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水彩画“笔墨”的民族化探索
2012-08-15柯甫凯
柯甫凯
(台州学院教师教育学院,浙江临海 317000)
中国画的笔墨语言是宝贵的民族财富,其独特的审美内涵和艺术特征是区别西方传统绘画的主要标志。中国画笔墨既是造型手段也是表现方法,是评价中国画艺术水平高低的重要标准。其内涵可以分三个方面:第一方面指绘画的工具和材料,即笔和墨的本身;第二方面指表现方法、技法,即用笔和用墨;第三方面指精神层面,指画家的人品、个性、气质、学养等。浙江水彩通过借鉴中国画笔墨形式和精神内涵,让自身获得新的发展,在世界水彩画中焕发出独特的光彩,是一项值得探索的重要课题。
一、浙江水彩民族化的意义
(一)浙江水彩民族化有利于中国绘画传统的继承和弘扬
民族文化的继承和弘扬是相互联系的,继承是弘扬的基础,弘扬是继承的发展。中国画的笔墨形式是中华民族哲学观、审美观和世界观的一个重要载体,是独立的审美符号与画家个性的体现,它和表现对象是一致的,是主客体的统一。水彩画是国际性的画种,在世界各地广为传播,在水彩画里运用中国画的艺术语言来表现,可以推动民族文化的传播和发展。
(二)浙江水彩“笔墨”民族化有利于浙江水彩自身的发展
只有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和艺术个性的水彩,才能立足国内、立足世界。浙江历史上出了许多著名国画大家,如南宋夏圭、元代王冕、明代蓝瑛,近代有任伯年、吴昌硕、潘天寿、黄宾虹等;当下,浙江的中国美术学院国画依旧影响深远。中国画博大精深,其对自然、社会和人生的解读是一种独特文化,这种文化如同血液一样已渗透到浙江画家的每一个细胞,已成为生命的底色。浙江的人文环境决定了浙江水彩笔墨的民族化成为必然的选择。浙江水彩通过对中国画笔墨形态的吸收和转化,有利于拓展形式,深化内涵,打造出独特的绘画品牌。浙江水彩笔墨民族化的探索,其文化意义重大,也将把浙江水彩推向新的高度。
(三)浙江水彩“笔墨”民族化有利于水彩的多元化
作为西方绘画体系水彩的“笔墨”,主要指的是工具、材料和技法层面。西方的水彩画在科学理性精神指导下,画面大多避免独立的线条和笔触,强调精确真实客观地表现生活。中国画笔墨形式在水彩中的融入,强化了作品的精神内涵和人文追求,主观、人格化的水彩丰富了水彩的表现形式。在世界水彩大家庭里,需要有与西方水彩拉开差距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水彩,这对水彩画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林风眠在《东西艺术之前途》中指出:“…….当极力输入西方之所长,而期形式上之发达,调和吾人内部情绪上的需求,而实现中国艺术之复兴。一方面输入西方艺术根本上之方法,以历史观念而实行具体的介绍;一方面整理中国旧有之艺术,以贡献于世界。”[1]林风眠认为在中国画里加入西方的技术有利于中国画的发展,反之亦然,水彩的发展也需要中国画笔墨形式的融入。
二、浙江水彩“笔墨”民族化的背景
