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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事、安身: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的范式

2012-04-29谢广山

职业技术教育 2012年16期
关键词: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范式

摘 要 范式作为一种特定社会成员共同接受的信仰、公认的价值和技术的总和,反映在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中是“治事”、“安身”的追求。“治事”、“安身”的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范式,是在自在性教育制度中发展和通过强制性教育制度不断强化的。在古代职官教育、职医教育、艺徒制教育和农业技术教育中,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的范式体现为“治事、成物”、“试验候症”、“以技安身”、“人为物本”等思想与实验观测、取象比类、问难论辩、观察模仿、示范推广等方法相结合,通过实学思想总结,使“中体西用”成为近代职业技术教育的内部文化力量,对近代职业技术教育的形成和发展产生影响。

关键词 治事;安身;职业技术教育;范式;中国古代

中图分类号 G719.2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3219(2012)16-0067-06

技术是人的基本规定性,人类在“尝试—错误”中积累创造工具、使用工具和适应环境的经验,同时在自然崇拜中通过祭祀、祈祷、巫占等仪式建立秩序,并将通过符号交流思绪和心情形成的集体表象变成公认的观念,创造了价值追求下的生存、生活方式,即文化。古代文化的成果,一方面被“圣人”垄断着,在对世界现象与神秘力量的解释过程中转化为知识和技术,形成“思想”对“知识技术”的统领;另一方面,被“圣人”掌管的下级职官并不参与“神秘化解释”,只是进行着具体知识与技术的操持和世传。教育作为实现人的社会化的“中介”,一开始就诠释了“职业是教育之根,教育是职业之果”的本质联系。在以职业为发端的中国古代教育中,“思想”的知识不仅具有毫不动摇的统领地位,而且是专为培养“治术”人才所用的,技术知识及其操持的规范是为培养“治事”人才所用的,“治事”、“安身”是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的范式。

一、中国古代知识及职业技术教育范式的形成

范式是一种特定社会成员共同接受的信仰、公认的价值和技术的总和。形成或改变一个范式,人类都需要许多的积累[1]。中国古代的先民们是在自然封闭、气候温润、适宜农业生产的环境下开始生存和生活的,最初的知识技术探索多与农业生产有关。知识是人与自然互动的中介和保障,人类历史进程中的很长时间都是处在与生产、生活直接联系的技术知识的发展与总结之中,人类长期追求从自然中解放出来,总是试图通过技术占有和支配外部世界,技术是人的基本规定性。

中国古代先民在自然封闭的环境中进行着知识技术的积累,一方面不断总结来自生产、生活经验中的实用技术,另一方面又迷茫于自然界的无穷变幻之中,怀疑自己对外部世界的支配能力。对于宇宙的认识是先民们最迷茫的,来自生产实践积累的宇宙空间知识和历史时间知识,一方面给思想世界提供一种经验与技术上的合理性支持,另一方面又被思想世界转化为一种方法论来解释这些知识,“通过象征、暗示与种种相关的仪式,把一种据说正确的、符合自然规律的空间格局传达给人们,使人们建立合理的思想基础,并使人们各种各样的观念与思想在这个基础上保持统一连续与和谐”[2]。这些知识一方面通过传授和实际运用,逐渐汇聚在种种实用性知识与技术中,另一方面被公众化和理性化,作为公开的教育材料,逐渐形成种种经典及思想。这些思想还没有完全隔离并排挤它所依据的知识技术的时候,很多技术知识与思想是相通甚至是混融的,但思想的方法论地位已决定了其对于知识技术的统领。

