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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湖

2012-04-29安庆

青春 2012年3期
关键词:皮皮猫头鹰琴声

1

住在莲花湖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叫董洁的女孩子,甚至阅读了她的日记。董洁在一个叫“满香园”的花店打工,我是花店的常客或者赏花者,那段时间我爱上了那些花。我在写一篇关于花的文章,是我谋职的单位给我的一个必须完成的命题,就是这时候我认识了她。实际上我也是刚在莲花湖旁租赁了一个蹩脚的小屋,和莲花湖相比窝巢的好坏都不重要,我的心情来自那个开着莲花的湖,还有那些开在莲花湖边的花店。选择在莲花湖边开花店真是英明,我曾经想建议D城把莲花湖开成一条专业的花店区。“满香园”对过是一家叫“花香”的酒店。我和董洁第一次就是从那儿开始的。

我把那张图交给董洁是一个雨天,雨丝儿在风中斜飘,莲花湖边的柳条儿像女人垂在圆屁股上的麻花辫。我在那张图上标着,雨天——芦苇巷——幼儿园——医院——猫头鹰——玫瑰花和花店——

听见那些雨落在路上落在莲花湖,落在莲花的叶伞上,聚在一起的莲伞像被一个女孩敲打的架子鼓。董洁葫芦叶一样的脸儿很平静,廉价的耳坠在雨中显不出丁点的光泽。对。董洁说:我的故事是从雨天开始的,是从一个夏天。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叫小皮,在一个农场劳教,那个农场种植一种叫玫瑰的花。董洁握着我递给她的图开始了一个从雨天开始的故事。

是D城五月的一个雨天。董洁在这个雨天真正结束了她在幼儿师范的生活,她肩扛手提行李走出学校大门时,这个夏天里最大的一场雨飘泊而来,董洁霎那的感觉好像她是从学校泼出来的一盆水,学校已淹没在无情无缝的雨幕中,教学楼被白幡样的雨幕围拢了。她的家就在D城,打车走不过半个小时,她站在候车棚下,像一个无助的孤儿,风把雨扫过来,她的衣服她的行李都已湿透。她已经穿了那种单薄的裙子,裙子和她瘦小的骨架贴在一起,她的鼻翼上是一拨又一拨滚滚而过的雨水,头发被辫成缕缕的小辫子。一辆红色的出租车拖着雨水泊在她的身边,原来雨中的停车才称得上真正的停泊。司机不容置疑地向她伸来一只手,接过她肩上的一件行李,她以从来没有过的利索打开了后车门,和行李一起跳进去。刮雨器在眼前嚓拉地扭动,根本跟不上雨的节奏,雨水在倔犟地调逗着雨刷。在红灯前停车时她才告诉出租司机她家的方向。

出租车一直顶在了她家的楼前,徐徐而又准确地泊在楼前的一棵桐树下,浓密的法国梧桐挡住了一些雨弹的肆虐。董洁就在这时候看见了一辆卡车,搬家公司的一辆卡车。她的手其实已经握住了一件行李,那个沉重的行李包。那辆卡车紧贴在楼梯口,她的心咔嗒疼了一声。她在心眼里呻吟了一声,父亲。这是预料到的,妈在几天前给她打过电话,说和父亲已经两清了,彻底的清了,父亲几天后就要来家搬他的东西,这套屋子以后就是我们两个女人了。母亲在电话里已经不分轻重地把女儿也说成了女人,但她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雨天。在大雨中,她仍然看见有人在楼道上抬着东西,抬起头她看见雨幕中放在阳台上的吊兰和杜娟,朦朦胧胧,杜娟的叶子上似乎也垂挂了泪珠儿一样的雨水。出租车在桐树下站着,已经听见车底下哗哗淌过的积水,梧桐叶被雨敲打着。司机在这样的天气里变得沉闷和有耐心,他以为他的客人在等待雨的间歇,但从雨的气势来看暂时不会有间歇下来的可能。后来终于催她时,她的唇微微地启开,好像很艰难,好像在挣脱一种粘合,然后用很细的声音说:走!司机可能没有听见她几乎是发自心底的细音,但看见了她微微抬起颤抖的手势。

