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传》詈词的分类考察(续)
2012-04-29刘艳玲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７．41文献标识码：Ａ
［续2011年第4期］
2．5东西、杭杭子、～材/才、～货、～物、烂/滥桃
这一组詈词皆为以物骂人，指斥对方不是人。
例62别说他不过是一个少眼没鼻子的东西，他就是条活龙，也不过是一个。（95/1222罗氏对童寄姐）
“杭杭子”表示轻蔑，指人时意为家伙，指物时意为东西。
例63了不的！那里这们个野杭杭子！新来乍到，还不知道是姓张姓李，就象疯狗似的！（95/1223童寄姐骂薛素姐）
例64叫他快快的拿银子来取了他的铜杭杭子去。
（70/903陈公公母亲对承恩）
“材/才”、“货”、“物”前常有修饰语，如：蠢材、死材；蠢货、邋遢货、淫货、浪货、盲货、泼货、歪货、邪货、呆货、毒货；蠢物、毒物、恶物、废物、怪物、邪物、妖物、野物，等等。
例65常时还说有那死材私窠子哩，你胡叫乱叫的罢了，如今那死材私窠子已是没了，还是珍姨珍姨的！（11/139珍哥骂李成名婆娘）
例66那两个恶货都是他一伙子人，我钱拿着不买命，没的命是盐换的？
（96/1244狄希陈对童寄姐）
例67他知道甚么叫是婆婆，通是个野物！（48/628狄婆对薛夫人）
“烂/滥桃”，喻指女子之滥淫者如烂桃一般。
例68看官！你道这般一个滥桃淫货，他的行径，那个不知？
（73/940叙述）
三、诅咒类詈词
这一类詈词既包括咒人死亡及死亡的方式、死后的悲惨命运，也包括诅咒人生不如死的生活状态等。
3．1死、死绝、挺尸、作死、短命、促寿、促灭、棺材楦子、骨拾
这一组詈词咒骂对方早一点死去，是关于死亡的时间的。
“死”、“死绝”，骂人已死。如：
例69他们既死绝不来罢了，没的你也使釘子钉住了，待这们一日？
（60/772薛素姐骂娘家人）
“挺尸”，尸体直挺挺地躺着。常用来骂人贪睡或躺着：
例70我为他没叫请二位师傅进来，请了他顿小小的棒椎儿，动不的，睡着觉挺尸哩！（96/1236薛素姐骂狄希陈）
“作死”谓自寻死路，找死。如：
例71作死的狗囚们！睁开狗眼看，这是街道工部相爷！花子们作甚么死哩！（83/1069长班骂众光棍）
“促寿”犹言“短命”，死得早。“促灭”，咒对方赶快死去。如：
例72贼砍头！强人割的！不得好死的！促寿！
（94/1216龙氏骂小再冬）
例73如今的晁大舍都不怕了，恨不得叫计氏即时促灭了，再好另娶名门艳女。（1/8叙述）
“棺材楦子”为骂年老者将死的詈词。如：
例74再不想自己七老八十的个棺材楦子，他那身强火盛的妖精，却是恋你那些好处？（36/463叙述）
“死才/材”即死人、死鬼。如：
例75我也不依把那死材私窠子停在正房哩，快叫人替我掀到后头厢房内丢着去！（11/139/珍哥骂计氏）
“骨拾”，“骨殖”的同音字，人的尸骨，是咒人已死的詈词。如：
例76素姐知道，就骂他爹，说他爹是老忘八，老烧骨拾的，把个女儿推在火坑里。（52/673叙述）
3．2砍头的、斫头的、天杀的、贼杀的、强人杀的、不得好死、千刀万剁/剐
这一组詈词咒骂对方死得悲惨，是关于死亡的方式的。如：
例77这再没有别人，这是晁住那砍头的瞎话！（43/560珍哥骂晁住）
例78这实吃了晁无晏那贼天杀的亏，今日鼓弄、明日挑唆，把俺那老斫头的挑唆转了，叫他象哨狗的一般望着狂咬！（21/279晁思才婆娘骂晁思才）
例79千刀万剐的死强人！从几时敢这们欺心！
（67/862艾回子婆娘骂艾回子）
3．3万劫不得人身
这是咒对方死后被打入地狱，不得脱生的詈词。如：
例80没天理的男盗女娼！万劫不得人身的臭忘八杂种羔子！
（33/427狄婆骂教书先生）
3．4烂/滥舌根、烂/滥嘴的、瞎眼、折手/腿、见世报、瘟病一辈子
