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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

2012-04-29鱼丽

青春 2012年3期
关键词:夹竹桃花树白玉兰

鱼丽

白玉兰

夏夜,上海人家的院落里是泼了一盆盆的凉水的,那凉,四下里弥散开来,将热一点点地吞噬过去。院内的白玉兰树也捋着这股凉气,清丽可人地浸润在这凉夏中。

自思,白玉兰最宜和院落结伴相邻,那从闺阁里透出的脂粉香,在夜空里丝丝缕缕地渗开来,正可以让它沾染个满怀。一直觉得,它应该是夜晚的植物,在青蓝的夜色中,穿一身立领旗袍,清丽、端庄,与养在深阁中的大家闺秀相似。“春季到来雨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周璇的老歌,一古脑儿地钻出来,是把这城市当作抒情小调来唱的。白玉兰那种端庄、妩媚,正是要配着这股怀旧金曲去听的。

儿时,关于白玉兰的印象是浅浮在梦中的。记得,小时家里有盛米的大瓷缸,那涂釉的表面浮着的凸纹,缠绕着一些花枝,其中是有白玉兰的。它在记忆这口深井里,唤起的是无暇的美,让人感到某种纯洁。就是听人喊玉兰一词,也会觉得清新雅致,觉得她定是着月白衫,梳麻花辫的清秀女子。想来,中国汉字组合讲究的是和谐,和谐即为美。玉,原本有着典雅的气质;兰,则摇曳出一派旖旎的风姿,两字相合,再衬以“白”字的温良,再是清雅不过。清代诗人沈同有一首七言绝句《题玉兰》:“翠条多力引风长,点破银花玉雪香;韵友自知人意好,隔帘轻解白霓裳。”正是和着这一路的清雅之韵吟唱而来。后来得知白玉兰是上海的市花,略一思忖,觉得这花竟真是非常暗合上海这座城市的女性气质,是典雅的,温和的,神闲气定的。

十几年前,还是小城,读张爱玲的文章,便遇到了生长在上海的白玉兰,谁知这花,在天才作家的眼中竟是“邋遢丧气的花”。作家当时由于情绪失去了自控,顺手也抹去了白玉兰天然的温雅气质。以后再想到白玉兰的花开花败,像一段长长的心事,内心免不了生有嫌隙。或许,白玉兰的典雅华丽注定是要遭到垢病的,它耐不了性,急切切地要把别人比下去,可身子却还是凡间的,不能乘风归去。花期又长,让人看着熟厌,花败时,并不干脆利落地谢幕,仍不知趣的在枝头招摇,活该要招惹些笔调难堪的了。

定居申城后,忙着读书、工作、买房、生子,竟是低头走路,无心望天的。每次坐车,也只是默默地看着那阴郁灰色的街景,似已忘了这城里的花。那日,从上图出来,沿着淮海路向常熟路的方向走,这是一条惯熟了的路。不知怎地,突然发现沿街的地方居然有一排白玉兰,它与春天一起出场,那一树的白花,热烈而安静地悬在枝头,雪白、傲岸,像在吟着一首诗,又像高飞着的白鸽,扑棱棱的在树枝树梢处盘旋。可花与花之间,又有着不合群的疏离,好似上海闺秀女子的脾性,争强好胜、不甘人后,骨子里总透着清高,拼了命也要挣出个头。它的那份要强心仿佛钢琴弹奏的一个半高音,悬在空中,挣扎着不肯落下。

看着这花,觉得自己像是已经看过很久了,从没有错过身似的。再以后,无论是走过院落、庭院、弄堂,我都会不由自主地主动去寻找白玉兰,看它的花开花败、枝叶荣枯。觉得它的生命里藏有神秘的身世感,就像陈丹燕在《上海的金枝玉叶》里,写的那些女子,命运多舛,不可捉摸。

颜文梁的画册里,也有白玉兰,清丽、典雅。那洁白的花色,像毕加索《亚威农少女》画中少女白皙的脖颈。颜文梁的画并不新鲜,但是他怀旧,对处于角落里的这丛花树,他报以温柔体贴的眼神,给人一种天然的感情,像是享受到了天伦之乐。看来,花相与心情有关,它是画家的温柔梦,那它便也是梦了。白玉兰,终归要引人有一份间淡人生里的温雅之念的。

夹竹桃

春日的阳光渐渐地艳了,将姜黄的竹帘轻悄地垂下,于木质摇椅上,翻阅《长恨歌》。光影渐渐地移动,隔着帘影,在屋里细致地描出层层的格子花。淡然地看着它,心中一片清凉,唯有书中那粉红的夹竹桃在心头热热闹闹地开着。