车调回头时,董洁在胡同口看见了小皮。

董洁在这个雨天和小皮住进了芦苇巷。

我曾在一个雨天从莲花湖出发和董洁一起去过那小胡同,董洁打开小房的门,把一盆鲜花放进了小屋。在每年五月的一个雨天她都会把一盆花及时地搬进这个小屋,然后选择时间来管理这些放在小屋里的花。那些花在小屋里绽放着,喷发着它们的香气。小屋里搁着一只浇花的水壶,墙上挂着一把剪花的刀。

董洁在芦苇巷住了三个月。

皮皮在一家超市打工,之前他在师范学校对过的一个卖盒饭的铺子里。皮皮每天给她准备好一日三餐,每天晚上再从外边掂回几个可口的小菜,他们就着菜喝一种零装的白酒。

她学会了钓鱼。芦苇巷的外边是一个大苇湖,这个城市惟一保存的一片自然湖区。五月的苇叶儿已经把天空撑满,苇缨儿徐徐地从苇尖上冒了出来,雨穿过苇叶落到湖上的时候像徐缓的鼓点。她因为有苇湖的厮守不再孤单。

一天夜里皮皮把董洁拉进了“知音琴行”。

“知音琴行”在D城的梧桐街。梧桐街是D城的第二行政街,行政服务中心、就业市场、市政府的印刷印务都在那儿,但是到了晚上却显得很静。她在下楼的时候遭遇了父亲和那个女人,几乎是前后脚下的楼。父亲正紧紧地挽着那个女人,她冲着两个挽紧的手臂撞过去。她听见了女人的叫喊,父亲也在一霎那看见了女儿,他抓住了董洁。小洁,告诉我,你现在住在哪儿?

有必要吗?我问过你住在哪儿吗?

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为什么要跟你联系?

小洁,你应该回家。

董洁甩开了父亲,我妈还用你关心吗?我妈天天吹箫,那也是音乐,你为什么不去欣赏?

女人拉过去父亲。“叽”停在路边的车门开了。

皮皮亮出刀子是在几天后的又一个夜晚。

真是狭路相逢。他们几乎又是同时下的楼梯,只是董洁没看见父亲,陪着那个女人的是两个男孩,大概是父亲在公司里给这个狐狸派来的两个保镖。匆匆就要走过时女人拽住了董洁。她说:小洁,不要这样,我们谈谈。董洁甩开她的手。皮皮就是这时候过来的,他去帮董洁。其实是一场误会,两个保镖冲到了皮皮的面前,皮皮去挡女人再伸向董洁的手时被一个保镖抓住了,一只锃亮的皮鞋往皮皮的裆里踢。皮皮是捂着裆亮出了那把刀,接着就看见地上的一滩血,接着就是120、110的警笛……

董洁眼盯着我端起一杯酒,说:每年的情人节我去探一次监。

2

那段时间董洁好像是恋酒的。

我病态一样喜欢上了董洁的倾诉,我先是千方百计地把董洁引向那个叫“花香”的酒店。我急于想听董洁往下讲,我知道再往下就是那个幼儿园了。

我在秋夜里喜欢听莲花的声音,在夜深的时候喜欢独自地坐在莲花湖边。那天夜里,在莲花湖边时我的身边坐上了董洁。她对我说:她又去了芦苇巷,那些花儿开得真好。根据她的记忆,我知道她接下来的故事里还会有皮皮的一把刀。

董洁进入幼儿园和皮皮的劳教几乎是同时开始的。幼儿园在D城的西郊,开在一家废弃的公司。院子里有一座三层的小楼,搁弃太久的楼被荒草包围了,野藤沿着窗缝爬进了房屋,房间里落满了野花的缤纷,挂上了圆圆的小野果。幼儿园聘请的教师里董洁是惟一住校的,董洁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开始种花。幼儿园有太多的空地,幼儿园真正占用的地方太小了。她买来花种和花苗在院子里种那些迎春、紫罗兰、丁香、郁金香、一串红、月季和冬青。院子里因为有花不再显得空旷。幼儿园有一台电子琴,夜晚静下来董洁让花儿听她的琴声。

猫头鹰的叫声像一个野孩子的哭声,第一个夜晚她听见猫头鹰的叫声吓哭了,她用被子使劲地捂住头。有一次猫头鹰在抓野草中蹿动的老鼠,嘶厉的叫声把玻璃震碎了,她蒙住头抠出棉花往耳朵里塞。冬天,院子里的花枯萎了,树叶儿卷满了院里的角落,衰草在寒风中葡伏着,风太多了,掠过干哑的枝头,穿过楼尖旋出一股尖厉的哨音,猫头鹰也把叫声卷进风中。董洁彻夜地弹琴,琴声让风和猫头鹰的叫声变得轻柔。

