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红「杏」罗曼史

辽宁大学 刘立善

「杏（あんず）」原产中国，属蔷薇科落叶乔木，叶阔卵形或圆卵形，边缘有钝锯齿。花单生或两三朵同生，淡红色。果实形状多为圆形、长圆形或扁圆形，果皮多呈金黄色,向阳部有红润和斑点，也有的果实是半鲜红半金黄色。「杏」耐寒耐旱，却不耐涝，树龄在百年以上。

丝丝杨柳丝丝雨，春在溟蒙处。「杏」先开花，后萌叶，艳阳照耀下，秀枝轻摇，五枚花瓣组成淡红或粉白的「杏の花」，清清灵灵，勃发生命的温馨。中国咏「杏の花」的诗词车载斗量，举其代表者之一，就是宋代文学家宋祁（998—1062）的《玉楼春》：“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写景抒情，颇具特色。

中国长白山余脉中一道生态颇佳的大峡谷里，坐落一个杏花村。那年春夏，笔者尽情欣赏了杏花村大观。东风和气，青帝一声令下，峡谷岧峣崖巅，杜鹃科珍奇野花“山牡丹”，身条匀称标致，满枝珠蕾，鲜嫩清秀，气势蓬勃高翘，迎风颤颤悠悠，待放雪一般莹润的花瓣，韶景悦目，相看两不厌，令人由衷瞻恋。冈陵上，山溪旁，房前屋后，「杏の花」一片淡红，一片粉白，如云似霞，春韵盎然，清芬飘溢。杏花村里甜「杏」品种繁多，有“大杏梅”、 “大鸭嘴杏”、“关老爷脸杏”、“黏核杏”、“干碗杏”、“羊芬球杏”……夏季到来，秀茂绿叶间累累果实，沉甸甸压弯了苗秀的枝头，观之悦目，嗅之清香，食之爽口，其乐悠悠。

「杏」东传日本后，『倭名類聚鈔』中，将「杏」写作「加良毛毛（からもも）」，意即「唐桃（からもも）」。『古今和歌集』中，「杏の花」亦称「花杏（はなあんず）」，歌人视其为艺术之花，“粉薄红轻掩敛羞，花中占断得风流”。其「花言葉」是「乙女のはにかみ/少女的羞涩」。「杏」的花与果分别是春与夏的季语，而「杏月（きょうげつ）」则指阴历二月。

「杏」的产地，主要分布在青森县、福岛县、长野县长野盆地中的「千曲市（ちくまし）」、广岛县福山市田尻町、爱媛县「宇和島市（うわじまし）」等地。其中赫赫有名者，是「千曲市」，产量居日本第一。元禄时代（1688—1704），伊豫宇和岛藩（今爱媛县「宇和島市」一带）第二代藩主「伊達宗利（だてむねとし）」（1635—1709）的女儿「豊姫（とよひめ）」（1660—1733），嫁给「信濃松代藩（しなのまつしろはん）」（今长野市松代町）第三代藩主「真田幸道（さなだゆきみち）」（1657—1727）做正室。两地相距水远山遥。「豊姫」为安慰一己的怀乡之苦，出阁之际带着家乡「杏の種」来到夫君家。从此，「松代藩」鼓励民众大力栽培「杏」，形成一大水果特色，春天姗姗来迟的「千曲市」，4月中旬十万棵杏树先于樱花怒放，形成列岛一大娇艳春景。是故，「千曲市」荣膺「杏都（きょうと）」盛誉。花开花落，一度新绿代替了残红。俯仰之间，满树青杏渐次变成了红杏或黄杏，油绿叶丛中一串一串，一嘟噜一嘟噜，伫足树下昂首一望，心情顿觉畅快。「杏の実」果肉暗黄色，味甜汁丰。长野县是笔者恩师「赤羽学（あかばねまなぶ）」博士的故乡。每当言及长野县的「杏」，笔者就会油然想到人格高洁、治学严谨、诲人不倦、学识渊博如汪洋的恩师。

「杏」的代表品种有「信州大実（しんしゅうおおみ）」「新潟大実」「甲州大実」「平和号」「山形三号」等。「杏の実」不仅可以生吃，还可做成「アプリコット·ジャム（apricot jam）/杏子果酱」「お菓子」「干し杏/杏干」、「杏寿司」用「杏仁（きょうにん）」制成的「あんず油（ゆ）」，是新近开发的女性高级化妆品。

