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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代农民工主体性建构:语言认同的视角

2012-08-15

关键词:粤语新生代身份

陈 晨

新生代农民工主体性建构:语言认同的视角

陈 晨

主体性建构是农民工形成自我认同,嵌入城市社会结构的表征。文章通过东莞市的个案,从语言认同的视角分析了新生代农民工的主体性建构问题。作者认为,流入到东莞打工的新生代农民工积极学习粤语的行为表现,不仅是一种生存策略,更是一种建立社会关系,努力嵌入当地社会结构的自我定位。他们通过语言这个渠道进行自我包装、印象管理,克服在社会流动中遇到的文化隔阂,试图跟随社会变迁的脚步实现城市融入,完成自我的主体性建构。

新生代农民工;主体性;语言认同

近20年来,农民工话题始终是学界探讨的热门议题。对于新生代农民工的研究焦点涉及生存状况、本体心理、身份认同、社会保障、社会融入、市民化、消费等领域[1-7]。农民工这一称谓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在中国社会逐步走向民主、法治、和谐的进程中,实现这一群体的发展,完成他们的主体性建构,才能形成他们对自我的准确定位,使自我需求与潜在目标相适应。针对新生代农民工主体性建构问题,社会科学界就身份认同、自我认同方面进行了较多研究,有学者提出“已有的身份认同机制已经无法满足对自己认同的需求,于是,寻找一种新的认同机制成为他寻找新的归属的必然”[8]11。本文从显而易见又容易被忽视的语言认同着手,揭示新生代农民工如何运用这一与人交往最基本的技能适应城市生活、学习地域文化并实现自我主体性的建构,从而深化对于农民工身份认同这一问题的理解并且就社会结构变迁与群体命运之间的关系加以剖析。

一、农民工主体性问题研究综述

农民工群体是社会地位金字塔底层,缺乏一些重要的资源,有的根本不具备这样的资源,但是市场的力量改变了社会环境,使得这些城市之外的外来者通过整合周围的资源,主动适应新生的环境,并能够在国家体制之外竭力维持生计[9]266,有的甚至实现了社会地位的向上流动。这一适应的过程是多重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既有市场环境生发的机遇,亦有社会关系网中提供资源的途径,还有农民工群体自身的个人资本。前两者可概括为农民工城市适应的客体性因素,后者可认为是农民工城市适应的主体性因素。主体性因素作用的发挥,依赖于客体性因素的刺激和促进,以形成农民工向上流动的核心推动力。

主体性问题是自笛卡尔以来西方哲学的一个中心课题。传统西方哲学将主体性的论证归结为概念式的、宗教式的和生存体验式的三种不同形式[10]17。马克思摆脱了传统哲学对主体问题的抽象思辨,他认为考察人的主体性的立足点是社会关系,而不是纯粹的个体,根据马克思对主体性的认识,人的主体性是指与客体相对的主体所具有的特性,包括独立性、个体性、能动性及改造客体的能力,人的主体性是在实践中生成的,其深度与广度影响着主体性的实现[10-11]。有学者把主体性定义为“人与世界的接触,包括有关世界的理解、解释、思想、情感和行动”[12]8。主体性形成的过程是与个体所处的社会环境密切相关的,并受到劳动力关系、社会关系以及一定物质条件的影响。主体性建构的核心要素是主体意识的唤醒和主体能力的培养,主体意识是个体对自身地位、能力、价值以及与外部世界互动中形成的认识和改造的意识,主体能力是一个全面综合的系统,包括了学习能力、实践能力及创新能力等[13]。Weedon认为主体性是指“个体有意识和无意识的思想和情感,个体对自我的认识和对其所处的关联世界的理解”,在分析个人和社会的关系中,“语言是一个连接渠道,通过这个渠道,实际的和可能的社会组织形式以及可能出现的社会和政治后果被定义和提出,同时通过语言我们感知到了我们自己,也建构了我们的主体性。”[14]15

