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韧生长的纯种植物
2012-08-15张鸿
■张鸿
九年前的早春,我在江西的一个笔会上认识了小琼,她素朴、羞涩、闪躲。
九年后的早春,小琼和我在同一个办公室共事已近两年,她仍然素朴、羞涩、闪躲。
人说,时间能改变一切,这么看来,不尽然。
地理距离太近心理距离就远了。我们几乎没有刻意地交谈过,但片言只语我与她似乎心有灵犀。
发言前先笑,这是她的常态,这笑泄露了她的紧张、谦逊,和骨子里透出的羞涩。她语句中常流露出的较真与执拗,是她的性格的真实展示。偶尔她眼神中透露出的那种坚定,是她心中那一杆标尺已经平衡,她是一个有主意的人。她有着孩子的天性,纯真朴实,但这种天性更多的时候被生活的尘埃遮蔽,或说是为多年的生活所磨砺以致于小心奕奕。培养一个天性卓然的孩子是“父母”的责任。
“郑小琼”,这些年来,已经成了一个符号,是社会的一个特定时期的需要。但如果这个符号是泡沫状的生存状态,那也无法持续多年。日常生活中的小琼默默地深入生活,默默地写作,默默地审读稿件,高调地为农民工的生存状态的改善而鼓与呼。我从她的文字一点一点地了解了她想做的和在做的事情。说实话,她的那些让人炫目的光环,那些光荣的履历我至今也不知道,她是否获奖,获过什么奖我也不关心。我注重的是,一个作家,他(她的)文字的真诚与否。
近十年来,我一直陆陆续续地读她的稿子和作品。那些写工厂生活的诗歌,透露出一种如铁的悲凉和悲壮,用笔的力度俨然是一个男性作家所为;她写父母亲人的散文,读出了她的贴肤的亲情和一种深深的无奈,有着深深的自责也有着切肤之痛,有着远不止一声的叹息,而之行文的细腻,是一个女作家的深情细感。小琼是一个收放自如的作家,这只是表现在她的文字中和她的内心。
也许文学于她而言是一个偶然的相遇,是她人生的一次意外,正如,当下她的生存方式也许也是一个意外一样。十几年来,她一直认真地书写着自己的内心,不关注形式与技巧。无拘无束,无法无天,我行我素,是她对文学的感受和理解吧。
我们平静地生活在绝望之中。小琼不甘如此,她的《女工记》里刘美丽、李娟、谢庆芳、兰爱群、伍春兰们,有着青春的身体,带着美好的梦想来到城市,迎接她们的是什么?她们遭遇了什么?“没了疼痛感,诗歌便没了灵魂”。小琼,用她的灵魂去体恤那些失落的灵魂。
除了开会,每周三天,我们在办公室一起呆上几个小时,各看各的稿子,偶尔说上几句话,基本不谈自己的文字,也从来不谈衣妆。但春节后的一天,我们聊了很久《女工记》的手稿,有关她的写作历程、手法,甚至排版方式,我们更谈到了这本书的责编。兴起之下,她送给我一本签名本的《纯种植物》,我放下手中的活计,认真地读着。
“愤怒与悲伤只剩下冷漠的化石
大地的深处黑鸟剪断光亮
草叶在泥里腐败自由是一株
纯种植物拒绝定语的杂交
暴力摧毁着平静的心灵
思想的鱼在沙中寻找安全
无名花朵的蓓蕾间
聚集着自由野蛮的力量
它独自撑开黑暗的铁皮房
它张开的瞬间 风
带走我所有的悲伤”
我没有告诉她的是我从她的文字中读到了她自己,更读到了“尊严”。那个下午,我眼里含着泪,想象着文字以外的她与纯种植物,而她悄悄地离开了办公室。
她在用她的笔清醒和冷静地记录着一段历史,充满着精神深度和具有抒情性的悲剧意识。她和她的女工们,还有她的文字“似一根古老发黑的枝条,等待某个春天来临。”
她依旧亲切地喊着我“张老师”,依旧穿着那几件旧衣裳。粗糙、迟钝地活着,更多时候甚至有点儿自闭。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恐惧,就如我时不时会感受到的一种莫名恐惧一样。
而我大她整一轮,尊重她如尊重我自己一般。
无论小琼是“打工者”也好,“人大代表”也好,是诗人也好,是“作家”也好,我只知道,她和我们一样,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