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底层写作”叙事伦理
—— 论迟子建近年来的“底层文学”创作
2012-08-15陈东辉
陈东辉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另一种“底层写作”叙事伦理
—— 论迟子建近年来的“底层文学”创作
陈东辉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近年来迟子建的“底层写作”显示出了不同流俗的精神内涵与审美价值。在她看来,是否具有道德感对作家具有决定性意义,作家要“目光能直逼人性深处”。很多作品流露出其对底层生存者命运遭际的深沉关切与同情,但她没有将自己的写作建立在单纯的批判、揭露和控诉之上,而是在苦难之中发现人间的温暖和柔情。迟子建的创作,确立了更具文学性和意义内涵更为丰厚的叙事伦理与故事模式。
迟子建;底层文学;叙事伦理
在中国新时期以来翻涌起伏的文学潮流中,迟子建不是一个潮头浪尖者,她似乎一直没想过要通过创作内容和艺术风格的转换借以获得更多的关注。她只是不事张扬而又勤勉不辍地坚持着自己的创作,文坛上的种种芜杂喧嚣似乎都与她无关。她说:“我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定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从来不入任何潮流,谈女性私小说没有我,谈新写实新状态也没有我。没有被某种潮流所认可,我觉得是一种幸运……我最怕谁定义我,这是很恐怖的。”①迟子建,闫秋红:《我只想写自己的东西》,《小说评论》2002年2期。毫无疑问,这样的一位作家会给研究者的剖析带来很多困难,因为她似乎可以是乡土的、女性的、新写实的、先锋的……,而每一种标签符号式的界定似乎又都不足以涵括她通过五百多万字的创作建构起来的个人化的文学图景。但并不一定意味着不可以从某一个或几个特定的角度切入,对其作品的精神内涵和呈现出的艺术特质做出解读。本文拟以迟子建近年来引发了较大反响的几部(篇)小说为中心,尝试着从“底层写作”这一维度对她的小说创作进行分析,呈现迟子建这一当代文坛主流作家作品的另一种“底层写作”叙事伦理。
自上世纪80年代初涉文坛,迟子建笔下就活跃着形形色色的卑微、平凡而又坚韧、乐观的小人物,她以晶莹明亮的文字风格娓娓述说着他们在生活中经历的艰辛、困窘和苦难,却又时时以细腻温润的笔触从他们那有些灰暗的人生图景中寻找着真情与诗意的光泽,以此慰藉他们和读者的心灵。尽管世间存在着种种的丑恶,人性中也存在着与生俱来的精神痼疾,但迟子建似乎总是不忍心将她的人物逼入绝境,推向无救的深渊。正因为如此,谢有顺先生将她的创作称为“忧伤而不绝望的写作”。应该说,早在“底层文学”于近些年蔚为潮流并引发广泛关注之前,迟子建已经通过创作显示出了自己对处于底层的小人物命运困境与灵魂痛楚的关切与同情。只是她作品的精神内涵或对底层人物的描述方式与我们惯常理解的“底层写作”有些差距,因而容易被忽视。但细细探察其创作尤其是近年来的一些作品可以发现,她对底层生存困境的关注较之诸多作家作品更为集中和真切,形成了不同于底层文学主流的另一种底层写作叙事伦理,作家试图超越具体的历史背景,在所谓的客观的人性的高度来表现丑与恶的内容,①潘道正:《堕落的轨迹:从审丑的文学到丑的文学》,《天府新论》2010年第5期。情感更含蓄蕴藉,其意义也更丰富深远。
一、道德评判与叙事伦理
“底层文学”最重要的精神特质是强烈的道德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但应该注意的是,道德感并不等同于道德化立场,更不是简单的善与恶二元对立的道德评判。因为哪怕是由为社会底层芸芸众生代言和呐喊的道德吁求所驱使,“底层文学”也必须首先应该是“文学”,其精神诉求首先要以文学的方式表述出来,绝不能忽视“文学性”对其具有的本质性意义。目前,“底层文学”存在的严重问题之一,便在于一些作家们太过鲜明的道德化立场促使他们争先恐后地以创作来作道德表态,强烈的道德评判激情使得他们的“底层写作”演变成了对道德制高点的争夺。