中国学者从不同角度分析了新生代农民工主体性如何在性别、阶层、文化、消费、地域等不同维度上得以建构[15-19]。主体性建构是一个对自我进行辨识、确认的过程,在与周围的个体和事物比较中,发现自己的独特之处,同时也发现自己与主要群体之间的共通之处,从而达到对“我是谁”的一种确认。因此,主体性建构的过程是一个对自我不断认同的过程[19-20]。“完整意义上的认同是一个客观因素与主观因素双重建构的结果”[20]127,只有在与外界环境交换资源的过程中,个体借助他者来建构自己的同一性和身份感。农民工面临的外界环境意味着从乡村到城市的文化转换,经济生产关系、人际交往关系的变革,生活方式、生活理念的差异,城市责任意识、公共意识归属感的锻造,制度和规则的不公待遇。这些外界因素与农民工个体的主体意识进行碰撞、冲突、在其心理产生不断的较量,城市特有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自觉或不自觉地对他们产生影响,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被卷入了城市的生活节奏。外在环境的变化必然促使农民工主体的主观认识和感受发生某种改变,或者积极学习某项技能以适应环境,或者采取某种策略自我保护。

研究农民工语言的学者认为城市大的语言环境,对不能熟练掌握通用语言的外来务工者是不利的,局限了其交际范围,容易让其产生心理焦虑感;同时一些行业有特定的语言要求,不具备通用语言交际能力在就业方面也会受到很大局限[21]。语言是个体融入群体并与群体实现有效互动的核心元素[22],语言对个人归属感、身份认同、价值观念塑造都起到一定作用。

目前的研究大多以农民工进入城市后学习普通话的状况作为研究内容[21-23],分析农民工进入城市以后的语言再社会化过程。笔者在研究中发现在一些特殊区域,如广东省,普通话的地位逊于地方方言,粤语在日常交往中占主导地位,同时成为农民工择业的优选条件,本文试图分析来粤打工的青年在日常生活中的语言与行为表现,分析他们的区域性文化认同感和社会交往关系,以期对复杂而微妙的研究对象提供深刻的分析。

二、研究方法

从2010年开始,为了了解新生代农民工城市适应状况,笔者在广东省东莞市进行了蹲点调研,陆续走访了一些农民工居住社区、工作的企业和农民工家庭,同时也访问了教育局、劳动与社会保障局、共青团、街道、外来人口管理办等单位,与其中的一些领导和工作人员进行了交流。查阅了东莞市关于劳动力状况、人口状况和经济发展状况等统计资料,以及相关部门提供的调查报告和有关材料。

在东莞的YC制衣厂,笔者以务工身份进入车间与农民工一起工作、用餐、住宿,进行了较为长期的参与观察,与一些务工青年结为朋友,参与他们的购物、宵夜等休闲活动,并且访谈了一些已经离开该厂的务工青年,以及该工厂的厂长和其他管理人员。除此之外,笔者还对东莞SJ镇一家四星级酒店的务工人员和一家电子厂的务工人员进行了焦点小组访谈。

在对农民工居住社区的观察和访谈中,笔者走访了一所公办小学、一所民办小学,访谈了学校的校长、一些老师和学生。同时,笔者也访问了社区工作人员,通过工作人员介绍,访谈了居住在该社区并有雇佣关系的新生代农民工。此外,笔者还走访了一些城中村的自营劳动者家庭,就他们的生活、在城市的适应情况以及子女情况进行了交谈。

