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方言中字母词的语音变异
2012-08-06莫娲
莫 娲
(南京大学 文学院,南京 210046)
方言正在逐渐弱化乃至消亡,面对其自身不可扭转的发展趋势,我们如何看待,怎么办,用什么方式?方言是会直接被普通话完全取代,还是会有另外的发展途径?方言内部存在的差异,尤其是年轻人在使用方言上是否表现出主流趋势?带着此类疑惑,笔者以言语社区理论为指导,以苏州方言中的字母词①本文的字母词仅指完全由英文构成的借词或缩略语。为切入点,考察新派苏州方言的面貌,论证苏州市年轻人构成一个言语社区的假设,借此了解苏州方言的共时变化及其所经历的历时演变阶段,在充分认识方言的价值和发展方向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方言流失与方言保护问题。
一、研究设计
笔者假设,苏州市年轻人构成一个言语社区。一方面,通过调查统计,运用言语社区理论的判断标准,考察这个社区的成员在外来字母词读音的选择、使用规范上是否呈现出主流趋势,在使用场合与语言态度上是否具有一致性;另一方面,通过定量分析的实证方法考察苏州方言在年轻人群中的此消彼长,进而了解苏州方言的变化情形,据此推断它的发展趋势,讨论我们对方言的态度和面临的问题,并提出相应的解决方法。
笔者采用观察、问卷调查和访谈相结合的方式进行调查。研究过程分两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采用观察法,累计观察时间为45小时左右。具体做法是在一旁观察苏州年轻人交流,辨听他们碰到字母词时的发音情况并作记录,发现不同的使用情形,总结发音规律,以此作为设计问卷内容的基础。
第二阶段为问卷调查。发放问卷150份,回收有效问卷133份。在观察所获的基础上,有针对性地设计问卷,并发放问卷进行调查。调查对象集中在18到39岁、会讲流利的苏州方言和普通话、略懂英语的苏州市年轻人。问卷内容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对字母词使用情况的调查。通过用苏州方言朗读所给例句的方式,调查苏州年轻人在用方言交流的情境下如何讲字母词,是否所有字母词有一致的苏州方言发音,或是英语与苏州方言混用,其中是否有规律可循;在何种场合他们通常会采用苏州方言的说法。第二部分是对字母词苏州方言说法的语言态度的调查。通过功能评价和情感评价两方面给出一些代表不同语言态度的陈述,让调查对象选择“完全同意”、“比较同意”、“既不同意也不反对”、“有些反对”、“完全反对”和“没什么看法”,考察苏州年轻人对这一语言现象所持的态度。第三部分是关于答卷个人情况的内容,包括性别、年龄段、职业和学历。
访谈穿插在以上两个阶段之中,共累计访谈20余人次。访谈的结果对前期观察的顺利进行、问卷的设计与改进以及最终调查结果的分析解释均有重要作用,是研究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步骤。
二、研究结果
(一)苏州方言中字母词使用情况
通过第一阶段的观察与访谈,初步发现,字母词在苏州方言中有如下发音规律:第一,苏州话发“衣”时,舌位高,紧贴上颚,摩擦明显,实际是半元音[j]。说英文E时,与“衣”发音相同。虽然苏州话中有韵母[i],但新派苏州方言的前高元音[i y]舌尖化,[i]不稳定,因而当英语发音为[i]时,年轻人不读成[i],而往往像读“衣”一样带有摩擦。苏州音系没有[ei]或[e],只有,因此他们碰上含有[ei]或[e]音的字母词时,如 A[ei]读如,S[es]读如。即用苏州方言里有且稳定的元音去替换英文的标准发音。
第二,当字母词是借用英语单词,而不是英文字母拼成的情况下,一般都不会用苏州方言的读音去转读。反之,如GPS、XP等由英文字母组成的字母词则多数情况下会读成苏州音。
但表1“H&M”的统计数据,与这一规律有所偏离,我们推测有以下三个方面原因:(1)“&”夹在两个字母中间,与平常的字母组合词有所不同,我们会认为它是一个整体,是英语单词的借用,因此,发音上自然而然地用标准的英语。(2)设计的例句是与“ZARA”一起出现的,发音上会受其影响而读成英语发音。(3)H和M都以元音开头,在苏州话中很少有两个元音开头的字组成词语,不符合发音习惯,所以,大部分苏州年轻人还是会以英语读音去念这个品牌名。至于apple、sense这两个借词,一般情况下保持英语发音,但也会有小部分苏州人会用方言去转读,音变规律也符合上述的第一条发音规律,即用苏州方言里与之相近的音去转读,但不是整个词转读,而是其中的某个元音或辅音局部转读。
