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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卫婚恋诗中的女性形象

2012-08-15严晓飞

皖西学院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郑风婚恋男子

严晓飞

(渤海大学 研究生院,辽宁 锦州121001)

郑卫诗在《诗经》中,素以婚恋诗出众而著称。这些婚恋诗情感细腻,手法多样,人物形象鲜活饱满。在这些人物形象中,绝大多数都是女性形象。郑卫婚恋诗中出现如此众多的女性形象,自有其原因。

《诗经》中的诗歌作者绝大多数都不可考,作者是男是女也无法确认。然而诗歌之中,总有一个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向读者倾诉他/她的种种情感。郑卫婚恋诗中,可以确定从女子角度来叙述或抒发情感的,有:《卫风·淇奥》、《卫风·氓》、《卫风·芄兰》、《卫风·伯兮》、《卫风·有狐》、《郑风·缁衣》、《郑风·将仲子》、《郑风·叔于田》、《郑风·大叔于田》、《郑风·羔裘》、《郑风·遵大路》、《郑风·山有扶苏》、《郑风·狡童》、《郑风·褰裳》、《郑风·丰》、《郑风·风雨》、《郑风·子衿》。这些诗歌中的女子,或是热烈地表达对心上人的赞美和思念,或是吐露恋爱中的甜蜜和挫折。周代是一个过渡期,它不是上古的群婚时代,已经出现周礼,对人的行为举止有了束缚。由于当时生产力低下,对劳动力有着大量需求,而当时生活条件十分低下,以及战争的频发,而使人的平均寿命缩短,因此统治者对人口的繁衍非常重视。所以,较之礼教严苛的封建社会,周礼没有那样灭绝人性,对男女之间的交往约束较为宽松。《周礼·地官》中就有这样的记载:“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1](P733)由此可见,在某些特定时段,统治者对于男女之间的交往,不仅不阻止,反倒是一种鼓励的态度。而且到了周代末期,又出现了礼乐崩坏的社会场景。因此,周代对于女性的束缚,总体而言呈现一个极其复杂的状态,而处于这种时代背景下的女性,既有大胆追求爱情的可能性,又有受到制约束缚的可能性。毛诗序中有关“变风”的一段论述,也刚好证实了这一点:“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仪。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仪,先王之泽也。”[1](P272)复杂的情感经历造成了当时女性不同的情感诉求,而女性较之男性,对情感的体验又更为敏感细腻。因此,在郑卫诗中,以女子视角描写恋爱体验的诗篇如此之多,且塑造出如此众多的女性抒情主人公的形象,便不足为奇了。

郑卫婚恋诗中塑造出的女性形象,不仅数量众多,而且形象鲜活美好。这种“美”,可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评析。

一、容仪之美

郑卫婚恋诗中的女子之美,首先美在外表。关于《诗经》中外貌美的标准,《卫风·硕人》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证。所谓“硕人”,即身材高大之人,“硕人其颀”[2](P88)刚好证实了这一点,“颀”就是身材高的意思。女子的美丽,首先美在身材,与后世对女子的评判以柔弱为美不同,周代对女子的评判,是以高大修长为美。如《陈风·泽陂》中,便是这样形容思慕对象的:“有美一人,硕大且卷。”、“有美一人,硕大且俨。”[2](P213)这不仅是因为身材高大便于劳动,更是一种对生育能力的推崇。古时生产力低下,女子也要参与体力劳动,这在《诗经》中多有体现。例如《周南·卷耳》的开头,描述的是一个女子采集卷耳的情形;《周南·芣苢》则描述了妇女们采集车前子的情景;《豳风·七月》这首集中描写上古先民劳作的长诗中,也提到了女子的工作:“同我妇子,饁彼南亩、”“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2](P228)古人向来推崇多子多福,这一点在《诗经》中也有体现。例如《周南·螽斯》便是一首祝福人多子多孙的诗歌,而《唐风·椒聊》对多子的妇女进行了赞美。因此,即便是不需要进行体力劳动的贵族妇女,也会以硕大为美,身体健康的女性,在当时低下的医疗条件下,更容易诞生出健康的后代。因此,以硕大为美,实际上也是一种对生育能力的重视和推崇。除了身材高大以外,容貌的美丽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卫风·硕人》中有位美丽的新娘:“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2](P88)她素手纤纤,肤色光洁,有着宽大的额头和整齐的牙齿,眉毛细长,美目灵动,笑容动人。这是《诗经》中对女子的美貌最集中的一个描写,从而为我们提供了那个年代对于女性美的标准。

