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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陇中民俗“放鹞子”谈天敌关系的利用

2012-08-15曹娟玲梁发祥

关键词:鹞子定西食物链

曹娟玲,梁发祥

(1.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地理系;2.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政史系, 甘肃 定西 743000)

由陇中民俗“放鹞子”谈天敌关系的利用

曹娟玲1,梁发祥2

(1.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地理系;2.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政史系, 甘肃 定西 743000)

陇中民众利用鹞子和麻雀之间的天敌关系,人工驯化鹞子用来驱赶和捕捉麻雀,保护糜谷等秋季庄稼免受麻雀糟蹋,这种生产民俗在当地称为“放鹞子”。20世纪80年代前,“放鹞子”这种生产民俗陇中农村普遍存在。由于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及工农业迅速发展,“放鹞子”这种生产民俗在陇中逐渐消失,但在生态环境不断恶化的背景下,将动物食物链中天敌关系合理运用于生产实际仍具有其价值。

陇中;放鹞子;天敌关系;生态保护

一、鹞雀:自然界的一对天敌关系

鹞子是一种猛禽,种名叫雀鹰,又叫鹞鹰,属鸟纲鹰科鹞属。鹞子为肉食性鸟类,主要以鸟雀、鼠类为食,也捕食野兔、蛇类。鹞子身体矫健,飞行快速且灵巧。麻雀属鸟纲雀形目文鸟科,属《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价值、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中所列的一般保护动物,是人类最熟悉的鸟儿之一,也是曾经数量最为庞大的鸟。麻雀具有防止和减少虫灾的本领,但由于其形不惊人、貌不压人、声不迷人且还会糟蹋粮食等缘故,一直不讨人类喜欢,人类总想将它们斩尽杀绝。在自然界,麻雀有两大天敌,一个是天空的鹞子,另一个是地面的蛇。鹞子掌握着对麻雀的生杀大权,鹞子想要捕食麻雀,麻雀只有束手就擒。鹞子和麻雀的这种天敌关系,人们很早就有所认识,例如曹植曾采用拟人化手法写过一篇故事情节完整的赋体寓言《鹞雀赋》,描写了鸟类中以强凌弱的现象,而重点描写弱者(麻雀)的情态。对于该赋的寓意,或认为它包含着作者的身世之感,或认为它反映了封建社会弱肉强食的现象。[1]354-356若抛开这些,可以肯定的是,关于鹞雀之间的天敌关系在当时已被人们所认识。

二、放鹞子:陇中民众对天敌关系的运用

在陇中农村,麻雀数量曾经很多,人们常用“一树麻雀”、“一坡麻雀”、“一地麻雀”等词语形容麻雀之多。为了消灭麻雀,当地民众采取了许多办法。最大规模的一次人工捕杀麻雀当属1958年,当时,政府将麻雀与老鼠、蚊子、苍蝇并列为四害,动员全国人民在规定时间内集体捕杀,人们通过掏鸟窝、捕打以及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惊吓,轰赶得麻雀既无藏身之处,又得不到喘息的机会,最后把麻雀活活累死,陇中地区也不例外。之后,生产队还给农民下达捕雀任务,农民捕捉麻雀后割下头或腿上交生产队来换取工分。当时虽然动用了很大的力量,但麻雀并没有被完全消灭。

在陇中农村,人们之所以如此痛恨麻雀,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麻雀大量糟蹋粮食。由于陇中经常受干旱等天灾侵害,为了生存,往往会出现动物跟人抢食的局面。麻雀对夏粮危害不大,但会大量糟蹋糜谷等秋粮。陇中曾以糜谷为主要的秋季庄稼,种植面积较大。每年七八月,糜谷开始结籽并逐渐成熟,此时恰好是小麻雀出窝的时候,成群的麻雀在糜谷田里觅食。由于糜谷的口松,只要麻雀站在糜谷穗上啄食,大量糜谷粒儿就会落到地上,很快糜谷穗上就有许多发红的空壳翘起,直接造成糜谷减产。每年在糜谷即将成熟尚未收割之时,当地农民就要和麻雀展开一场粮食争夺战。在长期的争斗实践中,农民创造出了很多办法。诸如在田地里扎稻草人,让老人小孩在田间地头吆喝,用弹弓或撂撇子等方式赶打,但这些办法并不是十分有效的,第一种办法会因麻雀很快识破是假人而失效,第二种办法比较费工费力。依照自然界一物降一物的法则,人不是麻雀的天敌,而麻雀的天敌是鹞子。因此,最有效的方法当属放鹞子驱赶。每当秋季糜谷成熟而尚未收割之时,总会有鹞客通过“放鹞子”来驱赶麻雀,一个鹞客可以管护几百亩的秋季庄稼。“放鹞子”这种古老的生产民俗,一直延续到20世纪80年代实行家庭联产承包经营责任制初期。