根据已有研究,笔者预设新生代农民工务工选择东莞作为打工地,一是这里制造业集中,工作机会较多;二是这里的打工收入相对较高;三是这里可以作为一个进一步发展的跳板。尤其在他们个人资本相对缺乏的条件下,取得更高的社会地位困难较大,东莞这种起点低,有收益,机会多的特征吸引了他们。实际调查表明:首先,新生代农民工追求的不单单是金钱收入,与收益捆绑在一起的因素包括了职位、岗位、休闲时间、职业类别、福利、工作环境等。其次,有一定阅历和务工经验的农民工对于权力诉求和主体性的思考较多。他们会辗转不同的地域,比较不同的环境和行业,或者以目前的职业为跳板,为下一步的流动打基础。最后,每一个外来务工者都有一套自己的生存逻辑,这与他们是否有经验和阅历并不必然相关,但却与适应城市生活这一生存要素紧密相连。正因为如此,笔者重点考察的是新生代农民工在面临城市适应的各环节所采取的自我调适策略,他们通过哪些途径来实现自我主体性的认识与构建。

三、城市生活体验中的主体性建构

(一)语言感知中的“我是谁”

社会认同的概念是在较量和冲突中形成的,是社会地位的外延,因此可以说社会认同是一个多元的复杂的概念。社会认同的概念最先由社会心理学家塔什费尔(Tajfel)提出,他认为社会认同是个体自我概念的一部分,来源于对社会群体成员的认识以及与群体成员的感情联系[24]69。吉尔斯和约翰逊(Giles and Johnson)进一步发展了他们的理论,认为个体通过比较他们自己所属的社会群体与外部的社会群体,使本群体内的显著特征和积极因素在群体内部实现认同,如果发现本群体内的负面因素,那么个体会采取一些策略弥补以争取获得更多积极的社会认同[25]。因此,如果在一个群体中,语言被认为是一个积极的因素,个体面临语言适应的情况,那么积极的群体认同行为将是建立和保持与群体融合的语言。语言变化象征着个体所认同的社会身份的变化[26]421。他们与本地城市居民的相同之处虽然必要但不足以形成一个共享的身份认同。换句话说,身份认同在定义了“我们是谁”的同时,也界定了“我们不是谁”[27]。

笔者接触的YC制衣厂工人,几乎都来自广东以外的省份,他们的身份认同随着语言的变化分别属于不同的群体,与不同的对象交往使用不同的语言。很明显农民工群体与他们的老乡交往时用家乡方言,工作场合与其他同事交往时使用普通话,而与本地社区居民交流则使用粤语。在笔者参与的工作组中,5个人来自5个不同的地方,组长阿J是广西人,会粤语,和厂里厂外的本地人关系较好,他说“我们那里也讲粤语,到这里做工比较方便,都听得懂,在厂里也有优势。”其他4人都是女工,2个来自北方,2个来自南方,4人平时说话都是普通话,但是吃饭和平时碰到熟人几乎都是用家乡话来打招呼。4人中只有1个来自江苏的女孩子能听懂粤语,平时同事们一起出去逛街都愿意拉上她,“我可以给她们当翻译,别看我们在制衣厂,但是买衣服都去虎门那个最大的市场,那边便宜,但是也要会砍价才行。如果用普通话和她们讲价,肯定讲不下来,还得用广东话和她们说,他们会以为你是这里做批发生意的老板。”

这是他们对于不同群体身份认同的转化,目的是使自己被这一群体接受,得到承认。主体性是在社会变化的背景下产生的,和一个人建构的各种社会角色之间的合作与冲突关系密切相关。另外,主体不是被消极建构的,它被建构成既是主体地位的,也是主动和一些特定情景、组织和社会发生联系的。主体性建构的核心概念,认同是指人们如何理解他们与世界的关系,如何根据时间地点变化建构这种关系,以及人们如何理解他们未来的可能性[28]。不同语言之间的转换是为了与新生代农民工不同的交往行为相适应,使他们提升自尊感并占据主体地位。

