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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惘的一代”的荒原意识

2012-08-15曹霞尹智慧

关键词:菲茨杰拉德荒原海明威

曹霞,尹智慧

在美国文学史上,“迷惘的一代”(the Lost Generation)指的是成长于“斯文时代”(the Genteel Age),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和战后的“爵士时代(the Jazz Age)”,目睹了“经济大萧条时代(the Depression Era)”。在20世纪20、30年代,蜚声美国文坛的年轻作家代表人物有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福克纳、多斯·帕索斯等。过去的研究认为,迷惘的一代所生活的时代,所经历的遭遇,使得这一代人失去了生活方向,具有相似的迷惘、失望和悲观情绪。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逐渐认识到,这种迷惘、失望和悲观情绪是荒原意识的表征。在“迷惘的一代”的眼中,貌似繁华的美国社会不过是一片了无生气的荒原:物欲横流,传统道德沦丧,人们面临严重的精神危机,普遍感到空虚幻灭和绝望。荒原意识贯穿“迷惘的一代”文学的始终,构筑了一个精神和心理的世界,掀起了美国第二次文学繁荣。

“荒原”是美国文学的母题之一,它是“森林”的代名词,既象征自由,也象征险恶,具有二元性[1]。早期美国殖民作家将荒原描绘成摆脱社会限制的理想王国,虽然荆棘密布,险象环生,但却充满自由与希望。“荒原”是拓荒的真实写照,也孕育了美国文学的基甸——超验主义。随着资本主义文明突飞猛进的发展,人类完成了对自然荒原的征服,却陷入更为痛苦的精神荒原中。特别是在“一战”后,金钱与消费主义充斥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完全异化,昔日的信仰与道德体系彻底坍塌,踯躅在荒原上的人们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T·S·艾略特的《荒原》折射了这一时代的精神危机,成为现代文学的经典文本。“荒原”也由此成为资本主义文明堕落和一代人精神空虚的代名词,表达了现代人的危机感、幻灭感、绝望感及对荒谬社会的批判意识。“荒原意识”也成为现代主义创作的心理动势。几乎所有的现代主义作家及其作品都描写了传统社会的解体和人们的精神荒原,如赫尔曼?黑塞的《荒原狼》、日本的“荒原派”等等。“迷惘的一代”也承袭了这一传统,从各个角度和侧面剖析美国社会,并挖掘这个荒原世界对人们的意义所在。

20世纪初,特别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经历了为期不长的最大的经济繁荣。汽车和收音机改变了每个人的生活;股市赚钱似乎变得很容易,年轻人憧憬着某个早上睁开眼睛就能到达成功彼岸;人们对金钱的狂热胜过宗教徒。在那个消费主义盛行的年代,年轻人们高喊着“我消费故我存在”的口号。他们挥金如土,狂欢作乐,过着放纵的生活,尽情享受着消费所带来的种种满足。整个美国社会似乎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富强繁荣的景象。

可是在这纸醉金迷的物质生活背后,却是人们精神世界的崩溃。在战争阴影下成长起来的美国年轻人不再相信“以战争结束战争”的谎言,“所有的神都已死光,所有的仗都已打完,所有的信念都已动摇”。充裕的物质取代了万能的上帝,成为人们生活的主宰。他们在消费中定位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也寻找着精神的慰藉。信仰与道德体系随着近代理性主义哲学思潮的褪去而彻底坍塌。“精神的内在标准不再起作用,作为唯一判断尺度的只有金钱和效率。”于是,主体文化(精神文化)和客体文化(物质文化)之间的冲突,个体和社会之间深刻的紧张关系,导致西方出现精神荒原[3]。

以海明威、菲茨杰拉德为代表的“迷惘的一代”作家,感受着物质社会与精神家园之间的深刻冲突,如实地刻画了这个荒原世界及芸芸众生像。

灰烬谷是菲茨杰拉德所描述的象征工业文明下人类精神的荒原。这里是倾泻工业废物的地方,一切都是灰蒙蒙的,灰色的房屋、烟囱、炊烟、火车、轨道,甚至人也是灰蒙蒙的。有小说家评论说灰烬谷象征了天主教的炼狱,废弃的广告牌上的埃克尔堡大夫的眼睛象征着上帝。“由于年深月久,日晒雨淋,油漆剥落,光彩虽不如前,却依然若有所思,阴郁地俯视着这片阴沉沉的灰堆。”[4]万能的上帝此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们在对物质无止境的追求中渐渐道德沦丧。工业文明带来的是无数的灰烬,还有人们的信仰危机。

