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馅儿(短篇小说)
2012-04-29梁晴
梁晴 1972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清闲尘梦》、《冷月无声》、《过了雨季》、《红颜易老》、《至爱无情》,散文集《烛影摇红》,中短篇小说集《红尘一笑》、《中国作家经典文库梁晴卷》,中篇小说《午茶时间》、《终点站巴黎》、《鞋带》、《陪床》、《京西美容院》、《花雕》等。短篇小说《忍冬》获第一届金陵文学奖、1987年《十月》荣誉奖,短篇小说《红尘一笑》获1992年至1993年《中国作家》江轧杯优秀短篇小说奖,报告文学《她们》获公安部首届金盾文学奖、江苏省第二届报刊优秀作品奖,小说《姐姐》获全国优秀小说奖。
苏比还没到四十岁,化了妆的样子就开始不怎么好看。问题其实并不明显,不过就是从镜头上看,脸像是没洗干净就上了粉底。台里的同行这些年时兴整容,刚从传媒大学毕业没几天的小丫头都敢在脸上动锯子,上了点年纪的人就更是舍得狂花工本。苏比想明白人总有一天要退出历史舞台,狠狠心把这一刀省了。她先是在《邻里天地》栏目过渡,然后就去了总编办,彻底跟镜头告别。这几天老总派她督办文化产业展销会的展台,她不会开车,骑电动车来回跑,几近冻成冰人。此刻她停在斑马线上等绿灯,电动车的零部件跟她一起筛糠。一辆停在快车道上的红宝马摇开车窗似乎是要问路,她刚弯腰朝里瞧,就见夏兰丁在做手势,说:“我开到钟楼公园门口等你啊!”
苏比骑到钟楼公园门口,看到夏兰丁的车停在路边,尾灯不停闪烁。
苏比先用面巾纸擤了鼻涕,这才坐进车里,双手使劲搓脸,说:“哇,里面真是暖和!”
夏兰丁不平道:“你不会开车,你们台里不能给你配个司机呀?”
苏比说:“谁给谁配司机啊!人家会开车的早开上自己的车了。”
夏兰丁说:“我给你开车吧,连人带车都归你使唤了。”
苏比笑道:“拿我开心呢!我哪雇得起你呀。”
夏兰丁正色道:“真的,跟你们台长说说,我免费为你们服务。”
苏比觉得夏兰丁也就是这么一说,忙起来就把这事忘了。过了十来天,夏兰丁的丈夫打电话给苏比,说要请她吃饭。
夏兰丁的丈夫以前叫江雷,后来改了一个字,叫江酹。前一个名字是他乡下的父母给的,后一个名字是上了大学之后他自己给的。
苏比认识他们夫妇纯属偶然。七八年前,苏比的导师在医院准备做食管癌手术,她带了自己做的红烧肉前去探视。进门发现一屋人围着一张床,导师抱臂立于其中瞧热闹。只见床上那位苍黑脸周身插满管子,小心咳痰,咳不出来。
导师看到她手里的保温盒,好奇之极,说:“你还提了吃的来?不会是红烧肉吧?”
“正是红烧肉呀。”
围观苍黑脸的人刷地调过眼光,有人小声嘀咕:“搞没搞错呀,他马上要手术你还给他吃红烧肉?”
苏比说:“就是不知道术后还能不能进食,才该把最钟爱的红烧肉抓紧再吃一次呀。”
导师自从确诊为癌症,收到的信息大量为伪宽慰,当下只觉耳目一新,说:“好好好,快给我拿双筷子!”
苏比还带来了自己蒸的馒头,喧腾腾掰开一块递给导师,一时间病房内麦香肉香四溢。
“你这两样拿手活应该申请个什么什么遗产。”
“导师,我还活着哪!”
“你也别尽想着贪天之功,你的手艺总归是你妈你外婆传下来的吧。”
“才不哪,她们的红烧肉是直接炖在砂锅里的,我的红烧肉要在油锅里用糖煸透后才加的佐料。要不天下外婆红烧肉那么多,你干吗只偏好我这一口?”
导师埋头朵颐,片刻后停箸回味,说:“妈的,千万别给我弄得以后只能用漏斗往胃里灌米糊呀。”
邻床的苍黑脸在导师吃得忘形时忘了咳痰,这会儿导师稍息,那位的艰难咳痰又重新启动。苏比实在是听不下去,说:“你们几位不能给他拍拍背呀?”
床侧一女子苦脸道:“不能拍呀,拍了他的刀口吃不消啊。”
苏比对苍黑脸甚为不屑,说:“你也是,一个大男人这么娇气。我妈那时动完手术,她还是老太太哩,医生叫她大声咳痰她就大声咳痰。不咳咳震震,内脏怎么能重新归位呢?”
苏比跟导师说了几句话,听到女人在砰砰地拍苍黑脸,她跳起来一头扎进人堆:“嗨嗨嗨!这样拍病人哪受得了?你得把手掌窝起来,从下往上把痰从肺叶上往外赶。这样,你看!”她拍了几下苍黑脸给女人看。
回到导师身边,导师说:“你还真管得宽哎。”
过了一会儿,主治医生进来交代手术事宜,导师介绍说:“主任,这就是我跟你说到过的那个得意门生。”
主任一双眼睛锃亮,说:“你得给我老婆签个名。她是你粉丝哩。”
苏比不好意思道:“您夫人是喜欢翻译电影,不是喜欢我吧。”
“NO!你选的片子不俗,你的解说富有诗意。你的英语口语也很让人享受。”
“哟,如此过奖呀!”
苏比不是科班出身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她在外语学院读研二的时候,参加一个电视英语辩论大赛,被电视台相中,后来便经常借她主持中外联谊类的电视节目,主持风格不落窠臼、不见匠气,待到她研究生毕业,顺理成章进了电视台。
为了迎合观众对奥斯卡获奖影片的兴趣,台里专门开辟了一个叫《碟海拾贝》的栏目,影片配有中文字幕。由于播放的过程中插入了苏比的介绍和评点,节目的商业属性改变成了艺术鉴赏属性,由版权带来的敏感隐患也就合理地消除了。
苏比去探视导师的当口,这个栏目正炙手可热。
“苏小姐,你能不能在下个月7号的那天再播放一次《罗马假日》?我希望能把它当礼物送给我太太呢。”
“那天是你们的定情日?”
“算是吧。”
“节目表大概已经排定了。不过我可以试试看。”
导师大包大揽,说:“干脆你在解说里替他表白一句,煽煽情得了。”
主任喜出望外,说:“哈,那我太赚了!这比买9999朵玫瑰花还见效果哩!”
谈笑之间,主任忽然仰脸瞪眼:“喂喂喂,你们几条大汉侍弄一个病人,至于吗?”
只见邻床围观的几条大汉把苍黑脸架起来,准备往床边地上站。女人赔笑道:“他躺累了,想休息休息。”
苏比扑哧一声笑出来。
主任掰开大汉,说:“自己活动、自己活动,不活动怎么恢复?”
苏比离开病房的时候,苍黑脸已经半躺着吃橘子。苏比笑道:“看,还得医生骂过才管用吧。”
那以后苍黑脸恢复神速,而导师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淋巴,拖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不治。导师病危之际,他为之策划的《罗马假日》浓情表白行动如期实行,苏比特地在病房里陪导师看了这期节目。鉴于主任的特别关照,导师没遭受太多痛苦,临终还能开玩笑,说:“哈,我总算没做饿死鬼,饱餐过一顿上品红烧肉呢。”
导师遗体告别的时候,苍黑脸也来了。苏比一时没有认出他,因为他的脸并不黑,原先的黑原来只是病态。
这个苍黑脸就是江酹。
“江总请我吃饭呀?兰丁来吗?”