(二)语言:划分主体与客体的边界

主体性的视角意味着“通过研究对象自身的理解而不是通过外部观察者的理解来把握现实”[12]8。主体性是在社会交往过程中形成的,伴随着主体与客体之间的较量与冲突;同时主体性又具有多元性的特征,并随着时间不断变化。“外来人口”一词中的“外来”一方面以地理位置变迁衡量,另一方面可以文化差异来划分。地方语言是代表地域文化的符号,当我们使用方言时,会默认所有使用这一方言的其他社会成员与我们共享一个地方性身份认同。尽管人们素不相识,统一的语言仍可以界定一个共享的身份认同。语言是一种文化和符号资本,就像当初香港回归时,当局要求所有的学校使用和教授汉语,遭到市民反对。香港人认为他们使用的英语是香港人身份的象征,是他们的优势,也是他们区别于大陆公民的象征。积累语言资本的能力能够使一个人将这一文化资本应用到其他领域以实现向更高社会经济地位攀升的阶梯[29]。

在诺内特看来,“如果统治政权倾向于不顾被统治者的利益或者否认它们的正统性,那么它就是压制性的。”[2]因为,在这种法制模式下,最受关注的是权力的权威性及其形成的统治、管理秩序,为了实现这种秩序性核心价值,“刑法是法律官员关注的中心,是表现法律权威的典型方法。”[2]整体来看,中国古代历朝法制状况均系“言法必刑”“以刑为主”,由于其固有的强大威慑性,刑法成为治理手段的首选,其他的社会规范则退居其后,以致长期形成了社会治理刑法化的路径依赖。

笔者调查的东莞SJ镇一家新开业的酒店经理说:“酒店员工80%都是外来务工人员,没有人懂白话①东莞人把当地使用的粤语称作“白话”。,我们虽然不要求,但是懂白话的员工会更受欢迎。”该酒店一名河南籍的大堂领班告诉笔者:“我刚来的时候一点也不懂(粤语),是酒店招聘服务员的时候应聘过来的,后来发现这里的工厂很多,来自广东、香港、台湾的客户大都会选择住在这儿,在SJ镇,这个酒店算四星级的,他们(客户)都讲白话,平时外出时这里的人也讲白话。我刚来的时候不熟悉,坐车问路什么的,他们一听你的口音就知道是外地来的,有的时候欺生,乱指路或者根本不理睬,一些上年纪的人根本不会讲普通话的。后来我就自己学,和本地的员工学,用了一年时间吧,我现在可以流利地说白话,并且也从服务员升到大堂领班。”

本地人对“白话”的权威具有强烈的地域认同感,是出于骨子里对东莞文化的自豪,认为是广东人就一定讲一口流利的粤语,东莞人就一定会说东莞白话。农民工渴望掌握粤语不仅是找工作的砝码,也是融入当地社会的需要,更能够入乡随俗,方便与本地人沟通,了解岭南文化。在农民工的日常生活实践中,存在一种农民工主体性的建构,这是一种主体力量的培育和滋养,一种弱势群体的主体抗争策略[30],他们在城市主流建制的框架中寻找空间以便维持生计。这名酒店服务员的话印证了语言作为一种文化元素是他们掌握的一项人力资本,有利于他们在社会发展通道里的晋升。同时,为了更好地适应社会环境,这名服务员表现出很强的语言学习意愿,通过学习过程不仅完成自身能力建设,而且反映出她在融入当地社会过程中的心理变化。这些语言技能的增加能够带来工作生活的改善,可以改变自身的境遇。语言是社会生活的符号,符号互动论大师米德认为语言是自我观察、自我反省的重要的系统符号,使得人们可能站在他人的立场上客观地看待自己,由于掌握了语言符号,一个人才能有思想,当学会从他人立场上看自己时才有自我意识,人们运用它们学得的符号来选择某种行为从而控制自己的活动[31]268-269。