福克纳笔下的美国南方则是毫无秩序法规,充斥着混乱和兽性的精神荒原:城市里充满歹徒和娼妓,道德与秩序的中坚虚伪无能,在这里居住的人们都有身体或精神方面的疾病。

“战后的十年中,美国社会的道德及举止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其中最令人震惊的变革发生在年轻一代身上。他们迷上了齐膝盖短裙和臀部口袋,爱在贩卖私酒的店里男女混杂饮酒,趴在车里调情,使用粗略的语言,卖弄点儿道听途说的弗洛伊德情结,喜好顶撞持清教看法的双亲,并嘲弄整个清教传统。”[5]福克纳《圣殿》中的女主人公谭波尔就是这个时代的产儿。她出生名门,父亲是知名法官。身为大学生,她却只知道去俱乐部跳舞,同男孩子约会,吸引异性的注意,从现代快节奏的社交中寻求刺激。她整天漫无目地东奔西跑,仿佛无根的浮萍一样,随波逐流。

海明威在《太阳照常升起》中为读者描绘了“一战”后流亡在欧洲的一群青年男女:在战争中负伤而失去性爱能力的美国青年巴恩斯,失去了爱人的英国姑娘勃莱特,迷失在浪漫中、自怨自艾的犹太人罗伯特?科恩……他们整日在各家咖啡馆来回转悠,嗜酒如命,强颜欢笑,却在内心深处痛苦地挣扎,酗酒调情只是为了忘却这种“人间地狱般的痛苦”[6]。

迷惘的一代失去的不仅是亲人、爱情、婚姻、家庭,还有道德标准、伦理观念和人生理想。他们所采取的人际交往方式不过是对荒原世界的逃避,对因孤立无助而产生的迷惘焦虑的防御。在重重迷雾中飘零、孤独、苦闷,如同艾略特所说的“荒原”上的“空心人”,这种“零式结局”[6]在迷惘的一代的作品中循环着,美国梦的幻灭是其最好的诠释。

“美国梦”是美国文化的精髓,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起就在美洲大地上生根。一代又一代的美国人坚信,只要努力,就能像富兰克林和林肯一样,出人头地,赢得财富和地位。进入20世纪以来,这种梦想已经被异化,充满了金钱和物欲的味道,演变成了“金钱梦”。

菲茨杰拉德的成名作《人间天堂》的主人公阿莫瑞?布莱恩渴望“娶到最漂亮的姑娘”,爬上社会的“顶峰”。可是,家庭经济破产,身边的漂亮姑娘与他分道扬镳,遭受连连打击的阿莫瑞对上流社会产生了强烈的愤懑。他看到这个世界“最有钱的人只要愿意,就可以娶到最漂亮的姑娘,而没有收入的艺术家却只能把自己的才华出卖给制造纽扣的商人”。[7]整个上流社会极端地自私、卑劣,毫无公平可言。激进的阿莫瑞平盼望“来一场社会大革命,以便能把我翻到社会的最上层”[7]。而幻想的破灭又使他悲哀地认为生活不过是一场杂乱无章的游戏,这个世界将不会再有任何英雄式的人物。

如果说阿莫瑞·布莱恩的“人间天堂梦”破碎之后留下的只是惆怅和哀伤,那么《了不起的盖茨比》则是“美国梦”的彻底破灭。菲茨杰拉德在这部“伟大的美国小说”中塑造了一个悲剧式的英雄人物——盖茨比。盖茨比完全凭借个人努力从社会的最底层拼搏挤入上层社会。但他的成功并没有为他带来荣耀和爱情,而是猜疑和嫉妒。盖茨比所坚守的传统与现实的金钱社会格格不入,他沉浸在对过去的缅怀中而忘了现实的残酷。美好的梦想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是如此的荒诞滑稽,因此,他的梦想只能是虚幻的、不可能实现的。

