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时代：从 “给力”到“hold住”

全球化进程的日益加深，迅速拓展了人们的精神视野和思维空间，同时也充分提升了人们思想表达的自由度。21世纪初叶的10年，伴随着互联网广泛地渗入现实生活，中国公民的精神生活加速刷新。尤其是近两年，信息高速公路趋向开放，网民迅猛扩增，以“给力”“hold住”为标志的网络新词和短语蜂拥而至；伴随着多元思想在信息高速公路上的即兴邂逅而灵性迸发，这象征着一个思想自由、表达个性的全新时代的到来。网络词汇是全球化时代公民思想现实的一种真切表现，是具有深广教育价值和启示意义的社会语用之结晶——网络时代真“给力”！

一 、 2010～2011年网络新词的形成背景

本文中的网络新词和短语，是指在2010～2011年诞生并在年度词汇系统中拥有相当认可度，使用频率较高，影响广泛的词语，囊括新词 、热词以及流行短语等，其形成自有特定的社会文化背景，值得深入探究。

首先，近两年“网络公民”这一特定社会阶层的持续壮大为网络新词新语的诞生提供了广阔的思想源泉。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近期发布的《第2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10年底，我国网民规模达到4.57亿人，较2009年底增加7330万人。”互联网普及率的超速攀升，为网络公民群体总量的扩大奠定了直接的现实基础 。作为一个专有名词，“网络公民”的出现表明：中国社会成员之间能够进行一种即时真实的信息交流，这就为新词新语的产生提供了现实的思想基础和便捷的信息渠道。

2008年诞生的“网络公民”一词，并不简单等同于具有信息技术的“网民”。它是指在公民权利意识普遍觉醒、自觉体认的基础上而具备独立思考和自主判断能力并在信息高速公路上自由驰骋、灵思飞扬的现代网络人。因此，网络公民是一群充满思想活力的表达主体。这样，网络公民对信息的即时传播，对不公正社会事件的谴责都有可能成为新词新语创生的一种孵化机制。例如，2011年网络热词的出现，就强烈凸显了“公民意识”的苏醒，该年度最火爆的词语“穿越”则体现了普通民众已不满于对历史的解读，更多的是一种从解读者到参与者的角色位移。在现有条件下，人们无法改变历史的轨迹，而是依靠幻想并付之以“穿越”这种形式来达成其改变历史的愿望。网络公民参与意识的觉醒以及对历史和社会事件参与行动的明显提高，无疑会大大促进新词新语的蓬勃创生。

其次，以微博为代表的新兴舆论载体为网络新词的不断增生提供了新的途径。2010年堪称微博元年，新浪、腾讯、网易、搜狐等几大门户网站微博使用人数迅猛增加。新浪网首先对外发布了《中国微博元年市场白皮书》，成为国内首份针对微博市场的白皮书。据它统计，“2010年底，中国互联网微博累计活跃注册账户数将突破6500万个，2011年中期将突破1亿个”。微博市场月覆盖人数和月度有效浏览时间也呈现出爆炸性增长。可见，微博已逐渐深入公众的日常社会生活。从“微博问政”“草根明星携手网络抗旱”到“英美俄巨头微博外交”，微博作为一种新兴的多元思想的对话平台，为表达者提供了一种亦官亦民、更多草根色彩的话语环境。在这里，人们通过这种新的平台进行一种个性化、富有创意的表达，否则根本无法达到预期的表达目的。2010年崭露头角的“微博问政”，在 2011年得到了更好的展现。如果说，2010年是“微博元年”，2011年则是“政务微博”元年。2011年由“两会”开始的“微博问政”宣告了“政务微博”时代的到来。据杭州举行的首届政务微博与社会管理创新高峰论坛公布的《微博政民互动案例报告》显示：“官员开博”已逐渐形成政务新时尚，其中更不乏百万粉丝巨量级的“明星官员”。浙江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蔡奇堪称“微博达人”，从 “周末夜话”栏目的推出到诸如“今天去看了电影，吴彦祖是真帅”“浙江微博军团真给力，有木（没）有，有木（没）有”等精彩语录均展现了新一代官员的个人风采。同时期，有着近7年“博龄”的“老博主”、被网友称为“医生哥波子”的广东省卫生厅副厅长廖新波的个人微博也是备受关注的高级官员微博之一。他的博客访问量已近一千万次，并连续三年被人民网评为“最负责任的官员博客”。在与网民交流“看病难、看病贵”等热点问题时，发表诸如“在微博的世界里，没有厅长，只有医生哥”的话语成为其与网民平等亲切交流的一种真实写照。也正因为微博的存在，中国的民主政治、公民权利才有了更现实的载体。从领导视察“悬浮照”到官员微博开房门，微博让民主监督更加真切；从微博抓贼到微博直播警察街舞，微博还原现实社会的众生相和原生态。这样，“微博问政”也促进了公民话语表达方式正发生根本性转变。总之，众多百姓的参与要求突破陈旧话语表达方式，甚至政府官员微博发言也需摒弃陈旧的意识形态话语体系，突破固有的言语表达潜规则的束缚，更多地学会具有“草根特色”的表达：个性表达、开放表达和创意表达。