郑卫婚恋诗中虽然没有如此详细的外貌描写,却也有对女子容仪之美的描写。《卫风·考槃》中那位忠贞的女子,被称以硕人,可见也是一位身材修长的美丽女子。《卫风·竹竿》中那位男子深深思念的女子,“巧笑之瑳”[2](P95),笑起来牙齿洁白如玉,这样美丽的笑容,在分别之后也不能使男子忘怀。《郑风·有女同车》中的女主人公,则是一位“颜如舜华”、“颜如舜英”[2](P128)的美丽女子,所谓舜,即是木槿,木槿之花十分艳丽,以木槿之花相比的女子,必然也是丽色惊人。而《郑风·出其东门》中的女主人公,是一种“缟衣綦巾”[2](P138)的俭朴形象。虽然如此俭朴,却也不能使她的爱人对其他女子动心,可见这位女子的容貌,也必然有独到之处。这种朴素之美,或许是生活中最常见的,却也是最真实的。《郑风·野有蔓草》中的女子,以清露碧草为背景,衬托出她清丽动人的气质。她“清扬婉兮”[2](P139),眉目清秀而气质妩媚,令男子对她一见倾心。

恋爱中的女子,对自己的外貌必然也是精心修饰的,从而增添了她们的美丽。《卫风·伯兮》就从另一方面告诉了我们这一点:“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2](P98)因为心爱的男子不在身边,所以她放弃了修饰自己的容貌。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既然最能欣赏她美貌的人不在身边,那么用心修饰还有什么意义呢。由此我们不难想象,如果她的爱人自远处归来,她会怎样用心地打扮自己,为爱人展现最好的容颜。

二、品德之美

周代讲究礼乐治国,对女子的美除了外貌上的评判之外,在品德上也有要求,达到了重色和重德的统一。《诗经》第一篇《关雎》中塑造出的女性形象,便体现了这种思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2](P3)马瑞辰在《毛诗传笺通释》中说道:“《方言》:秦晋之间,美心为窈,美状为窕。”[3](P31)由此可见,只有容貌之美是不足以受到称赞的,唯有容貌与德行同样出色,才能得到“淑女”的称誉。

《邶风·燕燕》塑造了一位品德优良的女子,诗歌重点描述了她的品行,从而提供了那个时代对于“德”的标准: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P40)。

女主人公诚信稳重,温和恭顺,谨慎善良,还能劝勉父兄,可见是一位德行出众的女子。《小雅·斯干》中,也对刚出生的女孩寄予了一种道德上的期望:“无非之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2](301)要求女子不要违背父母和丈夫的意见,不要议论是非,应当只考虑家务事,不要给父母招来麻烦。由此可见,当时社会对女子的要求,是一种柔顺恭谨之美。郑卫婚恋诗中虽然没有对品德之美如此集中的描述,但是具体诗篇中,也可看出符合当时社会道德标准的女性形象。《卫风·氓》中对男子的“士也罔极,二三其德”[2](P92)进行了批判,同时也从反面证明了女主人公的忠贞和专一。《卫风·木瓜》中,男子对于女子的回报是“琼琚”、“琼瑶”和“琼玖”,简单来说,就是美玉。玉来之不易,而质地坚硬,素来以其珍贵和美好作为君子和淑女的象征。《召南·野有死麕》中就有“有女如玉”[2](P31)的说法。由此可见,将玉赠与女子,也是对女子品德的一种肯定。《郑风·将仲子》中塑造了一个矛盾的少女形象,她反复请求那个相爱的男子不要在私下里找自己约会,不是因为对男子失去了感情,而是担心父兄和周围人的议论。这种矛盾实际上体现了当时的一种道德标准:发乎情,止乎礼。《郑风·女曰鸡鸣》中,描写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场景。丈夫和妻子和谐相处,且情意款款,丈夫向妻子赠以“杂佩”,表达自己对她的欣赏和喜爱。这位妻子让家庭生活如此和睦,让丈夫如此满意,必然体现出了符合当时社会道德标准的品德。诗歌的最后一段:“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2](P127)由此可见,这位妻子体贴而柔顺,且对丈夫情真意切,具有品德之美。《郑风·有女同车》之中,也体现了重色与重德的统一。诗歌中的男主人公对自己心爱的女子赞不绝口,认为她“颜如舜华”,“洵美且都”,“德音不忘”。正如有学者所说:“美貌、娴雅、有德,是郑国贵族理想化的情偶标准。”[4]

