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祝福
2012-04-29朱宏梅
柳若诗睡得很香,可还是在5:30左右醒了。伸手一摸,却是个空。床头柜上,没有闹钟,没有台灯,也没有儿子的玩具“泰迪熊”。她想睁开双眼,却是一阵刺痛,仿佛刚结痂的伤口。她只好重新闭上。
那是因为狠狠哭了一场。小时候妈妈就叫她“长舌头根”,意思是,哭起来没完没了。没完没了的结果就是眼睛痛,头痛,虚弱无力。她不是小女孩了,不会一点委屈就哭个没完。她伤得很重很重。
他应该知道的。他应该知道她违拗父母嫁给了他。当然不是因为房子票子……两位严肃的科学家说,乡下孩子发迹后容易迷失。可她相信他。谁能不相信凭自己能力考上清华的寒门学子呢?傲慢和偏见,就是她的父母。为此,她不接他们的电话,尤其是他们永久留在了英国后。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抛弃。
也许是憋了一肚子气,他特别努力特别拼命。几年下来,成了一家上市公司的副总。接下来的事就落入俗套了。一旦“书包翻身”,果然露出本相——固执好强、不讲卫生,尤其是重男轻女。就拿洗衣服来说吧,他和她的一定要分开洗。人家明确讲了:男人衣服怎么能和女人衣服一起洗呢?这是几世纪呀?
可是,向谁说去!是她自己要嫁的。
“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年根由。”杨若诗把《红楼梦》中的判词结结实实地扣在丈夫头上,然后自认倒霉。在中国,没点阿Q精神是活不下去的。
一退再退,兵败如山倒。最后,她成了全职太太。理由很动人:你看,加班加班,都瘦成这样了,我可不想你过劳死。其时,正好她单位死了两个,一个35,一个28。时机把握得真好。聪明人啊。
也许是学医的,她每天要洗很多次手。他常常讥笑她得了强迫症。她一笑而过。要计较,还过得下去吗?何况她有了宝宝。宝宝很顽皮,几乎是孙悟空转世,弄得家里乱七八糟,每件衣服都有他的脚印。其实,脏和细菌是两回事。他懂么?
忙归忙,寂寞归寂寞,日子还是从清晨到黄昏。一到黄昏,她就捏着手机等电话了:回来吃或是不回来吃。他们家没有座机,他说,没必要吧,电话粥有什么好煲的,多说话伤神。小气就小气,偏要弄出冠冕堂皇的词来。电话能打几个钱?况且都是同学打来的。她不愿意主动联系他们,一个个硕士博士导师经理的,她有什么?父母望女成凤,望了三十年,最后却是个家庭妇女。杨若诗对父母的心情可谓:沧海桑田。
自从有了宝宝,他们就没在一起了,冷淡客气,仿佛房客。昨夜,女房客非常非常想跟男房客那个。他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你只有手是干净的。
什么意思?杨若诗真想一个巴掌让他绕地球两圈。然而她做不出来。于是她哭了,山高水长地哭。哭的时候,她想爸爸妈妈了,小时候,只要她一哭,他们什么都答应。这时候,她多么希望他能道歉,即使嘴巴不说,身体语言也行啊,抱抱她,摸摸她的头。可他一声不响,也不动。
他嫌弃她了?后悔娶她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大也太严重了,她怔在那里。
忽然一个念头冒上来。
她平时是不看报纸的,有些东西一看就要愤怒。比如一则广告,叫什么什么胶囊,号称“四大突破”,让糖尿病人重享吃喝玩乐。似乎医院不用忙了,9000万糖尿病人的幸福就指望它了,这不是天大的牛皮么!这种报纸有什么看头?助纣为虐,谋财害命。
有天下午卖废品,鬼差神使翻开一张报纸。一条通栏标题吸引了她——
北大教师遁入深山十几年……
她拿着报纸找到同学小邵,宣布她的“独立宣言”。他说没问题!有个地方简直可以与瓦尔顿湖媲美,有山林,有湖边小屋,真的,不用你拎斧子去盖。我们公司准备转型了,空着也是空着。
现在,她就躺在这个小木屋里。心里七上八下的。今天是她的生日,原本说好一起到外面吃饭的,座位已经订好了,苏州工业园区金鸡湖大酒店。五星的。他说话的口气,活像暴发户。
出门的时候宝宝还在睡午觉。她给他发了短信,叫他赶紧回家。发完她就躲进小邵的汽车里——她得看着他回家。万一他不理会呢?宝宝醒了怎么办?然后他会发现鼠标下的纸条:“一抔净土掩风流”。什么意思,自己猜。报警?随便报。
找得到算他本事!小邵坚决站在她这边,别哭啦,当初嫁给我多好。
突然,一种奇怪的叫声吓得她一哆嗦,不是地动山摇的狮吼虎啸,而是嘶哑的哭号,嗷嗷的,声音很大,有回声,完全是非人类的。那是什么野兽?