看上去他们是通过创作来为底层的生存困境奔走呼告,却自觉不自觉地将底层存在的丰富性和真实意义简化和抽空了,在作品中对他们进行了符号化和单一化的处理。作品中竭尽全力地密集罗列底层的惨状并加以浓墨重彩式的渲染和夸大,满足于以一种“铁肩担道义”的伦理姿态来博取喝彩。此类作品事实上已经呈现出严重的模式化、平面化和粗俗化的弊病,“不仅人物命运模式化,故事情节粗俗化,而且人物性格也是扁平的,不见温暖,不见尊严,一律大苦大悲,凄迷绝望,鲜有十分丰饶的精神质感。”②洪治纲:《底层写作仅仅体现了道德化的文学立场》,《探索与争鸣》2008年第5期。文学创作应该具有宽广的道德关怀和对社会现实的积极介入性,要对现实中的不公与不义做出抗争的努力,但同样重要的是,这一切必须要以文学特有的方式来实现。文学的道德关怀不能仅仅满足于对被侮辱者与被损害者提供道德安抚和对恶势力发出道德控诉,更应该深入到作品中人物的精神内部,充分注意人在各种人生境遇中呈现出的人性的丰富与生命的质感,要对人在现实中遇到的伦理困境进行深入探究与体察,从而对由此显现的深层次人性内涵做出细致开掘。只有这样,才可能使得“底层文学”超越对现实困境的表象式书写与浮光掠影式的苦难展览,塑造出鲜活生动的、充盈着人的丰富性和立体感的艺术形象。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迟子建的“底层写作”显示出了不同流俗的精神内涵与审美价值。迟子建是一个道德感非常强烈的作家,在她看来,是否具有道德感对作家来说具有决定性意义,她说:“作家是要有使命感和道德感的,否则,作家就成了寄生虫。我很喜欢俄罗斯作家,他们身上,就有强烈的道德感……他们的作品,博大精深,清澈逼人,都因为其作品富有道德感,他们的目光能直逼人性深处。”③迟子建,桑克:《作家迟子建访谈:在厚厚的泥巴后面》,迟子建:《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广州:花城出版社,2010年,第92页。应该注意的是,迟子建除了强调作家应具有博大深沉的道德关怀之外,她更神往于作家要“目光能直逼人性深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企及甚至达到了这样的艺术境界。
近年来,迟子建很多作品流露出了她对底层生存者命运遭际的深沉关切与同情,从中展现出的是她悲天悯人的浓郁道德情怀——但她并不仅仅是显示出道德担当的勇气或价值评判的道德立场;事实上,在她的一些作品中,按照既定伦理道德规范进行的价值判断甚至似乎被有效地“中止”了。她笔下塑造的人物几乎没有一个是根据预设的道德理念或道德信条而设计,更不会被作为善恶二元判断的标本与范例,他们都是自主的、建立在自己道德感觉和生命伦理之上的活生生的人。在这里,我们可以用刘小枫对叙事与伦理的界定,将迟子建的这种伦理观念及其叙事方式称为“个人化伦理叙事”。刘小枫认为:“叙事伦理学不探究生命感觉的一般法则和人的生活应遵循的基本道德观念,也不制造关于生命感觉的理则,而是讲述个人经历的生命故事,通过个人经历的叙事提出关于生命感觉的问题,营构具体的道德意识和伦理诉求。”④刘小枫:《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年,第3页。一直以来,迟子建总是依循对生命的独特体验创作和把握作品中的人物,试图根据他们曾经经历的和可能经历的命运际遇来探求其作为个体生命的本然与应然。她似乎没有兴趣以作品编织具有规范性的伦理理则,只是追求从个体的独特命运情形去探索生命的意义和人性的丰富。“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值得仔细审视,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与梦想”(基斯洛夫斯基语),正是在这一点上,显示出了迟子建在诸多底层写作中的不同流俗和矫矫不群。
