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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幻象中的历史情感与文学厚度:读《合作化小说中的乡村故事与国家历史》

2012-08-15刘新敖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沙410000湖南城市学院文学院湖南益阳413000

名作欣赏 2012年9期
关键词:合作化幻象小说

⊙刘新敖[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长沙 410000; 湖南城市学院文学院, 湖南 益阳 413000]

人们对历史的体验,没有哪个时期能够像新中国成立之初的三十年间那样,充满了历史的崇高感、超越感以及掩藏于之后的深深的沧桑感。意义深远的巨大历史跨越,使个体心理在历史时刻的集体狂欢及对社会理想的整体想象中归于宁静,整齐划一的日常行为方式、意识形态及审美方式成为这一时代的主流。体现在文学创作中,合作化小说便是最生动的诠释。对合作化小说的研究,不乏生动的文本研究与形象分析,也有对其在政治意识形态与历史价值之间位置的辨认或批判。平心而论,虽然这种研究功不可没,但若是置身于今天的文化语境而对合作化小说横加指点,却不免有些偏颇。作为特定历史时期的艺术形式,合作化小说在宏大的历史进程中,展示了一个民族和时代真实却又缥缈的生存幻象,悲怆的历史情感通过小说文本的日常叙述而展现在人们的眼前,在文学面前,意识形态遮掩下的规范和秩序掩盖不了文化冲突的内在悲剧性,合作化小说的文学厚度由此呈现。杜国景教授《合作化小说中的乡村故事与国家历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8月)正是在这一维度上开展了对置于历史风云中有关乡土、农民、文化、身份、想象等诸多问题的追述,字字玑珠、诗意盎然,却又激情迸发、深入浅出。

一、时代幻象:合作化小说阐释的逻辑起点

轰轰烈烈的农村合作化运动使中国迈进一个新的历史纪元,社会制度的变革让人们欣喜若狂,翻身当家做主人的革命理想业已成为现实,他们迫切需要在社会活动中实践这种崇高的社会理想。因此,社会个体的这种政治理想和自觉追求自然而然地深深嵌入了国家意识形态之中,理解了这一背景,我们也就不会对合作化小说对政治意识的被动和功利阐释吹毛求疵了,因为在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合作化小说所描绘的,确确实实是主体生命的投入和对现实生活的真切拥抱。“所以,我们尽管可以对当时报刊对农民热情的各种欢腾记载表示—定的疑问,但却不能从根本上否定农民热情存在的真实性。”一般来说,叙事话语的趋同在一定意义上意味着文本诗意形态和阐释空间的缺失,但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切入点,仍不难发现合作化小说在规范秩序之下仍游离着某些不被发觉的可对话性和可阐释的审美因素,《合作化小说中的乡村故事与国家历史》正是在此基础上,以时代的幻象为切入点,为合作化小说拓展了新的阐释空间。

这一时期的农民有着更为深刻的生存和生活体验,因为新的社会形态和农业生产方式,真真切切地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当然,当封建意识与崇高的社会主义理想,当传统私有制的观念与合作化生产发生碰撞之时,农民们不可能波澜不惊,只是他们的个体欲求还来不及表现出来的时候,或者说,在他们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调整自我内在心理追求的时候,农村合作化运动这一社会主义的农村生产和组织形态已经将他们卷入社会和历史的狂飙突进之中,个体欲求、传统习俗、文化沿袭统统被掩盖于对当下的激情付出,以及对在中国伟大革命胜利之后的康庄大道的集体想象之中,时代幻象成了集体意识形态在个体身上的突出表现。因此,无论是赵树理、周立波还是柳青、浩然等作家对合作化进程的描述,也许在其创作意图中,并未有对时代幻象的主动把握,但是,以这些作家为代表的合作化小说创作,均无法脱离时代幻象的影响。因此对这一时期文学的解读,也只有尽可能地还原到那时代幻象之中去,“我们今天对十七年文学的反思性、分析性阅读本身也还是一个没有止境的过程,它或许在向着‘真相’、‘真意识’逼近,但结果却不可能寻求到终极真理。现在我们说它‘伪’,是因为我们看到了它所构建的体验自身与现实的‘想象’关系距离太大。”对我们今天的文学研究来说,把握合作化小说体验自身与其所处的“现实的想象”的距离,比单纯的文本话语分析更具魅力,这也正是《合作化小说中的乡村故事与国家历史》一书展开研究的逻辑起点所在。