曾是上海滩三小姐的王琦瑶,家毁夫亡,无奈中流落至苏州的邬桥,此时她本应心如止水。可是,可是心头的那棵夹竹桃,还是忍不住伸了出来,一切都锁不住春色:“她已经感觉到了上海的气息……栀子花传播的是上海的夹竹桃的气味,水鸟飞舞也是上海楼顶鸽群的身姿……她听着周璇的‘四季调,一季一季地吟叹,分明是要她回家的意思。”夹竹桃显然是宜入文的,正配衬着上海小姐那副小家碧玉的样,榴红衫子湖绿撒花裙子,很有些讨巧的意思。

家乡是没有这种花树的,小时候倒是在小说中读到,是《花溪》杂志上的一篇文章。一个小女孩误喝了夹竹桃煎的汁水,中了毒。从此,对夹竹桃有一种隐隐的拒绝。后来才知道这个舶来的花树,原本是产于印度、伊朗的,因为它的茎、叶、花朵都有毒,从而注定,此生,它要与毒纠缠不清,只能独(毒)自美丽。

看一本电影随笔集,妖娆的文字,也是独自美丽的,一心要使人中毒。里面有关于夹竹桃的一段文字:“米歇尔?菲佛把许多白色夹竹桃泡在浴缸里,那些枝叶的断面会渗出有毒的汁液,这样制作的毒水,拿去害那个玩弄抛弃她的男人。”

这是美国电影《白色夹竹桃》的一个片断。15岁的女孩阿斯特丽德,她的母亲英格丽德是位诗人。她们的生活不同凡俗,也充满快乐,直到有一天,有一个男人来到她们的生活中,英格丽德狂热地爱上了他。在被抛弃以后,英格丽德用自己最喜欢的夹竹桃花毒死了他……阿斯特丽德目睹了母亲的被捕,此后孤苦无依的她,明白了想要在冷酷世界生存下去,必须抛弃原有的自怨自艾,学会自我救赎。这部改编自詹妮特?芬奇同名小说的电影,因为小说本身特具的诗意气质,电影也因此充满了浓郁的文化气息。

印象里,夹竹桃算是出世的花。夏日坐火车去福州,车行到南方,竹林,树木,农田、菜畦,漫坡的绿色铺天盖地。火车轰隆隆穿过一个涵洞后再钻来,这时眼前是蓦然一亮,绿色中簇拥出了一排艳艳的花树,显出一派中国“闹”的意境,是那种不带一丝功利的,不想烦心事的,绝对的闹。那热热闹闹的红,是这重叠了青翠里的一个活跃,让人心境立刻开朗起来了的。

一直以为,夹竹桃只易在山道间、乡路边生长,定居上海后,才发现这种花树极易常见。公园、校园、街边、弄堂常能见到。它从春末开始打花蕾,在初夏的阳光里,一天天地膨胀起来,在几场夏雨后,花骨朵儿裂了嘴,花就灿灿烂烂地开满了枝头。它的枝条是一蓬一蓬的,姿态却又极为秀丽,浓浓的荫影遮敝着炎炎的夏日。

这种花树,在苏州河畔生长最多。它们密密的,不甘寂寞的,总是挤在一起,这棵与那棵之间显得很有情谊的,是上海小女子间的那种情谊,相互之间仿佛是可以传递私房话的,可以商量事情的样子。它虽和那乡下树杨柳做着邻居,可骨子里却是一副小家碧玉的风情,总是要保持它高昂的姿态,一心想营造一种氛围,虽然因底气的不足,搁浅了,可在骨子里头还是不肯就范的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

每日上班、下班,经西藏路桥,拐弯沿苏州河岸边走,便能见到这丛丛密密的花树。在路的另一侧,多是一些破旧的厂房、仓库,看到这家常女子与这些老房子为邻,竟似在俏丽中含了些淡淡的惆怅。

天暗了,暮色醇厚,有人在苏州河拍电影,船头的灯火亮起来,映照着河岸迷离,夹竹桃嚼碎了初上的月光,枝桠横斜的河岸就有了无数光的碎屑。“我是景色,也是目光。”波伏娃的话在乳白的月色下浮起,像是对这河岸边的花树做了最好的诠释。