“她不来。这事你也别告诉她。”
“为什么?”
“见面再说吧。”
“好吧。在哪儿碰头?”
“我记得你爱吃面食。陕西面馆行吗?”
“好呀好呀。”苏比放心了。江酹如果试图跟她玩情调,他是不会选择陕西面馆的。
巧的是,苏比正好对陕西面馆颇有几分垂涎。
她们这个台有个收视率很高的栏目,名字就叫《垂涎》,专门介绍名厨美食。这个栏目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它介绍餐馆,餐馆求之不得;而消费者只要收看这个栏目,就可以尽悉本城的餐饮好去处,何乐而不为。
苏比通过这个栏目迷上了陕西面馆的裤带面。同事拍的镜头里,一根大宽面条下到锅里,打捞上来就是一海碗,撒上葱花泼上辣子,竭尽诱惑之能事。
可惜她总没捞到去吃的机会。
现在可以算作是天遂人愿吧。
江酹约她吃面的时间是中午,进了陕西面馆大门,见他已经坐在桌边,两手摆弄着醋碟朝厨房张望,全无一般大款的嚣张与矜持。
“呀,来了!”江酹赶紧挥手唤伙计,“服务员!快,点菜了嗨!”转而问苏比,“你吃什么面?”
“裤带面!”苏比利索接话。
“哟,来吃过呀?”
“没有,慕名。你来个什么面?”
“咳,又想要牛肉炒面,又想要瓦罐面……”
“这有什么难的。两个都要呗,你还缺一罐面的钱啊。”
“不是,”江酹不好意思道,“我是还想尝一尝他们家的油旋饼……”
“油旋饼我请你吃好了。”
“不不不。”江酹交代伙计,“一份裤带面、一份牛肉炒面、一个瓦罐面、两个油旋饼。”
伙计吆喝而去。江酹抬手挠脑袋:“我不是不舍得钱,我是怕你当我是饭桶。”
苏比笑道:“别怕,我也是个饭桶。”
两个人手里把玩筷子,一惊一乍观看左右食客进餐。
“哇,瞧这么大个的瓦罐哎!”
苏比笑道:“够一头小猪的量了。”
“别说我了,你看你要的裤带嘛!”那“裤带”真像是从老娘们大裆裤上解下来的,又宽又长,韧劲十足。
他们点的品种陆续上来,江酹又要了只空盘子,把牛肉炒面一分为二,油旋子一人一只,然后各自开吃。
吃了一气,苏比终于腾出嘴来说话。
“你还真是农民本色哎。我要不要再揪半根‘裤带给你?”
“不不不。”江酹一头是汗。
“我也一直纳闷着哩。你说你从小到大是个苦孩子,怎么生个病搞得那么林黛玉呢?”
江酹愧道:“咳,不就是因为从小没生过病,所以才害怕嘛。”
“现在真的没事了?”
“你瞧我这胃口嘛。”
苏比有次在希尔顿做一个外事活动的现场报道,夏兰丁过来跟她打招呼,自称在这里的美容厅做头发。说了好一阵话,苏比才想起来,她就是当年那个立在苍黑脸床边的女人。苏比说:“哎呀,原来你是位阔太呀!”
夏兰丁说:“也没什么啦。我家他这些年事业做得比较顺而已。”
“你先生是做什么事业的?”
“做物流。这些年网购普及,快递发展快,我们起步早的,就多占了一些份额。”
“怪不得哩!”苏比仔细打量夏兰丁,觉得真是财助人胆,夏兰丁不但是装束,连举止都与那个守在丈夫床头哀哀戚戚的小媳妇判若两人。
“这里做一次头发多少钱?”
“不多啦,洗一下吹吹干也就八百元。”
过了几天,江酹公司在希尔顿举办圣诞晚宴,苏比接到夏兰丁邀请,也就去捧了个场。奇怪的是,凡是场面上的事,江酹几乎都是由着几个副手去张罗,他自己躲在苏比的这个卡座不挪窝。江酹的副手就是当年在床边架着他让他“休息”的那些小马崽,现在个个是西装革履。
希尔顿的西式自助颇具水准,苏比几次三番去淘奶油蜗牛和鹅肝酱,江酹却只要了一份台湾牛肉面。
“到这里来吃牛肉面?搞没搞错呀?”
江酹笑道:“那些怪玩意儿我都吃不来呀!”
说话间,夏兰丁带着侍者过来,吩咐道:“给这两位上马爹尼。”说罢快步去跟阔太太们扎堆,道:“喂喂喂,谁说没有血红玛丽的?你跟服务生开口呀,过后咱们财务总监另外付账!”
苏比抿一口马爹尼笑道:“瞧,人家个个蜕变得有模有样,就你一个榆木本色。”
江酹已经把一碗面条吃得差不多了,仍在努力从汤里打捞内容,说:“我妈给我的基因太顽固了。”
苏比拖开他的面条碗,说:“得得得,给自己留一点形象吧。”
江酹想想说:“要不我再要一碗牛肉面?”
苏比摘下餐巾站起来,说:“我就不信喂不饱你了!你先把马爹尼端着装装门面,我去给你弄吃的!”
苏比转了一圈,给江酹弄来两份葱油味的印度飞饼,一只白煮蛋,还有一碗奶油玉米汤。
江酹犹犹豫豫地吃饼喝汤,表情稍感意外:“咦,这里面还真能找到些吃的哩。”说着拿起白煮蛋往玻璃台面上磕,苏比伸手夺过道:“看着看着!”拿起西式汤匙敲两下白煮蛋,再用指尖剥一个小口,朝里面洒几许细盐和胡椒碎,连汤匙带蛋递给他,说:“喏,用勺舀了吃。”
江酹吃完白煮蛋,自己去开发新食源。过了一会儿,喜孜孜端来了一大盘酥皮西点,说:“嘿呀!这里居然有萝卜馅儿的小饼子!”在他的强力推让下,苏比拿起一只,一面说自己其实更对榴莲酥感兴趣,一面把那萝卜酥咬了一口。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江酹面前的托盘里就只剩下一堆带绉边的点心纸托。
夏兰丁拿了一客哈根达斯送来给苏比,顺着苏比吃惊的表情看过去,说:“这家伙又出洋相了?”
“喂,萝卜酥不至于就好吃到这个地步吧?”