董洁目睹了猫头鹰和老鼠的游戏。深夜里,后院的野草晃动着,大老鼠带着小老鼠蠢蠢欲动,敏捷的身影在草棵间蹿,黑色的身影驮着月色的光,母鼠回头招呼小鼠;猫头鹰的眼比老鼠更锋利,它听见了草丛的晃动,尖叫里扑向老鼠。两只大老鼠迎着猫头鹰,整个后院的草晃动得像经历着一场飓风。走下楼她打开了电子琴。

小驴子被送到幼儿园时一身重孝。

这个小男孩的母亲刚死。

他奶奶的脸像剁过肉的一个菜墩,全是纵横的刀痕。当董洁对她讲起幼儿园的猫头鹰和老鼠的角斗,老人连头都不肯摇,董洁看到的她的牙缝里在挤出一行字:那算什么?董洁其实是向她解释,孩子不要住在幼儿园。老人的声音穿过了牙缝,我不怕,这个小子就交给你了。然后这个老人就向后走。老人说:我得赶到郑州去,去医院侍候小驴子的父亲,我儿子在那里已经熬走一任院长了。她说:我可能也快死了,儿媳就是坐在病床里死的。有一天小驴子的母亲突然对小驴子的父亲说,我得回家了,回家看我的孩子。她辞别小驴子父亲的病房,回到家后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为小驴子赶制了一双布鞋,翻新了两身衣裳。然后她去了一趟墓地,墓地上长满了一种叫小喇叭的小碎花,黄色的小菊花,墓地被野草和野花围严了。她回家拿了一把锄,一把掀,把墓地清理了,然后挖了一个坑。第三天她安静地睡了过去。

小驴子开始在幼儿园住了。

春天是和小驴子一齐来的。

幼儿园到处都绽开了绿芽儿。

小驴子的小手豆芽样在琴键上长着枝叶,一节节拱成一体的单乐了。人真是奇怪,那么丁点大的一个小孩子和我住在一起就不觉得那么寂寞了。

小驴子对董洁说:我想爸了。

小驴子的奶奶在这个春天也死了。

小驴子说:我爹在那个小屋住得太久了。

小驴子的奶奶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的墓地,她是死在儿子病房的。有一天的午后,春天的阳光拥进了病房,窗台上的花儿开了,阳光的长剑扫射着病房的晦气。老人在这样的一个午后听见了窗外花开的声音,小草的叶儿蓬松成鸟翅的形状,花儿和草都扑楞成小动物的样子,小鸟的羽翼轻松了,在阳光里飞得高起来。老人卧在病房的沙发上,儿子说,他要去窗外看那些花儿和草,她想像着儿子被阳光濡染了,儿子的头发染绿了,有了绿色就能蓬勃了,小鸟儿乐意往儿子的手掌上落了,她听着,儿子的脚步在春天的阳光里越走越远,她的脸在儿子的脚步中舒展了,渐渐隆成了春天的一朵花。老人就这样走了。

3

董洁喜欢上了那个病人的倾吐。

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就是小驴子的父亲,小驴子的父亲住在郑州,离D城有两个小时的行程。董洁说她是在抱着小驴子挤车时把那块表丢了,在她看着空空的手腕惋惜时,小驴子说:阿姨,将来我一定还你一块金手表。看见从床上翻身起来的那个人时,她不相信那是小驴子的父亲,一个长期守在病房的人不是她想象的那个样子,他的额头竟然还是光洁的,他的眼睛竟然还藏着一种锐气,整个人没有她预见的那种疲惫。病房里充满来苏水的味道,小驴子的父亲坐了起来,站在她和小驴子的脸前,向小驴子伸出一双长手,原来他的身架也是这么魁梧。他看着董洁,很礼貌地说:麻烦了,董老师。然后他好像又无奈地说:我不知道我怎么还没有死。我在这儿已经送走了妻子和母亲。