这里有野兽?小邵怎么没说?
她把头缩进被子,竖起耳朵……
什么也没有。
幻听。肯定是幻听。太紧张了。紧张什么呢?她在茫茫大海上航行得太久了,这里最合适下锚。
她讨厌城市。当所有的事忙完,想坐在窗前静一静时,听见的不是鸟鸣,风声,而是大声吐痰,大声说话,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电瓶车报警声,没完没了的大锤、锯子、磨地板以及惊心动魄的扔铁管的哐啷声,还有楼上,不是摔碗就是打孩子,给烦躁的心又添了一把火。就这样,一把一把地添,把她添成了一座活火山。火山长年累月地沉默着,运动着,今天终于喷发了,她就是抛出的碎石和矿物质粒子,她就是逃亡的火山灰。
看来,她很早就萌发了逃离城市的念头,否则怎么会看见那篇文章就有感觉了呢?再有,偶尔她也玩玩游戏,什么斗地主打牌下棋统统不喜欢,就爱“开心农场”,这就是潜意识啊。人的内心是不为自己所知的,只有触发的那刻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哪怕短暂的要。没错,她是舍弃不了也磨灭不了过往岁月留给她的印记,比如宝宝,比如那个没什么温暖的家,比如……父母。但是现在,父母只是一个念想一种符号,她回不去了,他们也回不去了。分离,从她出嫁那刻起。彼此的生活不再交集。她需要退一步,退一步想一想,她该怎么选择生活,选择自己的存在,她该服从谁,她自己,还是孩子、丈夫,抑或父母。她还有回归社会的能力吗?孩子怎么办?她需要时间。需要时间重新定位自己的生活。
这个地方叫十里村。车子开了很久。小邵说,你放心,保管没人打扰你,就当度假吧。又说,别小看那个木屋,经过防虫防蛀处理的,造价可不低。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是我们老总的私巢。你们老总呢?柳若诗问。小邵诡秘地一笑,加大油门。她哼了声,反正没好事。想了想,忽然问,那个地方停水停电没?不会是废墟吧?嘿,原汁原味。小邵回头冲柳若诗一笑。
所有的东西很新鲜。小邵不知从哪里搞来了草木灰、皂荚等,这是用来替代洗衣粉、肥皂和牙膏的。筷子是秸杆制的一次性筷子。她有些感动,他是照着那篇报道精心为她准备的。冰箱里,塞满了食品。他说这是特供,绝对靠谱绝对绿色——农民吃什么就买什么——比特供还特供——谁知道那些吃特供的人吃的什么呀?有没有听过,厨子对主人不满往珍馐佳肴里吐口水?
柳若诗慢慢睁开眼睛。
屋子里的摆设简单而实用,小圆桌,两张沙发椅,一张双人床,一只超大冰箱、电磁炉、电烤箱,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电视电脑。主人刻意切断和外界的联系呢。芦苇!一捧毛茸茸的芦苇插在圆桌上的青花瓷里。柳若诗一跃而起,被子滑到了地上。捡被子的时候,一眼瞥见倚在墙角的行李。
行李很简单,洗换衣服,一个电筒、一张宝宝照片,还有手机。她犹豫了半晌还是带上了。
打不打开?她抓着手机沉吟。万一他问她在哪里怎么办?万一他拿宝宝做武器怎么办?
不理!她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你知道什么叫伤人吗?