夏兰丁拈一只纸托看看又随手抛开,说:“哼,都怪他妈,坐月子的时候天天吃萝卜缨子——我猜他那时候吃的奶都是绿的。”
江酹在纸托堆里摸摸索索,希望摸出一个实体。江酹说:“我妈还幸亏有我舅舅给她送的萝卜缨。我们村那年饿死的婴儿太多了。”
夏兰丁点头道:“江酹倒还真算是沾了萝卜缨的光呢。他上学也优先,升学也顺当,竞争对手减员严重嘛。”
也就是在那一次,苏比弄清了他俩婚姻的底细。夏兰丁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父亲是一家军工企业的老司机,江酹大学毕业分到这个厂当技术员,老头看上了他,一心要把他招上门给自己当养老女婿。夏兰丁那时在厂加油站当加油工,收入稳定,人也算得上清秀,追她的人不少,可是像江酹这样既有本科文凭家又不在本市的,一个也没有,江酹就成了老头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对于没有任何都市根基的江酹而言,娶了夏兰丁就有了一个现成的家,他当然也不会有任何歧异。
后来军工企业日益萎缩,大量工人下岗,老头就动用了一生积蓄买了两辆企业清退的运货卡车,雇人做些零星的运输业务。江酹作为科室干部并没有下岗之虞,他却当机立断辞职,利用这两辆货车注册了自己的运输公司。
要说这两口子的关系,也应该算是不错的。别看夏兰丁财大气粗后不大给江酹面子,骨子里对他也还存有几分敬畏。至少在认识苏比之后,她就不止一次地发表感慨,说幸亏她父亲替她挑中了江酹:“我们企业倒闭后,连厂部官员的家属都有不少在大卖场租柜台卖假货呢。”
眼下江酹对苏比说:“我真是难开这个口哩。”
苏比满口含着油旋饼,瞪大眼睛说:“开口?开什么口?”
“咳,还不为了夏兰丁嘛——刚把儿子送到美国读书,她就天天在家里闹腾,说我存心要把她在家里憋成黄脸婆。”
“她不能到你的公司去上班吗?”
“哪有老板娘自己上班的道理?这都快一年下来了,什么点子都想了,做瑜珈啊、学钢琴啊、练书法啊——你想,她性子那么躁的人,哪里静得下心来弄这些?”
“对了她是跟我说过,要免费给我当司机呢——我哪儿消受得起?”
“有什么消受不起的?你上哪儿带着她就是了,需要出赞助也没问题。我听说经常出入你们单位的车都会配一块电视台的标牌,你给她弄上一块,我估计我们家里就会太平了。”
苏比说:“哈,我们单位的牌子还能辟邪吗?”
“不是啦。夏兰丁不想跟那些阔太太比穿金戴银,她想跟人家比文化……”
“得了,我们的这种大众传媒也就是一个俗文化。不过今天吃了你的裤带面,我也就替你去跟台里开开口吧。”
台里其实草台班子多得很,不少栏目都是承包给个人的。苏比后来在总编办下属的老干部活动中心为夏兰丁谋到个差事,其实也就是打打杂,条件是不发工资,同时江酹的公司倒过来赞助中心出了本老干部书画册。
要说电视台这样的地方,真也可谓鱼龙混杂,每天来来去去各色人等,口气越大的越不知是哪棵树上的鸟,多半还都是一些临时工或江湖混混。
夏兰丁来上班的第一天,苏比就替她配备了贴在车挡风玻璃上的电视台牌标。
“别弄丢了。这上面的编号和你这辆车是登记在一起的,弄丢了很麻烦。”苏比提醒她。
“不会的、不会的。”夏兰丁少见地欢眉笑眼,“我这就去把它贴结实了!”
苏比这天正好清闲,就带了夏兰丁上上下下去认门,恰巧遇到陆左思在化妆间里做头发。陆左思横担在皮圈椅里,椅子扶手上搁两条长腿,一双米色的兔宝宝绒拖鞋在脚上晃荡。苏比皱眉道:“抽吧抽吧!你就有恃无恐吧!”陆左思在镜子里摇晃满头发卷,说:“就有恃无恐!怎么啦、怎么啦?”苏比叹气道:“小孩子家家的,别硬充什么名士派头。阳光少年有什么不好?我敢说你的粉丝们不会喜欢你这副叼着雪茄的搞怪样子。”
陆左思探身拿起一只眉笔,起劲地在唇上画八字胡,说:“我才不信!等我留起汪涵式的唇髭,别说是雪茄,就是我手上多出根文明杖,我的粉丝们也会万迷不辞!”
苏比又叹一口气,说:“也就是你,脑子里迸得出‘万迷不辞这样的即兴智慧。”化妆师笑道:“要不然怎么年纪轻轻就成了金牌主持呢?”
陆左思还在对着镜子比划雪茄,苏比把雪茄夺过来,道:“还不快把你的涂鸦洗掉去!”雪茄拿到手里却笑将出来——原来雪茄根本没有点燃!
“原来是道具雪茄啊。”
“别别别,别乱扔!这可是地道的英伦雪茄啊!”
“你还真好这一口不成?”
“当然啦!我不偶尔借它几口云烟,我的即兴智慧如何得以升华?”
夏兰丁这时在一边插嘴,说:“雪茄不必一次吸完的。不过吸过的雪茄保存起来麻烦点就是了。”
陆左思这才从镜子里看一眼夏兰丁,说:“这里还有个懂行的呢。麻烦阿姨你告诉我,抽过几口的雪茄该怎么保存呢?”
夏兰丁忸怩道:“具体的我替你找希尔顿的雪茄吧师傅问一问吧。”
陆左思转过坐椅正眼对夏兰丁道:“这么巧!我的雪茄就是存在希尔顿的——阿姨的先生也抽雪茄吗?”
夏兰丁面红耳赤道:“不不不,他不抽,我是常上希尔顿,听人说起的。”
“说起什么?“
“说雪茄对温度湿度的要求都很严格,自己家里保存不好。很多名人都爱到希尔顿雪茄吧开一个私家专柜,跟他们在希尔顿酒吧存放开过瓶的洋酒是一个意思。”
苏比禁不住叫道,说:“夏兰丁,你今天是专门替左思这小子长脸来的吧?”
陆左思笑道:“我这脸还需要再长吗?再长就只有长胡子了。不过各位借此了解了解雪茄也没有什么不好呀。”说罢起身去洗脸。经过苏比身边,伸手捞起苏比胳膊,上上下下地捏,惊得夏兰丁目瞪口呆。
苏比打掉他的手,笑道:“看,把阿姨吓着了吧。”又对夏兰丁解释,“他这是要我回捏他一下呢——小子最近练健身练得走火入魔,又严重缺乏表演肌肉的机会,只好理解理解他吧。”说着拿起夏兰丁的手放到陆左思手臂上,说,“来,满足他一下。”
夏兰丁捏火炭般匆匆一捏赶紧松开,说:“呀,像块石头!”
苏比说:“小子目的达到了。”指着夏兰丁正式介绍,“这是28层新来的夏女士,夏兰丁。我朋友。你以后会常和她打交道的。”
夏兰丁很快就明白苏比说的“常打交道”的意思是什么了——电视台的健身房就在28层,跟老干部活动中心在同一层。
总编办在26层,第二天夏兰丁来上班,先跑到26层,硬要送苏比一套日本的品牌套装。苏比抓住套装吊牌一看,吓了一跳,说:“搞没搞措啊?让我穿这么贵的衣服,简直是存心要我周身芒刺呀!”
夏兰丁道:“芒刺什么呀!一分价钱一分货,你穿上就知道人家的剪裁有多舒服了。”
苏比体谅夏兰丁内心里对她的感激,可是无论什么心理,做事强加于人都不合适。“这也不是我的衣服尺寸呀!我要能穿得上它,我就不用跟我的小蛮腰道别了!”
夏兰丁跺脚道:“你信我的行不行?这个尺码你肯定合适!”
苏比仍然推辞:“我不习惯改变穿衣风格,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夏兰丁硬拉她进卫生间,伸手就要解她身上的纽扣。苏比只好把自己关在马桶间里,胡乱换上那套衣服。
“怎么样?腰身正合适吧?”夏兰丁得意地把她在镜子前转过来转过去。
有人进来如厕,眼睛发亮地翻看衣领后面的商标,说:“哇,‘古驰哎!”