水彩传入浙江之初,其笔墨带有明显的民族特色,但由于缺乏民族文化的自信及受实用主义的影响,这一特色很快消失了。早期国画改良者认为意象国画要向写实发展,写实绘画是最有价值的。鲁迅先生就认为“宋的院画萎靡柔媚之处当舍,周密不苟之处是可取的,米点山水,则毫无用处。后来的写意画(文人画)有无用处,我此刻不敢确说,恐怕也许还有可用之点的罢”。[2]美术教育家绘画大师徐悲鸿在中华艺术大学演讲辞中提出:“研究绘画者之第一步功夫即为素描,素描是吾人基本之学问,亦为绘画表现唯一之法门。”[3]这里的素描指的就是写实绘画。这些观点也影响着水彩的表现形式和“笔墨”观。20世纪,中国经历了民主革命、抗日战争和社会主义建设,在这一系列的重大社会变革中,政治需要绘画来统一思想,凝聚力量,写实水彩有“成教化,助人伦”的教育作用,客观上也影响着水彩“笔墨”的探索。直到20世纪90年代,随着经济的发展、文化的繁荣和人们视野的开阔,对水彩画的要求也发生了变化。人们开始摆脱写实水彩的束缚,为艺术而艺术,水彩的绘画性和唯美需求变得越来越重要,浙江水彩“笔墨”民族化成为时代发展的要求。
创新是艺术的一个重要特点,一个地方的艺术必须具有鲜明的个性才能屹立于世界艺术之林。西方写实水彩和自然科学密切相关联,它运用了数学、物理学、光学和解剖学知识的造型科学。西方水彩从发展初期的地形画到繁荣期英国透纳的风景画无一不是以写实主义为核心的。浙江水彩深受西方写实水彩传统的影响,写实是浙江水彩画的主流,以致许多人片面地认为写实水彩是正宗的水彩,初期这种认识确实促进了浙江水彩的发展,但后来却成为一种束缚,制约着水彩的发展。20世纪以来世界画坛绘画风格发生了重大变化,出现写意、象征、表现和抽象等具有现代风格的水彩作品。浙江水彩经过百年的传承和发展,正走向成熟,浙江水彩由画什么到如今更强调怎么画,由写实走向写意,地域性、当代性、民族性的艺术特色已初步形成。“笔墨”的强化,使得中国传统文化被放在浙江水彩画更突出的位置。
三、浙江水彩“笔墨”民族化的成就
浙江水彩笔墨的“中国味”有先天传统文化熏陶的因素,也是画家潜心研究的结果。笔法上浙江水彩对“勾、皴、擦、染、点”等技法都有借鉴,其中又特别强调勾线在画中的作用。在笔力、笔势、笔韵上十分重视,下笔讲究轻、重、缓、急;墨法上浙江水彩则继承了国画中“浓墨、淡墨、焦墨、泼墨、飞墨、积墨、破墨”七法全部内容,浓淡枯湿,虚实相生,不同的是把国画的单一的墨色换成了五颜六色。通过对国画中传统笔墨的研究学习,深化笔法和墨法的追求,融入笔墨的形式美和抽象美、笔墨的写心抒情特征,作品更具民族性和当代性。浙江水彩“笔墨”民族化追求重视形式和精神内涵的交融,初步形成了刚健雄浑、柔和优雅与奔放潇洒等风格。
刚健雄浑的风格如北方山水,这种笔墨粗狂耿直,气质优雅,常以圆润挺拔的线条勾型,宽阔的方笔塑造,阔笔沉着有力,结体松灵,用笔自由奔放。周刚教授①的笔墨就是这种风格的代表,他的用色亮丽浓艳,透明强烈,艳而不俗,笔墨融雄健凝重和秀丽轻松于一炉,富有现代气息和浪漫主义情怀,又有深厚的传统学养。这是其个性品格的诠释,实现了笔墨从写形到写心抒情的转换。郑士龙②先生笔力方硬,多年对生活细心的观察和对传统文化深刻的体悟自然转化为深厚的笔墨涵养,他的工业大风景如同北方山水浑厚大气。
奔放潇洒的风格更强调笔墨自身的形式美,这类作品往往让人跳过形象直接从“笔墨”中获得美感,将客观对象提炼成点、线、面等抽象形式,让“笔和墨”在形体中游离出来,成为画面的主角。自由奔放的线条,随意溅泼的色彩,诗意的空间,平面的构成,把自然美、形式美和意象美很好地结合在一起,让水彩画中“笔墨”审美内涵得到了深化。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提出:“有好手画人,自言能画云气。谓余曰:‘古人画云,未为臻妙,若能沾湿绢素,点缀轻粉,纵口吹云。’此得天理,虽曰妙解,不见笔踪,故不谓之画。”[4]这里的笔踪指的是线条,线条在绘画中是极其重要的,画中通过墨(色彩)的塑造虽然形象符合客观真实,如果没有线条对画家心性的主观表达,这种作品不能称为好画。骆献跃③先生的水彩风景笔墨恣肆纵横,潇洒随意,线条被放在很高的位置,完美地阐释了石涛提出的“虚、正、疾、迟、化、变、奇等,线由笔,笔由手,手由心”的笔墨主张。陆琦④教授水彩作品用笔灵动潇洒、色彩亮丽高雅,既有西画的写实严谨又有中国画的笔致意韵。笔墨元素在他的实践和拓展下生发出新的气象,干湿并用丰富多变,轻重缓急虚实相生,笔色氤氲,画面显得浑厚华滋。