从中国古代社会所经历的农业与畜牧业、手工业与农业、商业与农业的三次社会大分工,石器、铜器、铁器的使用、制造技术的进步和各个生产部门的独立及由此引起的职业分工来看,职业技术教育至迟发生并存在于石器时代,或原始社会已经能够提供个人学习的“可靠方法”的人类活动之中的“前制度化教育”阶段,很早就有了“士、农、工、商”的职业划分,提出了相对“四民”的职业要求,开展了劝工、劝农等职业教育活动,历史地诠释了“工具和教育是人类进步不可分割的中介”和“职业是教育之根,教育是职业之果”的真谛[3]。最早期职业技术教育的“口传身授”是个人学习的“可靠方法”,经验技术实用知识完全靠这种方法世袭传承。在思想世界形成中,被称之为精神或道德层面的“思想”与一般社会生产、生活知识逐渐分离,从而成为促成新范式产生的根源。按照思想史学家的认识,古人的意识活动超越了实际生活和生产的具体意味,具有了“非实用性”,能够以图饰、器物或文字符号交流思想与心情,将交流而形成的集体表象变成共同认可的观念,掌握着这些观念的人都是早期的官吏。在殷周时期,“宇宙秩序”通过“巫”、“史”、“祝”、“宗”作为观念在仪式中体现,作为秩序的象征性表现和合理性来源,以数字形式进行传递、暗示与规范,建构着一个重要文明时段的集体信仰和价值认同。到了西周时期,职业分化和职官分类管理,“巫”、“史”、“祝”、“宗”仍掌管对世界及其秩序的神秘解释,维护“礼”对“秩序”的统领,但他们掌管下的各类下级职官,并不参与“神秘化解释”,只是进行着具体知识和技术操持的世传。这些职官都是“治事”的,“巫”、“史”、“祝”、“宗”是“治术”的。“治术”的教育属于“思想”或“道德”层面的教育,“治事”的教育属于职业技术教育。

在古代,“术”的本意是城邑中的道路。《说文》曰:“术,邑中道也”,“邑中道而术,大道之派也”;又引申为“途径”,《礼记·乐记》有“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郑玄注:“术,所由也”;也有作为“技术”、“办法”用者,但都是由“道”引申的,《礼记·乡饮酒义》有“德也者,得于身也。故曰古之学术道者,将以得身也”,《孟子·尽心上》有“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所以,“术”是“大道”,是思想,“数术”就是“自然之理和人事之功”的思想,而不仅仅是“数学”。“治术”是治理“思想”或“道”,“治术”人才是那些“巫”、“史”、“祝”、“宗”等卿大夫,殷指卿事寮和太史寮的辅佐官,称卿或卿士,周称太师、太保,封建王朝指那些朝廷命官。“治事”人才是指握事、治事的下级官吏,殷时“巫”下面的“尹”、“臣”和“保、傅、姆、辅、弼”等字音相近的“师保”类职官,都属于“治事”职官。《说文》释:“尹,治也,握事者也”;《国语·鲁语》曰:“事者,职事也”;《论衡·诘术》说:“陶氏、田氏,事之氏姓也”。“治事”的职官是从掌握某种生产、生活技术的下层百姓中征召的,也有的是掌握技术知识的战俘或奴隶,他们不仅要操持诸如农田耕垦、土建工程、军事活动、医疗养生、相土攘地、相马养马、水利工程等具体活动,而且要负责对下属人员进行技术教育。在古代教育的源头上,职业技术教育被定位于“治事”的教育,并区别于“治术”教育的价值倾向,奠定了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的基本范式。

二、中国古代制度化教育对职业技术教育范式的强化

“教育制度化”并不简单是由于教育规范在教育中的“出席”而对教育定型,而是由于自在性教育通过不断的强制性教育制度的合法化,使知识规训、学校等级、教育集权沿着独特的发展轨迹而形成的一种路径依赖及其一系列外在性、组织学习过程、主观模型对这一轨迹的加强[4]。由原始社会的自在性教育到宗法社会的强制性教育,中国古代的礼乐文化对强制性教育制度的合法化有很大的影响。早在氏族公社时期,训练孩童都要住宿在外,通过训练而获得氏族权利和应尽义务,古代贵族学校沿袭了这种原始教育制度,规定男童进入小学,“出就外傅,居宿于外”,正是对原始“礼”制的承袭[5]。在原始社会末期,社会分化和利益冲突成为了强制性教育合法化的根基,通过夏商周对社会分化和利益冲突的统合,等级秩序作为社会分化统合和利益冲突的结果,使教育成为了“各种不平等交换的政治过程”[6],贵族子弟与下级官吏子弟、庶民子弟与官吏子弟所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西周的贵族子弟起初通过养起来的老者在辟雍学习礼、乐、射、御,后来可以在学校学习“六艺”,而下级职官子弟只能子就父学,庶民子弟只能在“劝农”、“劝工”中接受父辈的言传身授。王权政治基于社会稳定,通过“士农工商”四民职业划分及其职业要求,对社会分化和利益冲突进行的统合,反映出制度化教育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与西方近代早期的贵族子弟接受文法教育、平民子弟只能接受劳动(职业)技能教育是极其相似的,这种不平等经过封建制度化教育的不断强化,逐渐成为了中国古代社会成员共同接受的信仰、价值和技术,固化着职业技术教育的范式。

