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的“经济特区”

梁盼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至今，我国已经建立了6个国家级经济特区，分别是东部沿海的深圳、珠海、汕头、厦门和海南岛以及西部的喀什。所谓经济特区，就是在一个国家的某些特定区域，采取更为自由和开放的经济社会制度，使之成为邓小平同志所说的“窗口”，起到推动全国经济发展的作用。其实不独现代，早在清代，中国就有属于那个时代特有的“经济特区”。

广州的崛起

从效率的角度来看，对外贸易就是一个国家和地区以较低的成本来换取他国的货物。这是常理，如果不能降低成本，人们就不会有对外贸易的冲动，大不了自己国内生产就行了。两千多年以来，中国一直都是全球国际贸易的重要参与者和主要商品输出国。但是，到了明清时期，在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维持社会稳定”和“平均主义”政府思维的强行干预之下，对外贸易被严重遏制，宋元之前中国对外贸易的光辉历史，似乎根本就不曾在如此闭关锁国的大地上发生过。

明朝嘉靖年间的倭寇之乱，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封闭的对外政策所致。曾经的对外贸易商人在政府的海禁政策下，断送了发财梦，甚至生计无法保障，才无奈加入海盗组织，成为所谓倭寇的。清代建立之初，因为东南沿海有台湾郑成功集团的不断进攻，再加之沿海汉族居民对满清政权的抵制和对台湾郑氏的同情，使得清政府决定实施比明代更为严厉的海禁。

在收复台湾之前，清政府下令所有沿海的居民都必须内迁，要远离海岸线。当时，广东的标准最为严酷，人们的居住地要离海50里。此外，各种私人船只原则上都必须销毁，这就是所谓的“片板不许下海”。

海禁的后果当然是国际贸易的停顿以及渔民、国际贸易商的大量失业。宋元以来，沿海一带富庶甲天下。可到了清初，形势完全逆转，沿海几成最不适合人类居住之地。明清时期，中国国内的商船远洋出海做生意的目的地大都是南洋（今天的东南亚）一带，因为当时南洋不仅是中国货物的海外市场，而且是重要的中转站，欧洲人已然陆续在东南亚建立了不少的殖民地，那些欧洲贸易商正在此翘首企盼着源源不断来自中国的货物。可是，清政府勒令远在东南亚的中国商人，必须3年内回到中国，否则将被剥夺中国国籍，不许归国。

康熙二十二年（1683）之后，随着三藩之乱的平定和台湾郑氏集团的归附，严厉的海禁政策已无必要，对外贸易逐渐开放。1685年，清政府在沿海由北向南设置了松江（上海）、宁波、泉州和广州4个海关，统辖全国来自海路的进出口贸易。

这4个海关中，以广州海关最为重要，进出口贸易额与关税收入最多。宋元时期，中国的对外贸易重镇集中在江浙和福建一带，最为著名的乃属“明州”（明代改名为宁波）港。但是，随着明代中叶珠江三角洲的澳门岛被葡萄牙占领，而葡萄牙是当时执国际贸易之牛耳的海洋大国，于是中国对外贸易的中心由长江流域的江浙一带转移到“珠三角”一带。

广州与澳门距离很近，又是广东乃至整个珠江流域的首府，经过明代中后期的发展，到了清代，广州在全国的国际贸易地位便稳定地成为龙头老大。

广州“十三行”

康熙年间，随着国家统一的完成，国际贸易得以解禁，以广州为代表的沿海城市与其他3个口岸城市一道，成为清帝国的“经济特区”。所有通过海路进出口的货物，都必须在这4个“经济特区”里进行通关手续。

为了减少恶性竞争，使中方商人的利益最大化，4个海关重镇大体都成立了行业公会。由公会出面来与国外贸易商谈价格，更能保护好所有同行业中国商人的利益。以当时的天下第一港广州海关为例，政府严令没有加入行业公会的商人不得与外商做生意。而且，新入行业公会的商人，还要向公行缴纳一定的费用，一般为白银1000两，如此可列为行会中的第三等商人，并成为公行的股东，按比例拥有公行的股本收益。

这样，行业公会在对外贸易中具有了一种主导性的力量。当然，这种一致对外的行业制度，遭到了当时的主要贸易伙伴英国商人的反对，也曾有过被中止的情况，但大体上成为一种长期的制度。

此时，广州对外贸易的行业公会被称为广州“十三行”。所谓“十三行”，并不表示有13家商户，也并不表示有13种行业公会，只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叫法而已。“十三行”其实是清政府特许经营对外贸易的组织，而且是一种泛称，并不特指哪一家企业。

“十三行”的首富——伍秉鉴

清代最富裕的商人无疑是“十三行”的豪商，而“十三行”里最富裕的则是伍秉鉴。

1801年，年仅32岁的伍秉鉴接手祖辈创立的对外贸易企业——怡和行。伍秉鉴是商业奇才，在他的带领下，怡和行成为广州“十三行”里最大的洋行，而他本人则成为“十三行”的领袖——总商。在当时，“十三行”的首富，无疑就是中国的首富。

伍秉鉴不仅是国内的商界大佬，而且他还抓住美国建国之初大搞基础设施建设的机会，大笔投资美国的铁路建设。除此之外，他还涉足美国的资本市场，购入美国债券。甚至连美国早期的保险业，也是伍秉鉴施展商业才华的地方。2001年，美国《华尔街日报》评选1000年以来，世界历史上最为富有的50人，中国的伍秉鉴就是6个入选中国人中的一个，而且是唯一一个没有太多官方色彩的中国人。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早在200年之前，中国的大富豪伍秉鉴就坐在广州的办公室，长袖善舞，遥控指挥，驰骋于太平洋彼岸的美国实业市场和资本市场。而当时的美国，才刚建国不久。这是中国商人在世界对外贸易史上所创造的辉煌，更是广州“十三行”在全球贸易史上所创造的辉煌。

可惜，鸦片战争的爆发，使得这位首富最终失去了对外贸易的特权，他的生意也最终由盛转衰。1843年，伍秉鉴在巨大的忧愁中离世。与此同时，近百年以来，广州作为中国唯一的经济特区的历史，也在近代“五口通商”的《中英条约》中就此宣告结束。

广州“十三行”曾经是中国对外贸易的领军者，尽管其对外贸易特权制度在鸦片战争之后被迫废除，但“十三行”的后人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依然是中国对外贸易的一支薪火代代相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