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能源战略格局将加快调整

◎ 张国宝

作者系十一届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国家能源局原局长。本文是作者3月17日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2012”年会上的演讲，本刊根据录音整理，略有删节。

全球能源供需状况、地缘政治和科技发展都发生着令人瞩目的变化。去年3月11日发生在日本福岛核事故，给全球正在兴起的核电热泼了冷水。美债和欧债危机遏制了经济的复苏，能源需求疲软。能源领域和世界局势一样，把握其发展趋势和格局变化十分重要又十分不易，我想谈以下几个观点供大家参考。

第一，关于世界能源的生产消费情况。2010年全球一次能源消费总量是120亿吨标准油，同比增长了5.6%，是1973年以来增长最快的一年，其中中国增长了11.9%，远远高于世界平均水平，超过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的能源消费国。全球石油消费量增长是3.1%，其中OECD国家的石油消费量增长了0.9%，也就是说发达国家石油消费这些年来几乎没有增长。而非OECD国家增长了5.5%，其中中国增长了10.4%。目前，欧佩克国家石油的产量占到了全球的41.8%，非欧佩克国家占到了58.2%，也就是说非欧佩克国家的产油量实际上高于石油输出国组织生产的原油。

全球天然气消费量增长了7.4%，其中美国消费增长5.6%居世界第一位。全球天然气产量增长7.3%，其中俄罗斯增长最快，达到了11.6%，但是美国仍然是世界上天然气产量最大的国家。

全球煤炭消费增长了7.6%。目前，煤炭消费占全球能源总消费量的29.6%，而中国所有能源结构中煤炭已经占到了70.2%。中国煤炭消费增长了10.1%，消费量已经占到了全球煤炭消费的46%。从2009年起，中国从一个煤炭的出口国转变为煤炭的净进口国。2011年进口1.8亿吨煤，成为世界上最大煤炭进口国。

全球水电发电量增长了5.3%，其中60%以上来自中国。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水电生产国。

全球核电发电量增长2%，其中四分之三的增长来自OECD国家。

全球风电发电量增长22.7%，其中70%来自中国和美国。

第二，关于世界能源格局的变化趋势。一是国际能源市场重心东移，总体需求不振。受美国和欧洲债务危机的影响，欧美国家持续低迷的经济表现，以及开始实行紧缩的财政政策，OECD国家能源需求持续下降。与此相对，以中国和印度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在工业化、城市化进程中，能源消耗持续增长，国际能源市场重心东移。2009年OECD国家石油消费量同比下降了4.8%，非OECD国家增长了2.7%。2007年沙特对美国石油出口20年来首次降到了每天100万桶以下，中东产油国向亚洲地区的出口在不断增加，越来越成为像沙特这样的产油国重要的石油市场。BP的数据显示，未来20年全球能源消费增长的96%将来自非OECD国家。到2030年这些国家能源消费将占全球总量的65%。美债、欧债危机拖累了世界经济的复苏，经济增长缓慢。虽然新兴国家能源需求仍然增长较快，但是全球能源需求疲软，能源价格上涨的动力并不足。实际上，能源需求的变化根本不足以把这个价格推高这么快。原有价格的上涨主要是受地缘政治动荡的影响，但也有主要产油国出口的情绪蔓延到市场上，给国际游资趁机炒作，推高油价创造了机会。

二是中东和北非政治动荡，加大了输入型通胀压力，也将影响美欧经济的复苏。去年中东和北非政治局势动荡至少推高了油价30美元，今年伊朗等国家局势紧张又使油价上涨20美元。我们去年因为油价高，多付600亿美元。最近也有报道说，今年美国准备大选，弄不好也会影响美国经济的复苏。目前，布伦特原油价格在145美元左右。中东和北非局势对油价的影响更多是在欧洲地区，对欧洲和亚洲市场的影响要比美国市场要大得多。预计伊朗核问题失控，进入战斗状态短期内可能性不大，双方都没有做好应对战争发生带来风险的准备。阿拉伯只是动荡的开始，而不是结束，动荡将长期化，所以油价也将在高位振荡运行。现在一天涨几美元或者降几美元也成为常态了，主要是对未来油价的判断导致了价格的波动。

去年3月份我曾经写文章，探讨中东和北非局势对油价的影响。对中东和北非动荡的原因，我写到：中东和北非政局动荡，由突尼斯一次偶发事件引起，这是该地区经济停滞、物价高企、以及政府腐败、人们不满情绪的总爆发。深层次原因是阿拉伯世界长期受国际强权支配，错过了全球化的发展浪潮，被殖民化和半殖民化，民众对现状普遍不满，这些政局的动乱是阿拉伯求新求变的反思。对油价的影响我这样写到，由于中东和北非乱局，使油价推高到每桶160美元，由于上述风险乱局向沙特蔓延可能性不大，也不符合美国的利益，世界原油供给缺口不大，对中国的影响也不大，而且也有弥补的可能。我们分析油价在每桶115美元上冲乏力，大幅度回落可能性不大。油价很可能在每桶110美元左右徘徊。从BP公司公布情况来看，去年全年平均每桶110美元，我的上述分析被证明是正确的。今年伊朗核问题虽然严峻，但真正动武双方都有顾虑，可能性不大，还是停留在加强经济制裁等方面。今年每桶油价不至于超过每桶130美元。