史学家李零认为:“自由学术”从职业知识中的分离和“人文思想”从“民神杂糅”状态下的分离,在中国都出现较早,并以不同形式反复展开,一直影响到现在[7]。古代学术是官学下潜的结果,从古代职官系统及其职能分化和古代管文书系统及其职业知识与官守的联系中,更容易看清楚这种知识系谱。一是从古代管文书系统看各种职业知识,是以历法为纲目的,既载天象,又列史事,并杂以占卜预言,《汉志·数术略》称“数术家”出于“明堂 和史卜之职”。二是从古代学校看职业知识,所习礼、乐、射、御、书、数“六艺”,除来自史官系统,还来自师氏系统。三是养生知识和烹饪技术,来自宰、膳夫职官系统。四是法律知识,来自司徒和司寇职官系统。五是相关土地民人的知识,来自各种簿籍和图册,由分管行政事务特别是司徒系统的职官掌守。六是农艺知识,来自司徒系统的农官。七是工艺知识,来自司工(即司空)系统的职官。春秋战国时期,原有的各种职业知识经各职官系统的下级职官而脱离官守,普及于民间,并与民间知识和民间信仰相结合,形成了新的职业知识。《汉书·艺文志》的《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所录之书皆属专门之学,有些就是流行民间的实用手册。

由于知识的传承与创新在形式上必须通过知识的传递来完成,教育因此成为了传递知识的社会实践活动。在封建社会里,“治事”知识与“治术”知识的不断博弈,反映的是对知识的选择与控制。中国古代教育知识的选择在封建皇权政治的制度化过程中,是“士”、学校教育和选官制度三者之间的媒介。“士”在精致的职业官僚制度中安身立命,而皇权政治体制则通过选官的制度框架,表现出对知识生产的要求,选择、完善和不断控制教育知识,把“有关君权神授性的知识,强调个人自我控制及内心修炼的知识,具有实用价值的知识即经世致用的知识,表现人伦教化的知识,装点文辞的知识以至可以用叙事形式掩蔽认知形式、利于帝国安定的知识”作为知识选择的原则和标准[8]。虽然在选官制度尤其是科举制度下,教育知识由“五经”到“九经”、“十三经”再到“四书五经”,静态的经学知识一直占据主导地位,但关系国计民生的技术知识即具有实用价值的经世致用的知识,在不同朝代的制度框架里也受到不同程度的重视。医学、算学、书学、律学、农学等知识,在古代专科学校普遍受到重视,与其说这种现象的出现是为了给普通下层士子提供更多的职业前途,倒不如说是专制统治对关于社会经济发展及其“治事”人才的需要的反映。正是在这种需要下,古代职业技术教育在专科学校教育中一直占有一席之地。

民间的知识传递并不像学校的知识传递那样受到王权政治的选择与控制,有利于生存是第一位的,生产、生活的实用性知识是更好地生存的普遍价值及信仰。如果说科举制度对于“治术”教育的强化,导致了重“立命”轻“安身”的教育倾向,那么“治事”的职业技术教育则更重视“安身”,“执技以事”、“以技安身”就是“立命”。对于职业高位者而言,“君子安身静体”,“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尽在安静修养之乐。但对于职业低位者和庶民百姓来说,“安身利家,人臣之私心也”,要实现这一目的就必须“执技以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制其利用而安其生”。王权政治历来强调百姓“安其业”,“安其业”才能保证社会安定。历代王朝通过颁布历书、农书、营造法式等,及时总结推广先进的生产技术,以求百姓“安其业”。因此,在古代封建社会的强制性教育制度下,便形成了以专科学校教育与官办作坊、工场的艺徒制教育相结合,颁布历书、农书、营造法式的职业技术推广普及与民间父子相传、师徒相传相结合的职业技术教育范式。“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在历史的演进和赓续中,使‘治事的基本目的与‘安身的个人目的不断博弈和融合,成为了推动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发展的内在动力。”[9]

