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方元音》与邯郸方音音系比较
2012-08-15张贝贝
张贝贝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五方元音》是一部极具影响力的韵书,作者樊腾凤,为清代河北隆尧县人。隆尧县位于河北南部,古代处于燕赵之地,现隶属于邢台市,据河北省最南端的邯郸100千米。可知,《五方》的创作地与邯郸的距离很近。有学者认为,即使《五方》的语音基础是当时(17世纪)的读书音——“正音”,也不能抛弃樊腾凤撰写韵书时有吸纳己方言和附近方音特点的可能。观其关系,邯郸方音是可以成为研究《五方》韵书的事实依据的。
那么,对比《五方》音系和邯郸方音音系特点,我们有如下分析。
1.声母比较
《五方》二十类声母排列顺序为,唇音[梆、匏、木、风],次舌音[斗、土、鸟、雷],次齿音[竹、虫、石、日]及[剪、鹊、系],零声母[云],次牙音[金、桥],再次喉音[火],最后殿以另一零声母[蛙]。
现代邯郸方言的声母比及普通话多了一个/u-/的音位变体[v-]和一个后鼻音[覧-],比及《五方》声母,又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差异。
1.1中古“知章庄”三组的分合。
在《五方》中,中古“知庄章”三组已并为一组,这是根据《中原音韵》“知庄章”三组合而为一的情况敲定的,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知庄章”已经卷舌化了。例如,争、蒸、主、招等字为“竹”声母。
而邯郸方音中,也许由于方言区方言运行机制的制约,“知庄章”三组有了折中的发展,使得邯郸部分方言片声母系统的[ts、ts’、s]与[t、t’、]在两片地域里相混:一片是魏县和临漳东南部,那里有[t、t’、]无[ts、ts’、s]。例如,“粗”读作[t’u55]。一片是永年、武安西部、涉县、临漳西南部,那里有[ts、ts’、s]无[t、t、]。例如,“初”读作[ts’u55]。
1.2中古“疑”母的分化,“微”母的消失。
在《五方》里“疑”母完全消失。有学者归纳出:“中古‘疑’母的齐齿呼、撮口呼字归入‘云’母下;中古‘疑’母的开口呼、合口呼字归入‘蛙’母下;还有一小部分中古‘疑’母字与中古‘泥’母字相混,归入‘鸟’母下。”例如,中古“疑”母的齐齿呼——“艺刈义宜蚁”、撮口呼——“鱼渔雨语御”等字归入“云”母下。
中古“微”母在《五方》中也已经消失。有些学者佐证,“微”母字被置于“蛙”母(合口零声母)下,已经彻底丧失了辅音声母的性质。例如,古微母字“闻”在《五方》中读“蛙”声母。回溯中古“微”母字的演变过程,先是从没有轻唇音的上古重唇音分化出来,再到元代,从明母合口三等字演变而来,随后演化为发音部分相同的[v-]。这一演化结果在《中原音韵》与《韵略易通》都有体现。而《五方》又进一步把其划入“蛙”母字下,展现了近代语音的发展面貌。
比较来看,邯郸方音中,晋语片读[v-]声母,官话片读零声母。这里的零声母是由[v-]母变成的半元音[w]失落后,与疑、影、喻合并而成的。例如,《五方》时期声母读“蛙”的例字“文”“晚”,晋语片的武安、涉县、磁县等地,读[v-]声母;官话片的大名、馆陶、邱县等地,读零声母。
1.3尖团问题。
尖团问题是指分不分“尖团音”,也就说古声母精组和见晓组在今细音前读音是否有分别。有分别,读音不同,称为“分尖团”;没有分别,就说“不分尖团”或“尖团相混”。王平、史存直、李清桓等人认为《五方》里虽没有列出[]这组声母,但是尖团音还是分得很清楚的。例如,“金”母字:贵、跪、傑、举;“剪”母字:糟、祖、增、焦;“剪”母字和“金”母字对比成对字:精—经,节—结。
十年前的邯郸方音中,大部分地区是分尖团的,例如邯郸、永年(以东)、成安、肥乡(以北的晋语区)、大名、馆陶、鸡泽、曲周等地。他们将大姐的“姐”[i214]读为[tsi214]。但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发展,权威方言缩小了分尖团的区域范围,现在中、青两代人大都读[i214]音了。
1.4来、日母问题。