苏比纳闷地看看穿上GUCCI的自己,也就貌不惊人的样子。
夏兰丁读出她的表情,叫道:“你不要搞错哦!上次我到机场送我们家杰杰,遇到一个日本旅行团,所有的人都对我九十度鞠躬呢!”
“什么意思?”
“他们认得出他们国家的服装品牌。”
苏比赶紧回到马桶间,把衣服脱下来重新装进小提袋:“夏兰丁你别吓唬我,我可不想到处被日本人来这么一手。”
可是夏兰丁已经进了电梯。
这套衣服只好被挂在了苏比的办公室衣柜里。
渐渐这座大楼里很多人都知道了夏兰丁。每天快到饭点,夏兰丁会下到26楼来约苏比一快儿去餐厅,餐厅里装备了国际品牌服饰的人仿佛拥有共同的嗅觉,彼此的目光都被根无形的线牵着。有天台里的当家花旦濮融融拿份出国表格来总编办盖审核章,见到苏比就说:“苏老师,你那位朋友至于那么拽吗?”
“怎么了?”
“别人戴个稍大点的钻戒就恨不得号称‘鸽子蛋,她倒好,脖子上的项链吊坠就一钻石!”
苏比愕然道:“是吗?”
“苏老师你还真需要扫盲哎!”
让苏比感到奇怪的是,尽管大家都注意到了夏兰丁和她的品牌,跟她搭话的人却是少而又少。有一天苏比在地下车库等待夏兰丁开车捎她下班回家,碰到在温哥华卑诗大学短期学语言的庞珠贝。苏比招呼道:“小庞回来休寒假啊?”
庞珠贝刚把自己的粉色小跑车锁上,回头满脸荡漾酒窝,说:“苏姐好久不见!我回来参加婚礼——我学姐嫁了宏图集团的公子呢。”
“哈,原来那个倾城婚礼的女主角是你学姐啊?”
“是呀,我特地回来当伴娘呢。”
苏比拍拍庞美人的小脸:“当心把新娘的风头盖住哦!”
“嘻嘻,我学姐也是个大美人呢。”
夏兰丁这时把她的宝马从车位上倒出来,见到庞珠贝赶紧打开车门下来。庞美人瞄她一眼,漫不经心对苏比道:“你们新搜罗到的广告商啊?”
“不,这位夏女士是在老干部活动中心帮忙的。”
“哦。原来就一临时工啊。”庞美人话音里拐了几道弯,冲苏比摆手道,“拜拜!”袅袅婷婷进了电梯间。
正值下班高峰,夏兰丁开车左冲右突,好长一段路一言不发。苏比抱歉道:“对不起啊,我不该说你是帮忙的……”
“哼,谁不知道她的破事!”
苏比抬头看到倒视镜里夏兰丁扭歪的脸,吓了一跳:“你怎么啦?”
“谁不知道她是高速公路腐败案的幕后小三!”
“谁说的……”
“还保密呢!保得了吗?好好的新闻主持不做了,去留学?没把她抓起来就是她运气!这种女人根本就该枪毙!”
苏比后脊梁骨里直冒凉气:“你快别瞎说了吧。小庞真跟什么案子没关系。”
夏兰丁仍然余怒不消:“也就开辆希尔顿!有能耐你傍个盖茨开直升机去!”
这次轮到苏比沉默不语。过了中心广场,前方又开始塞车,苏比从膝上抓起挎包,说:“我就在这儿下吧。我得去趟超市。今天是冬至,我们郭卫国要求正经吃上一顿。”说完伸手一按门把手,人就到了车外。
夏兰丁急急摇开车窗,道:“等一等我送你去嘛,你买了东西又拿不了……”
苏比道:“不用了,我打车。”又关照道,“明天不用接我,我要晚些去台里。”抬腿上了人行道。
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空气倒是比在车里好,苏比走了一段看到车流开始移动,夏兰丁的红宝马犹犹豫豫从她身边开过,一辆的士在后面直按喇叭。
苏比知道,夏兰丁肯定看到了她没有进超市。
苏比回到家,看到老公留了一张纸条在冰箱门上:“速来小厨娘,我先点菜。ND”
苏比的老公以前也可谓气宇轩昂,自从进了不需坐班的社科院翻译院,渐渐多了个“酒囊饭袋”的别号,所谓ND,就是“囊袋”的汉语拼音缩写。郭卫国特别中意小区附近不入流的小馆子,中午苏比不回家,郭卫国会轮番光顾这些小店,或者点盘椒盐猪手,或者点只剁椒鱼头,再或者就是一碗大肉面,用它们助兴餐桌上不可或缺的啤酒。无论组合如何,郭某都是乐不思蜀。苏比夫妇对待晚餐的态度比较随兴,经典曲目虽然是馍夹红烧肉,简单起来煮上一袋速冻饺子也无可无不可。偶尔需要调剂,就到西餐厅去各来一份牛扒。
说也奇怪,两口子在吃的问题上如此不求养生,倒也无病无灾,郭卫国虽然不免体形走样,却是红光满面,苏比连体形走样的端倪也不大看得出来。台里女人一概奉行不晚饭主义,奢侈者不过吃上两根黄瓜,苏比不禁感慨:“只啃黄瓜,生存乐趣何在呢?”苏比的女儿端端曾偷拍过她和老郭仰在沙发里啃卤鸡翅的画面,两人手边还各搁一只油渍斑斑的酒杯,里面的红葡萄酒给人沦落风尘的感觉。可是这两人吃着喝着看着原版电影,满脸小富即康的快乐自在。
民间的冬至讲究吃饺子,本来说好今晚两个人动手包纯肉灌汤馅的饺子,苏比早上特地买好了猪腿肉和一大块猪皮,现在这两样东西原封不动放在冰箱里,郭卫国没有如约完成它们的前期加工程序。
郭卫国何以半道上改了主意?
小厨娘的老板兼大厨其实是个大老爷们,叫老冼,中原地方人,糖醋瓦块鱼做得特别拿手。听到食客夸奖,老冼意犹未尽,总说这地段买不到黄河大鲤鱼,做出的瓦块鱼搞得就像山寨版。
小厨娘的中原菜式被南方水土同化了不少,唯一不改本色的是主食,无论是揪面片、还是烙盒子,都堪称一绝。
苏比撩开门帘,看到郭卫国腆着肚子靠在木柜台上,跟老冼推杯换盏,柜台上也就一盘油炸花生米。
“咦,今天换上白的啦?”又说,“老冼怎么脱岗了?罢工了是怎么的?”
老冼的老婆叫冼嫂的从灶间探头往外瞧,笑道:“总算来了。我这就下饺子。”又招呼老冼,“过来帮把手啊!”
郭卫国把花生米端到桌上,又自己动手从冷菜橱里端出皮冻和卤猪耳。认认真真地给苏比斟上一杯白酒,说:“冬至得有民间味儿,这环境、这酒、这菜,都是这么个意思。当然还没算上要给你的惊喜。”
说着“惊喜”端上来了,不过就是一大盘貌不惊人的普通饺子。
“你尝尝就知道了!”