时代幻象的构建最终依赖农民的自我想象来完成,而从文学的角度来看,则是一个关乎身份与形象的话题。对于作为知识分子代表的文学创作者来说,要在意识形态的秩序和时代的幻象中维持主体写作的激情,并处理好两者的关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一时期的作家“面对主流意识形态的规约……其情感的丰富性,往往以潜藏、回避、抵牾的方式,存在于他们的个人叙述中”。这一时期的知识分子和农民一样,带着对土地的挚爱和深深眷恋,回到了他们所生长的土地,与农民一道,激情迸发地投入到了合作化运动和社会主义的建设之中,这是创作者的意识形态性认同,也是他们真挚、朴实的生活体验,虽然他们不可避免地会经历转变、挣扎和调整。相对于知识分子复杂的心路历程来说,农民的自我认同相对要简单和顺利。尽管有对过去制度和文化传统割裂的阵痛,但这很快被合作化浪潮和时代幻象的繁荣景象所遮掩。因此,这个时代的主体身份想象具有足够的身份认同感,正是基于此,知识分子的话语体系与农民的话语体系能够对话、交融,并在合作化小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毫无疑问,《合作化小说中的乡村故事与国家历史》突破文本层次,在政治意识形态及农民对国家和民族未来的集体想象及其自我的确认中,探寻合作化小说的阐释空间,生动却又异常深刻。

二、历史情感:合作化小说乡村叙事的诗意追述

文学总是在时间的流逝中诗意行走,或喜或悲,抑或引人深省,当这些点点滴滴情感在不断的误读、阐释中叠加、积累后,文学也就鲜活了起来,它叙述历史却也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尤其是在历史的紧要关头,对文学的历史情感的体验,也该成为理解文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作为一本理论著作,《合作化小说中的乡村故事与国家历史》对合作化时期厚重的历史情感的诗意追述,使承载我们家园意识的乡村,更为深刻地烙进了我们的心田。在文学研究的理论价值之外,更彰显了我们对家国的深深爱恋和厚重的民族情感。

当传统的审美文化传统遭遇政治意识形态及时代幻象之时,作家们面临着乡村叙事与国家历史情感的二元对立,文学创作面临放弃传统的审美取向或坚守的两难抉择。而事实上,当农民和知识分子群体全心投入社会主义合作化建设的浪潮中,在集体想象中完成了自我确认之后,要在文学作品的表现中放弃社会集体理想而回归纯审美的叙事方式,似乎已不太现实。农民形象的建构和文本的展开,成为考验这一时期作家们叙事策略的主要方式。难能可贵的是,建国之初的合作化小说,竟然巧妙地融合了两者,其情感表现也突破了个体感性的局限而上升为对民族、对国家的满腔热情,乡村故事升华为交织着浓厚个体与集体情感的国家历史,乡村故事与国家历史情感的沟壑在主体对二者的迷恋中消失。延安时期的合作化小说在处理两者关系时候,是较为尴尬和稚嫩的,使“风俗画乡土小说与政治化乡土小说之间,产生了一个明显的‘断裂’”。但它的意义在于使解放初期的合作化小说创作有了弥补这种裂痕自由自觉的追求。解放初期与延安时期的合作化小说,都追求着共同、宏大的政治理想,但在解放初期,意识形态的幻象与个体情感的高度契合构建了新的文学精神,一定程度上弥补了风俗化乡土小说与政治化乡土之间的裂缝。当然,合作化小说发展的内在逻辑,除了新时期历史情感的沉淀之外,与创作主体对乡村故事的书写策略密切相关:以自身对于合作化理想的真诚投入到创作之中。“他们无法以个人的生活阅历与思想认识,去洞察巨大的社会危机与深刻的社会矛盾。他们所擅长的,只是用自己对合作化理想的真诚,赋予乡村单纯、明快的格调。”浩然是如此,赵树理亦是如此,他们复杂矛盾的文化身份表明,对于乡村叙述的坚守与取舍,无论对合作化运动中的政治理性多么狂热,其实那都是艰难异常的一件事情。

合作化小说对于乡村故事的书写,在某种程度上强调了对乡村生活经验和集体思维方式的体验。因此,在强调乡村经验的同时,乡村与城市的二元对立总不可避免、或隐或现地出现在合作化运动的历史进程及其诗性叙述中。《合作化小说中的乡村故事与国家历史》在乡村故事与国家历史的阐释空间中,并非预设一种二元对立结构,事实上合作化小说也在自觉不自觉地调和这一矛盾对立。只是,关乎乡村与家国的情感,以及关乎乡村与城市文化记忆的书写,总会影响着合作化小说的写作、接受、阐释及理解,赵树理和周立波的创作体验及其文本阐释即是代表。一方面是作家们乡村与城市生活的双重体验及其相互影响。因为个体追求和启蒙需求,赵树理们需要进城,但也正因进城之后,却又急需返回乡村寻找他们失去的精神家园,这样“‘归来’便不再是失去精神家园之后个体的寻梦,而是超个人主体的踌躇满志的精神价值重构”。显然,走出去再回来的过程,潜藏的是这一时代深厚的历史情感和价值追求。周立波亦如此,他“实际创造了十七年文学一种新的还乡模式,其中蕴含着知识者与革命者、个人主体与超个人主体、乡土的他者启蒙与自我启蒙、作家的当下写作与艺术的自律等诸多对话关系”。作为时代生活的全方位体验者,他们游走在城市的知识启蒙与乡村的诗情画意之间,串联二者的是时代幻象的强大惯性以及个体情感对时代的全部投入。另一方面,在此基础上,使接受者们在阐释合作化小说的家国历史情感时,更具审美距离感和艺术性,这也为在意识形态同构下的合作化小说提供了新的阐释可能。所以,《合作化小说中的乡村故事与国家历史》带我们找到了解读合作化小说的新路径,乡村故事、个体经验和家国情感,粗犷或细腻,激昂或沉静,都在合作化小说中一一呈现。

