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议前景理论在侦查讯问中的应用

韩铮

(河南警察学院侦查系，河南郑州450002)

一、前景理论解析

前景理论是心理学及行为科学的研究成果。前景理论由卡尼曼和沃特斯基提出，卡尼曼把心理研究领域的综合洞察力应用在经济学当中，尤其是在不确定情况下的人为判断和决策研究方面作出了突出贡献，获得2002年度诺贝尔经济学奖。卡尼曼提出的“前景理论”深刻揭示了人类决策时的心理规律［1］。

(一)前景理论的内涵

作为描述性范式的一个决策模型，前景理论假设风险决策过程分为编辑和评价两个阶段。在编辑阶段，决策者要对信息进行处理，人们凭借参照点、“框架”等采集和处理信息;在评价阶段，决策者依赖价值函数和主观概率的权重函数对信息予以判断。在前景理论中，价值函数有三个特征:一是大多数人在面临获得时是风险规避的，二是大多数人在面临损失时是风险偏爱的，三是人们对损失比对获得更敏感。因此，人们在面临获得时往往是小心翼翼，不愿冒风险，而在面对失去时会很不甘心，容易冒险。人们对损失和获得的敏感程度是不同的，损失时的痛苦感要大大超过获得时的快乐感。这一现象已被许多学者的研究所证实。价值函数的这三个特征也是构成前景理论基本原理的主要内容。

(二)前景理论的基本原理

有学者将“前景理论”翻译成“预期理论”，意为在不同的风险预期条件下，人们的行为倾向是可以预测的。前景理论有以下五个基本原理:

“确定效应”:面临获得预期时，大部分人都躲避风险，是风险厌恶者。在确定的收益和“赌一把”之间，多数人会选择确定的收益。例如:在一定能赚30000元和有80%可能赚40000而20%可能性什么也得不到两者之间，你会选择哪一个呢?实验证明，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前者。这个实验结果印证了“确定效应”原理。

“反射效应”:面临损失预期时，大多数人变得甘冒风险。在确定的损失和“赌一把”之间做一个抉择，多数人会选择“赌一把”。例如:在你一定会赔30000元和你有80%可能赔40000元而20%可能不赔钱两者之间，你会选择哪一个?实验结果是，大部分人愿意选择后者，和命运搏一搏。大多数人面对亏损时，会倾向冒险，宁愿承受更大的风险来赌一把。“反射效应”是非理性的。

“损失规避”:大多数人对损失和获得的敏感程度不对称，面对等量损失的痛苦感要大大超过面对等量获得的快乐感。前景理论最重要也是最有用的发现之一是:我们在做有关收益和有关损失的决策时表现出不对称性。打个比方说“白捡的100元所带来的快乐，难以抵消丢失100元所带来的痛苦”。

“迷恋小概率事件”:在小概率事件面前，人类对风险的态度是矛盾的。很多人都买过彩票，虽然赢钱概率非常小，还是想侥幸实现小概率的收益;同时，很多人都买过保险，虽然倒霉的概率非常小，可还是想避开这个风险。传统经济学无法解释这个现象。前景理论认为，人们在涉及收益时厌恶风险，但涉及损失时却喜好风险。

“参照依赖”:多数人对得失的判断往往根据参照点决定。一般人对一个决策结果的评价，是通过计算该结果相对于某一参照点的变化而完成的。人们看的不是最终的结果，而是看最终结果与参照点之间的差额。一样东西可以说成是“得”，也可以说成是“失”，这取决于参照点的不同。非理性的得失感受会对人们的决策产生影响。

二、前景理论在侦查讯问中应用的可能性

由于前景理论主要是描述和解释人们在不确定条件下判断和决策的心理过程，笔者认为在侦查讯问中，由于诸多因素影响，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实质上是在不确定条件下所作出的一个决策，因而前景理论可以应用到侦查讯问中。