柔和优雅是南方绘画风格的象征,这和南方的气候、地理环境有关,这也是浙江水彩笔墨的主体。这种风格常被冠以“轻音乐”和“抒情诗”的美誉,更注重水、色的运用和意境的营造,在国画中与其对应的如米芾山水等。其笔力笔势清丽柔和,色彩或单纯统一、或华丽丰富,枯湿的交错水色斑斓;线起着造型和构成的作用,通过抑扬顿挫的线条生动地表达对象的形象和意趣,笔墨交融气韵生动。蒋跃⑤先生是水彩民族特色的提倡者、实践者,他的作品十分注重通过笔墨经营达到意境的设立,传达出其儒雅的个性。徐明慧⑥先生的“笔墨”不事雕琢,把细腻的小笔触和中国传统木窗格子的构成因素巧妙的结合在一起,她的静物温馨宁静。
在浙江水彩“笔墨”通过向古人学习,从中国优秀的文化传统中吸收营养,提升线条在水彩画中的地位,保持水彩透明亮丽、形象生动的特点,融汇笔墨精神的浙江水彩形成了多种风格,拓展了水彩的表现力。
四、浙江水彩“笔墨”民族化的思考
水彩画和中国画有着天然渊源关系,工具和材料的类同让这两画种的艺术特色上有许多相似之处,很可能把水彩画变成了中国画,与其他画种相比,水彩画民族化更为艰难。浙江水彩民族化已取得了较大的成绩,但有突出成就的大家、大师还没出现,因此,加强理论上的研究和推进实践探索都很重要。浙江水彩笔墨的民族化要继续向传统和自然学习,并增强当代性。
(一)浙江水彩的“笔墨”要强化传统学习
这传统包括中国画的笔墨传统及儒、释、道等文化传统,同时还有西方优秀的水彩画传统。中国画的笔墨有强大的艺术表现力,如荆浩的大气和沉雄、董源的秀润和华滋,云林的淡泊和简逸,石涛的从容和旷达。儒教的核心是“伦”,人伦秩序;释教的核心是“性”,“心性”也就是修养;道教的核心是“命”,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浙江水彩将“儒、释、道”三种文化在相互冲突、相互吸收中融合,在保持特质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儒、释、道”三教文化精神实质上是积极上进的,审美内涵上是主观意象的,其秩序观、修养观和雌雄观对画家的审美品格的提升意义重大。西方水彩的轻快透明亮丽、潇洒随意、造型生动的优秀传统也需继承和发扬。浙江水彩画“笔墨”要有浓烈的人文族情愫,在文化语境的融合过程中强调民族文化的张扬和水彩韵味的纯正,把“笔墨”的形式语言和西方传统水彩特色相结合,把艺术家独特的人格魅力、性格特点和客观物象相结合。通过对传统深入学习和体悟,在审美品格与学识修养上不断提高,从而提高对笔墨的表达能力。
(二)浙江水彩的“笔墨”还要向生活学习
生活是笔墨形态的源泉,清代大画家石涛提出“搜尽奇峰打草稿”[5],认为画家要走出书斋面向生活,反对因循守旧。水彩“笔墨”民族化同样需要向生活学习。加强写生是向生活学习的重要途径,写生是近距离直接面对生活,其感受最鲜活丰富;经常旅游,深入社会,作绘画日记是向生活学习的另一途径,通过日记来记录、梳理并提升笔墨感受。中国绘画笔墨之于物象是移情的过程,即把物象人格化的过程。浙江水彩的笔墨要从辽阔的平原、雄奇的山川、秀丽的田野、悠闲的浮云、湍急的溪流、和煦的春风等自然物象和丰富的社会生活中学习,从中提炼出独特的“笔”和“墨”,深入表达气韵、格调、意境及形式,深化笔墨的独立美感。优秀的水彩笔墨汪洋恣肆、随心所欲,或连绵不断如春蚕吐丝如行云流水;或雄健霸悍如巨涛拍岸;或悠缓舒展如闲云野鹤,处处充满着生活气息。笔墨的表现力和绘画者对生活的感悟是密切相关,笔墨的力度美、质感美和形态美都是深入生活的结果,也只有不断的向生活学习才能创造出富有个性的笔墨。