在《五方》中日母仍读为日,如“儿而耳尔二贰”等字。有学者认为书中的“日”母与中古“日”母字来源相同,这是存古现象。又如,“认、绕、若、闰、软……”声母皆读日母。
尹大仓研究邯郸方音“日”母字不同地区的读音特点,总结道:“开口呼日母字涉县读零声母;大名县卫河以东与山东交界地段,成、流、宕三摄的开口三等日母字‘染’‘柔’‘瓤’等,山、臻、通等三摄合口三等日母字‘软’‘润’‘绒’等也读为零声母,其他各县均读[]声母。”“至于合口呼日母字,邯郸方言中的读法则是因为受了韵母或介音[u]的影响,由[]变成了[l]。”例如,“儒[u35]”,邯郸方言读[lu35]。
2.韵母比较
《五方》韵母是樊氏按照主要元音不同进行划分的,分为十二韵:天、人、龙、羊、牛、獒、虎、蛇、马、豺、地。这些韵再配以声母,就系统地展现了声韵配合情况。
反观现代邯郸方音韵母种类,比及普通话韵母已基本无差别,但韵母内部仍存在地域性特点,而比及《五方》韵母,我们的分析如下。
2.1[-n]韵尾的失落。
阳声韵韵尾[-m]在《五方》里已经完全转化为[-n]韵尾了。例如:“天”韵例字:胆、衔;“人”韵例字:林、心。且变为[-n]韵尾的字现已广泛进入北方方言语音体系,在《五方》中没有鼻音[-n]尾失落的现象。
但是,在邯郸方音中鼻音[-n]尾失落是一种普遍现象。例如,普通话读音的[an、ian、uan、yan],尹大仓总结道:“邯郸方言读音有四类:大名、馆陶、邱县等官话片,读音与普通话相同;魏县、广平、曲周、鸡泽读[、i、u、y];邯郸、永年、成安、肥乡、临漳、磁县、峰峰矿区读[、i、u、y];武安、涉县读[、i、u、y]。”可以看出,鼻音[-n]尾失落后,主要元音鼻化了。再有普通话读音[n、in、un、yn],“武安、永年、鸡泽三县的北部一带读作纯口音[ei、uei、iei、yei],涉县、武安、磁县西部一带,读作舌根鼻音韵尾[、i、u、y]”。例如,“闷”[mn51]读作[m51]。这些说明了鼻音[-n]尾的变化。
2.2“竹虫石”三母下小韵的对立。
在《五方》中,存在重纽问题,即“天韵、人韵、龙韵、牛韵、獒韵、地韵里的竹母、虫母、石母下的一些字在韵书中存在对立,在韵图中也分置开来,但今音几乎相同”。例如,天韵竹母:战-绽;天韵石母:山-膻;龙韵石母:生-升等。其实,这些对立在语音上是以有无介音[i]来表现的。
而邯郸方音中,这些对立的小韵读音相同,完全没有差别。例如,牛韵竹母:周—邹;獒韵虫母:超—抄;地韵石母:世—士,等等。分析这些小韵从《五方》时代的对立到现代邯郸方音的统一,我们可以大胆假设,也许正是由于方言内部的演变规律和过渡性质的外部语言环境才造就了今日小韵趋同的现象。
2.3撮口呼[y]的产生。
普通话语音有“开齐合撮”四呼,其中,撮口呼指[y]韵和以[y]开头的韵母。那么撮口呼[y]在《五方》中存在吗?经过对韵部的分析研究,多数学者认定撮口呼[y]存在。例如,“鱼渔雨语御……”在《五方》里归为云母地韵字,有介音[i],为撮口韵[y]。
撮口呼[y]的演变涉及韵头的保留和转化问题。在邯郸方音中保留着一些仍读撮口呼的字,例如臻合三等泥、来母字嫩、论、沦、伦、轮等字;通合三等来母字和精组字隆、龙、陇、足、促、肃、俗、宿等字。这些字在《五方》的读音如下:人韵鸟母——嫩,雷母——论、沦、伦、轮;龙韵雷母——龙、陇、隆;虎韵剪母——足、促、宿、肃、俗(皆为入声)。可以看出,《五方》的读音还无法解释邯郸方音仍读撮口呼的原因,但是语音的演变总趋势是简化口腔运动,也就是说,由于邯郸方音[u]介音读为圆唇音,就与舌尖前音、舌尖后音向靠,经过长时间的演化,便成了今日的撮口呼。
2.4入声韵配阴声韵。
《五方》十二韵部中,天、人、龙、羊、牛、獒六韵,是具有鼻尾韵和复合元音的韵,为阳声韵;虎、驼、蛇、马、豺、地六韵,是单元音的韵,为阴声韵。入声韵一改昔日韵配习惯,改配阴声韵,也就是说《五方》后六韵有入声,并且合流叠置,使得入声字读音随与之叠置的阴声韵字读音一起变化。例如,虎韵剪母——足、促、宿、肃、俗,皆为入声字,随着叠置的阴声韵字读音发展变化为了舒声。