(一)侦查讯问中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实质上是一个决策

讯问是指侦查人员为了查明案件事实真相，依法对犯罪嫌疑人进行诘问，并将其结果制作成讯问笔录的侦查活动。侦查讯问作为我国刑诉法规定的一种侦查措施，是刑事案件的必经程序。犯罪嫌疑人出于“安全需要”或受各种供述障碍的影响，一般都拒绝供述自己的罪行［2］。在讯问中，犯罪嫌疑人知道自己面临可能被起诉、受到刑罚处罚的严重后果。在趋利避害心理的引导下，犯罪嫌疑人大多处于矛盾状态，他们在讯问中既不想如实交代，又不敢一味反抗，在心理上期望发生对自己有利的变化。大部分犯罪嫌疑人随着讯问的发展，心理状态会不断地发生变化。在侦查讯问中，犯罪嫌疑人所处的环境相对比较封闭，不能与外界进行信息交流，对未来的判断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对侦查讯问人员掌握证据情况的信息不了解，他们会反复权衡利弊，决定是否供述。笔者认为，在侦查讯问中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实质上是在不确定条件下所作出的一个决策。

(二)前景理论可以应用于侦查讯问中

目前在侦查讯问中对犯罪嫌疑人供述心理的研究多采用的是心理学上的需要理论和态度改变理论。现有研究一般认为，改变犯罪嫌疑人的态度，就可以促使其从拒绝供述到愿意供述。笔者认为，需要理论是一个基础，态度改变理论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促使犯罪嫌疑人供述的作用，但是从态度改变到付诸行动之间还有其他的一些影响因素，最终能够促使犯罪嫌疑人形成供述行为的，应该是犯罪嫌疑人根据各种条件所作出的一个决策。前景理论是近年来决策领域研究的新理论，以往的决策理论认为人是理性的人，前景理论认为人的理性是有限的，人在作出决策时并非都是做出理性的决定。笔者试图以前景理论为视角，对侦查讯问中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心理以及前景理论对侦查人员的启示等进行探究。

三、前景理论在侦查讯问中的应用

前景理论作为一个描述性的模型，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具有描述性模型共有的缺点。这个描述性模型和规范性模型相比，缺乏严格的理论和数学推导，它只能对人们的行为进行描述，因此前景理论的研究也只能使其描述性越来越好，它只是说明了人们会怎样做，而没有告诉人们应该怎样做。目前前景理论作为风险下决策的应用研究主要集中在金融市场上，前景研究的应用范围还有待进一步拓展，前景理论在侦查讯问中的应用价值有待进一步发掘。

(一)对犯罪嫌疑人理性假设的认识

传统经济学理论认为人是理性的，但是人们在识别发现问题时易受知觉上的偏差影响。所谓知觉上的偏差，是指鉴于认知能力的有限，决策者仅把问题的部分信息当作认知对象。决策者选择的理性是相对的，因为他们受决策时间和可利用资源的限制，即便是充分了解和掌握有关信息情报，也只能做到尽量了解各种备选方案的情况，而不可能做到全部了解。决策时间和资源的限制使得人的理性具有相对性。

经过研究证实，由于经济环境的复杂性、未来的不确定性、信息的不完全性以及人类认知能力的有限性，人的决策会受自身能力及客观现实的限制。也就是说，在经济行为中，人的理性往往是有限的。

目前，侦查讯问中对犯罪嫌疑人的假设是:犯罪嫌疑人是理性的人，是趋利避害的。认为大部分犯罪嫌疑人根据自己了解到的侦查人员掌握的犯罪证据决定自己供述多少犯罪事实。把前景理论中对人的假设与侦查讯问中的人性假设进行联系，可以发现:在侦查讯问中，犯罪嫌疑人处于一个相对陌生、孤立的环境，不了解侦查人员对案件侦查的情况，对未来的判断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这些特点使得犯罪嫌疑人做出是否供述的判断选择会受到自身能力及客观条件的限制。笔者认为，在侦查讯问中，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受时间和资源的限制，其理性是有限的、相对的。