「杏」与医药的缘分不浅。「杏仁」有止咳祛痰功效。据中国《神仙传》记载，三国时代吴国（222—280）名医董奉，隐居庐山，为贫民治病分文不受，只求患者为他栽几棵「杏の苗」，数年后，杏树多达十万株，蔚然成林。后来，人们就用“杏林春满”或“誉满杏林”来褒赞医德，“杏林”也是良医的美称。日本袭取这个典故，于1940年创立了大型制药公司「杏林製薬（きょうりんせいやく）」。1970年又创立了私立医科大学——「杏林大学」，分为东京都「三鷹市（みたかし）」和「八王子市（はちおうじし）」两个校区。「杏林大学」校歌，旗帜鲜明地歌颂“董奉精神”，其办学宗旨是：培养人才不仅医术精湛，更重要的是必须具备清洁人格，惟有如此良医，方能心怀良知服务社会，才不会金钱至上，坑害患者。

「杏子（きょうこ）」或「杏」常常用作女孩的名字。芥川龙之介的好友、小说家「室生犀星（むろうさいせい）」（1889—1962），被川端康成盛赞为“用现代日语创造了一个美的极致”。「室生犀星」那文字精美的长篇自传『杏つ子（あんずっこ）』，连载于《东京新闻》1956年11月19日至1957年8月18日，1957年10月出版了单行本。初版封面上画的就是一根粗枝上结着两个肥润大「杏」。「杏つ子」则是女主人公的名字。

当代有一位「シンガーソングライター（singer song riter）/流行音乐自编自演的歌手」，名曰「熊木杏里（くまきあんり）」（1982—）。另一个走红的「ファッションモデル（fashion model）/时装模特」兼「女優」，艺名「杏（あん）」，本名「渡辺杏（わたなべあん）」（1986—）。她在2009年NHK大河电视剧『天地人（てんちじん）』中扮演「伊達政宗（だてまさむね）」（1567—1636）的妻子「愛姫（めごひめ）」。

「川端茅舎（かわばたぼうしゃ）」（1897—1941）曾经师从深受白桦派影响的画家「岸田劉生/（きしだりゅうせい）」（1891—1929），学习美术，后因患病卧床，转而创作俳句，赞美自然，追求宗教氛围。他写的俳句中，就有红「杏」的嫣润芳容出现。

「杏」也出现于日本歌曲中。歌手「千昌夫（せんまさお）」（1947—）原名阿部健太郎，是岩手县「陸前高田市（りくぜんたかたし）」的农家子弟，但他满身才气，1968年闪亮出道，『星影のワルツ/星光华尔兹』（1966）、『夕焼け雲/火烧云』（1976）、『北国の春』（1977）等，因「千昌夫」深情首唱倏成金曲，生命长新。『夕焼け雲』第一段就唱到了「杏」：

夕焼け雲に誘われて別れの橋を越えてきた帰らない

花が咲くまで帰らない帰らない

誓のあとのせつなさが杏の幹に残る町

在火烧云的诱惑下，

我走过了惜别的小桥。

不归故乡，

花开之前不回来，

我绝不归故乡。

发誓之后的愁怅，

留在了小镇杏树的枝干上。

有道是：人的审美眼光不要一心只盯准目的地，忽略了途中的千般景致。当年在冈山大学文学部研究生院课读的时代，笔者一度流居郁郁葱葱「半田山（はんだやま）」南麓津岛本町13－38横山公寓，上下学途中路边山崖上，有一棵高大婆娑的杏树，枝叶葳蕤总关情。横柯遮蔽小路上空，散凉布荫。每次树下走过，清风飘我衣，心地上都拂过一阵舒爽。「杏の実」黄熟的时候，淳朴的主人，总是笑嘻嘻地请笔者品赏。我俯首轻轻咬上一口娇艳艳肥杏，发黏的丰沛甜汁儿滴滴答答，流得哪儿都是，糖分颇高，味道可口真是美极了。

“世上不能止步的是时间，无法囚禁的是心灵”。那年阳春，笔者邀请人格主义者心友，走出“扰壤”，赴冈山郊外登高踏青。一路欣喜一路交谈，胸怀坦荡，神清气朗。走过山脚一座村落，田舍稀疏，鸟鸣犬吠，俨如仙境。“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珍贵如油的丝丝及时春雨，和风中疏疏密密，时缓时急，随风潜入昨夜，缠缠绵绵滋润了「杏の花」。今晨，沐浴初阳的「杏の花」风韵超逸，秀色可餐，笑靥迎人，鲜灵朗润，宛似艳阳中葱俊娇羞的新娘。欣赏如此天成洁美意象，令人实有人间天上之感，正可谓：“却是杏花无世态，乐送游客一段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