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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裁员记

2012-04-29李好

新财经 2012年11期
关键词:刘琦文波重工

李好

“这简直是莫名其妙!要是按你说的裁得这么厉害,我估计我都被裁掉了。”10月18日,《新财经》记者就了解到的裁员消息向三一重工总裁向文波求证时,他情绪激动地向记者解释。

在三一集团因美国风电项目高调起诉奥巴马的同时,其所控股的三一重工,这家国内市值最大的工程机械企业也结束了曾长达10年的业绩狂飙。尽管2009年时三一集团董事长梁稳根曾承诺对员工不裁员、不减薪,尽管向文波极力否认裁员的消息,但三一的员工们仍在被这家陷入危机的公司一步步抛弃。

罢工!罢工!

晚上6点半,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正是下班回家的时候。对于28岁的长沙三一重工员工夏琳而言,这是她开车来到芙蓉区一家超市附近摆地摊卖围巾的时间。

一天晚上能有四五十块钱收入,对于收入减少的夏琳而言,这些钱很重要。2008年大学毕业后,她同时收到了两份OFFER,一份是国家电网,一份是三一重工。她选择了加入长沙的三一重工总部,“主要原因是想留在湖南,离家近点,而且当时的三一发展势头很好”。

夏琳从来没担心过三一的“员工优化”,“机械行业哪个公司没有流动、没有裁员?”直到今年9月,夏琳看到自己的工作量因为同事减少而变多,而工资越来越少,她开始有点忧虑,下一个被优化的或许就是自己。

焦虑的不仅仅是夏琳。

“要出大事了!”当刘琦在百度贴吧上看到号召三一员工从10月14日起开始罢工的传单,他忍不住叫了起来。

刘琦是三一制造部的一名普通钳工。7月份的裁员,“运气好,逃了过来”。但裁员后的日子开始让他生不如死:所有员工接受军训、培训,培训期间工资从5000元到仅剩1200元。各种小道消息也开始在员工之间流传:下半年产量减少,公司还要继续减薪、裁员……

10月14日的罢工最后没有发生,发放传单的员工被迅速揪了出来,遭到了处理。在刘琦眼里,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罢工流产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段时间有年轻员工还到处找工会,说让工会组织我们罢工,你说可不可笑?”刘琦总结这次罢工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传单里的诉求太不现实:日工资提高到160元,质检不合格的处罚减半。“现在正是公司困难的时候,肯定是想办法少花钱,怎么可能加薪?”

几乎所有员工都知道,目前正是三一最困难的时候。这家机械行业的领头民营企业,在经历了数年的高速增长后,来到了一个艰难的时点:受宏观经济、工程机械需求低迷影响,订单减少,营业收入和现金流持续减少。

根据三一重工2012年上半年财报,上半年公司营业收入317.6亿元,同比增4.6%;净利润51.6亿元,同比降13.1%;应收账款从年初的113亿元,猛增至229亿元,翻了一倍;长期借款则较同期增长121.08%,达到147.68亿元。糟糕的财报也让三一的股价由年初的12.6元下跌至9.1元,跌幅超过27%,市值蒸发超过260亿元。

在向文波的眼里,是媒体夸大了三一问题的严重性。经济环境出现了变化,应收账款增加很自然,资金链问题紧张更是无稽之谈,“三一银行负债205亿元,我账上现金就有91.36亿元,我哪里资金紧张了”?但如何解释三一的银行长期借款增长迅猛?“这是因为公司规模也在不断增大,而且在调整负债结构。”更多的问题,向文波不愿多做解释:“你是专业人士,你自己分析,怎么能问我呢?”

夏琳的感觉明显和向文波描述的情况不同。在她的印象里,形势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恶化的,当时长沙总部的订单开始下滑,催款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年后就迅速传来了裁员的消息。夏琳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听家人的话去国家电网,而是来了三一重工。她清楚自己不可能靠摆地摊维生,“十一”后她开始上招聘网站发简历。按照网站的提示,“平均10次投递可以赢得一次面试机会”,她投了四五十家公司却没有收到任何面试通知。“反正下班了也没什么事做”,在没有新的工作机会前,她还是决定下班后继续去摆地摊,除了围巾,还要再卖点袜子或手套。

而钳工刘琦在10月19日,参加公司举行的培训考试,如果不及格,他将被辞退。“我已经33岁了,还要考试,考完理论还要考实践,折腾哟。”他曾四处打听,如果考试不及格被公司优化,能不能拿到赔偿?得到的消息是不可能。不过他已经想好了退路,他有哥们去了浙江绍兴的机械厂打工,“收入也就三千多元,但起码每月能按时发工资”。