(二)前景理论与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心理

在侦查讯问相关研究中，研究者多把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分为积极的供述心理、消极的拒供心理或供述心理障碍。对犯罪嫌疑人供述心理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供述动机的研究上，例如迫不得已、极度恐慌、避重就轻、真诚悔悟、替人顶罪、寻求解脱等。供述心理障碍主要有畏罪、侥幸、戒备、抵触(或对立)、悲观。

在对犯罪嫌疑人供述概念的界定上，有的研究者认为，只要犯罪嫌疑人说了，就是供述，他所供述内容的真假则是另外一回事，供述分为真实的供述、谎供和翻供。

在本研究中，为了探讨如何让确实有罪的刑事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在侦查人员没有充分掌握其犯罪证据的情况下，如实供述犯罪行为。笔者把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心理界定为:在讯问中，有犯罪行为的犯罪嫌疑人在确定讯问人员掌握其充分的犯罪证据的情形下或在不确定讯问人员是否掌握其充分的犯罪证据的情况下，放弃拒供或谎供，选择做出如实交代其犯罪经过这个行为(或决策)时的心理。

1.确定效应与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心理。确定效应是前景理论的基本原理之一。所谓确定效应，就是如果在确定的好处(收益)和“赌一把”之间做一个抉择，多数人会选择确定的好处，用一个词形容就是“见好就收”。

在讯问中，在满足犯罪嫌疑人“了解其所关心的家人的一些情况，或替他安排无人照料的老人孩子等”合理的要求后，即有了这些事实条件作为确定的好处，一部分犯罪嫌疑人会主动供述自己的犯罪罪行，可以认为是确定效应起了一定作用。有些犯罪嫌疑人在确定的好处(坦白从宽)和“赌一把”(如果抵抗过去，不追究刑事责任)之间选择了确定的好处，即如实交代其犯罪经过。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如果能建立配套的法律和制度，比如将“坦白从宽”从“酌定情节”提升为“法定情节”［3］，就会更有利于讯问人员促使犯罪嫌疑人选择作出供述的决策，如实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

2.损失规避与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心理。如何理解“损失规避”?用一句话打比方，就是“白捡的100元所带来的快乐，难以抵消丢失100元所带来的痛苦”。

把“损失规避”原理同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心理联系起来，既然“人们对损失要比对相同数量的收益敏感得多”，那么，讯问人员可以向犯罪嫌疑人重新“界定”损失和收益的客体。例如把“作出供述决策——争取来从宽机会，白捡100元”转换成“不作出供述决策——丧失从宽机会，损失100元”，把“揭发别人的犯罪行为——争取立功表现，白捡100元”转换成“不揭发别人的犯罪行为——丧失立功表现，损失100元”。讯问人员在侦查讯问中要尽量对犯罪嫌疑人强调失去机会将有哪些损失，强调如果他不这么做，其他犯罪嫌疑人这么做，他的损失很大，以此促使其作出供述决策。

3.参照依赖与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心理。卡尼曼的参照依赖理论认为，多数人对得失的判断往往根据参照点而决定。所谓的损失和获得，一定是相对于参照点而言的，卡尼曼称为“参照依赖”。一样东西可以说成是“得”，也可以说成是“失”，这取决于参照点的不同。非理性的得失感受会对决策产生影响。犯罪嫌疑人对供述决策结果的评价，是通过计算该结果相对于某一参照点的变化而完成的。犯罪嫌疑人对得与失的判断，是来自比较，比如与其他犯罪嫌疑人的供述行为的比较、与其他犯罪事件的比较等。

改变观念，重构犯罪嫌疑人的决策参照点:让犯罪嫌疑人觉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让犯罪嫌疑人认识到，别人和他类似的案例都没有逃过法律的追究，打消他的侥幸心理;让他觉得同案的其他犯罪嫌疑人已经交代犯罪事实，得到了确定的好处，而他却获得了损失;让他的参照点中不存在只要顽固抵抗讯问，就能逃避法律追究的内容。如果能在讯问中引入一些新的激励机制，会更好地实现这种参照点的作用。