苏比小心咬开滚烫的饺子,眼睛越瞪越圆。
此后苏比只要一想起萝卜馅饺子,脑海里就会闪出什么广告里形容什么化妆品的一句词,叫作“膏体细腻,异香袭人”。
说起苏比夫妇与萝卜馅饺子的结缘,真可以用得上“邂逅”二字。这种偶尔被郭卫国发现的饺子,小厨娘根本从不外卖:“这叫啥好东西?咱家里从前都是没啥吃的了,才东琢磨西琢磨凑出个寒碜馅儿哄孩子。”
说话间苏比和郭卫国各吃了一肚子饺子。郭卫国吃撑了停下来,发现早已准备好的辣子醋加蒜泥的蘸料,根本就没顾上动。
冼嫂端上两碗煮饺子水,笑道:“原汤化原食,你俩甭把胃给吃伤了。”
老冼道:“萝卜能伤胃?你别说外行话了——大冬天啥也比不上萝卜养人!”
他这一说,让苏比想起了萝卜达人江酹。她说:“老板娘,萝卜馅饺子还有剩的吗?”
“有有有!”
“你能给我打个包吗?”
郭卫国站着喝饺子汤,边喝边打嗝,说:“我说娘子,你与其张罗打包饺子,还不如偷窥偷窥老冼饺子的商业机密,今后若是我也步你导师的后尘,你可以用一盘萝卜馅饺子为我送行。”
苏比白他一眼,道:“美得你!”
苏比进得厨房,看到新出锅的饺子刚捞在笊篱里,半透明的饺子皮下,小葱星点的绿沁着柔美的萝卜红,屋子里扑鼻的香味来自焦脆的新鲜猪油渣。冼嫂指点给她看:“哪,瞧见屋角那堆萝卜没有?挑几根胡萝卜、捡几只青萝卜,洗干净切片煮透,捞出来捣成泥,再加上剁碎的猪油渣和小葱,大火一炒,调上咸盐味精,放凉了你就擎着往饺子皮里包吧。”
第二天苏比正忙着,夏兰丁下来约她去吃饭。
“呀,饭点都到啦?”苏比瞧一眼墙上的钟。
“是呀。”夏兰丁脸上讪讪的。
苏比搁下手里的活,从抽屉里找出就餐用的磁卡:“等到下班的时候,你提醒我拿窗子外面那只饭盒。”
夏兰丁朝窗外看看:“你那饭盒都结冰了。里面什么好东西?”
“饺子。”
“哦。”
自从夏兰丁来电视台上班,她就坚持着捎带接送苏比。苏比家离电视台不过三站路,上下班也无须掐点打卡,可是为了成全夏兰丁两口子一番心意,她也就答应先搭一段她的车。昨天她半道下车,今天又自行其道,夏兰丁显见得收敛了不少。
两个人乘电梯下到一楼,夏兰丁不声不响地跟在苏比后面。从办公大楼到餐厅要经过一段玻璃走廊,只见玻璃走廊外面,陆左思开着他的敞篷越野蹿出地下车库,呼啸而去,头上蒺藜造型的彩发瞬间被雪片覆盖。
“烧得他!这种天敞什么篷啊!”这时陆左思盘旋而来上了高架,敞开的车篷已然关闭。“哼,有本事你小子一直把篷敞着啊!”
两人在派餐窗口排队的时候,苏比问夏兰丁:“左思那辆烧包车值多少钱?”
“这种豪华运动版雷克萨斯将近400万吧。”
“啊?”
夏兰丁附和道:“差不多是一幢小别墅了。”
苏比道:“庞珠贝的希尔顿难不成比它还贵?”
“也差不多,粉色系宾利一般370万上下。”
苏比回身拍一记夏兰丁肩膀:“那就是了!陆左思比庞珠贝资历还浅呢,他都买得起雷克萨斯,庞珠贝买不起希尔顿?你都猜不到他们名牌主持人主持一台节目的酬金有多少呢!”
夏兰丁不吭声。
“当然了,也许你的宝马比他俩的车都贵,我不太清楚车和车的差别……”
“我的宝马3系豪华型是手自一体呢,也才不到40万!”
“难怪你不平衡。”苏比笑起来。
“我是不平衡。我们吃了多少年的苦才进入上流社会,他们不过就是长得好看……”
“你这是偏见。对于主持人,尤其是从事现场直播的主持人,每一个可能发生的差错都会赔上他们终身的前程。你说他们的压力大不大吧。”
夏兰丁吃饭的时候情绪开始回缓:“杰杰跟我通视频的时候,听说我捏了左思胳膊上的肌肉,激动得在那头直跳脚。他非要我替他去要一个左思的签名,我说,等你放假回来,我带你去见左思本人。他说他一定要给左思带一盒高档雪茄作礼物。”
苏比淡淡道:“现在你知道明星的影响力有多厉害了吧。”
电视台的餐厅是个信息交流中心,苏比吃饭的当口,会有不同的人端着托盘来凑她这张桌子。“苏老师。”“小苏。”“比儿姐。”叫什么的都有。夏兰丁每每端起自己托盘,悄悄闪至旁边的桌子,或者草草结束就餐。这天苏比从热闹中抽身,看到夏兰丁破天荒有了聊天伙伴,原来是财务部的老郝,拿着自己带的泡菜瓶请夏兰丁吃泡菜:“这里面的泡萝卜特别好吃,你来尝尝看。”
夏兰丁夹起一片萝卜看:“萝卜的粉红色真漂亮,您是不是在里面加了草莓汁?”
老郝笑得嘎嘎响:“一听这话就知道你是个不沾泡菜边的阔太太!泡菜就是菜嘛,加草莓不就乱套啦!”
“可是韩国泡菜里面不是加了苹果的吗?”
“他们那泡菜叫杂不溜!哪有我们的泡菜正宗纯粹!我们这颜色是天然萝卜皮褪下来的色,天然美。”
“哦。”夏兰丁咬了一口泡菜萝卜,眯眼道,“酸呢。”
“可下饭了!咱们台无论谁怀了孕,都拿我这泡菜当救命菩萨!”
苏比伸手拈了一片咕吱喀嚓地嚼:“不怀孕的就不宝贝它啦?”说着拿起瓶子就走,“我们老郭也好这一口呢。”
老郝又笑又骂:“动抢啊?等我专门给你家‘酒囊饭袋装一瓶呗!”
夏兰丁赶上来,好奇道:“你先生真爱吃泡菜啊?”
苏比把泡菜瓶塞到夏兰丁怀里,笑道:“我是替你先生抢的。”
夏兰丁变色道:“不不不,我家他不吃这个东西。”
“你带回去给他试试。我不信他会不喜欢。”
电梯间无比热闹,夜间档节目的人正陆续来上班,一闻到电梯里浓重的香水味,夏兰丁塞回泡菜瓶就往外退,差点儿被电梯门夹着。
濮融融好奇地看着夏兰丁失色的脸被电梯门挡在外面,问道:“苏姐,你和你那香奈尔互相推搡个啥呢?”
“咳,老郝的一瓶泡菜把她吓着了——怕泡菜汁弄脏她身上的品牌吧。”
濮融融是北京人,平日里一口京腔:“别价,那主儿脸上的泡菜色儿还没褪干净呢,她还会怕沾泡菜汁?”
“你嘴里积点德吧。”
“我顶不待见这些暴发户。才沾上几天铜臭啊,就恨不得把那点铜臭抹在脑门上当幌子。”
“人家打拼到今天也不容易是不是?”
“你得劝她学学人家李嘉诚。老先生多大的款儿,布衣布鞋,小孩子吃饭不许掉饭粒儿,一硬币掉到阴沟缝里,也得使毛线针给它挑出来。这就叫真人不露相。”
苏比笑道:“真有毛线针这回事儿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您呀,您就装憨吧您哪。”
濮融融在8层下,走时撩起又一阵香风,苏比扇着脸前的空气笑骂道:“少喷点香水会死啊?熏死人不偿命是不是?”