三、文学厚度:合作化小说悲剧性内涵的理性剖析

对合作化小说的解读,如果仅仅纠缠于其真实性及其政治意识形态立场,无疑是有失偏颇的。如果能更为透彻地从文本的丰富蕴藉出发,合作化小说也同任何时期的文学作品一样,意义丰满、开放多义,“合作化小说文本的丰富性、多义性、自足性,从来不像现在这样能够让人时刻充满‘发现’的乐趣。略陈数端,便可领略合作化小说文本再读或重评时视野的广阔、思维的活跃和话语的开放”。合作化小说文本叙述的是一个表象的真实,即个体与集体意识的高度同步,当我们站在历史之维,直面个体与集体的真相时,便惊讶地发现,原来这并不是合作化小说的“伪真实”,也不是历史欺骗了我们,而是合作化小说在其蕴藉丰富的文本中真真实实地展现了一个时代的审美悲剧性,而这正是合作化小说魅力的另一维。从这个角度说,《合作化小说中的乡村故事与国家历史》一书对合作化小说审美悲剧性的发掘,是深刻而理性的。

审美悲剧性的一个方面,是农民对私有制文化观念的依恋与合作化浪潮的巨大历史惯性之间的冲突。集体化、合作化要做的是从根本上摧毁数千年以来农民们赖以生存的私有制度,尽管合作化的政治浪潮劈头盖脸、防不胜防,但是,已经被数千年私有观念浸淫的农民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集体化思想深入骨髓呢?于是,合作化小说中的梁三老汉、陈先晋、亭面糊、马多寿等人物纷纷粉墨登场。“所有这一切,都说明合作化叙事的张力不仅仅来自意识形态,而且来自乡村传统观念与传统习惯的摩擦。这是一种内敛的、不动声色的较量。如果说这种冲突也有悲剧色彩,那主要也是内在的文化悲剧。表面看来,合作化所建立的制度似乎使农民再也不能依赖他们以前所深深依赖的某些观念、制度和习俗了。但实际上,乌托邦精神和理想化的道德前景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农民所接受的。”尽管合作化小说对这种悲剧性冲突是轻描淡写甚至是回避的,但是,无论它如何遮掩,这种悲剧性总能在某个时刻异常醒目地呈现出来。正如有学者指出,合作化小说在“展示高歌猛进的历史进程的同时保留了被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所忽略的极为丰富的生活场景和细节,尤其是乡村主人公在这一过程中所经受的心理和精神上的种种意味深长的震撼与裂变。这些在当时被遮蔽和掩盖的创伤和皱褶将在历史的演进中潜伏下来,转而成为社会机体上一种挥之不去的深忧隐痛。小说因此获得了超越历史事件本身的价值和意义”,这也正是合作化小说审美魅力之所在。

合作化小说审美悲剧性的另一个方面,是创作主体人格的分裂与归顺。如周立波,在他身上,“‘革命的本能’和‘诗人的气质’总是一个互动的存在。作为革命者,他慷慨激昂,对自己所投身的事业充满热情和敬畏。作为知识者,他又时时以诗意建构的方式自觉参与革命实践。尤其愿意将知识者的个人价值依附于革命事业。”主体人格的分裂在于作家们往往游走在革命与诗意之中,尽管时代幻象的强大力量使作家们归顺革命事业,但这种归顺的代价在于作家们必须牺牲某种诗意情怀。可以说,时代幻象成就了合作化小说的作家们,也使其悲剧意味凸现。

所以,《合作化小说中的乡村故事与国家历史》一书在宏大的历史画卷与文化长廊中,带我们领略的,不仅仅是合作化小说乡村故事的浪漫诗意,更是国家历史的厚重雄浑。冷静客观,却又激情四溢,不失为合作化小说研究的一部佳作。

[1]杜国景.合作化小说中的乡村故事与国家历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08).

[2]贺仲明.真实的尺度——重评50年代农业合作化题材小说[J].文学评论,2003,(04).

[3]范家进.“互助合作”的胜利与乡村深层危机的潜伏——重读三部农村“合作化”题材长篇小说[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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