茉莉花

上海的老城区,那些公共天井里、家门口,种的多是鸡冠花、月季花、凤仙花和一串红。月华初上,女人从竹竿上收起晒好的衣物,空气里弥散着的还有茉莉花的暗香。清凉的阳台上,栖着茉莉花的细影,那青绿洁白的、羞涩的、紧缩的花骨朵,像初恋的心情。这细巧的花,芬芳柔韧,在我的眼里,竟是那么的丰美,像是揭开了一场秘密青春的盛宴。

记不清,听《好一朵茉莉花》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婉转悠扬的曲子,渗透了整个清秀的童年。有时,偶尔打开电视机,就飘来这曲和着清亮童声的老歌。一群身着洁白连衣裙、手捧洁白茉莉花束的女孩,唱着洋溢着浓郁江南风情的民歌《好一朵茉莉花》登台,在迎接外宾进行的盛大演出。那些小姑娘,个个都像浸润在夜色里的茉莉,小朵的花,纤细的叶,素雅清新。

还有梁静茹唱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饱满、丰润,隐约透着惜、怜、羞、怯……,像一个来自异乡的少女,有着最初的轻柔、含蓄、芬芳。

洁白重叠着洁白,稚嫩覆盖着稚嫩,茉莉花像一位异乡来的江南女子,以最初的清纯浸润了整个城市,馥郁芬芳地盛开在城市的上空。

茉莉花无处不在。十七八世纪,一个英国人来到中国,搜集到《茉莉花》的曲调,欣喜之余,记录下来并带回欧洲,被普契尼运用于歌剧《图兰朵》,在剧中多处出现,映衬出普契尼越来越醉心于异国情调的心境:美丽的中国公主图兰朵,出了三个谜,扬言要天下所有的公子王孙都来猜。她的奖赏既诱人又吓人——猜中者可以娶她;猜错了就要被杀头。……直到有一天,流亡中的鞑靼王子隐名埋姓前来一试,居然全部猜中。可他并不勉强公主兑现诺言嫁她为妻,只要求图兰朵特也能猜中他的谜,即他的真实姓名、身份,就算摆平了。上海的剧院里一再上演这部歌剧,可惜没有机会去看,只是冥想《茉莉花》如何似深秋的水月,漫漶过这部歌剧。

申城还上映过一部电影是《茉莉花开》,讲述的是三代女人——茉、莉、花的故事,依然由30年代的旧上海说起,前两代因为生活在旧时代里,最终没有逃脱出命运安排的感情陷阱,无奈、绝望、失败感充斥着她们本应多姿多彩的人生,直到花这一代,才学会选择自己想要的一切。章子怡在剧中一人饰三角。茉——莉——花,念起来很有韵味,被章子怡一字一字的阐述,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白兰花——茉莉花——”,多雨的春天,上海的弄堂或街角总会响起这糯糯清脆的叫卖声。卖花曾是旧上海的露天职业,现在也是。清早出门,福州路上,经常会看见眉目清秀的阿婆,坐在石阶一角朝着过路人微笑,她的身旁放着一挑竹篮,里面装着些用细铁丝穿起来的白兰花蕾和茉莉花蕾。看着那嫩小的、结实的、紧裹着的茉莉花蕾,有淡淡的幽香传来,迹近于青春期的忧伤,久久难以散开。

常去石库门的一位朋友那里串门,隔壁也有一位阿婆,白净纤瘦,身上总有一股好闻的茉莉花香,浮着的笑容含着真诚的善意,常喊我的女儿到她家,吃她用红枣、银耳、桂圆和冰糖做的甜汤。她清甜润滑的声音,像淡香的茉莉花,一直暖到人心里。

呵,这些茉莉花,这些白的茉莉花!/我仿佛记得我第一次双手满捧着这些茉莉花,/这些白的茉莉花的时候。/我喜爱那日光,那天空,那绿色的大地;/我听见那河水淙淙的流声,在黑漆的午夜里传过来;/秋天的夕阳,在荒原上大路转角处迎我,如新妇揭起她的面纱迎接好的爱人。/但我想起孩提时第一次捧在手里的白茉莉,心里充满着甜蜜的回忆。

泰戈尔的小诗,精致剔透,如一尊玻璃器皿,里面漂浮着甜蜜的、芬芳的花朵。浙江文艺版的本子,淡绿色的封面,有如茉莉般的清新。一直喜欢泰戈尔、冰心等人的流萤小诗,和着淡雅的心境,似那洁白的、饱满的茉莉蓓蕾,纷纷繁繁地在心头开着。

责任编辑⊙育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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