这是一组诅咒对方活得不如意，生不如死的詈词。如：
例81员外，你听那烂舌根的骚狗头瞎话。（67/868常功骂艾回子）
例82你是瞎眼呀，是折了手呀？清早起来，这尿盆子不该就顺着手捎出去么？（59/755薛素姐骂狄希陈）
例83呸！见世报忘八羔子！做了强盗么？受人这们逼拷！
（52/671狄婆骂狄希陈）
例84生布心疔，瘟病一辈子！（74/954薛素姐骂狄希陈）
四、身体组织器官、生理排泄物或不雅动作的詈词
身体组织的病态、恶状，性器官，生理排泄物，性动作，不雅举止，是与人的身体状态有关的一类詈词。
4．1皮、肉、骨头
4．1．1邪皮子、泼皮、赖皮
“邪皮子”，以皮肤组织移位斥对方淫邪下流。如：
例85那邪皮子货，就住到四不居邻的去处，他望着块石头也骑拉骑拉。
（19/244小鸦儿对唐氏）
“泼皮”，指斥对方是流氓无赖。如：
例86内中有两个泼皮无赖的恶人：一个是晁老的族弟，一个晁老的族孙，这是两个出头的光棍。（20/259叙述）
“赖皮”，骂对方刁钻撒泼，蛮不讲理。如：
例87先着了几个赖皮帮虎吃食的生员，在文庙行香的时节，出力讲一讲。（94/1212叙述）
4．1．2臭肉
“臭肉”，斥行为让别人不齿的人。如：
例88我也只说这块臭肉，天老爷已是消灭了，谁想过了这们几年，从新又钻出来臭这世界！（51/664晁夫人骂珍哥）
4．1．3杂毛、扌歪 /歪拉/辣骨、塌拉骨、辣拐子
“杂毛”本指头发蓬乱，引申指行为不端的人。如：
例89为甚么倒把家事不交给你，倒交与个杂毛贼淫妇掌管，叫他妆人？
（56/728薛素姐骂狄希陈）
“扌歪 /歪拉/辣骨”本指脚不周正，用以指斥妇女下贱，不正派。如：
例90只是这个歪拉骨也恶毒得紧。（65/837狄希陈骂智姐）
例91那里跑得这们一个风歪辣骨来泼口骂人！
（77/991童奶奶骂薛素姐）
“塌拉骨”，“塌拉”指脚后跟踩着鞋后帮的动作。塌拉骨因用来指斥妇女的脚有毛病，不周正。喻妇女下贱，不正派。如：
例92怪塌拉骨蹄子！夹着狗屄走罢了，甚么二奶奶三奶奶！
（96/124童寄姐骂侯、张道婆）
“辣拐子”，脚踝俗称拐子。“辣拐子”是以物贬指女性，意思为辣手的家伙。如：
例93你要撞见这们个辣拐子，你还不似我哩。
（58/748狄希陈对相于廷）
4．2鸡巴、赍子、吊、鸟、杭货、丘头、屄、屄鬏、腚、屁股、尿脬、卵脬、屎、屁、尿、仓、攮、入、罗、桶、夹着、挦、噇
这一类詈词多是以性器官、性行为和排泄物骂人的，体现了当时詈词的低俗化。
4．2．1鸡巴、吊、鸟、杭货、丘头、膫子、卵脬
“鸟”音diǎo，即男阴。“杭货”，即东西，男性生殖器的隐语。“丘头”，龟头。“膫子”，男性生殖器。“卵脬”，睾丸的俗称。以男性生殖器骂人，表达的是骂人者的愤恨或蔑视。
例94我没曾说我管的着你那鸡巴，但你也管不着我驿丞，你为甚么降我？
（32/414夏驿丞骂晁无晏）
例95脱不了小老婆长着个屄，没的那大老婆另长的是吊！开口就是小老婆长小老婆短的哩！（63/811龙氏骂薛夫人）
例96县官便没得鸟弄，捺住了呈子，只是不与申报。（90/1158叙述）
例97张师傅，喜你好个杭货么？（43/555众禁子对张瑞风）
例98你是人家的鸡巴大伯！膫子大伯！（89/1152薛素姐骂杜乡约）
例99武城县这些势利小人……恨不得将晁大舍的卵脬扯将出来，大家扛在肩上。（1/5叙述）
4．2．2屄、屄鬏
《醒》书中“屄”系列詈词十分丰富，用法多样。可以作名词单用。如：
例100狗！脱不了是个人，上头一个嘴，下头一个屄，胸膛上两个奶头。
（19/244晁住娘子对唐氏）
可以在前面加形容词或名词作修饰语。如：
例101臭淫妇！还不快着遥地里寻去，还夹着臭屄站着哩！
（82/1058刘振白骂婆娘）
例102我不把这狗屄拍的打个足心，我这口气怎么出的！
（70/905陈公公骂童七）