当使用某种语言成为布迪厄所称的语言惯习,那么这就成为人们的生活方式。任何改变惯习的尝试都可以被解释为改变一个人身份认同的尝试[32]。有学者认为文化认同是一种社会语言学的因素,包括说话者如何建构自己与其所在地或更大范围社区之间的关系[33]。研究认同的学者认为语言行为是“一系列行动认同,人们可以通过语言实现个人认同和对社会角色的追求”[33]241。农民工利用语言资本的积累实现个人认同并进一步扩展到群体认同,对于社会地位而言,获得了掌握支配性符号资本的权力。在城市话语当中,本地生活的居民是城市话语的主体。对于从外界闯入的农民工而言,他们的言谈方式要被城市话语所接纳,就必须要改变原有的方言,否则就不会被认同。在广东这个以粤语为主的地域,本省人和外省人很容易被区分。粤语作为地方语言的一种符号,其背后包含着珠江三角洲的经济、政治、文化内涵,是一种身份和权力的象征。

(三)语言符号的“印象管理”

印象管理是心理学家库利、戈夫曼等人提出的,他们认为一个个体总是希望获得别人和社会的赞同,并想控制社会交往的结果。所以,我们每个人都非常注意自己在他人面前和社交场合中的形象。这种形象包括语言、仪态、穿着、动作等。印象管理是一个社会的基本事实,每个人有意无意地都在进行印象管理。

社会交往中的个体每时每刻都会根据你的服饰、发型、手势、声调、语言等自我表达方式对你进行判断。行动中的个体都在留给别人一个关于自我形象的印象,这一印象反作用于个体,影响个体的自尊和自信,最终影响个人的幸福感。

语言在印象管理中的作用既直观效果又明显。学习语言表示出新生代农民工对自己的信任感。信任不仅包含一个人学会对外界供应者的一致性和连续性的依赖,还包含一个人能信任自己,并应用自己器官对付紧急要求的能力;一个人能考虑自己的价值,并且独立生存。每个连续阶段和危机与人的一种基本制度化的努力都存在着一种特殊的关系,其道理很简单,就是因为人的生命周期与人的各种公共机构是同时进化的[34]89-93。积极学习粤语的人深信自己是一个能支配自己的人,而且也知道自己可以变成怎样的人。这一学习过程对他们而言是建立了一个更为广泛的、无限制的目标范围,并在社会交往中产生一种主动感,作为现实主义的野心感和目的感的基础。在“符号互动”理论看来,一个人的外表就是一种社会互动方式,如穿衣风格可以表征一个人的特殊社会身份[35]496。同时衣着不仅是社会身份和社会差异的表征,而且是一种“行动的实践”(exercise of agency),即人们可通过衣着来重塑自我[36]285。语言如同衣着一样,用声音和声调显现一个人的特殊身份地位。

从外省市来到东莞的人认为东莞说的是粤语,而熟悉这里的当地人却能分辨出东莞的粤语和广州的粤语之不同,而受过高等教育的东莞人所说的粤语大都是“普通话”式的粤语。笔者接触到的一位在东莞已小有成就的外乡人说“自己十几年前就来到东莞了”,来到这里遇到的首要问题就是语言。开始时听当地人说粤语,也努力去学,后来懂了一点后发现“他们说的并不是纯正的粤语”,于是“就跟着电视上的新闻学,有线电视有专门的粤语台,每天看、听、跟着念,很快就学会了。并且新闻中的粤语是很标准的,和香港、广州那边说的一样,听起来很好听。东莞话很难听,我和他们当地人说话,他们也听不出来我是东莞的,东莞各个街镇的粤语‘土话’更多,我到了街镇也只能听懂八九成。所以我这一代的东莞人很多在东莞以外都说广州话,他们觉得东莞话太土。”