两个月后将做爸爸的刘琦已经不敢再奢望在长沙买房买车,总结自己前30年的人生,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多读点书,“要是能读个好大学,考个公务员,日子肯定好过得多。”

三一的花招

“已经跌破10元了。”娄凡告诉记者。在三一某分公司工作时,他从未关心过三一的股价。被裁员后,他开始关注三一的一举一动。

7月,一个普通的周二,和女朋友分手半个月的娄凡正在和同事喝酒时,却接到了一个让他更加心烦意乱的电话:“从明天起,你不用再来上班了。”和他一样被通知“放假”的,还有公司其他五十多名员工。以这样的方法通知员工,娄凡至今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之后的情绪则是恼火:“裁员就是裁员,我和公司的合同还没到期,照理这是要赔偿的。”

他和同事们激动地找公司讨说法,公司的应对则是加强了安保措施,同时拿出“离司通知书”向员工们解释,你们先签字,签完字就能拿赔偿。娄凡的很多工友觉得和公司对抗没有好下场,顺从地办理了离职手续,但之后没有拿到任何赔偿。娄凡则和其他9名同事一起走向了劳动局仲裁委员会,经过两周的拉锯式谈判,娄凡被告知,能拿到1.3万元赔偿金。

娄凡垂头丧气地离开三一的那一天,是个大晴天。这个在QQ上被朋友们描述为“幽默”、“仗义”的“80后”男孩,形容自己离开公司的感觉是有点舍不得:“在三一工作整体感觉还是不错的。工作做得不好时也会被头头骂,但这也正常,不是吗?”不过对三一的感情在两个月后烟消云散,他去办失业保险来到长沙三一总部开离职证明时,不经意看到了系统上自己的名字和离职原因:旷工三日,自动离职。

娄凡感到很不高兴,他学了三年机械,一毕业就进了三一重工,兢兢业业工作了4年,经常从早8点工作到晚8点,莫名被裁,理由却是自己旷工。“三一这家公司,说得好听点,是叫有狼性……梁稳根当了中国首富,我当初还挺高兴,现在看,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8月,经过多次催促拿到赔偿金后,娄凡来到了青岛,和朋友做起了泵机生意。生意进行得不顺利,没赚到什么钱,“我不喜欢做生意”。10月,他回到老家,在当地的可口可乐公司做起了代理,“学了这么多年机械,放弃是可惜了。有什么办法,除了三一,中联、柳工也都在裁员”。

王俊峰则是裁员风波里运气较好的一个。在被裁之后,他迅速找到了一家外企的工作,“收入待遇、公司氛围都比三一好”。他不愿多描述在三一的工作,只形容“很压抑”,中高层职位稀缺,导致老员工背后互相“捅刀子”,踩着别人向上爬。

在被裁时,他建立了一个“反三一”的群,群里大部分是对三一不满的前员工和现员工。王俊峰告诉《新财经》记者,类似这样的群还有四五个,“我现在根本不恨三一,群里的人恨不恨,我不知道。我觉得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他自认为可以客观看待三一,并将三一的问题总结为两大症结:管理不规范、销售太激进。“客户两成首付可以提走价值一百多万元的机器,形势一恶化,货款就收不回来了”。

管理上的问题更是严重。“三一三一,就是把一个人当三个人使,订单多的时候没日没夜的加班,订单一少就扫地出门,谁会对这样的公司忠诚?”王俊峰认为,三一的危机还在后面,“如果以后经济形势好转,如果以后三一还要招人,谁会愿意来?销售也好,管理也好,太激进,总会付出代价的。”

三一总裁向文波则很乐观。在微博上,他信誓旦旦:“三一的业绩,我毫不谦虚的讲是最好的!”

欧阳永森也和向文波一样乐观。这位22岁的小伙,在浙江打工3个月后,因为即将订婚,迫切地想回湖南工作,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加入三一重工。工资少一点并不重要,“人不要有太强的虚荣心,不要攀比”。

他四处打听三一的招人消息,反反复复地在读一篇QQ空间上转载的文章《成大事必备9种能力、9种手段、9种心态》,给自己鼓气,“梁稳根以前还卖过羊呢,我这么年轻,怕什么”。在网上了解三一近况后,欧阳永森叹了口气:“这么大个公司,不至于吧。”

(应采访者要求,夏琳、刘琦、娄凡、王俊峰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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