二、 2010～2011年网络新词的结构特点

2010年12月23日，全球最大中文百科网站——互动百科（www.hudong.com）在该年互联网十大热词发布会上公布了年度互联网十大热词榜单：微博、上海世博会、给力、西毕生、足囚协会、涨时代、呜呜组啦、维基解密、炫父、3Q战争。同时，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网络媒体语言分中心、商务印书馆等单位联合在“汉语盘点2010”活动中分类公布了十大热词评选结果（年度国内词、年度国际词，共20个）。另外，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基于对国家语言资源监测语料库2010年1月1日～12月20日的全部语料的统计，在中国语言文字网（www.china-language.gov.cn）分类发布了2010年度中国媒体十大流行语（15大类，共150个新词语），内容涵盖政治、经济、科技、环保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2012年初，百度新闻网公布“汉语盘点2011”活动中的年度十大流行语和十大新词语，它们分别是：“中国共产党建党90周年、‘十二五’开局、文化强国、食品安全、交会对接、日本大地震、欧债危机、利比亚局势、乔布斯、德班气候大会”和“伤不起、起云剂、虎妈、政务微博、北京精神、走转改、微电影、加名税、淘宝体、云电视”。同时，全球最大中文百科网站互动百科公布2011互联网十大热词：“hold住、乔布斯、高铁、地沟油、校车、郭美美、伤不起、PM2.5、谣盐、占领华尔街”。此外，来源于新华论坛的2011年网络新词有“hold住、卖萌、坑爹、肿（怎）么了、有木（没）有、伤不起”等。另外，诸如“给力、围观、你懂的、神马浮云、艰难的决定”等在2011年依然被列入榜单。以上述几大权威网站新词评选结果作为数据来源（暂不考虑单个字），汇总并梳理近两年这些网络热词及流行语，去之重复部分，加之未涉及到的如“羊羔体、凡客体、蜜糖体、淘宝体、咆哮体；蒜你狠、××男、××哥、××族、××控系列；毕剩客（必胜客）；拒无霸（巨无霸）；奥特曼（outman）；羡慕嫉妒恨；一个艰难的决定；秒杀；悲催”等共计约两百多个特色新词语。

通观近两年这些新的网络词语，撷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特色新词语共44个样本（包括所含系列，如“××哥等”为一个系列），概括其结构形式的基本特点，主要分为：复合构词、仿造构词、谐音构词、外文音译词或意译词以及短语或短句等，例举如表1：

表1 2010、2011年网络新词结构特点分析

注：2011年网络热词“有木（没）有”“伤不起”等划入“咆哮体”系列。

这里，复合构词指由两个语素的联合所创生的新词语，主要通过偏正、联合、动宾等形式构成。偏正式复合法在新词语的产生中占有较高比例。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就复合词的词类性质而言，汤廷池提出在现代汉语的词汇发展上偏正复合法常被用来产生新词，表达新奇的事物、概念、事态或现象。” 如：团购、秒杀、裸捐、切客等。而仿造词的产生则依赖于语言和思维的类推机制。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中提到：“类比是语言创造的原则”，“类比形式就是以一个或几个其他形式为模型，按照一定规则构成的形式”，“仿拟词是作为一种根据已有的原型进行创造活动的产物，不论是创造还是接受的过程，都是一个类推的过程”。这里的仿造构词是以一个中心语素为核心，在类推的基础上仿拟出新的词语。另外，谐音构词在网络新词中颇具能产性。谐音也是在仿造的基础上构成新词，但强调音节在创生新词语中的突出作用。除此之外，小部分外文音译或意译词和短语短句等也出现在近两年的新词汇之列。