我们设计的问卷第一部分,例句分三种情况:句中有普遍会用苏州话发音的字母词,句中没有或很少有人用苏州话发音的字母词和两者兼具的情况。从表1的数据统计结果来看,确实存在英文字母词用苏州方言发音的情况,并且有很强的主流趋势,这体现了言语社区的主体性;同时也基本论证了笔者所归纳的字母词发音规律,说明该社区的成员“共享一些语言符号体系和使用规范”[1]124,是构成言语社区的要素之一,即“设施”。
从表2看,苏州年轻人在相互交谈时通常会把字母词用苏州话来发音,而在与不会苏州话或听不懂苏州话的人交谈时,这种情况很少发生。这完全符合言语社区关于行为方面一致性的要求,“最重要的体现不是毫无差异,而是有序性和方向性”。[2]
表1 字母词使用占调查人数比率比较表
表2 字母词使用场合人数比较表
(二)字母词苏州方言说法的语言态度
从表3可以看出,在情感性指标方面,持中立态度的稍占优势;在功能评价方面,肯定回答的比率略高。持反对态度的人在功能和情感指标上还是占少数。这一结果同样显示出该社区语言态度上的主体性,符合言语社区的标准。调查结果还有一些内部差异,它们与一些常见的社会变量相关。对问卷第三部分个人情况的分析显示:主要是年龄和职业上的差异对语言态度产生影响。年龄越小越不认同,笔者认为由于他们从小就接受英语教育,英语的标准读音在他们心里留下的印象比起其他年龄段的年轻人更深刻。至于职业上的差异带来语言态度的不同,笔者推断是因为世界全球化的日益加深,中国特别是像苏州这类经济发达的城市,与世界的交流更为密切,英语在某些行业甚至成为通行语言,因此他们遇到字母词时,习惯上更倾向于英语。
表3 字母词说法语言态度差异表
三、研究启示
调查发现,字母词并非完全没有苏州说法,尤其在我们所假设的苏州年轻人这一言语社区内,字母词在他们频繁的言语互动中表现出较为明显的方言特色。特鲁杰认为,语言的非标准形式具有潜在的声望和价值,方言在言语社区内发挥着密切成员关系的重要作用。[3]150-169使用情况的分析结果从另一角度也说明方言消亡的速度没有我们想象的快,其潜在的价值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普通话的冲击。
表2还有一个令我们费解的数据。当问及“你在什么场合会讲苏州话”,有4位调查对象选择“听话人听不懂苏州话”这一选项。笔者追问他们原因,他们要么是“用苏州话讲不是要他明白我在讲什么,只是要他知道我并不想跟他讲下去了”;要么是“就是不想让他听懂我说什么,一般都是不好听的话或者是不想再讲了”。之前有一些相关研究指出,需使用苏州话的交际领域日趋减少或在年轻人中基本退出。[4]但从上面看似奇怪的调查结果来看,苏州方言在交际中还有其独特的隐含意义,这一价值普通话无法取代。
从我们对语言态度差异的分析可以看出,方言在某些职业领域、更为年轻的人群中已不再是主要交际语言。因此,应通过有效的记录方式将方言的现状保存下来供后人研究或备查之用。根据字母词在苏州方言中的使用情况,我们可以预见,方言并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它只是会在语言内部规律的作用下有各种形式的共时变异,方言的某些特色也会以各种面貌保存在语言要素中。我们可以通过实时记录研究这些变化,并从中了解方言发展的动向。
语言首先是交际工具,因此,当方言的使用影响日常交际沟通而退出历史舞台时,我们不需为其惋惜。通过有声的影像、记音材料及相关研究成果,我们有能力还原当时的方言面貌,进而加以分析和研究。
[1]徐大明.社会语言学实验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徐大明.言语社区理论[J].语言文字学,2004(8).
[3]特鲁杰.性别、潜在声望和诺里奇市英国英语的变化[G]//祝畹瑾.社会语言学译文集.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4]汪平.普通话和苏州话在苏州的消长研究[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