董洁说:小驴子的父亲是从王家庄的泥土里拱出来的一个大学生,毕业于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村里人曾经喊他王状元。而见他之前我一直想象他是一个被病魔纠缠的农民。王状元在北京上学的五年,一直是小驴子的母亲在后方支持着,毕业后他分配在D城的冰箱厂,而小驴子的母亲还住在西郊的王家庄。小驴子的父亲在病房里对董洁倾诉着,后来他的倾吐在病房外的草地间流淌,两把手分别握着小驴子的两只手。我指望大学毕业有了工作让她快乐,在北京上学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这样想。每次回家我和她一起去地里散步,和她收割着家里的庄稼。在北京几年我一直都想让她和我去一次,每一次收到她的汇款我都躲在学校的一个角落里哭。我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如果不是有了小驴子,我会断然让她离开我,是我把她累成短命的。其实,在她去墓地之前我去过墓地,我去找我躺下的地方。那个夜晚墓地酒满轻柔的月光,小草上的露珠在月夜里像闪烁的灯笼,蛐蛐儿对着灯笼儿鸣叫着。我发现墓地的夜色那样平静,墓地和周围的环境如此平静,大地恬静地睡着了,我听见大地的鼾声。我倏然感到生活在墓地的人是一种幸福,我拨开那些草,我知道我也要拥有这样的一片墓穴了,我闻到草和夜露的香气,我走向墓地的路不远了。我的老娘和我的妻子每天都还在为我祈祷,都在为我艰难地活着,我知道我的妻子也曾在一天晚上来看过墓地,她太累了,当她走向墓地时我没有悲哀,我觉得她应该来这里静下来。小驴子的父亲打开病房的窗户,他说:一个人对墓地有了向往就会对最后的日子有一种超脱。

董洁简直被他的悖理打动了。

第一次董洁就喜欢上了他的倾吐。每个星期天小驴子都嚷着想他的爸爸,董洁抱着小驴子去那个病房。每一次董洁都在宁静地聆听,听着这个被囚在病房的人的谈话。没有了对死亡的惧怕他的谈话带着幻想带着欢乐。他说:我能想像小驴子坐在琴前的样子,这样说着他的手比划着,他的谈吐像一架紫藤,那些动人的花叶在藤上开放着,他的描述像飞翔的鸟儿,在春天的医院里翩跹。

董洁说,接下来的故事应该是那个夜晚,你在图上省略了那把刀,那些玫瑰是沿着刀的方向而开的。故事的发展可能出乎你的想像,玉米喷发馨香,芝麻熟落地上的那个秋天小驴子的父亲走出医院,蜻蜓在这个秋天的青纱间盛开,幼儿园楼房后我种植的那大片的向日葵张开着灿烂的笑脸。那些榆树桐树上栖落了更多的小鸟,猫头鹰的叫声我已经不再恐惧了。

他走进幼儿园就是在这个秋天的一个傍晚。

我和小驴子是在琴声的间歇听见了拐杖声,拐杖正沿着楼梯艰难地向上攀,等我和小驴子惊异地瞅见他时,他的额上爬满鳖仔一样的汗珠。他站到了楼顶,拐杖支撑着大病初愈的身体,他感激地看着大地,看着那些朝他微笑的向日葵。

董洁在一个夜晚陪他去了墓地,墓地在沧河的北岸,紧傍墓地的是一片杂树林,河床里的水在夜色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这个倾吐感很强的男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墓地,他弯下腰艰难地从草窝里拨出几株淡黄色的小花,把它插在老人和妻子的墓地前。第二天的晚上他在幼儿园听她和小驴子弹琴,他是在琴声中睡熟的,董洁心疼地把他留下了,她自己裹条被子在沙发上蜷了一夜。

皮皮回来了。

皮皮回来的那个夜晚她守在芦苇巷,那一年她还没有往芦苇巷的小屋里送花,只是周期性有规律地去打扫那个小屋,偶尔地在小屋里住上一晚。她以滚烫的眼泪和身体迎接了皮皮,那个晚上分手两年的恋人对酒豪饮。在晃眼的灯光中他看到皮皮的皮肤变得粗糙起来,胡须的根部变得粗壮。那几天他几乎夜夜回到芦苇巷,她和他去芦苇湖,秋天的芦苇湖一片洁白,苇缨儿映在湖面。他们就站在那里呼吸。