在迟子建的小说中,很少看到绝对的好人和恶人。目前,大量“底层文学”作品事实上是建构于“善/恶”、“被欺凌者/欺凌者”、“穷人/掠夺者”、“高贵者/卑贱者”等等这样一种被涂抹上浓烈道德色彩的二元对立模式之上,迟子建的创作却有效地摆脱了这样一种叙事框架,成功确立了更具文学性和意义内涵更为丰厚的叙事伦理与故事模式。她同样在作品中控诉着人世间存在的基于金钱、权力不平等产生的形形色色的不公与不义,对由其催生的人之欲望的畸形膨胀与人性之恶的狂暴肆虐给予了深刻的揭露,对人的权利、价值、尊严乃至生命被漠视和践踏的丑恶行径进行着犀利的批判。但她并没有因此忽视善与恶的相对性及人性的幽暗与复杂,她在作品中展示了底层生存者那尽管饱尝艰辛、屈辱和充满悲凉的生活中没有被泯灭的人性良知与相濡以沫的温暖和美好,但同样不会放过他们这些“好人”身上或许存在的某些人性的缺陷和恶的元素;她也锋芒毕露地批判权势和利益诱发的人性的丑恶与残酷,但有时又捕捉到作恶者偶尔流露出的人性美好一面的闪光。在短篇《野炊图》中,省委副书记要来林场视察,林场领导为了防止几个“老上访户”借机闹事影响他们的仕途,由办公室主任黑眉设计并具体实施了一个圈套:在领导要来的那天由黑眉出面以“野炊座谈”的名义开车把他们拉到偏僻的山地“听取他们的意见”,事实上是为了将他们这些麻烦制造者与上级领导彻底隔离。在小说中,从这几位“专业上访者”的诉说中我们可以知道,他们背后有着或让人心酸或令人发指的惨烈往事。他们在强权下无力维护自己的价值和尊严,甚至连最卑微的基本生存权利都难以为继,更可怕的是,他们的悲惨遭遇也因为话语权被彻底剥夺而无法为人所知。在小说中,人物明显存在于两个阶层从而形成了两种不同的生存处境。但与一般的底层写作处理方式不同,迟子建并没有将圈套省委策划者和执行者黑眉这个权势者的同谋和代言人处理成穷凶极恶之徒,在迟子建的笔下,这个人虽有可恨之处,但并不乏人情味和同情心;同样,处境可怜可悲的“上访户”身上,或许同样有人性中的卑劣与污浊:比如小说中的包大牙,她的女儿被财政局长强暴之后她选择的是以此作为要挟来为儿子换取现实利益,只是因为所图未成才公开此事达到报复的目的,谁料对方的利益和权势不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官运亨通,反倒是自己的女儿因此羞愤自杀。与《野炊图》对人物的描述方式相似,迟子建大多数作品中的人物都呈现出善与恶错综交织的复杂伦理状态之中。底层的生存者大都有着可贵的道德品格,但同时又有粗俗、自私、狭隘或贪欲的一面。如《福翩翩》中看护林场的老头王店纯朴、宽厚,但柴旺家的扑在他怀中痛哭发泄心中的委屈时,他却难以压抑自己勃发的本能欲望;《花牤子的春天》中,花牤子对女色极为贪婪却忠诚仁厚而恪守信义,村民率真善良有时却残忍而冷漠……,在他们身上,人性中的各个侧面纠结缠绕在一起。相较于那种剑拔弩张式的善与恶二元对立模式来说,对人物的这种处理方式或许不足以痛快淋漓地抒发和排遣我们的道德义愤和现实焦虑;但事实上或许这才是当下错综复杂的中国现实语境中更为活生生的真实存在,他们更能强烈而持续地引发我们对底层问题的关注与思考,同时,从文学的审美意义上来说,这样的艺术形象才更加立体和丰满,其艺术感染力更容易触动我们的内心和灵魂,其艺术生命力也更为恒久。
从这些真实的富有生命质感的人物形象身上可以看出,在迟子建的观照视野中,已经将底层存在还原为平等的、有血有肉有灵魂的生命个体,她满怀悲悯之心,细致、耐心地深入他们的生命腠理,与其休戚与共息息相关,感同身受地去体察他们的悲欢离合,分享和分担他们生命中的喜悦与忧伤,屈辱与磨难,并试图以自己的创作努力去维护和重建他们的价值与尊严。
二、同情与悲悯
应该说,基于道德义愤的写作自有其价值所在,因为有道德感总比没有道德感要好,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道德底线屡屡被冲破,“恶”已经肆意妄为百无禁忌的时代。但是,作为文学,并不能仅仅满足于此。我们的底层写作不仅要有道德感,更要真正以文学的方式予以张扬和表述。这意味着,在给予底层生存以情感慰藉和道德安抚的同时,我们的作家更需要有一颗悲悯之心,有博大深沉的人道主义情怀,需要把自己的价值判断和伦理关怀以文学特有的艺术形式呈现出来,这样才会使创作具有更强大的力量。迟子建在一篇访谈中说过:“一个人要直面苦难,而作品一定要‘曲折’地对待苦难,也就是要艺术地呈现苦难。小说,说到底是一种艺术。赤裸裸地描写苦难的作品,往往流于简单和粗糙,那不是我喜欢的。”①迟子建,桑克:《作家迟子建访谈:在厚厚的泥巴后面》,迟子建:《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第95页。这段话正是一位优秀的作家由自己的创作经验积累道出的其中三昧。