同电梯的人皆笑,一女士道:“我一进厕所闻到这股纪梵希味儿,就知道小濮光临过,一问,人家都走开十来分钟了!”
“哈哈,余香绕梁,十日不止。”
“我听说香奈尔香水好像比纪梵希贵,怎么刚才我听濮小姐的口气,挺不怎么待见香奈尔的?”
一电梯的女士都笑。其中一位说:“也就您那朋友整天拿着价钱说事儿。咱们圈内人现在谁要是还把茉莉花香味儿当‘雅,那她可就真是‘俗了!”
“现在流行浓烈的香水味了?”
“这里面的名堂一句两句说不明白。你看看小濮身上的一套纪梵希行头就知道了,她那长裙整个就一华美,别看鞋是平跟,体现的是时装的时代新意,总之人家早从优雅品味转为哥特风潮了!”
“我听说光裙子和鞋加起来就近万了嗨!”
“照理说,她们这样的‘红后代应该很能继承艰苦朴素的革命传统才是……”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三代贵族!”
电梯到达26层,苏比刚出电梯就听到隔壁电梯叮当一响,夏兰丁急急地走出来,问:“你没说这瓶泡菜是给我家江酹的吧?”
“我没说。你放心吧。”苏比拿着那瓶泡菜进了自己办公室,把夏兰丁晾在走廊上。
晚上苏比和郭卫国挨肩坐在被窝里,一人一台笔记本切磋肖红的《呼兰河传》译文。端端走来走去冷眼旁观,说:“你们所有的行为方式都是乱套的。”
苏比抬头看她一眼:“怎么了?”
“工作没个工作样。一会儿我爹该睡着了。”
“还有什么是乱的?”
“你们这本书的译著者到底是谁?爹不会又是只署他一个人的名字吧?”
“那有什么。对于我来说,这会儿跟他打笔墨官司,是多好的消遣啊!”
“你俩真有本事,在电脑里吵隔壁架!要是我早出声了!”
“这就是玩味文字的乐趣呀!”
端端平时在外院附中住校,偶尔回来一趟,觉得父母并无意放弃他俩的二人世界,心中很是不平。
“妈,你昨天带回来的一盒饺子呢?”端端在冰箱里乱翻。
“你也饿得太快了吧?”他们一家三口今晚刚光顾过一家法式铁板自助,每个人都是撑得盆满钵满。
“我昨晚尝了一只冷的,没觉出你们说得那种惊艳,我想再加热一只试试。”
苏比嗒嗒击打键盘,说:“你做试验啊?咱家没酒精灯。”
“我用汤勺盛点水在煤气炉上煮。”
郭卫国拔起粗脖子吼道:“不允许!想玩火自焚啊!”
苏比笑道:“丫头就是想挑起事端呢,你还偏就中她招。”说着掀被下床,从冰箱里翻出一个冰疙瘩,说,“闺女乖,妈给你一只水晶汤圆煮了玩儿吧。也别用汤勺了,咱用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小奶锅,也省得你手里擎着汤勺挺累的。”
端端耍赖道:“炊具可以通融,内容不容苟且。我一定要煮那个耳朵状的,你这个球状体我坚决拒收!”
苏比笑道:“别闹了。那盒饺子我今天拿去送人了。”
说话间电话响,正是江酹来谢那盒饺子的。
“咳,我早知道有这盒好东西,我肯定不耗在公司里瞎忙了!”
苏比有些失望:“这么说你还没吃啊?”
“吃了吃了!一盒饺子我分了两锅同时煮,大火不到两分钟加热到位,再用不到两分钟,全部精彩下肚!”
“好吃吧?”
“太太太、太好吃了!饺子的登峰造极版!我我我……”
“你什么?”
“今后我对这种饺子可能要终生梦萦魂牵了。”
“真可笑,为了一盒饺子,你老兄还抒情,至于吗。”
“不是,我真的……”
“得了,明天我把这种饺子的做法告诉夏兰丁,操作起来简直太草根了,让夏兰丁以后经常给你包就是了。”
江酹半天不说话,过了片刻变了声线:“喂喂喂,我这会儿到了露台上了。我跟你说,夏兰丁这人是走火入魔,天天餐桌上是奶酪黄油面包色拉,我的那些萝卜干豆腐乳根本严禁进家门。今天要不是怕你追究,她才不会把饺子和泡菜带给我。你说我的生存状态可笑不可笑?我每天早上简直就是逃到公司来填肚子,公司的厨子好歹能给我熬碗粥、下碗面。你说她那一杯果汁、两片面包进了我的肚子能当什么事?我的胃得吃热食!我又不需要减肥!”
苏比笑道:“瞧你那熊样!你在家里连块萝卜干的主都做不了?”
“不提了不提了。我是看在她们家老爷子的份上让她让惯了。”
“我也就奇了怪了,夏兰丁以前当加油工的时候难不成就没啃过萝卜干、没吃过泡菜?”
“嘘——”江酹紧着收线,就听到夏兰丁尖厉的声音在叫:“江酹!叫你开窗你跑哪去了?你想让钟点工明早一来闻到满屋子萝卜味啊?”
苏比搁下电话转头一看,端端坐在她的被窝里跟她爹玩移花接木呢。郭卫国的电脑桌面本来是端端手持野花束的照片,现在那束野花被郭卫国改成了一大杯冒沫儿的啤酒,端端看了笑得死去活来。
“端端。”苏比挨过去问,“将来你要是当了贵夫人,你会比现在更快活吗?”
端端怪笑着给自己的脸上加眼镜,道:“我干吗要当贵妇人?人家茜茜公主还当了皇后呢,结果又怎么样?半生流浪在外不想回家,最后死都死在了异国。”
“咳,你干吗这么追究人家婚姻的真相啊?你小小年纪别这么残忍行不行啊!你这句话算是把你老妈对世上至美婚姻的信仰破坏殆尽了!”
“嘻,难道你年轻时也做过茜茜梦?”
“不能吗?”
“可你还是嫁了我爸这个凡夫俗子加酒囊饭袋啊。”
苏比叫屈道:“谁让我的命中不存在一个王子呢?”
“得了。”端端拍拍她的脸,“其实你知道你是幸福的。将来我想要的,也就是你俩现在的这种幸福。”
春天来了之后,台里照例要组织老干部去春游。电视台效益好,加上国内电视事业的发展前后不过三十年,所谓的老干部很少超过七十岁,所以一旦出游,往往就是跑境外。这次的目的地是尼泊尔。
苏比在总编办的工作涉及外事,是这次组团的主要工作人员。苏比问夏兰丁:“兰丁你对尼泊尔有没有兴趣?你要是有兴趣,我替你去说一下,你可以自费参加。我们那些老干部的家属也都是自费参加的。”
夏兰丁起先一口拒绝:“我要出去我不如参加富豪团,食宿一流,导游还看我们脸色。我跟你们去辛苦不说,团员们里谁知道我是谁?肯定以为我就是一般打杂的呢。”
苏比笑笑:“以后你跟江酹一块儿去也好。”
过了一会儿,夏兰丁跟财务部老郝一块儿来了,老郝人未到声音先到:“小苏,快给小夏报个名,小夏跟我们一块儿去尼泊尔呢!”
苏比探头看老郝后面的夏兰丁:“改主意啦?”