他不知道。你听听他怎么评价明星:某某金鱼眼不说,下巴、脖子尤其难看,就像扁桃体肿大没治好,或者吃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无论咽下去还是吐出来,都比现在这个德性好。某某的鼻子像巨嘴鸟的嘴,眼睛像三星堆的铜人,凑在一块,远看竟然有美女的效果,真是很奇怪。还是某人入眼,但总觉得她那个鼻子有股韩国泡菜味儿,如此等等。所以,他说出“你只有手是干净的”也不足为奇了。
往往,痛下决心的事恰恰是难以做到的。柳若诗犹豫了一会,还是打开了。她想知道,他会不会找她。夫妻间言语高低也是常事,或许他那天心情不好。柳若诗恨自己心肠太软,可当初她怎么能硬起心肠对她的父母呢?都说父母恩重如山,看来,爱情比山还重。
什么狗屁爱情。
有点饿。但她不想吃东西。
柳若诗锁了门,打算走走。
屋斜了,墙塌了,没人的村子愈发显得残破。若诗心里有种难言的感觉。曾经,孩子嬉戏,鸡鸣狗吠,荷锄炊烟,多好的田园风光啊。拆了别人的家园谋暴利,算什么呀。
农舍的墙基都是石块垒的,湿漉漉的,尺把高的乱草把小道遮住了,她只能试探着往前走,脚上粘连湿泥,越来越沉。完了,皮鞋完了,她该带双套鞋(雨鞋)的。想起套鞋,柳若诗自嘲地笑了,老太太才穿套鞋呢。她的日子真不像80后。80年也算80后?后又作什么解释?真是奇怪的定义。80后有她这样的贤妻良母吗?
结婚时,他们就住在家里。父母出国了,房子也就成了他们的了。这个没良心的,还在记恨他们呢。柳若诗骂完丈夫又骂自己: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凭什么怪父母?父母错了吗?事实证明他们一点也没错。
那天打开一个网页,不少80后抱怨父母自私,要么不拿钱出来,要么出钱了就干预婚姻。现在她也做了母亲了,立场也跟了过来——你脚过来了,脑袋不过来吗?钱不是自己赚的,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回过头来,你们对父母呢?总有理由不回家。一个独居老人惨死屋内,头部已不完整,怀疑是三条宠物狗饿极了啃的。那位老人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呢!那有如何?带大了宝宝又如何?人生真是绝望!
叮咚——
短信来了。柳若诗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这是一只银色的老式手机,翻盖的,200多块钱,最简单的功能。他说,发发短信接接电话就可以了,功能和质量是成反比的。多花一分钱像是咬他一块肉。用时下的话来说,没有财务独立权的人伤不起啊。
不用看。准是他问她: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
真是小气,打个电话不行啊,发什么短信。若诗气呼呼地对着银白色的外壳说:不——睬——你!
白蜡树的枝杈搭成一个长长的穹顶,映着阳光,一片明艳的嫩绿。梅花,梨花,海棠,樱花,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开着,小鸟在啄食在追逐,“轻轻拂花香满衣,自在娇莺恰恰啼”,好地方啊。
媒体吆喝一个“好地方”,她就神经兮兮地紧张,千万千万别糟蹋了,藏在深闺人不识是最好的保护。
几点了?柳若诗拇指一动就要翻盖,不行,万一忍不住看短信呢?看了又忍不住回了呢?
幸好带了腕表。
7点,该喂宝宝吃早饭了,那把小调羹掉进了尿盆,被我扔了,你重新买一把吧,柳若诗对银白色的“他”说,别买塑料的啊。还有,上班别穿那条休闲裤!啥品牌不品牌的,健康是第一品牌。电视里说了,四成不合格呢。买新的回来要用盐水泡泡,看看掉不掉色,掉色的不能穿,会引起皮肤溃烂的。对了,今天炒电表,读数我记在纸上了,就在餐桌上,看见没有?防盗门上有个小夹子,出门的时候夹上,别忘记。刹车灯不亮你拖好久了,今天一定要去修,接送宝宝呢,可不能马虎……柳若诗突然觉得自己太八婆了,手机往裤兜一塞。
叮咚——
不看不看就是不看!