同情与悲悯是不同的,同情是居高临下的施舍与赐予,悲悯才是设身处地的伦理关怀。仅仅怀着同情去描述底层,很容易会流于形式,会满足于在他们的苦难境遇之上惊鸿一瞥,这样的写作肯定会是浮光掠影式的苦难场景罗列与堆砌。只有真正将别人的痛苦视为自己的痛苦,由个体的不幸推及所有人的不幸,将满含爱意和怜悯的目光穿透一时一地具体的灾难与不幸,把世间存在的种种黑暗、不公和不义及其造成的丑恶、残酷与每一生命个体的痛楚相互关联,这才可以说是忧愤深广的悲悯情怀与道德担当。当不再仅仅纠结于自己的痛苦顾影自怜,不再沉溺于个人的不幸声泪俱下,而由此推衍开去,思考造成所有人的痛苦、不幸的根源,探究世间恶和黑暗的渊薮,或许这才是悲悯真正的意义所在,这样的写作才会产生震撼人心的力量,才会触及人的灵魂深度和广度。
迟子建的中篇《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企及了这样的境界。
关于这篇作品,中篇小说月报奖的授奖词是这样评价的:“向后退,退到最底层的人群中去,退向背负悲剧的边缘者;向内转,转向人物最忧伤最脆弱的内心,甚至命运的背后。然后从那儿出发倾诉并控诉,这大概是迟子建近年来写作的一种新的精神高度。”小说的故事叙述在一个叫做“乌塘”的地方展开,在这里,有如磐的暗夜,在让人气闷到无法呼吸的黑夜中深埋着可惊可怖的血腥罪恶。“乌塘”这个肮脏的小镇是产煤区,遍布大大小小的煤矿。在这些煤矿中,矿难事件接连不断,让人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悲剧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每个下井的男人早晨走出家门,自己和家人都不能确定他晚上是否还能活着归来,每个走来的女人都可能已经是或很快就会成为寡妇。早晨还是一家人相依相偎相濡以沫的温馨甜蜜,晚上就可能只余下弱妻幼子令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在“乌塘”,这些甚至已经是生活的常态。当灾难来临,这些在生活底层苦苦挣扎的人根本无法逃脱更无力反抗,只能将其归结为命运的不公,被动地接受其残酷的毁灭性打击。接连不断的矿难既是天灾,更是人祸。矿主、地方官员和黑恶势力的力量纠结缠绕在一起,从这些哀苦无告的矿工及其家人的血汗中榨取金钱,他们经受的劳累、痛苦和艰辛完全被忽视,他们的人格、尊严乃至生命价值肆意被践踏。权势的阴影、人性的贪婪、凶残、冷漠与巨大的现实利益交织形成的罪恶罗网,它笼罩在“乌塘”的天空将其遮蔽成暗无边际的茫茫黑夜。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这样的人和他们的生存方式,在这样的地方催生出了这样一个群体:“嫁死”的女人。她们先上好节育环,为自己的矿工“丈夫”买好足够多的保险单,专等着他们下井遇难,然后领取巨额赔偿金离开。矿工为了维持自己和家人卑微的生存将自己的生命交付于凶险叵测杀机四伏的地下深渊,在他们身上,竟然还会出现“嫁死者”这样凶残可怕的吸血群体在寄生。非正常的社会环境、生活和生存的压力、现实利益的诱惑导致人性中的恶与贪欲极度膨胀,善与良知被彻底泯灭,才会出现如此畸形的利益食物链,这是多么可怕的异化生存图景。除此之外,在这样的地狱式生存中,甚至还掩藏着更为骇人听闻的罪恶秘密。小说主人公蒋百嫂的丈夫在一次事故中遇难,矿主和地方领导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利益和仕途,缩小遇难人数,将其隐瞒不报,并与蒋百嫂达成了协议。按照约定,这名矿工只能成为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存在”,他的尸体也无法下葬,蒋百嫂只好将其藏匿在自己家一个巨大的冰柜中。悲痛、愧疚、愤怒、绝望等形成的巨大精神压力几乎彻底摧垮了这个女人,她变得放荡不羁。当她在深夜里一遍遍反复吟唱着“这世上的夜晚啊——”,这凄婉的旋律里掩埋着多少的孤独、无助与令人心碎的悲伤啊!
