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审美风尚的趋向
2012-08-15熊元义
■ 熊元义
近些年来,中国文艺界流行一种小清新审美风尚。这种小清新审美风尚反映了当代人对清新审美需求的强烈渴望,表现了当代人对清新文化生活的期盼向往。小清新音乐是清爽的曲风和随意的创作。小清新文学总是弥漫着淡淡的哀伤,再兴高采烈的喜悦也写得很平和,再愤世嫉俗的事情也写得很冷静。这些小清新文学作品摒弃了浓烈的爱与恨,追求淡淡的、平和的、不温不火的情调。在物欲横流的当代社会里,一些人在追求富足物质生活的同时也向往纯朴简单的情调,似乎厌倦了奢华浮躁的生活。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则在吸收这种偏于柔弱和单薄的小清新文艺的合理部分的同时,也容纳那些追求阳刚和浑厚审美风尚的大清新文艺,既刚柔并美,也刚柔相济,真正做到清而不失之单薄,华而不失之奢靡,巧而不失之纤巧。这不但有利于人的才能的全面发展和人的素质的全面提高,而且有利于人的高尚人格的塑造。可以说,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完全适应中国当代社会发展的迫切需要。
首先,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反对骄奢淫逸,崇尚节俭朴素,符合中国当代社会这种发展需要。中国当代社会正在走科学发展的道路,就是要建设一个“节俭的国度”。节俭不是忍饥挨饿、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而是把人的物质消费定位在保障健康的水平上。而过度消费对人的身心健康有百害而无一利。未来人类生活的理性选择应当是缩小剪刀差,将过度消费的那一部分降下来,把正当消费不足的那一部分补上来。如此一来,这个地球也就成了国与国和谐、人与人和谐、人与自然和谐的世界。数千年来,中华民族一直崇尚节俭、反对骄奢淫逸。文艺批评家刘润为认为,随着中国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奢侈之风已经在很多领域蔓延,这不仅不利于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对培养良好的社会风气也百害而无一利。近年来,我国迅速发展成为世界奢侈品消费大国,一些人认为“奢侈是一种新的、时尚的生活方式”,甚至喊出了“拜金有理,奢侈无罪”的享乐主义口号。而“奢侈,尽管已为一部分人所热衷,但它不能代表一个社会的生活方式发展方向,也决不能成为一个时代的精神趣味和主流价值,我们要警惕和防止奢侈之风蔓延。”当今社会应当大力弘扬中华民族的“节俭”这种优秀传统。中国当代文化艺术界提倡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就是弘扬中华民族的“节俭”这种优秀传统。
其次,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反对投机钻营,提倡精神寻根,符合中国当代社会固本强基的发展要求。中国当代有些知识分子发生了双重背叛,即当代中国有些知识分子不但发生了精神背叛,而且发生了社会背叛。中国当代不少知识分子就其出身而言,是来自社会的基层,但是他们大多数都背叛了他们的社会出身。当然,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直面现实,精神寻根,不是形式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也就是说,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可以超越基层,甚至可以离开基层,这种超越和离开不但是在社会分工上与基层民众有别,而且在精神上也要克服某些基层民众的缺陷和局限。但是,他们的精神的根必须牢牢扎在土地上,扎在基层民众中。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直面现实,精神寻根,就是这些知识分子不能在精神上背叛他们的社会出身,而是要为基层民众说话,维护和捍卫他们的根本利益,而不是掠夺和损害。中国当代文化艺术界提倡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在为中国当代社会发展固本强基。
最后,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反对媚俗下流,崇尚健康向上,顺应了中国当代社会正在崛起的发展势头。当代中国正在迈向伟大的时代,虽然这个时代尊重各种各样文艺作品的存在,但是那些无愧于历史、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的优秀作品不能淹没在众声喧哗中,而是应该发挥积极引领作用。因而,中国文化界在2010年尖锐地批判了“三俗”即媚俗、庸俗、低俗文化现象,在2011年猛烈地抨击了十大恶俗文化现象。其实,中国当代这些恶俗文化从本质上说是一种腐败文化,腐朽文化,是中国当代社会腐败现象滋生的一种腐败文化、没落文化。近些年来,不少文化人坚决抵制和反对这种恶俗文化,积极倡导清新文化并在实践中身体力行。