柳若诗锁了门,脖子转了一圈——目力所及,一个人也没有。昨夜怎么能睡得那么放心呢?恐怕,绝望才是最大的力量——它能藐视一切危险,甚至死亡。可是她既然绝望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放不下,又怎么会害怕?真是奇怪。
绕到屋后,这房子竟然是依山而筑,她还没见过这样的房子呢,要是泥石流不就要玩完?不会的,不过是平原小山丘而已,海拔不过百米。
水在哪儿呢,似乎在右边。柳若诗循声走去,一条一米多宽的清澈山涧曲折而来,发出细微的哗哗声,水流很急。也不知道源头是哪里,三面是山呢。溪水边,东一丛,西一丛的深绿色植物,圆茎,高约30厘米,花瓣白色,闻着一股辛香味。这不是“西洋菜”吗?轻轻一掐,实心的,很嫩。央视十套的《地理中国》说,这种水生草本植物只有长在水质好的地方。这地方真好,怪不得要盖别墅呢,但凡好风景总是姓了“富”的。她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是否能买得起别墅。他不说,她也不问。她可没这么俗气。
柳若诗蹲下来,挽起袖子,将落叶腐草划开,舀水入手,大着胆子嘬了一口。清凉、甘甜。的确好水!应该不会“超标”的。实际上,她也不知道标准是什么。有一回,看见路边的草莓娇艳欲滴,摸出钱包就要买,同伴暗暗提醒:“别买,这一带地下水严重超标,只能看,不能吃。”好水多乎哉?不多也。别说好水了,中国百分之七十的城市缺水呢,谁说美国大片《未来水世界》中的情节不会发生?你想得到和想不到的东西,都会有人拿出来炒,炒来炒去,也许有一天,淡水也成炒卖的对象。她有个Q友,签名说出了这个世界的纷乱:“真理很少,但总是供过于求”。这世界就有一条真理:大凡要成立一个节日来宣传的,那就是行将玩完的。比如熊猫节,比如保护母亲河。也许很多年过后,我们的后代是长着腮和蹼的变体人……啊呀,别乱想了,宝宝在咳嗽呢,地不干净了,中药能干净?可是,吃西药就安全吗?柳若诗呆在那里。
忽然灵光一现。咦,手边就有最好的药啊,“西洋菜”清热止咳、清燥润肺、化痰止咳,“择地而生”,干干净净。对,一定记得弄点回去。回去?是啊,总要回去的。
柳若诗想儿子了。她蹲下去,手指沾着溪水,在地上写了两个大大的草体:“宝宝”。小家伙一定想妈妈了,不知哭成什么样呢……也许不会,小孩子一会就忘记了,他们追逐快乐的本领比大人强多了。
小邵说木屋就在湖边,怎么只有一条小溪?
她循着溪水继续往前走。
她又就闻到这种香了,一种说不出的花草香气,从她踏进这个地方就有了,若隐若现,像是和她捉迷藏。
香气是从一簇簇异常茂密的墨绿色小灌木丛里发出来的。叶片如弯曲的粗松针,有的开出了淡紫色的小花。柳若诗有点害怕,别是什么有毒的植物吧。可走开又不甘心。凑近了看,有几只蚂蚁在爬,还有蜜蜂,应该没毒。掐一小片叶子一闻,果然有浓郁的芳香。对了,这是迷迭香,茶叶店里见过。据说,希腊学生在考试前都会泡一杯迷迭香茶。这种香味特别有助于提高记忆,集中思想,使人奋发向上。
这个地方太丰富了。要是他们家的就好了。柳若诗用那片小叶子刮自己的脸,没羞,真是贪婪!
土地真是神奇,看似荒蛮的野地,蚕豆、苋菜、荠菜、空心菜,东一棵,西一棵,有的还连成片,柳若诗摘了一把蚕豆,一路走一路吃,真是好吃,甜津津的。
小溪伸进一片竹林,不见了。
听说竹林有蛇,柳如诗不敢贸然进去,绕过竹林……眼前豁然一片水域,阳光在水面上跳舞,微风中,湖面像抖动的丝绸,温柔而恬静。
她盘腿坐下,深吸一口,清凉芬芳长驱直入,直达肺腑。
叮咚——
会不会宝宝有事?若诗摸出手机。不行!有事也得他去办。得熬。 熬他,熬自己。于是,又塞回去。过了会,她又忍不住摸出来。手机仿佛一条钢缆,栓住了她那颗红尘心。宝宝多好玩啊,他已经能清楚表达他的意愿了。当他静静坐在自己身边,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时,心里柔软极了,她怎么舍得离开他呢?