(三)浙江水彩的“笔墨”要紧跟时代
笔墨是发展的,浙江水彩的“笔墨”要与时俱进。石涛提出“笔墨当随时代”[6],这里笔墨适合一切画种,当然包括水彩。当代艺术是现今艺术的主流形式,它企图表现人类生活的全部,企图打破艺术和非艺术的界限,改变传统的审美标准,建立起一种多元的现代视觉图式。水彩“笔墨”的时代性在于:首先,在表现题材上要有时代性,关注当下的人和事,关注热点话题,如城市问题、种族问题、环境问题、性问题等关注艺术思潮;其次,在形式上要有时代性,架上绘画现在强调画面的几何构成,笔墨的独立美感、节奏感等。浙江水彩的“笔墨”要打破狭隘的水彩观,树立大艺术观,把具有传统水彩特点的画都纳入水彩画范畴,拓宽工具和材料(如排刷、油画棒、水彩布、刮刀等),根据绘画主题和审美的需求,发展新的笔墨形式。当然,对当代观念的摄入要把握好分寸,片面强调时代性,过分追求笔墨新奇,则水彩画种特色可能消亡,对传统水彩语言的合理维护十分重要。深入了解浙江水彩笔墨继承和发展的关系,尊重它们之间的互动特点,对浙江水彩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郭若虚指出绘画之“气韵本乎游心”,“神彩”却“生于用笔”。浙江水彩画家们需要深入生活,并从中国传统绘画和当代艺术中汲取营养,充分体会笔墨的形式和内涵,突出笔墨的表现力,努力实践水彩“笔墨”从写境到造境,从写真到写心的转变。
注释:
①周刚,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浙江省水彩画家协会主席,全国水彩画粉画评委,代表作《矿工系列》。
②郑士龙,台州学院副教授,浙江省水彩画家协会副主席,台州美协主席,中国美协会员,代表作《大山水系列》。
③骆献跃,浙江省美协副主席兼秘书长,浙江省水彩画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美协会员,代表作《有秋瑾像的西泠秋暮》。
④陆琦,杭州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院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美协会员,代表作《船板上的鲜鱼》。
⑤蒋跃,中国美术学院教授,《美术报》报社副社长,中国美协会员,代表作《中国当代水彩画研究》。
⑥徐明慧,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浙江省水彩画家协会秘书长,中国美协会员,代表作《馨香流溢》。
[1]朱朴编.林风眠[M].上海:上海学林出版社,1988.
[2]鲁迅.且介亭杂文[M]//鲁迅全集第六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1.
[3]徐悲鸿.在中华艺术大学演讲辞[C]//徐悲鸿文集.上海:上海画报出版社,2005:15.
[4][唐]张彦远撰,周晓薇校点.历代名画记[M]//图画见闻志.辽宁: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20.
[5]孙世昌,石涛艺术世界[M].辽宁:辽宁美术出版社,2002:327.
[6]周积寅.中国画论辑要[M].增订本.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5:4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