很多时候，“屄”在名词前作修饰语，以加强语气，表达憎恶情感。如：屄脸、屄眼、屄嘴、屄窟窿、屄毛、屄巾子、屄酒、屄日子、屄声，等等。
例103没志气的淫妇浪声！我是你么！叫人这们揭挑着骂，还腆着屄脸活呀！（87/1120童寄姐骂张朴茂婆娘）
例104你与我夹着那张屄嘴！你要严着些，那孩子敢么？
（40/515狄婆骂狄员外）
4．2．3腚、屁股、尿脬
例105你休数黄道黑的！待去，夹着腚快去！（48/626狄婆骂薛素姐）
例106你这媒婆们的嘴，顺着屁股扯谎，有个半边字的实话么！
（84/108丫头老子骂媒婆）
例107素姐被他拉的就似狗含着个尿脬相似，那里一点儿流连。
（89/1154叙述）
4．3屎、尿、屁
这是以肮脏的生理排泄物来发泄对被骂者的怒气或鄙视的詈词。如：
例108砍头的！我碍着你吃屎来？你送我这们绝命丹！
（58/746狄希陈骂相于廷）
例109有我做着主儿，那怕你告一千张状，还拶出你的尿来哩！
（80/1034韩芦对戴氏）
例110你见了他还放的出个屁来哩！再见了那老婆，越发瘫化了似的，还待动弹么？（40/514狄婆对狄员外）
“屁”一般用于指斥言语的荒谬。作为构词能力极强的词头，可以与许多语词合成詈词，如：狗屁、臭屁、放屁、闲屁、屁话、屁滚尿流、撒骚放屁、屁雌寡淡，等等。
4．4仓、攮、入、罗、桶
表示性行为的动词用作詈词，用以表达对被骂者极度的不满、厌恶或轻蔑。如：
例111说起俺那个来，只好叫他仓的在门后头趴着，敢照将么！
（81/1043单完对惠希仁）
例112这狗攮的好可恶！这不是欺我么！快叫厂里人往他家里拿这狗攮的去！（70/901陈公公骂童七）
例113贼狗头！我把那没良心的妈拿驴子鸡巴入他的眼！
（32/413晁无晏骂晁近仁）
例114你就实说，你或是拾、或是买的？或是从觅汉短工罗的？
（56/728薛素姐骂狄希陈）
“桶”同“捅”，犹言“攮”。如：
例115你要挪一步儿，我改了姓薛，不是薛振桶下来的闺女！
（52/672薛素姐对狄希陈）
4．5噇
“噇”，贬指无节制地大吃大喝。
例116布施的米粮麦豆，大布袋抗到家去，噇他一家的屁股眼子。
（68/873叙述）
五、与品行、智力、病症及生理缺陷有关的詈词
身体状态之外，人的品行、智力、病症以及生理缺陷，则成为《醒》书中数量极夥的一类詈词。
5．1着眼于被骂者品行之劣的几组詈词
5．1．1泼、浪、骚、毒、恶、奸、业、孽、滥、狠、歪、刁、低、疢、痞、刻薄、促揢、促恰、乔人、歹人、小人、败群、无赖、昧心丁、小/老轻薄、杂毛、顽顿无耻、忘恩负义、听梆声
《醒》书中斥對方品行恶劣、道德败坏的詈词不胜枚举，其中大部分詈词既可以单用，又可以组成丰富的系列詈词。
“泼”由泼辣引申为斥对方蛮横、坏、贱等。有泼恶、泼妇、泼货、泼皮、泼性等等。如：
例117这等泼恶！你日间是甚么狠毒心肠！（3/40晁太公骂珍哥）
“浪”有放荡、轻率、淫荡之意。有浪货、浪蹄子、浪淫妇、浪婆娘、浪声、浪杀等等。如：
例118你看这恶私科子浪淫妇么！打我这们一顿！
（66/851张茂实骂薛素姐）
“骚”有举止轻佻、放荡之意。如：骚狗头、骚屄等。如：
例119怕冷炕欺了师傅的骚屄，成驴白炭、整车的木柴，往惜薪司上纳钱粮的一般，轮流两家供备。（85/1101叙述）
“毒”有毒恶、恶毒、狠毒、毒货、毒物等詈词。如：
例120如此毒物，你守在跟前，这真是伴虎眠一般。
（98/1261太守对狄希陈）
“恶”有恶畜、恶盗、恶妇、恶鬼、恶棍、恶货、恶人、恶少、恶孽、恶物、恶妪、恶子等詈词。如：
例121世间那有此等恶妇！天雷不诛、官法不到，留这样恶畜在世！
（97/1255周景杨骂薛素姐）
“奸”有奸夫、奸僧等詈词。如：
例122菩萨持公道，阎王秉大权，虚灵正直无私曲，那个奸僧敢乱传？
（64/817叙述）
