哲学思想精髓在这里似乎走尽头了。我们不要否认生命中这个“固有的圣灵”,时时与自我在一起,永不背叛,就能打开自我命运的大门。而自己行为的责任,永远在自己头上,永远同孤立的灵魂在一起,服从一种因果的法则。

四、服从权力意志要以深层自我为旨归

即便劳伦斯在这部小说中探讨了男性的独立、服从权力等思想,亦并非我们一般认为的男性友谊、世俗权力或领袖,而是直接与自我灵魂相关。

小说认为,人类生活有爱和权两个动力。爱的动力已经竭尽、已经变质;由意旨变成的力量——但并非尼采说的那种权力意志,也不是智力的力量、头脑的力量、理性意愿的力量(甚至连通常意义上的智慧也不是),而是一种黑色的、有机的、多结果的力量。人类应该接受“权的动力”,以深切的责任感接受这个巨大的生活动力(文中说,这“巨大的权的黑色动力使埃及强盛了那么多世纪”)。这是人们生活和力量的巨大黑色源泉,等待着被正式使用,或是爆发为社会大变动。文学评论界一般把劳伦斯的“自我观”同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等同来进行比较解析,那么这里所说的推动社会变革的权的动力,我认为体现了社会的精神动力“势能”,可以用后来荣格的“集体无意识”作类比——勉强可用深层的社会心理来解释。这样,在劳伦斯的小说中,“自我”实际上被分为“个体自我”和“集体自我”两个部分。小说号召,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向这个权力服从、屈服,而不是向任何特定的权威屈服,也不是向任何愚蠢的和武断任性的意旨屈服。这其中,没有奴性,是一种自由的屈服。部分优秀的男性身上的神圣光环更多地体现了这种力量。以此为典范,每个男人也都应该把完善自己的灵魂作为方向。女性生存之顺从,无非是折服于男人身上这个体现了强大动力的灵魂。这一点可能令今之争取平等的女权主义者大失所望,倒与中国古代的女德思想接近。如此而言,女人也找回了她自己独立的灵魂,而不是世俗认为的——女人是什么男人的用品或是肉体化的理论。男人在灵魂里也向比他们更伟大的灵魂服从,对一个伟人的英勇的灵魂的深不可测的屈服。这是生命的服从,体现了真正的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一个人究竟向谁屈服呢?小说结尾处给出的答案是:你的灵魂会告诉你的。显然,劳伦斯透过小说主张一种内在的服从。服从那种开掘出人性深层自我本体的灵魂,在其支配下,以体控用,个人和社会才能走上正轨。

最后,在男人占主导地位的社会里,男人之间的关系也很重要。男人之间、尤其是优秀男人之间的关系是劳伦斯小说的另一个主题。要学会单独一人生活,在孤独中拥有灵魂——又同另一个人和睦地、默默地在一起。阿伦和里立之间即表现了男性之间的友爱——既团结联合,又相互彻底独立;而且“走向最后团聚的唯一道路,即通过彻底完满的独立”[1]174。不过这种友爱的目标指向仍是完成灵魂自我的修炼:“通力合作,面对一切,销毁旧的形式”,面对“已找到的灵魂,并为之承担责任”[1]163。

[1]D.H.劳伦斯.出走的男人[M].李建,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8.

[2]哈里·莫尔.劳伦斯书信选[G].刘宪之等,译.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94:译序23.

[3]基思·萨嘉.被禁止的作家[M].王增澄,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160.

[4]D.H.劳伦斯.劳伦斯散文随笔集[G].黑马,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8:4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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