在打工地主动学习当地语言,适应目前工作的青年农民工与那些经常抱怨,频繁更换工作的人相比,处世态度更为变通,能够主动支配自己的环境,表现出某种人格同一性,并能正确认识自己和感知环境。埃里克森在描述同一性时认为,同一性是贯穿整个一生的过程,在每个阶段面临着不断的调整,以使自己的人格去向与行为活动相一致。“有活力的人格能经受住任何内外冲突,在每一次危机之后再度出现而且逐次增强统一感,增强正确判断,并增强依照自己的尺度以及与自己有密切关系的人的标准而‘善于应付’的能力。”[34]79人格乃是在人类有机体准备被驱动、准备意识到、准备在与范围逐渐扩大的有意义的个人和公共机构发生交互作用的各种预定步骤中发展而成的[34]81。新生代农民工学会了调节自己的准备状态,比如语言,与当地的习俗文化相适应,而周围的人和环境则在发展和协调与农民工的关系时允许不断给予他们各种刺激和手段。逐渐地,新生代农民工发展了“城市主人”的基本成分。即他们取得自我认同后,最终会变成城市主人。

(四)语言认同的结构性作用

语言认同是文化认同的体现,是对社会心理的趋同。“认同”(identity)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里指“承认、认可或认为跟自己有共同之处而感到亲切”;在英语中,identity通常有两个含义:一是指人的“身份”,二是表示“某些事物是相同的、一致的”。语言认同是指群体在交往过程中使用一种语言或方言的交往行为,或群体与同一种语言或方言在态度、情感、认知等心理活动的趋同[22]155。

语言不仅是身份的标签,同时隐含了一定的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戈德斯坦(Goldstein)研究一个加拿大的工厂时发现波兰妇女在加拿大工厂做工时,更多地依靠使用波兰语,因为她们在工厂中很少有机会学习英语而是依靠波兰人建立网络寻找工作,一旦进入工厂工作后,这些波兰女工使用波兰语与其他的波兰工人发展社会关系建立相对稳固的“姐妹关系”,这些关系能够在经济上有益于这些女工,因为她们可以在生产线上经常帮助自己的“姐妹们”,使她们保住饭碗而不至于承担过于繁重的工作负荷。学习当地语言的过程不仅应该被看作他们希望在语言上与地方发生联系,更广义地讲是试图潜入他们所在地的社会结构中,努力被当地社会所接受[37]。布迪厄认为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中,某些形式的文化资本比其他的有更高的交换价值。那么如果农民工积极学习当地语言,他们认为自己掌握了更大范围的符号和物质资源,而这一资源可以进一步提升他们的文化资本价值。同时,他们也希望通过这一资本获得更多有利资源。

尤其在劳动力市场,语言资本的价值显现无遗。在东莞市各大针对外来工的招聘市场中,对应聘者的条件除了具备要求的学历、技术、年龄、工作经验外,都会有一个附加条件:懂白话者优先。而且如果语言能力过硬,即使学历降低一点也无妨。东莞是个以做代工生意为主要产业的地方,是香港在内地最大的加工基地之一,往来的商业企业以港商为主要客户,因此粤语在珠江三角洲及港澳这片地方是通行的第一语言。如此看来,会说粤语很重要。这是在特定的文化环境下进一步晋升的需要和砝码,虽然语言只是交流的工具,但是掌握了粤语使得个体在心理上有更高的自信和优越感。尤其在酒店这类需要经常面对客户的服务行业,工作性质是“外向”型的,工作内容要更多接触外界,因而语言显得更为重要。

语言的背后附着的是权威、地位、文化等非物质因素,也是一种人力资本。当他们使用当地语言时,不仅和本地人实现了信息交换而且可以进一步组织和再组织“我是谁”的意念以及他们如何和社会发生联系。因此学习当地语言也是一个形成自我认同的过程,这一过程随着时间地点的变化在不断变化。

日常生活中,粤语的霸权地位尤其突出,一些地方台的新闻、娱乐节目、甚至电视剧都是粤语,并且在广东省有收看港澳台电视节目的便利条件,更体现出掌握粤语的语言优势。当一名外来务工人员能够畅通无阻地游刃于粤语环境下的公共生活,心理也会产生优越感,会觉得自己更洋气,更接近于当地人。正如库利的“镜中我”所示,农民工自我学习的观念是在与东莞当地人的交往中形成的,他们对自己的认识是当地人对自己看法的反映,农民工在想象了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之中形成了自我的概念,所以当他们熟练使用当地语言时,会认为当地人已经把他们看作是本地人,或者至少是本省人。农民工对东莞本地人的态度、评价所做出的反应,是他们寻求城市接纳,主动适应城市生活的表现,也是他们试图将自己嵌入到这个社会结构中做出的努力。