在陇中地区,人们把放鹞子的人叫鹞客(读作kāi,在陇中地区通常把从外乡来从事某项专门工作的人称为“某某客”,如“货郞客”、“瓦罐客”等,鹞客这一称谓暗示出最初在陇中放鹞子的主要是外地人。到农业社时代,每个生产队基本都有自己的鹞客),也称鹞子客或鹞把式。鹞子只有经过人工驯化才能成为狩猎禽,这一驯化过程称为“熬鹞子”,也叫“滚鹞子”。陇中鹞客驯放的鹞子主要是繁殖于岷县等甘肃中南部的一个亚种,每年夏季时节,鹞客专程到岷县等地去担鹞子,担回来的鹞子是从窝里掏的尚未出窝的鹞子幼鸟,它们自己还不会捕食,这就需要经过人工驯化。“熬鹞子”是一项需专门技巧且遵循严格程序的工程,鹞客要花费好长时间才能完成。如果驯化不当,则鹞子或懒惰不捕麻雀,或捕了麻雀自己吃饱了事,或起盘远走高飞,鹞客难以驾驭。“熬鹞子”的过程大致是这样的:首先,把鹞子拴在屋中的鹞架上,不给它吃饱,天天饿着它,到鹞子饿得实在难以坚持时,才给它一点麻雀肉,慢慢地鹞子就会对人和人给予的麻雀肉产生依赖。其次,几天几夜不让鹞子好好睡觉,训练鹞子听到细微响动就立刻警觉的快速反应能力。然后,把饥饿的鹞子放在麦场等宽阔地,用细麻绳拴住鹞子腿,近距离用麻雀肉吆喝呼叫,等鹞子飞来落在手背上后就给鹞子喂上一两口麻雀肉,再放回去,并慢慢增大距离,一遍遍重复上述动作,直到在50米开外鹞客一声吆喝呼叫鹞子便快速飞来时,表明鹞子熟悉并依赖鹞客而不会再逃跑,这时鹞客就会解去鹞子腿上拴的细麻绳,拿上一只活麻雀让鹞子来捕捉,并抡着麻雀忽高忽低转圈增加难度,使鹞子更加灵活和凶猛。等这一切训练完成后,就把鹞子喂壮实,让其轻装上阵,灵活自如地去捕捉和驱赶麻雀。整个“熬鹞子”的过程是鹞客对鹞子从肉体到心灵的一次彻底戕害,一点点消磨掉鹞子的野性,让鹞子对鹞客产生绝对的依赖及敬畏。最后,一个高傲而自由的灵魂,经过一番番徒劳的挣扎后,终因饥渴、疲劳、恐惧而不得不屈服于鹞客,成为鹞客驯服的捕雀工具。

20世纪80年代前,在糜谷收割之前的陇中农村地区的田间地头,经常会见到手上架着驯化的鹞子,着装像古代武士一样的鹞客。鹞客右手戴着露出手指的生皮护手,拇指根处站着小巧玲珑但又英武冷峻的鹞子,鹞子的眼神表现出天才杀手特有的傲慢,捕捉食物的喙和爪子似黑色的铁钩子。走路时,鹞客右臂弯曲,将鹞子端得平平的,手指捏着拴在鹞子腿上的细羊皮条。鹞客左手持用木棍或竹竿做成的长度超过四尺的鹞杆,鹞杆一头镶上和羊倌的牧羊铲相似的小铁铲,用于铲起土块惊扰藏在树上和田地里的麻雀,另一头镶着多爪的铁钩,用来钩抓掉到刺丛中或沟壑里被鹞子打伤或打死的麻雀,有时鹞子抓到麻雀会自己躲起来偷吃,这时鹞客就用鹞杆上的铁钩把麻雀钩回来。鹞客的腰间往往还拴着一个食袋,里面装着鹞子捉来的麻雀。食袋或是用羊皮做的荷包,或是在小木圆底上钉着穿有拉口绳子的布袋,或是在竹篾或芨芨草编的小篓上封着穿有拉口绳子的布。