那个夜晚董洁住在了幼儿园。

董洁竟然发现自己对那个人的倾吐有了一种奇怪的依恋。先是琴声,她用琴声让小驴子的父亲倾听,好像在用这种琴声做一种交换,音乐其实是一种静,董洁的琴声显得婉转而且柔软,那个人的情绪就在这种柔曼的琴声中化开了,仿佛响应了一种来自远处的召唤。他在愈来愈低的琴音里开始了他的倾谈,他讲他第一次在大学听琴,那琴声从一座大楼的窗口溢出来,后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想念家乡的时候他就让琴声化解他的思念,每当想起家乡支持他的一个姑娘,就让琴声来沉浸他的心愿;他说他第一次在北京看见鸟是在学校后院的一片竹林里…… 他这样谈着,俊朗疲倦的脸上流淌出乳汁一样的热泪。董洁像一个善良的女神,她缓缓地站起来去为他拭擦,情不自禁地偎在他的怀里,竟然仰起头迎接了又一个男人的热吻,后来任凭他丢下拐杖的手把他箍紧……董洁在一种幻境里陶醉。皮皮就是这时候冲了过来……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董洁让我看她臀部的刀痕。董洁说:皮皮在狼一样的嚎叫后把我们送进了医院。

在你们被送进医院后皮皮又去自首了?

不!董洁摇了摇头。

我们住院的开支都是皮皮做难付的,我无法帮他,只有躺在病床上看他的忙碌,当他离开医院时我等待他再回来的脚步声。皮皮的二进宫是因为他的一次抢劫。

抢劫?

他去求他打工的那个老板,既使他划破手掌给他写了血书,老板还是拒绝了,就在几天后他对老板动了邪念。

就这样吗?

对!余下的药费是我父亲来缴了。

那个人呢?小驴子的父亲?

死了!

死了?

对!

我们的外伤好后,他和我一齐出院,我父亲想支持他继续治疗,他拒绝了,他知道他的病不可能好,他从郑州回来是他不想死在医院。我在最后又陪他去了一次墓地,两个坟墓的中间站立着一只鸽子,白的耀眼的一只鸽子,鸽子的翅膀好像潮湿了,抿得很紧。它不叫,静静地站着,好像就是来陪伴我们的。后来又从河床上旋过来一群鸽子,那只鸽子似乎被唤醒了,加入群鸽的中间,在墓地间盘旋后飞走了。几天后他就走了,我送走了我喜欢的一个倾吐的朋友。我在世界上只剩下那个莽撞而我又丢舍不下的皮皮。

4

我彻底离开了幼儿园。

我回了家,和妈妈一起照看小驴子,有了这些经历,我变得适应生活了。我学会了理解和忍耐,我理解了妈妈的箫声,只是再也不去那些街上的琴行了。我去芦苇巷,定期去那个小巷收拾那间小屋,我不会让那个小屋有任何狼迹,我要用一个清静的小屋,迎接皮皮的回来,我告诉皮皮我要在这个小屋正式成为他的新娘,过去的情节该记住的我们记住,不该记住的,我们会在岁月里渐渐遗忘。接下来就是我每年的定期探监,在每年的情人节我从窗口小心翼翼地接他递过来的一支玫瑰,闻着他身后的铺天盖地的花香。后来我找到了这家“满香园”花店,我开始往芦苇巷送花,隔几天去浇灌和剪裁那些花儿,那几盆花很蓬勃地长着,那些花被我摆成了一个图案。

董洁对我说:等你我是有意的。

我一直在等待着一个人,我想找到这样一个人,要么倾吐,要么倾听。在那个酒店我遇到了你。

我想起那个雨天。我留恋在酒店,当最后旁顾左右时,酒店里只剩下了我和她。董洁在一个角落向另一个角落里的我举着酒杯。

还是一个雨天,我听着雨落向莲花湖。我就要搬出莲花湖了,我不想再住在莲花湖,也许会离开D城。在我路过那个叫做“花香”的小酒店时我看见董洁透过玻璃向我举着酒杯,我的耳边响着她的话:感谢寂寞的时候你陪伴了我,感谢你在莲花湖畔的倾听。其实那个晚上我是看着她走进芦苇巷的,她注目着小屋里的花,一点点地打扫着小屋,然后她站在窗前,雨在窗前网织一个美好的图案。

第二天我看见董洁打了车,她手拉着小驴子,小驴子的手里捧着花,花蕊在他的胸前正一点儿一点儿地渗出来,做着完全绽开的准备。一身玫瑰花香的皮皮今天就要回来了。

没有人送行,我在这一天离开了莲花湖。

责任编辑⊙维平

作者简介:

安庆,本名司玉亮,河南省作协会员。已在多家期刊发中短篇小说多篇。小说多次在《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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