“郝姨硬拉我去嘛。”
老郝这次去,身份是团里的财务。其实说白了,但凡台里组织境外团,行政部门的各科室都会有一个随团名额,这种无形中的福利已经延续了很多年。
“老郝一个人去还是自费带老伴?”
“我才不带老头呢!”
“郝姨带她儿子。”
“啊?你们恢恢敢脱一星期的课?”
老郝笑得前仰后合。
夏兰丁替她解释:“她家吴恢这学期毕业实习,学校不安排课。”
苏比惊诧道:“恢恢都要工作啦?好像昨天他还在我那里找整套的《名侦探柯南》呢。”
老郝不好意思道:“咳,还不就是因为心思不肯用到学习上,才考了个两年制大专嘛。”
“哦。”苏比想起来,老郝的儿子还是交了赞助费,才上了个民办大学专科的,学的专业好像还是营销什么的。
“恢恢去就太好了!这么大的团填出入境表格很麻烦的,恢恢懂英文,这下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苏比本来可以乘台里的考斯特去机场,江酹亲自打来电话,要求送两位女士直接去机场。飞机下午2:20起飞,苏比12:30站在小区巷口等。江酹开的车也就是一辆不起眼的桑塔纳,夏兰丁坐在副驾驶座上跟什么人通话,江酹下来帮她往后备厢里放拉杆箱。江酹不动声色道:“指给我看。”
“什么?”
“饺子。”
苏比忍住笑:“左侧第三家,‘小厨娘。”
“好勒!”江酹重重摁下后备厢的门。
上了车夏兰丁还在打手机:“不要开国际玩笑好不好?买藏羚羊制品犯法的……知道?知道还叫我买披肩?……好吧好吧我看了再说……上万怕什么?我带了一万美金,不行还有银联金卡……好了好了,回来再说了。挂了。”
苏比在后座上直笑:“带一万美金怎么花呀!江酹你也太宠兰丁了!”
夏兰丁扭头道:“不哎,听说尼泊尔藏羚羊制品不可以买,羚羊制品是可以买的。羚羊绒披肩这里的德基一条卖上万,货色还未必可靠……”
“哦,你说的是那种可以从一只戒指里穿过的羊绒披肩吧?”
“是呀是呀。”夏兰丁瘦削的颧骨泛着红光。
江酹笑道:“苏老师多关照啊,我们兰丁是第一次出国哩。”
“不会吧?以前你俩闲下来都干什么了?”
“他哪有闲的时候?天生一个劳碌命!我们邻居家两口子都去过五趟巴黎了!”说着面露嘲色,“你晓得他们两口子跑那么勤干什么?原来每次去都跑到香榭丽舍大道上拦截中国游客,跟人家借护照买LV包。”
“哦!”苏比恍然道,“怪不得我在香榭丽舍的路易威登皮具专卖店看到很多中国人排队哩。”
“你没买一个?”
“我?我干吗要买一个?”
“咳,真可惜!凭护照买折扣很大呀!我们邻居两口子就靠转手LV包大发了,别说常跑巴黎的钱,连周游世界的钱都赚回来了!”
到了机场,老远就有一个很文气的小帅哥跑过来接她俩的行李,对江酹一鞠躬,叫道:“江总好!”
老郝从后面气喘吁吁赶上来,笑道:“哎呀江总,怎么还劳您大驾呀?请司机师傅送一下不就得了!”
小帅哥道:“妈你懂不懂?人家西方的恩爱夫妻都是要亲自到机场送别的。”
苏比吃惊地看着这一幕,老郝拍一记自己的脑门,笑道:“忘了忘了!小苏还不知道这事呢!”说着拉过小帅哥道,“快叫苏老师!”
“这是恢恢呀?”
“可不是嘛!你看多亏小夏和江总,给我们恢恢安排进他们公司工作啦!”
江酹解释道:“也是刚刚说定的。等小吴文凭拿到……”
“是呀是呀,等拿到文凭我们就正式到公司去上班。”
江酹笑道:“郝大姐泡菜做得真好。”
“啊?江总怎么知道的?”
“听我说的、听我说的。”夏兰丁推江酹,“你还不赶快回公司去呀?再不去人家都下班了!”
江酹摇摇车钥匙:“好,各位一路平安!”开上他的桑塔纳就走了。
电视台的人都是出国的老油子,过完安检就摞起行李箱打牌。几位太太结伴在免税店里晃荡,一会儿嘻嘻哈哈地回来,笑话古台的太太“还没跨出国门就花掉了两百美金”。原来古夫人看中了免税店的意大利品牌ASH女鞋,大家一起哄,她也就买下来了。
“看,好不好看?”那鞋倒也很配古夫人丝袜下凝脂般的肌肤。
“不过到底是仓促上阵,跟丘妮小姐的装备实力根本是没法比的啦!”
丘妮是影视制作中心前导演储少南的夫人,天生卷发,“文革”后一度在影视剧里扮演洋学生和追逐时髦的都市浅薄女孩,因为从某种意义上引领了时尚潮流,也还很有过一些名气。如今虽然红颜已老,装扮气质也还是胜过其他太太一筹。
“咳。我这些所谓的奢侈品都是老储替我搜罗来的。你说说看,有这样没出息的老公吗?每次出席国际电影节,他都拼命跑品牌店给我跟女儿淘货,他给你弄来的东西,你不表示喜欢还不行!”
“你们老储是导演,那得多有眼光啊,我们老古搞了一辈子行政,打死他也不会明白一件衣服为什么一叫了品牌就开了天价。”
夏兰丁坐在一边不说话,苏比悄悄推她一掌,笑道:“哎,咱俩都没摊到个会给老婆买品牌的好丈夫呢。”
夏兰丁忽然低声道:“现在也真是好笑,什么人都敢把自己穿的用的往品牌上靠!”
“怎么?她们买的是假货吗?”
“假倒不假,可是品牌也分三六九等呢。”
“这么说储导是男的,他只知道买品牌,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学问?”
“买品牌不需要学问。你别去淘打折货就行了!什么样的品牌才打折?过季的、款式过时的才打折!”
苏比转移话题:“你身上这是GUCCI吗?我来看看候机厅里有没有日本人。”
她上了趟洗手间就回来了,自知无法跟太太们聊品牌,干脆一头扎进打扑克的人堆里请求入伙,其实论打牌她更是生手,出牌前居然先伸手扳下对家的牌看究竟,不久便被轰出来。“去去去,一边呆着去!”
这里夏兰丁端着胳膊听老郝说话,旁边还围了两个随团家属,一个是退休司机老孟的老婆,一个是退休编辑老蒋的老婆。
“聊什么哪?几位?”
老郝说:“咳,这里正说着哪,老孟的小姨子下岗多年了,以前帮人看柜台,挣不到几个钱还顾不了家,正好想换份钟点工做做,我就给她出主意,看小夏她们高档小区有没有人家要找钟点工,那里的人家素质高,工钱也不会很计较。”
“是呀是呀,高档小区也是需要佣工的。小夏帮助留心留心呗。”
老蒋的老婆自己接话:“我们家老二学的计算机还真跟物流挨得上,这也快毕业了,也想请小夏帮忙在她老公公司找份工作呢。”
话刚聊到这里,班机开始检票。苏比眼疾脚快,一个箭步排在前面,老郝和老蒋、老孟老婆也赶紧撂下要紧的话题,拖拉着箱笼往她身后插。苏比待要回头招呼夏兰丁,却见夏兰丁端坐在原来的座位上,仰脸回她一句:“他还能不让我登机?我才不要站在人堆里挤!”