秋季的清晨,正是麻雀觅食的时间,鹞客常常会架着鹞子,拖着悠扬的“阿(ā)欸(ēi)……,雀(qiào)去去去(qì)……”的吆喝鹞子的声音,穿行于糜谷田地的地埂上。树上或糜谷地里大群的麻雀只要听到鹞客的喝鹞声就会仓皇飞逃,这时鹞客则会松开手中拴鹞子的环套,鹞子“嗖——”的一声飞出冲入雀群,成群的麻雀瞬间便炸了队,或飞得没了踪影,或悄声藏匿起来,但每次必定有一只麻雀被活捉。随着鹞客“阿欸,阿欸”的呼唤,鹞子叼着毙命的麻雀飞回到鹞客手上,鹞客常常会裁下麻雀的头犒赏给鹞子,但绝不会将整只麻雀喂给鹞子,因为鹞子一次吃饱后就不会再去捕麻雀了。一个鹞客往往可以承包几百亩糜谷地,驱赶麻雀的效果很好,其原因并不在于鹞子抓住或吃掉了多少麻雀,关键是鹞子是麻雀的天敌,遭遇到鹞子驱赶后麻雀就会离开糜谷地另觅食源,这是发挥天敌的作用。

等到糜谷收割完后,鹞子已经长得又大又壮,捕捉麻雀非常熟练,但这样的好鹞子此时却不值一钱。只有个别鹞客会在秋后把鹞子笼起来等来年再放,而绝大多数鹞客则会把鹞子放掉,一个原因是笼在家中的鹞子需要大量的肉(狗肉或瞎鼠肉)来喂养,很是麻烦,另一原因是老鹞子在来年会变懒或难以驾驭。放飞的鹞子有些会回到南方老家去,有些则留在本地,它们又变成了自由自在的野鹞子。

在当时陇中的农活中,放鹞子属比较专业的,鹞客必须具备相应的素质才能承担该项工作。一是腿脚要勤快,一个鹞客往往要承包几百亩糜谷地,每天或至少每两天要架着鹞子跑一遍;二是嗓音要洪亮,鹞客吆喝鹞子时,既要能让飞得很远的鹞子听见,也是对田地里偷食的麻雀的一种震慑;三是眼睛要敏锐,鹞客有时会遇到鹞子起盘(起盘就是鹞子叫不回来,越飞越高,最后飞向远方),这时鹞客需要好的眼力,紧紧盯住鹞子消失的方向去追寻,鹞子一旦找不回来,鹞客就拿不到酬劳。四是性格要平和,除鹞子起盘,鹞客还可能会遇到鹞子捉住麻雀自己吃完后躲在树丛或其他隐蔽的地方叫不回来的情况,这时就特别需要耐住性子,心平气和地去处理,如果性格过于暴躁,极可能会在一气之下打死鹞子。因此,放鹞子对鹞客有很高的要求,并非人人都可做鹞客。

“生态系统中,各种生物之间彼此形成一种食与被食的锁链关系,叫做食物链。民间流传的谚语‘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烂泥’就形象地说明了这种食物营养联系。”[2]211民俗学家吴丙安认为:“我们有理由把联系到食物链的有关民俗文化,统称之为生态民俗。同时,把和食物链诸环节相联系的民俗事象关系叫做生态民俗链。”“在生态民俗的研究中,有关动物食物链中的天敌关系在民俗中的广泛应用,是一个令人十分注目的问题。例如,在渔猎民俗中用猎犬围猎野物;用鹰鹞捕猎小兽或小鸟;用鸬鹚在江湖捉鱼;并由此派生出了驯犬、驯鹰、驯鸬鹚的民俗。至于养猫捕鼠的古老民俗早已成为日常生活事象。目前,在中国东北、西北、内蒙古等地区还保留有驯养猎鹰捕猎的习俗。江南水乡的江湖中还有利用鸬鹚捕鱼的风俗。猎犬围猎在东北林区还有遗存。此外,古老的养蚕和养蜂习俗也早已成为利用昆虫产食产物的传统生态民俗了。”[3]据此观点,曾经存在于陇中地区的通过驯养鹞子捕捉和驱赶麻雀,制止麻雀对糜谷等秋粮危害的现象属于生产民俗事象,也是动物食物链中天敌关系的运用。

三、“放鹞子”民俗的消失及其启示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经营责任制后,由于田地被分割成许多小块,糜谷种植面积大为减少,加之工农业生产的快速发展,许多农户开始使用杀虫剂、灭鼠剂等化学药物来消灭老鼠、鸟类和害虫,通过放鹞子驱赶麻雀的方式被农户舍弃,人们熟悉的喝鹞声逐渐消逝,鹞客匆忙的身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放鹞子这种古老的生产民俗随之消失,走进历史,成了人们的记忆。