“业”源于佛教语，本为造作之意，可指善业、恶业和不善不恶之业。后成为常用词，多指恶业。宋元以后用为詈词，表示怨恨、憎恶之情，并逐渐由音义皆近的“孽”替代。据杨同军考察，“业”向“孽”的嬗变消长在明清之际基本完成 ① 。《醒》书中“孽”的用例大大超过“业”，“孽”有堕孽、作孽、造孽、恶孽、孽畜、孽星、孽帐、孽种、冤孽等詈词，“业”有堕业、作业等詈词。如：
例123你这些年欺心作孽，死有余辜！（95/1232薛素姐骂狄希陈）
例124咱来烧香是问奶奶求福，没的倒来堕业哩？
（69/886刘嫂对薛素姐）
“滥”有滥货、滥桃淫货、淫滥等詈词。如：
例125不知那里拾了个坐崖豆顶棚子的滥货来家，“野鸡戴皮帽儿——充鹰”哩！（56/727薛素姐骂调羹）
“狠”有狠天杀、狠毒心肠、狠老屄的、狠奴才、狠牛鼻子、狠强人、狠婆娘、狠忘八等等。如：
例126狠强人！眼里有疔疮，拿着我放不在心上！
（79/1021童寄姐骂狄希陈）
“歪”有歪人、歪脸、歪拉/辣、歪憋、歪货、歪秀才、歪和尚、歪私窠子、歪事、歪物件、歪性等詈词。如：
例127狄亲家婆虽是有些辣躁，却是个正经的妇人，不是那等没道理的歪憋。（44/568薛教授对薛素姐）
“刁”有刁头，意为刁滑之徒。如：
例128你没见他妈是个刁头老婆么？（79/1021童奶奶对童寄姐）
“低”有低心、低人、低搭等詈词。低心犹坏心，低人是品质恶劣之人，低搭斥对方身份或举止低贱。如：
例129我不合淫妇对命，我嫌他低搭！我只合贼忘八说个明白，对了命！
（8/108计氏骂晁源珍哥）
“疢”，本义为疾病。《醒》书中“疢”与“碜”同义，有“令人恶心，难以言说”等意。如：
例130我待对着你学学，我嫌口疢，说不出来。
（59/760薛素姐对相于廷娘子）
“痞”，斥对方为恶棍、流氓。《醒》中的“臭痞”，指作恶多端的人。
例131却说珍哥自从晁源买到家中，前后里外整整作业了一十四年，方才这块臭痞割得干净。 （51/665叙述）
“促揢”、“促恰”、“促狭”，与“刻薄”同义。如：
例132儿啊！你一些好事不做，专一干那促揢短命的营生，我久知你不得好死！（20/256晁夫人哭晁源）
“乔”，在不同语境中分别有坏、古怪、虚假、恶劣、刁滑等意。《醒》书中“乔人”同“乔才”，斥对方为装模作样的人，坏家伙。“歹人”，指坏人，恶人。“小人”原与君子对言，指地位低下者，后来演变为指斥对方行为卑劣的詈词。“败群”，斥对方因品行恶劣而不与众人同。“无赖”斥对方奸刁、撒泼，行为恶劣。
例133这两个乔人，银子进不去，分上又压不倒，命是偿不成，人是要死半截的了！（12/156晁源自思）
例134乡里人家多有倾下白铁锞子，防那歹人的打劫。
（64/825白姑子对薛素姐）
例135奶奶说的有理。显的咱哥儿两个倒是小人了。
（81/1045单完对童奶奶）
例136見教的有礼，科考时开了他行劣，留这败群做甚！
（39/503宗师对县官）
例137内中有两个泼皮无赖的恶人：一个是晁老的族弟，一个晁老的族孙。（20/259叙述）
“昧心丁”，违背良心的男人。丁指男丁，男人。如：
例138你那汉子贼强人！贼忘八！昧心丁！血汗病！
（89/1153薛素姐对顾氏）
“小/老轻薄”，“轻薄”斥对方轻佻浮薄。“小”、“老”是斥骂年轻人或老年人的詈词前缀。如：
例139如今做了乡宦了，有了无数的钱了，小轻薄就嫌媳妇儿丑，当不起他那大家；老轻薄就嫌亲家穷，玷辱了乡宦，合新亲戚们坐不的。
（9/118老计骂晁思孝父子）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谭莹）
收稿日期：２０11-09-08
作者简介：刘艳玲（1970-），女，山东淄博人，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社会科学研究中心聊斋文化研究所教授，主要从事明清小说与聊斋文化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