把前景理论引入侦查讯问中，也许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讯问人员要合理使用各种讯问策略和措施。需要注意的是，讯问人员的措施要明确而实在，因为犯罪嫌疑人在面临获得时会注意规避风险，恐怕“上当受骗”，以为“会中圈套”。

(三)前景理论对侦查讯问人员的启示

影响犯罪嫌疑人供述心理决策的因素很多。一般认为，讯问过程是由讯问人员(主体)、犯罪嫌疑人(客体)、讯问内容、讯问环境、讯问手段五种要素构成。讯问人员对讯问活动的成败起决定性作用。讯问犯罪嫌疑人是在一定的环境和气氛中进行的，因此创造和营造有利于犯罪嫌疑人供述的讯问环境和气氛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

犯罪嫌疑人的个性特征及犯罪的具体条件千差万别，拘捕后的心理状态也多种多样。对于讯问人员来说，应根据实际情况利用各种因素，促使犯罪嫌疑人作出供述的决策。为制服犯罪嫌疑人，达到讯问的预期目的，讯问人员必须根据犯罪嫌疑人的不同情况，采取不同的谋略与方法，迫使他们按照我们所设计的方案，步步走向绝境，最后缴械投降［4］。

笔者认为，侦查讯问人员需要转变理念，认识到犯罪嫌疑人是有限理性的，在对犯罪嫌疑人进行讯问时，要有足够的信心。

根据确定效应和损失规避效应，讯问人员在对犯罪嫌疑人进行攻心战略、说服教育时，要强调犯罪嫌疑人供述就能得到哪些确定的好处，不供述就会丧失从宽的机会，强调受到的损失。根据不同犯罪嫌疑人的情况，强调损失或收益。

根据反射效应，面对预期损失时，在确定的损失和“赌一把”之间做一个抉择，多数人会选择“赌一把”。讯问人员可以更深入地了解犯有严重犯罪罪行的犯罪嫌疑人更愿意选择拒绝供述，赌一把的心理。针对犯罪嫌疑人的具体情况，使用不同的讯问方法，如使用重要证据，彻底打消犯罪嫌疑人的侥幸心理。

根据参照效应，多数人对得失的判断往往根据参照点而决定，在侦查讯问中讯问人员要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坦白从宽”的法律教育;要列举犯罪嫌疑人熟知的一些与其相似的例子，促使其进行参照和调整，做出供述的决策。

在实际工作中，讯问人员一定要全面了解影响犯罪嫌疑人供述心理的各种因素，分析其产生的心理学基础，从而正确判断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果断采取相应的讯问对策。由于在侦查讯问中，具体的案件情况和犯罪嫌疑人的个性特点等因素千差万别，影响犯罪嫌疑人供述的因素很多，侦查讯问人员要实现讯问的目的，完成讯问任务，不能仅仅单独地应用某种理论，需要综合利用各种理论和方法。另外，讯问工作具有冲突性和时限性等特点，要做好这项工作，侦查人员良好的心理素质是必不可少的重要条件［5］。在侦查讯问活动中，讯问人员应当努力从各个方面来培养自己良好的职业心理素质。

由于犯罪嫌疑人的供述行为存在于侦查阶段，研究者很难介入这个过程，对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心理变化过程的相关实证研究欠缺。在公安实践部门，由于警力有限，工作任务重，大部分侦查讯问人员只能就现有的讯问经验进行思考和总结，没有精力对其他学科的理论进行关注。因此，关于前景理论在侦查讯问中的应用还需要更多的理论和实证研究。

［1］Kahneman，D.＆Tversky.A.(2000).Choices.Values and Frames.CambridgeUniversity Press，Uk:Cambridge.

［2］周水清.讯问策略与取证技巧［M］.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1999.94.

［3］何泉生.“侦查讯问难”的成因与对策新探［J］.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学报.，2005，(1).

［4］徐加庆.侦查讯问谋略与技巧［M］.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2007.168

［5］胡关禄.侦查讯问学［M］.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2007.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