而古入声字在今普通话中被派入阴声韵,正承继了《五方》入声韵配阴声韵的演变情况。继而审视现代邯郸方音,将邯郸方言入转舒后的韵类归派情况与其相比,发现绝大部分入声韵分派到了阴声韵。例如,前文足、促、宿、肃、俗等入声韵字被派到了阴声韵里。可见,现代邯郸方音入转舒的实际情况正好与《五方》改派阴声韵的情况不谋而合,这为《五方》进一步探讨是否有入声,若无入声,入声如何消失,以及它们归入了哪些阴声韵的问题,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
3.声调比较
《五方》有阴平、阳平、上、去、入五个声调,其中,入声调的有无,成为学者争论的焦点。《五方》是17世纪上半叶河北南部方言语音的真实写照,从现存属于该地区的方言片声调特点逆推,是可以得出存在入声调这一结论的。
入声调使得邯郸方音存在4个调类区和5个调类区。尹大仓总结道:“4个调类的官话片大名、馆陶、邱县无入声,古今关系大致与北京话相同;成安有入声,属晋语,但这个县的次浊平和浊平归入上声,舒声只有平上去三类,加上入声,也是四个调类。5个调类的晋语片多了一个入声。”
3.1浊上变去。
古全浊上声今变去,是一条很重要的演变规律。在《五方》中,除了少数字之外,绝大部分全浊上声字已经读为去声,正符合这一规律。例如,罢、奉、墮、淡、坐、序等全浊声母上声字在《五方》中读去声。有些学者研究认为《五方》中有些浊上并没有变去,这是古声调的残留。例如,肚、盾、苧、峙、俭、挤等字列在上声调类下。
虽然声母清浊不是决定调类分化的唯一条件,但是现代方言里声调的系统还是主要随着古声母的清浊走的。不过,《五方》收录的全浊声母上声字读去声的例字,在邯郸方音中,基本读为上声或类上声。例如,部、簿、笨、弟、稻……读上声。这一现象的相异,或许是方言内部运行机制作用的结果,但没有文献资料的支持或方言材料的确凿证明,结论是有待商榷的。
3.2入声调。
作为调类,入声调不被大多数学者承认,因为入声是在韵尾后加[-p][-t][-k]来改变其发音形式的一种表音方式,但是如果将收[-p][-t][-k]韵尾的入声字的韵尾去掉,变成喉塞音韵尾,即成了普遍意义上的入声调。经分析研究,入声调在《五方》一书里存在。例如,俗俗气[s],促催促[ts’],肃肃静[s]。
在邯郸方音中,入声调绝大部分分布在b、p、m、f、d、t、n、l、g、k、h、j、q、x、zh、ch、sh、r、z、c、s、v、、二十四个声母与[、i、u、y]四个韵母中。例如,木木头[m],栗栗子[li],属属相[u],曲曲周[’y]。邯郸方言入声调的存在,照应了《五方元音》入声调的情况。
4.入声问题的探讨
入声韵字的合并及转舒现象是研究《五方》和邯郸方音入声问题的难点。
中古入声韵字在《五方》中失去了入声韵尾,与相应的阴声韵合流叠置,这一现象多集中在虎、驼、蛇、马、地五韵下。将李骏《浅谈樊腾凤本〈五方元音〉入声韵字的合并》和王锡丽《邯郸方言中古入声字的舒化》两论文中入声韵字的来源情况做对照,发现《五方》入声韵字来源比邯郸方言中的来源少了八个,分别是:曾开一等,曾合一、三等,梗开二等,梗合二、三等,宕合三等,以及咸合三等。这就为入声韵字历时的分合及与阴声韵的叠置情况提供了方言点的事实根据,也为现代学者从新角度解释入声舒化现象开了先河。
入声舒化是方言发展的趋势,指喉塞音韵尾脱落,变成了舒声调,这种语音发展在今天备受关注,原因在于它不再是以音系内部语音条件为主因的自我演化,而是与外部语言环境、语素性质(书面语、口语)关系密切的叠置式音变。据王锡丽研究邯郸方言古入声字舒化现象,笔者了解到邯郸方言入转舒的速率在增大,究其原因,主要是受外方言,即权威方言影响的结果。总之,方言入声舒化现象对《五方》入配阴现象研究有互证作用。
综合上述分析,《五方》音系与邯郸方音音系具有承继性和差异性,而在声母、韵母、声调、入声方面的研究成果在历时层面上为邯郸方音音系实际面貌的发展提供了新的理论支持。《五方》对邯郸方音音系探讨起到了推动作用;而邯郸方音音系也启发了《五方》新角度研究。
[1]樊腾凤.五方元音.[M].埽葉山房藏版.光緒癸未年重鎸.
[2]王平.《五方元音》音系研究.[J].山东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89,(1).
[3]尹大仓.邯郸方言的语音特点及其形成[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