这种清新文化力戒随波逐流,左右摇摆,甚至追逐狭隘利益,而是求真务实。这种清新文化虽然强调创新,但这个“新”不是一些沉渣的泛起,不是一些老例的修补,而是在追求真理的基础上的创新。这种清新文化强调文艺作品反映真善美战胜假恶丑的历史发展过程。即使偶尔反映正不压邪的现象,也要表现出邪恶势力必将没落的历史发展趋势。可是,中国当代有些作家艺术家却不是弘扬正气,而是热衷于渲染暮气和邪气,极力描写小人得志和正不压邪的历史发展趋势。在一些反腐文学作品里,腐败分子花天酒地,顺风顺水,而反腐英雄则是贫困交加,困难重重。人们感受不到基层民众反腐的力量,更看不到正义力量终将战胜邪恶势力的发展趋势。这些文艺作品令人泄气、丧气,悲观、颓废。中国当代文化艺术界提倡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就是激浊扬清,就是抵制这种文化的邪气和暮气,促进那些优秀文艺作品起到引领作用。
因而,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与中国当代社会一些不健康的审美风尚不同,在文化艺术生产上有四大追求。
1.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在规律与目的的关系上追求合规律与合目的的高度统一。作家巴金曾经指出:“艺术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随想录》,巴金著,作家出版社2005年版,第233页)这不是说作家艺术家可以不受文艺规律的制约,可以随意而任性,而是文艺这种自然而然的艺术境界是无法至法的不露痕迹的自由境界。这种自由境界是作家艺术家认识必然和把握必然的结果。中国古代文艺理论有画工与化工之分。明代文艺批评家李贽在评论中国古典戏曲《西厢记》和《琵琶记》时指出:“《拜月》、《西厢》,化工也;《琵琶》,画工也。”何为“化工”?何为“画工”?在李贽看来,所谓“化工”,即指那种“至觅其工,了不可得”、“工巧自不可思议”的境界;所谓“画工”,就是虽“穷巧极工,不遗余力”,但由于人为的雕饰,“语尽而意已尽,词竭而味索然亦随以竭”。与李贽所提出的“化工”这个审美范畴比较接近的,是现代人朱光潜在评论晋代诗人陶渊明时所提出的“化境”这个美学概念。朱光潜认为陶诗达到了“化境”,“陶诗的特色正在不平不奇、不枯不腴、不质不绮,因为它恰到好处,适得其中;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它一眼看去,却是亦平亦奇、亦枯亦腴、亦质亦绮。这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可以说是‘化境’,渊明所以达到这个境界,因为像他做人一样,有最深厚的修养,又有最率真的表现。‘真’字是渊明的惟一恰当的评语。‘真’自然也还有等差,一个有智慧的人的‘真’和一个头脑单纯的人的‘真’并不可同日而语,这就是Spontaneous与native的分别。渊明的思想和情感都是蒸馏过、洗炼过的。所以在做人方面和在做诗方面,都做到简炼高妙四个字。”(《朱光潜美学文集》第2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223—224页)显然,这种化境不是自然天成,而是长期刻苦修炼得来。而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所崇尚的艺术境界就是这种化境,就是合规律与合目的的高度统一。
2.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在明朗与繁富的关系上追求丰富和明朗的和谐统一。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反对繁富驳杂,提倡丰富明朗。正如荷花,虽然荷花出污泥而不染,但是,如果没有经过风雨的洗礼,没有经过蝉蜕,荷花就不可能纯洁和清新。因此,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不是单一,不是没经风雨的一尘不染,而是久经风吹浪打后的凤凰涅槃。在现实生活中,有些人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有些人则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即孟子所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因而,“出淤泥而不染”不完全是“洁身自好”,还有在抵制和拒绝污泥的斗争中不同流合污,保持自身洁白。正如黑格尔所说:“人格的伟大和刚强只有借矛盾对立的伟大和刚强才能衡量出来,心灵从这对立矛盾中挣扎出来,才使自己回到统一;环境的互相冲突愈众多,愈艰巨,矛盾的破坏力愈大而心灵仍能坚持自己的性格,也就愈显出主体性格的深厚和坚强。”因此,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不是单纯,而是明朗;不是复杂,而是丰富。中国当代有些文艺家在人物形象塑造上刻意挖掘所谓“多重性格”,在反面人物塑造上又追求所谓“人性化”。好像只有写到“好人不好,坏人不坏”,才能表现出全面的人性、真正的人性。这是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所摈弃的。