起初,杀虫剂、灭鼠剂等化学药物发挥了良好的防治及杀灭老鼠、鸟雀、虫害的效果,但正当人们沉浸在现代科技带来的成功喜悦时,一种非正常现象悄悄袭来,正如美国海洋生物学家蕾切尔·卡尔逊在其著作《寂静的春天》中所描写的:“一种奇怪的寂静笼罩了这个地方。比如说:鸟儿都到哪儿去了?……园后鸟儿寻食的地方冷落了。在一些地方仅能见到的几只鸟儿也气息奄奄,它们战栗得很厉害,飞不起来。这是一个没有声息的春天。这儿的清晨曾经荡漾着乌鸦、鸽子等的合唱及其他鸟鸣的音浪,而现在一切声音都没有了,只有一片寂静覆盖着的田野、树木和沼地。”[4]4曾经的陇中,同样被“奇怪的寂静所笼罩”,像乌鸦、喜鹊等最常见的鸟雀不知其踪,包括曾经数量众多且令人讨厌的麻雀也数量锐减,所剩不多的麻雀最后被迫退缩到城市公园等角落作为最后的避难所,以觅食人类倾倒的垃圾维持生存。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农户无节制使用杀虫剂、灭鼠剂等化学药物,杀死了鸟雀等生物。随后,农户饲养的猫、狗等也因吃了毒死的老鼠、鸟雀二次中毒而死。家猫被大量毒死,生物链遭到破坏,失去了天敌的制约,老鼠开始猖獗活动,出现了越用鼠药老鼠越多的怪现象,生态陷入严重的恶性循环,人们深受其害。经过一段时间的反思,当地农户逐渐认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主要是过量使用杀虫剂、灭鼠剂等化学药物而导致了生物食物链的破坏。因为“在自然界,食物联系是极其复杂而又普遍存在的,有时食物链中的某一个环节发生变化,就会产生很大影响,甚至会影响到整个食物链和生态系统的结构和平衡,如环境污染,必然影响到生物机体,食物链遭到破坏,生态系统的结构和平衡也受到严重的影响”[5]734-735。随后,当地农户开始有节制地使用杀虫剂、灭鼠剂等化学药物,加之国家退耕还林还草和封山禁牧政策的实施,鸟雀重新回来了,家猫又被农户饲养,生态逐渐恢复了正常。

现在看来,这种仅仅依靠杀虫剂、灭鼠剂等化学药物来控制自然的想法和做法是生物学和哲学处于幼稚阶段的产物,实践证明是难以完全而彻底解决问题的,而要真正解决问题,更应依赖生物控制方法的运用。由于社会的发展,放鹞子这种生产民俗因失去其存在条件业已消失,但它所包含的动物食物链中天敌关系的利用及生物控制的理念值得永远记取,这是回忆这种民俗事象的真正价值所在。

[1]陈蒲清.中外寓言鉴赏辞典[K].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0.

[2]袁运开,顾明远.科学技术社会辞典·地理[K].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2.

[3]吴丙安.生态民俗链和北方民间信仰[J].民俗研究,1994(1).

[4]蕾切尔·卡尔逊.寂静的春天[M].杨献平,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

[5]邓绶林.地学辞典[K].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2.

On Using of Natural Enemy Relationship — a View from “Flying Sparrow-hawks”as a Folk Custom in Middle Gansu Area

CAO Juan-ling1,LIANG Fa-xiang2
(1.Department of Geography,Dingxi Normal College;2.Department of Politics and History,Dingxi Normal college,Dingxi743000,China)

As a folk custom in the middle part of Gansu Province, “flying sparrow-hawks”was a good case for exploiting natural enemy relationship:farmers in this area flied tamed sparrow-hawks to drive or catch sparrows that destroyed corns in autumns.The folk custom commonly existed in rural area of the middle part of Gansu,but following the fast development of agriculture and industries after 1980s, “flying sparrow-hawks”gradually lost in producing process, anyway, 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the deterioration of ecological environment, it is still of value to rationally apply the natural enemy relationship in the animal food chain into production practice.

middle part of Gansu Province;flying sparrow-hawk;natural enemy relationship;ecological protection

1672-2035(2012)05-0017-03

G03

A

2012-07-20

曹娟玲(1972-),女,甘肃定西人,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地理系副教授。梁发祥(1970-),男,甘肃定西人,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政史系教授。

【责任编辑 张进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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