三、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范式对近代职业技术教育的影响

“治事”与“安身”相统一的普遍信仰作为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的合理性价值或范式,经由知识选择与控制、教育制度的价值选择与建构而不断得到强化,形成了经邦济世、适体达用、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想,并在世界近代科技的进步、“西学东渐”的冲击和外敌入侵等外部力量作用下,为中国近代职业技术教育提供了“移植西方”的文化土壤,使中国近代职业技术教育深深打上了“实学”的文化烙印。

中国古代早有“博学多识”、“通经致用”的主张,并在宋代形成了“明体达用”的实学思潮,经由明清进一步发扬,使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完善了以“实学”为核心的思想基础;而且明清的先进知识士子敏锐地洞察到“天崩地裂”的时代即将到来,疾呼“百千年同迷之局”必须被打破,大力倡导“经世致用”的实学之风;但是,正像封建制度到了最完善的时候偏偏意味着崩溃一样,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思想完备之时也正是其衰败之时。虽然,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没能也不可能在内部功能的耗散中产生新的系统,但它在其历史发展过程中积累和沉淀的经验、教训及其思想,作为近代职业技术教育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文化土壤,对后世的影响是不可忽视的。

在封建社会里,职业技术教育是“治术”教育的附庸,对于“治术”人才的培养包括“成己”和“成物”两部分,“成己”是根本,“成物”是从属,职业技术教育是为“成物”服务的,“封建社会需要的是臣而不是官,官需要为官的技术和能力,臣则不需要”,“法成于上,艺成于下”是立命的原则[10],“治术”的教育经由科举而强化。尽管如此,出于国计民生的基本需要,封建社会仍离不开卑位的“成物”、“治事”的职官,职官教育自然成为了古代职业技术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原始文明进程中掌握自然状态下的技术知识的贤能之人培养了巫师之类的人,为奴隶社会的世袭家传的自在性职业技术教育奠定了基础,“畴人之学”不仅成为了世袭制度下的职官教育形式,而且成为后世封建社会确立“仕而优则学”职官教育信念的基础。随着世卿世禄制度的解构和“学在官府”制度的建立,封建社会将“宦学事师”的历史发展为“以吏为师”,扬弃了世袭家传的技术知识垄断,使“以吏为师”成为培养具有技术、职务和客观能力的职官的主导信念。

“以吏为师”是古代职官学习职事技术知识的主要途径,秦汉时期其宦学不再是父传子学,而是以吏为师,宦学与官学相互补充,官学是“学而优则仕”,宦学是“仕而优则学”,官学是“士先志”,宦学是“官先事”,宦学开创了注重实验、观测的学风、实例教学、问难论辩的方法和总结编纂科技教材的职官教育先河。虽然隋唐的科举选官,造成了1300多年儒家经典对教育内容统治,但关系王朝稳固和国计民生的天文历法、生产与农业管理等技术知识,在官学教育中仍保留有宦学职官教育的特色。