三、精神之美

郑卫婚恋诗中的女子,不仅仅美在外表,美在道德,更美在一种独具个性的精神风貌上。所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再好的容貌也会凋残,可是美好的精神风貌却会长存,在人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例如《卫风·考槃》中的女子,在分别之后为了遵守昔日对爱人许下的诺言,独自居于山中,孑然一身而矢志不渝,对爱情的坚持和勇气令人难忘。《郑风·子衿》中的女主人公,对于不肯主动约会的男子发出了抱怨,“一日不见,如三月兮”[2](P136)的叹息,却体现出她对男主人公的一往情深。《郑风·褰裳》中的女主人公,对于爱情体现出一种自尊独立的态度:“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2](P131-132)在爱情中她对思慕的对象,毫无乞怜之态,而是自尊自立,充分展现了女主人公的自信。这些女子都体现出了精神上的美好。然而,女性形象的精神之美,最经典的莫属《卫风·氓》中的女主人公。

诗歌从头到尾没有对女主人公的容貌进行描写,然而这个女子还是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美,就美在精神之中。女主人公对爱情的执着热烈,对生活的努力辛劳,对不幸的清醒自知,每一点都丰满了她的美好形象。与男主人公定情之后,女主人公便一心一意地等待着氓的迎娶,并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2](P91)一个情意满满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而成了亲后,他们的日子并不富裕:“自我徂尔,三岁食贫。”[2](P92)在这样的困境中,女主人公并没有抱怨,更没有推脱,她与男主人公一起撑起了这个家,“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2](P92)只可惜,她所托付终身的男子,只可共苦,不可同甘,在度过了最初的困境之后,竟然开始嫌弃与他一起奋斗过的妻子:“言既遂矣,至于暴矣。”[2](P92)不仅对她失去了最初的感情,甚至对她暴虐相待。面对这样的困境,女主人公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于嗟女兮,无与士耽!”[2](P91)她清醒地看出,男子的感情不可信任,不可依赖。因此,她才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2](P92-93)在爱情中遭遇不幸的女子,可能会哀号哭泣,请求男子的垂怜。这样的女子会博得人们的同情,却无法赢得人们的尊重。《卫风·氓》中的女主人公,热情大胆,执着专一,勤劳隐忍,而且更以自己最后的清醒自尊,完成了自己形象上最后也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形象。

郑卫婚恋诗中的女性形象之所以会给人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就是因为它塑造的女性形象之美,不仅美在外表更美在心灵。更重要的是,诗歌对女性的描述中蕴含着深厚的感情,而这情感之中又饱含着对女性的尊重。对女性的赞美之中,洋溢着深情,女性自述的诗歌中,张扬着个性,每一个女性形象都有她的灵魂所在,从而给诗歌也增添了无与伦比的美丽。

[1]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程俊英.诗经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3](清)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9.

[4]张启成.试论郑风的情歌[J].文学评论,(6):117-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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