前苏联大作家高尔基指出:“人是很复杂的。遗憾的是,竟有许多人相信复杂装饰了人。然而复杂性是一种杂色,当然很便于适应任何环境,——便于‘拟态’。复杂性,这是在小市民社会的生活条件下,由于不断地为生活中的有利的安逸境遇作烦琐的斗争,因而引起的‘心灵’极度分裂的、可悲的和不正常的结果。正是这种‘复杂性’说明了下面的事实:在千百万人当中,我们很难得看见性格非常明朗的大人物,完全被热情所征服的人物——大人物。”(《论文学》,高尔基著,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63—64页)而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所追求的就是高尔基所渴望看见这种非常明朗的大人物,完全被热情所征服的人物——大人物。
3.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在感性与理性的关系上追求感性与理性的和谐统一,既强调生命的质感,也强调精神的超越。18世纪德国美学家、诗人和戏剧家席勒深刻地批判了两种恶劣的创作倾向,一是窒息人的一切真实的自然(本性),没有刻画出人性的真相;一是表现单纯的热情(不论是肉欲的还是痛苦的)而不表现超感觉的反抗力量。席勒认为:“一切不诉诸精神并且除了感性兴趣以外不引起其它兴趣的事物是庸俗的。”(《秀美与尊严》,席勒著,文化艺术出版社1996年版,第219页)而“激情的东西,只有在它是崇高的时候才是美学的。”在这个基础上,席勒正确地区分了艺术的庸俗的表现和高尚的表现,认为“表现单纯的热情(不论是肉欲的还是痛苦的)而不表现超感觉的反抗力量叫做庸俗的表现,相反的表现叫做高尚的表现。”(《秀美与尊严》,席勒著,文化艺术出版社1996年版,第160页)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追求这种高尚的表现,既反对空洞的说教倾向,也坚决反对过度娱乐化的艺术倾向。而中国当代不少作家艺术家不是正确地区分艺术的庸俗的表现和高尚的表现,而是对艺术的庸俗的表现情有独钟。有些文艺作品不以真美打动人心,而以眩惑诱惑人心。这种眩惑现象突出表现在有些文艺家在文艺创作中为了更大的刺激和快感,不但加入了雷、虐、黄等各种调剂,而且从情节到台词,口味都在持续加重。显然,这些所谓的“文艺家”不是发现和创造美的东西,而是挖掘和表现“恶心”的东西。而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则坚决杜绝这种“眩惑”现象,追求人类社会生活的真美,并让人在审美享受中陶冶性灵,提升品位。
4.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在内容与形式的关系上追求形式与内容的和谐统一,文与质的和谐统一,特别反对脱离内容的形式雕琢。孔子指出:“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优秀的文艺作品既不能质胜文,也不能文胜质,而是文与质的和谐统一。的确,一部真正的艺术作品必须有适当的艺术形式,正如黑格尔所指出的:“一件艺术品,如果缺乏正当的形式,正因为这样,它就不能算是正当的或真正的艺术品。对于一个艺术家,如果说,他的作品的内容是如何的好(甚至很优秀),但只是缺乏正当的形式,那么这句话就是一个很坏的辩解。只有内容与形式都表明为彻底统一的,才是真正的艺术品。”一部艺术作品如果没有适当的艺术形式,就不可能真正表现出感动人心的内容。中国当代有些文艺作品尽管努力开掘现实生活中的真善美,但是这些真善美却没有闪耀出动人的光芒。有些未来的真正的人在现实生活中相当感人,但在文艺作品中却不动人。这些文艺作品虽然尽力把握沉重生活中有价值有生命力的东西,但是因为在艺术上没有取得成功,所以走向了反面。因而,优秀的文艺作品必须具有完美的或较为完美的艺术形式。否则,就难以永葆艺术魅力。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既反对那种为形式而形式甚至以华丽的形式掩盖空虚的内容的艺术倾向,也反对那种粗制乱造甚至轻视艺术形式的艺术倾向,而是追求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
总之,中国当代文化艺术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不是暮气沉沉的,而是朝气蓬勃的;不是无病呻吟的,是有感而发的;不是空洞无物的,而是充实有物的。在中国古代文艺发展史上,凡是提倡和创作文艺的清新之风,都是进步的。在散文领域,唐宋时期的古文运动,就是提倡古文、反对骈文的一次文风、文体、文学语言的革新运动。唐宋两次“古文运动”都提倡“言必近真”、“不尚雕彩”,不但扫清了绮靡晦涩的文风,而且创造了平易畅达、清新自然的文风,出现了唐宋八大家,留下了不少千古名篇。在诗歌领域,唐代大诗人李白坚决反对初唐雕饰、艳丽、虚伪的诗歌颓风,认为绮靡不足珍,提倡“清真”诗风,和其他优秀诗人一道彻底廓清了浮丽纤弱、堆砌铺排、无病呻吟的倾向,开创了盛唐诗歌的繁荣局面。因此,随着清新这种健康的审美风尚的盛行,中国当代文化艺术的春天一定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