盖茨比的毁灭不仅是肉体上的毁灭,更是美国精神或道德的毁灭。上帝死了,所有的神都消失了,道德的沉沦,精神的空虚,彻底物化的社会不仅不能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反过来成为困住人们的荒原,人们正经历着一场难以预知的梦魇。

迷惘的一代的作家们把美国社会写成了一个浮华、虚伪、沉闷的荒原,并不是因为他们仇视美国,相反,正如罗德·霍顿和赫伯特·爱德华兹这两位美国评论家所说:“‘迷惘的一代’实际上并不迷惘。 ”[2]在放逐精神甚至肉体以追求心灵救赎的同时,他们冷眼旁观,用严峻的道德标准审视和批判着社会中的一切,期望以一己之力拯救人们麻醉的心灵,拯救荒芜的美国文学精神。

海明威笔下的人物虽充满了浓重的虚无情绪,但在“迷惘”的外表下,却涌动着生命的激情。无论是斗牛士、拳击手还是老渔夫,都有着“硬汉”般的性格。《老人与海》中的老渔夫圣地亚哥,在与马林鱼搏斗了三天三夜后,拖着被鲨鱼吃剩的鱼骨回来。面对厄运和失败,老人保持了他的勇气和尊严。正如小说中所说:“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8]面对梦魇,海明威不再逃避,而是勇敢地直视它。曾经是了无生机的荒原,如今在海明威看来就是一个巨大的斗牛场。一个人要么坐在一边当看客,要么就做公牛,凭自己的勇气突围、战斗,直到累得精疲力竭,甚至被刺死。勇敢地面对失败,这就是“硬汉”人物的生活纲领,是西方英雄主义精神传统的延续,也是对荒原颓废情绪的挑战。

艾略特在《荒原》中渴望着基督的救赎,海明威在人生的斗牛场上奋勇厮杀,菲茨杰拉德则是满怀激情地投入,以他敏感睿智的洞察力,在精神世界的“荒原”里苦苦追寻着传统的“美国理想”,实现自我拯救。

《了不起的盖茨比》既是“美国梦”的幻灭,也是自我拯救之旅的开始。当17岁的詹姆斯·盖兹决定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乔伊·盖茨比(Jesus God’boy)时,他就以“耶稣,上帝之子”的身份建立了对上帝的信仰,在这个无神的精神荒原中迈出了自我拯救的第一步。在船长科迪航海经历的鼓舞下,盖茨比在梦想的大海中航行,驶向他的理想——黛西。而当盖茨比走向游泳池时,他也走在了通往“上帝之道”的路上。在水中死亡,也在水中获得重生,“死不仅仅是生的对立面,而是蕴于生的始终的。 ”[9]

“迷惘的一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产物,其作品有着深刻的时代烙印,在反战情绪的感染下,渗透着对未来的悲观情调。繁华的物质社会与人类精神和心理的荒原形成鲜明对比。在这种独特的悲剧意识和理想主义信念的交织下,迷惘的一代的作家们以其勇气、智慧和执着尽力摆脱迷惘情绪,探寻自我拯救之路,在美国文学史上写下厚重的一笔。

[1]刘宏.《荒原》和美国荒原意象的异化[J].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5).

[2]董衡巽,朱虹,施咸荣.美国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213.

[3]朱振武.在心理美学的平面上:威廉?福克纳小说创作论[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4:42,189.

[4]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M].巫宁坤,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21.

[5]F·路易斯·艾伦.自昨天开始:美国的三十年代[M].Harper&Row Publishers,1972:129-130.

[6]杨俊光.文化精神分析:迷惘的一代研究[D].黑龙江大学,2004.

[7]沈国富.“迷惘的一代”的真实写照:评菲茨杰拉德的《人间天堂》[J].名作欣赏,2008(11).

[8]左金梅.美国现代主义文学的遗产:论海明威与菲茨杰拉德之异同[J].青岛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3).

[9]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M].林少华,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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