四、结论与讨论

通过新生代农民工城市适应中表现的主动心理趋同过程,他们努力在他人心目中创造出被接受的印象,语言是他们可以获得的技巧,这一技巧使他们自己做出的某种行为来让别人产生一种自己希望别人产生的印象。在人际交往过程中,人们总是通过行为来表现自己以给人印象,语言符号是相对比较容易控制的表达。农民工主体性建构的过程可以理解为戈夫曼所言的“印象管理”,他们的身份通过对“他者”的建构而得以明确。

农民工主体性建构的过程是一个社会化的过程,社会化不仅指个体藉以获得一种特殊的文化身份的过程,同时也指他对这种身份的反应。在某种意义上,社会化是使人获得安全感的过程。农民工原有的社会背景对他们在流入地的言语活动起到制约作用[38]355-356。流入地城市特有的话语体系是地域文化最主要的载体和组成部分,因此掌握地方语言不仅是农民工与城市人进行社会互动、沟通的媒介,也是他们扮演新的社会角色、适应身份变化的表现。流利使用粤语可以掩盖他们的乡土身份,掌握在城市生活的基本技能。对城市话语的理解和运用是农民工城市化的重要内容[39]53。人是通过语言认识客体世界并与之打交道的。整个客体世界都飘浮在语言中。从人的成长过程看,个体从自然人成长为社会人、文化人不可避免地要接受以语言为媒介的教化[40]17。话语与权力密切相连,可以说话语权本身就是一种权力。从整个社会层面上看,并非所有的社会成员都具有完全获得话语资源的权力。任何一个环境中都有话语的主宰者[20]127。后结构主义大师福柯认为,话语权产生于人类主体所处的生产关系与意义关系之中,语言学和符号学成为研究这些关系的有利工具,话语的存在只是权力制约下的话语[41]272。

主体性建构是个多元化的概念,与个体和群体的身份认同密切相关。身份认同本身是一个不断演变的过程,因此主体性建构也在不断形塑当中。新生代农民工经历了从农村到城市、从城市到城市的流动过程,自我同一性面临挑战,社会关系网络反复断裂与延续,对社会和他人的感知、对各种社会现象和价值观的认识产生质疑、困惑。从他们经常使用的语言体系中即可分辨,在不同的交往群体内,使用不同的语言,谈论不同的话题。尽管他们当中有一些人努力学习当地语言,力图融入城市的生产和生活关系中,但他们对自我的认识,对“我是谁”的思考依然存在,他们对自己能否实现向上的社会流动,能否追寻到自己理想中的工作和生活方式表示费解。在社会急剧变迁的过程中,他们还将面临不断的自我调适,自我建构,这些都是值得我们持久关注和考察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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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jectivity Construction of the New Generation of Migrant Workers:A Perspective of Language Identification

Chen Chen

Subjectivity construction is the formation of migrant workers identity and characterization embedded into urban social structure.This article through the Dongguan city case,analyses the new generation of migrant workers in the construction of subjective problem from the language identity.The author argues that the behavior of these fluent workers for learning Cantonese is not only a survival strategy,but also a kind of self-localization by social relationships building,as well as embedding into the local social structure.Their language using as a channel in self packaging,impression management,overcomes cultural barriers during social mobility course,from which they try to follow social changes to achieve integration into city and self-completion of the subject construction.

The new generation of migrant workers;Subjectivity;Language identification

2012-04-19

陈 晨,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博士,邮编:100089。

(责任编辑:连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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