在分析其构成特征上，复合构词、仿造构词、谐音构词、外文音译或意译词以及短语或短句等不同类型构成的数量比例可见图1。复合构词约占所选样本的36.4%，通过附加改造等形式形成的仿造词约占20.5%，通过谐音构成的新词约占22.7%，外文音译或意译词约占9.1%，短语或短句约占11.4%。

图1 2010～2011年网络新词构成比例分析

上述网络新词构成比例表明：网络新词是以已有语素为核心而串联式繁衍的，故产词率呈现出明显的加速趋势——这就是网络时代语用活力持续增长的一种表现。

三、 2010～2011年网络新词生成的社会特征

新词语的生成在一定程度上顺应了言语使用者特定语境中的某种表达的需求。通观近两年这些新生词汇，它们体现出依托特定语境问世的特征。

首先，近两年部分网络新词依托一定的公共事件产生，反映了网络公民的情绪和基本态度，是大众价值观念的简明指称。部分网络新词语源于一定的公共事件，其流行在于它反映的事件本身所产生的社会轰动效应，浓缩着网络公民对事件的基本评判，是其情绪、评价和基本态度的综合反映。这些语词本身就构成了一种社会性的价值评判，具有强烈的舆论色彩。诸如“我爸是李刚”“官二代”“羡慕嫉妒恨”“一个艰难的决定”（3Q战争）“学历门”以及依“造假门”诞生的“达·芬奇的眼泪”“谣盐”等词语均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人们对于一系列社会事件的价值倾向和基本态度。“我爸是李刚”是对那些借助父辈权柄欺人炫势的官家子弟及其傲慢无礼的行为所作的概括；“学历门”是对那些制造假文凭、假学历的普遍社会现象所作的针砭；“达·芬奇的眼泪”更是对造假谋财却以泪水掩盖、博取同情和信任的劣行之生动写照，等等。一些原有词汇经过如此改造、重组，高度浓缩地提炼了特定社会典型事件，被赋予更为深广的内涵并产生高度的概括力。

其次，近两年部分网络新词是网络公民诙谐、调侃等心绪的形象反映。结构形式上依赖于谐音双关辞格生成的这些新词语极具诙谐、调侃的情感成分，在表意功能上则生动凸现了民众的心绪。如 “神马都是浮云”“蛋疼”“杯具”“洗具”“餐具”“被××”“鸭梨”“淡定”“给力”“纠结”“秒杀”以及咆哮体“伤不起”“有木（没）有”等，其中“淡定”“给力”“纠结”“秒杀”“伤不起”兼具形象化特色。又如，时下流行的“我的人生就像一张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这里，“杯具”有着浓重的戏谑和无奈的色彩，同时具有娱乐性、诙谐性，它为哀怨情绪的排遣提供了恰当的渠道——它已经成为人们个性表达和创意表达的一种象征。此外，2011年诞生的“咆哮体”， 不仅能表达自己的惊讶、愤怒心境，而且能够充当一种软性发泄或含乐观自嘲的手段。

再次，近两年部分新词是当前社会背景下人们对某些时代特征的概括和浓缩。网络语言与现代人的生存方式和经济、文化的时代特征密切相关，近两年这些新词新语亦复如是。诸如“低碳”“世博”“海宝”等词汇的高频使用依赖于上海世博会的新主题；“蒜你狠”“团购”“涨时代”等新词语反映了当前社会物价上涨的新趋势； “微时代”“词媒体”等新鲜词汇则折射出当前新时代信息传播的新特色；“胶囊公寓”现象的出现尤为形象地反映了当前亟待解决的住房问题；承接2010年“涨”字的“××控”更是成为了一种新的生活状态。

另外，一部分新词语则是网络时代人们猎奇心理的反映。当今社会是一个鼓励个性张扬、个性凸显的时代。在“××哥”这一词语模之下，有如“犀利哥”“串场哥”“妖娆哥”“江南哥”“力量哥”“咆哮哥”“瞌睡哥”等等，均是对近年社会环境中出现的具有个性的另类男子的概括性称呼。他们独特的造型以及有别于常人的处事方式使人们颇感奇特，“××哥”也因此广为流传。此外，“羊羔体”新诗、彰显品牌个性的“凡客体”、宣泄情感的“咆哮体”均使人们眼前一亮，它们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而走红网络。

四、 2010～2011年网络新词的语用和教学价值

在特定背景下创生的近两年网络新词汇，不仅在形式结构上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同时在更深层次上也彰显了其诸多独特价值，尤其具有巨大的语用价值和教学价值。