不早了,你该去幼儿园接宝宝了,柳若诗像是拿着对讲机,她说喂,看紧宝宝啊,不要松手不要买东西给他吃。
有个7岁女孩吃了路边一块炸鸡,中毒死了,珍珠奶茶也不能喝,没奶不说,珍珠是工业用胶做的,雪糕也不能吃,三聚氰胺又来了,差点做成冰糕……唉,这些人的心肠怎么那么毒?执法又是怎么回事?就像古时候衙门里打花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人命关天啊!
她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每天为宝宝吃什么忧心忡忡。想到这些,她实在不放心把宝宝交给他。
同时她不放心那片竹林,不时回头去看,可别被蛇咬了屁股。唉,真是神经,哪有什么蛇,就算有,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么胆小她怎么能住下去?
小邵说你只管住,需要什么打电话给我。
她要住下去吗?
没有电话。小邵很守信。可别人也没有。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盼望电话。同学、同事、父母,他们都忘记她了?把她忘记在荒郊野村。他们也许在猜测,出家了?自杀了?
若诗没想过自杀,更没想过出家。
还真饿了。瘦是因为加班?根本不是。她是被那些有毒的食品吓坏了也饿坏了。有一回做梦,在一个食堂里,她好好排着队,眼看要买到饭菜了。桌子上有人站起来嚷道:“我先看到的,应该卖给我!”看到?眼睛排队?太不讲理了吧?
你俩也该吃晚饭了吧?千万别在外面吃。学学国家游泳队。现在是,举头三尺无神明,伸手三尺有黄金,最时尚的骂人就是“瘦肉精”吃多了。在英国,一道菜出了问题可能要罚45万英镑,爸爸妈妈,你们享福了,我们吃的是什么?柳若诗的心情可谓羡慕妒忌恨。
薄暗中,对面隐约是废弃的水稻田。一盏灯也没有。还是回去吧。
叮咚……叮咚,短信就像暴雨,来得又急又猛。
柳若诗的坚硬就像太阳下的冰糕,一点点软下来,那些冤屈几乎要化成水了。他一定是急了,不打电话是因为习惯。习惯就像自然生长的庄稼,有什么错呢?“你只有一双手是干净的”,也许不是嫌弃她,只是反讽她的偏执,难道不是偏执吗?她干嘛一天几十次地洗手。当然和洁癖无关,宝宝的脚印再多她也不在乎。说到陋习,每个人都成长环境不同么,既然是夫妻就该承认这种差异……要是真正能做到一笑而过不就有福了吗?宝宝有福,全家有福。负气出走有什么意思?你真的能离开生活离开亲人吗?无疑是拔着头发离开地球。
好吧,我原谅你了。柳若诗对手机说,旋即打开短信——
她的手在颤抖,呼吸急促起来,眼睛一闭,双泪长流……原来,都是些不相干的,陌生人发来的生日祝福,它们来自银行、商场、基金、美容店,移动通信、加油站、U惠、房产公司……散发着铜臭,毫无诚意。
“嗷——嗷——”
柳若诗吓得跳了起来,上回听到的就是这种叫声。现在如此近,近在咫尺。妈呀,没命了。她萎顿在地,紧张四望:
“嗷——嗷——”
在对岸。柳若诗银牙一咬,她倒想看看是什么名堂,干脆,就叫它吃了罢。死了干净,反正,现在这种环境,不是被活活气死,也要生生吓死。
她捡起一根粗树枝,像猎豹一样悄悄摸过去——
那片废弃的水稻田里,有只大鸟!细细长长的腿,尖尖长长的嘴,除颈部和飞羽后端为黑色外,全身洁白,头顶鲜红……
丹顶鹤!那声音,竟然是鹤鸣!莫非,是上苍给她的生日礼物?
柳若诗扔掉树枝。
它吓呆了,迟疑片刻,然后扑着翅膀飞进暮霭。
作者简介:
朱宏梅,苏州市人。1996年发表处女作。2005年开始写小说,在《山花》《长城》《北京文学》《小说界》《雨花》《文学界》《广西文学》《啄木鸟》等文学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30余篇。已出版短篇小说集《指尖上的温度》。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