中国古代的职医教育是一种医书与医案相结合、官学教育与民间医家师徒传承相结合的职业技术教育范式。早在西周时期,由于分科制度的实施和对疾医考核的重视,疾医就十分重视治疗过程“各书其所以”的记录,开创了记录医案的优良传统,产生于秦汉的《黄帝内经》就记录了44类331种疾病的病候,详细介绍了运用切脉结合望诊以诊断疾病的经验,是现存最早的古代医案雏形。“自太史公传仓公,件系其事,后之儒者,每仿是体以作名医之传,戴九灵、宋景 其著者也。而名医亦复自列其事,存为医案,以待后人遇病之相同者,则仿而治之,亦盛心也”[11],宋代记录和整理医案已不再是名医名家的事,普通民间医生也都“自列其事,存为医案”,明清临床医学的发达,更是推动了医案的兴盛。中医学理论的经络、脉象、气态等不像西医解剖学那样看得见摸得着,望、闻、问、切,阴阳辩证,都需要在实践中理解和掌握,医案教育则成了理论与实践的津梁。古代职医教育在运用医案的过程中,创造了“道问学”、“取象比类”、“问难论辩”等研究、讨论式教学方法。唐代的医学专科学校,学生不仅要接受严格的医案分析教育,而且其医案记录与分析也是评定优劣的重要内容。宋代的职医教育在考试中要进行“假令”测试,也叫“试验症候方治”,即案例考试。无论是医学校还是民间师徒传承的职医培养,取象比类、问难论辩和案例教学都是最重要的范式。

中国古代的艺徒训练式教育,脱胎于世袭的工艺技能传授。原始工艺技能的训练和传授,培养了最初的能工巧匠,号称青铜时代的奴隶社会,奴隶主也往往让这些能工巧匠充当师傅,在大规模的奴隶协作劳动中传授技艺,形成了早期的以师带徒的艺徒训练活动。“处工,就官府”和“工商食国”的官工业制度,使世袭家传的父教子学技术传授和技能训练,发展成为了师徒相传的训练方式,从而奠定了古代几千年不变的官工业艺徒教育与家传技术、民间师徒工匠技术传授相结合的艺徒制基础。西周“在官之工”中的身怀绝技者已被擢升为“工师”,通过观摩、切磋、传授技艺,总结、推广了像《考工记》这样的技术知识。封建社会里冶铁技术的进步和朝廷对冶铁的严格管制,使官营手工作坊得到进一步发展,艺徒训练制度也更加完备。唐朝专设少府监(或称内府、尚方)“掌管百工技巧之政”,并建立了“钿镂之工,教以四年;车路乐器之工,三年;平漫刀 之工,二年;矢镞竹漆之工,半焉;冠冕弁 之工,九月。教作者传家伎,四季以令丞试之,岁终以监试之,皆物勒工名。”[12] 随着官工业规模的不断扩大,宋代设少府监、将作监和军器监分别管理皇家官营作坊,不仅艺徒训练制度更加完善,而且以“法式”授工徒,艺徒训练从此有了专门的教材。“法式”是在总结前世和当代生产经验基础上编制的制作规范,其中包括“名例”、“制度”、“功限”、“料例”、“图样”等基本技术知识。以“法式”授工徒作为古代职业技术教育进步的标志,不仅促进了工匠自编传艺教材,还促进了民间工艺传授活动的兴盛,加之“机户出资,机工出力”新型生产关系的出现,突破了“子就父学”的传艺方式,促进了社会性师傅授徒活动的发展。明清时期虽然官营作坊的艺徒训练有所衰退,但兴盛于宋代的民间传艺活动一直保持了良好的发展,尤其是编撰技术专著的优秀传统得到了继承和发展。中国古代的艺徒制教育,始终倡导和坚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教育思想,注重示范与模仿、基础与运用、课考其“诚”与“效”、总结与交流的训练方法,突出了“以技安身”的价值信仰。

中国古代的农业技术教育是一种“农器”与“法术”相结合、劝课农桑与农书推广相结合的范式。农业是人类历史中产生的第一个生产部门,在农业生产的总结中“善假于物”,一向重视物质手段的作用,认为“一农之事,必有一耜,一铫,一镰,一 ,一锥,一 ,然后成为农”[13]。历代农学家都对农器有所专论,历代王朝都重视农器推广,元代王祯的《农书》更是强调“田非器不成”观念,认为农器的本质是“智胜利”,称田器发明者是“哲匠”、“智者”、“盗天巧”的“创物者”,主张“创物须凭巧智先”,“物假役机智”。在古代的农器教育中,一方面通过农官收集民间农器改良之验方,择其先进者推广,另一方面由农官研制新农器,试用后再向全国推广。在农器教育的过程中,逐步确立农器评价标准,一是便巧,二是捷利,三是简当,四是随地所宜[14]。在重视农器教育的同时,坚持“人为物本,物因人而用”,以“善农”作为教育目的,注重“法术”教育。“法”在古代农典中使用频率最高,“掌土之法”、“土宜之法”、“播种之法”、“种艺之法”、“耕种之法”、“农法”等,被历代农学家反复演绎,现代农学家更是将此视为农业技术本身。“术”是“法”的提升,“先不知所以然,故忌崇之情繁,后知其所以然,故求之术正”,通过“法”的运用而知其“术”。“人为物本”的农业技术教育思想与重总结、重实验、重示范、重推广的教育方法相结合,在历史的延递中成为了古代农业技术教育的范式。