三是“311”日本福岛核事故，对世界经济的调整产生了重大影响。日本福岛核事故发生之前，核电复苏势头明显，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核电建设明显加速，中国有28个反应堆开工建设，全世界有60多个反应堆在建设中，许多国家表示了要发展核电的愿望，韩国等国家甚至提出了核电立国的目标，把核电作为继船舶、钢铁、电子之后又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但是，福岛核事故给正在兴起的核电泼了一盆冷水，日本54个反应堆由于民众的恐慌，停了以后不再启动，目前只有三个反应堆还在运转，预计在4月份如果没有政策的改变，日本这些反应堆将全部停堆，所以今年夏天怎么办，是摆在日本前面的一个问题。

2011年全世界未开工建设新的反应堆，中国也是这样，与核电相关的天然铀产业和装备制造也陷入低谷，与铀相关的产业一再下跌。上上周我在澳大利亚看了力拓公司所属的世界第二大铀矿，他们基本上都在亏本的边缘上，天然铀一下从卖方市场变成了买方市场。我认为，人类将继续发展核能的和平利用，核能和平利用是能够确保安全的。人类的生物质能源投入产出比只有几倍，所以人类社会几千年来进步缓慢，生产力低下。工业革命以后化石原料投入产出比平均40-50倍，而天然气投入产出比高达100倍以上，社会进步加速，人口增殖。从量子力学角度，太阳光发电的投入产出比只有5-7倍，风力发电在10倍左右，可再生能源的密度很低。可再生能源需要利用广阔的土地面积，我本人主张大力发展风能，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而且认为这些可再生能源占人类需求的比重最多也只有20%-30%，希望以可再生能源来充当主力能源的想法，只是一种理想的目标却不切合实际。人类仍然不可以放弃核电，以为有了液氨气就可以放弃核电，我认为不可能。在日本夏季用电高峰到来时，是否真正放弃核电，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美国在34年以后建设新的核电站。根据观察，美国现在并不缺电。中国现在的装机容量比美国小，美国早就超过了10亿千瓦，但是我们的发电量已经超过了美国，说明美国发电设备的利用率比中国还要低。如果市场有需求可以供应更多的能源，问题是市场现在没有那么大，所以美国是不缺电的。美国能源部预测，在2030年前后美国会缺电。为了保持核技术的优势，美国34年以后再搞新的核电技术，再不搞连人才都没有了。

就近期而言，福岛核事故延缓了核电的发展，刺激了燃煤和天然气的发电，未来核电在一次能源中的比重将呈上升趋势，大家可以注意世界范围内核电发展依然热度未减，福岛核事故以前计划发展核电的国家和拟建的核电站一个都没有改变。预计今年内新的核电站又将恢复建设，并会逐步增多，包括德国在内，能否真正在2022年完全“弃核”，也未定论。我认为那个时候大家可以等一等看，是不是能够真正“弃核”。

第三，世界能源生产供应格局发生深刻变化。一是欧佩克控制油价的能力有所降低。从1960年成立以后，欧佩克组织一直是国际石油市场的主角，随着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的地位明显上升，寡头石油市场变得日趋分散化，加上内部利益不协调，对油价的控制能力已经大大降低。二是天然气将在未来能源市场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天然气是清洁的化石能源，单位排放的二氧化碳是煤炭的50%，是石油的70%，根据BP的数据，2010年世界天然气储量是187万亿立方米，可供人类使用60年左右。此外，液氨气等非常规天然气的发展也令人瞩目。过去十年，美国液氨气的储量提高了50%，美国有望成为天然气的进出口国，美国能源部是不是真正允许天然气出口，那是另外一个说法。预计到2015年美国液氨气的产量将从2009年的800多亿立方米，发展到2000多亿立方米。中国非常规天然气的储量约为常规天然气的五倍，是否还能开采这么多，要经过很艰苦的努力。三是为了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实现节能减排，世界主要国家都出台了可再生能源激励扶持政策，为可再生能源大发展提供了巨大的动力，尤其是福岛核事故发生以后，国际社会在总结核电经验和教训的同时，纷纷提出要加大可再生能源的开发利用规模，未来能源发展可能从石油为主的时代过渡到天然气和可再生能源快速增长的能源多元化时代。

第四，国际能源市场更加复杂多变。两次世界大战都与能源有关，大家从军事、外交等方面争夺从来没有停止过，今后将更加激烈。一方面，局部地区的政局动荡会加剧国际能源市场动荡和价格波动。去年以来，西亚北非动荡给国际石油市场带来不利影响，而且大规模无序流动对能源市场带来巨大隐患。另一方面，各国对能源市场的追捧兴趣不断提高，许多国家加紧建设自己的原油期货市场，希望取得更多的话语权，银行、对冲基金、养老基金、社会保险基金、各类投资基金也都在大举介入石油期货市场。

第五，世界能源战略格局加快调整。为了应对能源格局的变化，目前主要国家正加快制定和调整能源战略，大力推动能源领域和科技研发等产业发展，以掌握未来能源发展的主动权。美国出台了未来能源安全蓝图，加快本土油气资源的开发，推进节能降耗，促进科技创新，大力发展新能源，降低对外依存度，努力实现能源独立，并已初见成效。上个月欧盟又发布了2050年能源路线图，俄罗斯、韩国、日本等国也都充实和调整了能源战略，在能源科技领域新的能源技术开发也十分活跃，未来几年围绕能源的战略格局，也会有一些调整和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