第一，显著地丰富了现代汉语的词汇量。近两年所新增的这200多个典型网络新词，扩大了汉语语用的词汇储存量，给公民社会语用提供了更丰富的选择可能。一种语言要具备与时俱进的表现力，取决于多种因素，其中词汇数量的不断增生就为语言表现力的丰富夯实了基础。作为网络时代对日益变化的中国社会现实和思想现实的一种即时性反映，网络新词已经并将继续以加速度产生，它们极大地拓展了公民的思维空间和表达空间，预示着国家文化建设和文化创新的提速必将是网络时代的一种趋势。当然，从网络新词诞生到全面渗透到人们的日常语言生活中去，还需要一定的过滤周期予以印证。不过，从近两年来“被字句”“ABB”和“给力”“达·芬奇的眼泪” “坑爹”等新鲜词汇及短语广泛普及的语用现实来看，我们就可以相信上述论断。其原因在于：这些以“草根方式”问世的网络新词具有顽强的野性生命力，而其生命力又源自对当下蜕变中的社会现实的高度概括——因此，“被代表”“被幸福”“被涨薪”“被表达”“被自愿”“被思考”等等就以强劲的繁殖力不断诞生于建立在斑驳陆离社会现实之上的语言生活中。

第二，拓展了公民的表达空间。网络新词的大量诞生只是提供了多元表达的种种可能，但并不直接等同于公民表达空间的必然拓展。其中，公民作为语用主体的“自觉意识”之苏醒是关键，即语用主体多元思维、多向表达的自觉要求决定了网络新词在变革新时代的“表达价值”乃至“表现价值”。去年，《人民日报》面对语用现实多元化的社会趋势，专门发表系列评论文章，主张要容纳“异质思维”“个性表达”，强调应“兑现社会公众的表达权”，并把它提升到现代文明社会的基本共识这种高度来对待。可以相信：一个“被表达”的时代即将过去，而“自主表达”乃至于“自我表现”的时代正在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来。在此历史背景下，利用网络新词展开多向度的组合，从而在对语言魔方的把玩中催生创意，凸显匠心，这并非是遥不可及的事。诸如上述“被字句”的被推广就是一个明证。2011年“开门”凸显的“日记门”一词同样以这种语用潜规则而被颇有创意地“复制”，它启示我们：以核心语素为文化基因可以“孪生”出无限制的语用符号，从而象征着新的表达空间的被洞开，被广延，被深展。

第三，网络新词极具教育价值和教学意义。网络新词既然具有社会语用价值且有可期的发展前景，那么，自然应该吸纳到学校母语教育中，从而转化为未来公民群体的“汉语软实力”。一般语文教师往往会视网络新词为现代汉语族谱中的“另类”而持排斥甚至否定态度（最典型的是上海等地高考作文视之为“错别字”而扣分）。这种观点有失偏颇。我们固然需要维护语用生态环境的纯洁，但纯洁的语用生态环境也需要一定的开放性，通过健康的吸纳来拓展现代汉语的语用空间，丰富其表现力，否则汉语的发展就会滞后于时代的发展和中华民族思想现实的发展。所谓“健康的吸纳”，主要指学校语文教师的适当引导和适度点拨，通过母语课程流水线赋予网络新词以清新的语用品格和高雅的语用情趣，使之水乳交融般地同化到学生原有的语用图式中去，并成为这种语用图式中新的增长点。即以近两年的第一热词“给力”为例，教师完全可以开发该词积极向上、健康昂扬的价值内涵，鼓励学生在口头和书面的表达中得体使用：其积极的意义适合于日常诸多语境，举一反三，无穷尽也。诸如“达·芬奇的眼泪”“一个艰难的决定”等短语或短句，只要找准适当的语境，其高度的概括力和丰富的内涵均会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这几乎成为个性独特、生命力顽强的网络新词强力繁衍的“语用通则”。在这种“找准适当语境”的过程中，语文教师大有可为；唯此，才不辱语文教师的职业称谓和神圣使命。

总之，网络可谓是现代文明赐予人们获取信息、释放才性、自由表达思想的良好平台，网络语言是汉语言在全球化时代下的灵动再现，而网络新词则给网络语言的变化发展注入源源不断的活水。因此，在打破传统的语用规则和语言规范基础上的网络新词语，将为汉语言的运用和发展增添无限的表现力，从而为文化强国战略的实施添砖加瓦——这是可以“hold住”的语用前景。

网络时代多“给力”！

作者简介：潘涌，浙江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教授，中国高等教育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于学敬，浙江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