“治事、成物”、“试验候症”、“以技安身”、“人为物本”的古代职业技术教育思想,被宋代思想家们总结为实学思想,主张从经书所载的治绩、治道、博物常识中得到启发,深入研究当前的器数事物,以推行利于民生日用的实政。他们与理学家的“读经悟道”、只做内心功夫的教育主张大异其趣,倡导实学教育和造就致力能解决国计民生的“治事“人才。把实学教育称之为“明体达用之教”,“体”指纲常道德,“用”指“能润泽斯民归于皇极”的实证,教育就是要造就经国济世的实用人才。汉儒所说“经世致用”是以“经说”用世,宋实学之所“用”则指利国利民之本领,“经制之学”、“经济之学”(经国济世)等都是“体用”之学的体现。继承了宋代实学思想的明代实学思想,强调“明体适用”,“明体”是内心修炼的功夫,“适用”是达之于外的功夫,而功夫在于“实修实练”,必须“开物成务,康济群生”,“生民蒙其利济,而世运宁有不泰?”“明体达用”为近代早期启蒙主义思想家提供了理论基础,为“西学东渐”、“开眼看世界”、“师夷长技以制夷”、“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提供了政治智慧。

“各族的联系及文化融合,是发动各种导致人类进步的力量的主要推动力。”[15] 虽然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融合是被动的,西学和近代机器生产技术也是靠船坚炮利开启了中国近代科技历程,但实学思想所孕育的“中体西用”思想,不仅为近代中西文化融合和科技传播提供了内部文化力量,而且为包括职业技术教育在内的近代教育发展提供了内部文化力量。洋务派所创办的各类学堂和“自强”、“求富”的追求,催生了中国近代职业技术教育,在19世纪末登上中国政治舞台的资产阶级维新派在各种职业技术教育主张的推动下,甲午战争之后的中国近代职业技术教育不再依附于洋务企业或某个机构,独立设置、面向社会和服务民族工业的特征越来越突出,“实业救国”、“实业学堂”等突出“实业”的价值倾向,表明了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范式在内部文化力量的演变中对近代职业技术教育的影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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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istration of State Affairs and Protecting Self:The Paradigm of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in Ancient China

XIE Guang-shan

(Sanmenxia Polytechnic, Sanmenxia Henan 472000, China)

AbstractAs a sum of mutual accepted belief, generally acknowledged value and technologies, paradigm reflects the pursuit of “administration of state affairs and protecting self” of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in ancient China. Furthermore, due to the separation between practical technological knowledge and ideological knowledge, its rule to the technical knowledge during the knowledge production process in earlier ancient times, the social division and professional division, the paradigm of “administration of state affairs and protecting self” was gradually formed. It was developing in “being-in-itself education system and was reinforced in compulsory education system. The paradigm of ancient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embodied the combination of “administration of state affairs, cultivated talents”,“trial symptom”,“protecting self by skills” and “people origination” etc. Through the summary of practical learning ideas, the paradigm made the “Westernized Chinese Style” become the inner culture strength in modern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which produced great influence on its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Key wordsadministration of state affairs; protecting self;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paradigm; ancient China

收稿日期:2012-04-07

作者简介:谢广山(1956- ),男,河南洛阳人,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科研处处长,副教授,研究方向:职业技术教育史,职业

技术教育原理。

基金项目: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古代职业技术教育研究》(2005—ZX—398),主持人:谢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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