小说的叙事主人公是一名新寡的女作家,她的魔术师丈夫遭遇车祸身亡。因为无法排遣心中的忧伤,她于是选择了独自远行。在火车因山体滑坡造成的意外停靠中,她阴差阳错地下车来到了“乌塘”。在这里,她见到了太多的人间惨剧,目睹了地狱式的底层生存图景,并且发现了蒋百嫂保守着的惊天秘密。她听鬼故事、丧歌,收集冥婚和众多奇闻,展示了这里密集存在的苦难、不公和死亡。叙事者最终将自己的哀伤融入了所有人的哀伤,把自己心灵的暗夜隐入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努力将一个个被命运抛入深渊的人的不幸交汇在一起成为了悲怆的海洋。她为人间所有不幸的人哀哭,对现世无处不在的黑夜提出控诉。
独特的是,迟子建并没有沉溺于悲伤和愤怒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没有在道德义愤的激情中让自己的写作失控。《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描述的底层生活,其深度和广度,其残酷和惨烈,绝不亚于当下大多数底层文学作品。但迟子建并没有将自己的写作建立在单纯的批判、揭露和控诉之上放纵自己的笔触,因为那很可能会使叙事变得粗糙、粗粝和粗鄙,成为一种单向度的情绪化写作。在小说中,心中充满哀伤的叙事者所到之处,她看到了无处不在的苦难,同时又在这苦难之中发现了人间的温暖和柔情,“作者对个人伤痛的超越,使透心的血脉得与人物融会贯通,形成一种共同的担当。女主人公在震惊之余,庆幸残酷的命运对自己仍然网开一面:至少还有机会在火化炉前吻别丈夫,再给他造一座可供凭吊的坟墓。与此同时,庆幸并没有矮化为常见的心理平衡,特殊的感恩心情所催生的,是对更加不幸的人们更深的关切”,由此,悲伤升华成为悲怆,同情超越成为悲悯。
在迟子建的创作中,我们看到了别样的“底层文学”,发现了另外一种叙事伦理。也许,这样的写作更能让人动容而心生感动,塑造的人物才更加鲜活生动,艺术感染力更为强大、隽永,或许,这正是迟子建给予当下的“底层文学”极为重要的启示。
Abstract:Recently CHIzi-jian's“bottom writings”show different spirit connotations and aesthetic values.In her views,whether or nota novel has amoral sense is of decisive significance for the writer.A writer should be able to“look into the depth of human nature”.Many works of hers reveal her deep concern and sympathy with the common people.She did not putherwritings only on the basis of criticism,but seek warmth and tenderness in themisery of the people.CHI zi-jian's works establish lucrative narrative ethics and story mode.
Key words:CHIZi-jian;works of the“bottom”;narrative ethics
[责任编辑:诚 钧]
Another“Bottom W riting”Narrative Ethics——On CHIZi-jian’s RecentW orks
CHEN Dong-hui
(School of Literature,Shandong Teachers University,Ji’nan 250014,China)
I206.7
A
1002-3194(2012)03-0050-05
2011-11-28
陈东辉(1968-),女,山东莒县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