去尼泊尔的班机要从昆明转机。在昆明候机的时间偏长,大家达成共识到市区老字号吃过桥米线。夏兰丁拒绝随行:“我从来不吃那种东西,肉片烫不熟会有米线虫。”
老郝不知深浅:“去吧去吧,吃米线是台里请客呢。”
“那我更不去了。”
老郝不知所措:“这顿米线是算大家晚饭的,你一个人留在机场难道饿着不成?”
夏兰丁锐声道:“怎么可能饿着呢?我刚才看过了,那边的咖啡厅有30美金一份的香菇鸡肉套餐。”
谁也不会想到,吃过桥米线的倡议是由团队里相对最具贵族气的丘妮提出来的。丘妮说她以前拍外景的时候吃过这家老字号的过桥米线,好吃得不得了!大家搭乘机场大巴进到市区,前后不过二十来分钟,也就吃到了这家老字号的米线。一吃之下,果然个个赞不绝口,就连以生活精细著名的前副台长老古也毫不含糊地把生韭菜和生豆芽都倒在了汤里。
“啥人发明的这两种配料?配得绝来!”
老储抚着大肚皮剔牙,忽然惊道:“这韭菜到了高空别在肚子里胀气啊!”
丘妮拍他一掌,笑道:“这几根韭菜还等得到上飞机啊?咱们溜溜达达到了机场,早就消化殆尽了!”
一回到机场,老郝就打夏兰丁手机:“小夏,我们回来了,你还在咖啡厅吗?”
夏兰丁遥遥地从贵宾室里探出脑袋,举起手里的手机:“在这里呢。”
“你怎么进去的?”老郝跑过去好奇地朝里张望,“哇,还有免费咖啡喝呢。”
夏兰丁漫不经心道:“我申请了商务舱,自己贴的差价。”
“啊?”导游和老郝面面相觑。
苏比把夏兰丁拉到一侧,说:“咱们是一个团队的,你这样影响不太好吧?”
夏兰丁瞬间爆发,说:“刚才一进机舱你就叫我给这个让座位、给那个让座位!凭什么呀?我是花了钱的呀!“
苏比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咳,不是为了尽量让人家两口子能挨着坐吗?那不叫让座位,那叫调座位,我们几个单身的都主动跟人家换了嘛。换个座位又没损失你什么对吧。”想了想又抱歉说,“不过我真是忘了你是自费参团的……”
“你现在才想起来有什么用?我早说不参加这个团,来了你看怎么样?自己花钱给人让座位不说,我还成了那些阿猫阿狗的就业中介!真是笑话,我们小区哪家是等闲之辈,我去挨家替她们打听谁家要钟点工?”
苏比笑道:“老郝也真是热心过头不用脑子。不过你在她们眼里还真不是等闲之辈哩,你都快成普渡众生的菩萨了。”
夏兰丁凛然道:“子女不成才的都来要我解决饭碗,我有这个义务吗?我们私企不是慈善机构和收容站,我们也是有人格的!”
这次夏兰丁是从贵宾室优先登机,苏比一行上了飞机从商务舱经过,看到夏兰丁已经在换商务舱提供的拖鞋。几个乘务员围着一只放平的座位,上面躺着一个脸色蜡黄的女孩。
“怎么我们这机上还有个病号?”
“那女孩好像是跟我们一趟飞机过来的。”
“对的对的,他们是一个旅行团的。”
过了好一会儿,到了飞机起飞时间,大家早已关闭了手机电脑,扣好了安全带,也看乘务员示范过了紧急情况下的救生常识,飞机还是不开。透过商务舱时时撩动的门帘,隐约可见乘务人员还在围着那个病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有乘务员经过,大家就拉着她追问究竟。
“对不起,有乘客身体不适。”无一例外都是这个回答。
“有什么鬼不适?有不适送医院好来!这都耽误起飞40分钟了!”老古首先忍无可忍。
“是呀,不适可以不登机嘛!”
苏比的座位临窗,她贴近舷窗往舱门口位置看,看到舷舱外面停着一辆闪着蓝灯的救护车。“快了快了。有救护车来了。”
“救护车早来了。没用的。”前排人回头告诉她,脸上写满无奈。
“咳,早知道耽搁这么久,登机前上个厕所就好了。”老郝长吁短叹。
“是啊是啊,不起飞连厕所都上不成!”机舱里怨声一片。
“我去看看。”恢恢从母亲身边挤到过道上,耳朵上晃着MP4的线绳去打探消息,过了一会儿回来,摊开双手道:“没办法,一个不肯让步。”
“谁不肯让步?”
“谁和谁较劲?”
“到底怎么回事?”
恢恢道:“嗨,两个女人较上劲了。那个年轻的据说在来昆明的飞机上就是又吐又拉,现在再往尼泊尔去,虚弱得没法坐经济舱座位,也受不了经济舱里的空气。机组出于人道主义在商务舱给她安排一个可以半躺的座位,谁知人家商务舱的正牌乘客不干了,说这个病人必须出具检疫证明,否则他们有权利拒绝这个乘客。”
“有钱人就是牛啊。”
“为富不仁无所不在啊。”
“情况果真如此,还真怪不得商务舱的乘客。又吐又拉万一是传染病呢?”
“别胡说八道!谁说她是传染病?”后排有人拍案而起,“她就是普通的晕机,给她点特殊的照顾怎么啦?”
原来是病人同一个旅行团的人。
“既然你们是同伴,为什么不为她采取医疗措施?救护车不是在下面等着吗?”
“我刚才说了。她只是晕机,用不着小题大做。“
“既然不需要小题大做,那就叫她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来!”
后面那个小伙子跳起来指着站在过道上的恢恢:“我叫你挑动群众斗群众!”
苏比看看不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从最里面的座位挤出来,把恢恢塞回他原来的座位:“老郝,看住你儿子,让他别说话了!”说罢回身招呼后面的人,“你们团队的人也别听由事态这样僵持着,你们也出个人,咱们一起去商量个解决的办法。”
苏比刚走到经济舱与商务舱连接的地方,就听到了夏兰丁的咆哮:“想不花钱享受商务舱的待遇,没门!”
救护车终于悄然消失在停机坪的暗色里,然后裹着航空薄毛毯的晕机者咬着苍白的嘴唇,蹒跚而过,回到自己的座位。
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收捡各自的音乐和游戏,关闭电子、数码用品。苏比看了一眼手表,紧急打开一直关闭的手机,抢在飞机启动前给丈夫打电话。
“哈,航程结束啦?尼泊尔怎么样?”
“还没从昆明起飞呢,我怕你没按正常时间接到平安电话,赶紧说明一下。”
“还没起飞?超过两个小时都不止啦!”
“咳,不提了,飞机上有个人病了。”话题立刻转开,“你一个人又喝多了吧?声音都不对了!”
“哈,这回可不是一个人,这回是男子双打。这人你认识,我让他跟你说。”
苏比以为又是老冼在陪郭卫国喝酒,不料传来的却是江酹的声音:“喂,苏比吗?我在小厨娘跟你老公遇上了。我们是一见如故啊!”
“天哪,你不会也是一个潜在酒鬼吧?”
“怎么会?我俩正在一心一意大吃其饺子呢。”
“不会只吃萝卜馅饺子吧?”
“就是只吃魂牵梦萦的萝卜馅饺子啊!”
责任编辑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