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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培养的三个层面

2012-04-29王志耕

高教探索 2012年3期
关键词:研究生培养

王志耕

摘 要:研究生培养有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技术层面,即培养学生发掘和利用材料的能力,写出合格乃至优秀的学位论文;第二个层面是理论层面,即培养学生理论思辨的能力,并将这种能力融入到日常的生活工作之中;第三个层面是思想层面,即培养出独立思考、精神至上和具有普世情怀的学生。通过这三个层面的融合,最终培养出健康、快乐、有尊严地生活着的研究生。

关键词:研究生培养;技术层面;理论层面;思想层面

让学生成为有技术的人,这是教师职责的题中之义。但技术,自20世纪以来,往往成为工具理性的帮凶。换句话说,一个人只有技术,而不知技术何为,这样的技术还不如没有。做一个自食其力的无技术的人,起码对社会没有危害。因此,我的教学理念是,就我们文学研究专业而言,除了让学生掌握本专业研究技能,还要让学生成为有理论、有思想的人,而这些目标的前提是,让学生成为身心健康的人。

我理解,人文学科研究有三个层面的内容:技术层面、理论层面和思想层面。

技术层面的研究当然是基础。一个做文学研究的人拥有好的技术,这不仅是一个专业准入门槛的要求,是一个安身立命的条件,也是进入研究的理论与思想层面的前提。理论和思想不是无本之木,它只有与技术结合起来才更有力量,文学研究尤其如此。此外,这还涉及到一个发言权的问题。在任何文化语境下,不同个体的发言资格都是不同的,这首先与你技术层面研究的影响力密切相关。比如爱因斯坦1930年一篇2000字的短文《我的信仰》,几乎为此后的人类文化奠定了和平的基调,直到今天仍有着广泛的影响。这个效果的前提当然首先是因为他是个伟大的科学家。而别林斯基成为俄国民主主义革命的奠基人,也首先是因为他是个成功的文学批评家。这就是说,思想的力量,除了它自身的构成之外,还有一个表达的“技术”基础。

那么,文学研究在技术层面包括哪些必要的步骤呢?

首先,是要有自己固定的研究方向或领域,或者说,研究之初,你就应当明确,你将成为某一个具体对象的研究“专家”,而不是“杂家”。我把文学研究分成两种类型:一种是基于专业知识的研究,或曰专业研究;一种是基于一般知识的研究,或曰一般研究。

一般研究是随机的研究,其知识基础是素常积累和个人经验,因此是非系统的研究,往往是“临时起意”的。这样的研究我本人也做过一些,或者是有感而发的,或者是“命题作文”的。那些未确定个人研究方向的学生甚至学者所写的文章多属此类研究。比如,有人写文章不少,但内容包罗万象,既有外国的,也有中国的,既有古代的,也有现代的,在这类研究中也许不乏启人心智的东西,但一个人如果写的都是此类文章,则他虽可以成为好的学者、作家,但不会成为在某一领域具有权威发言资格的“专家”。而我们的培养目标首先是专家,因此,有固定的研究方向,并持之以恒做系统的研究,是文学研究技术层面的第一要素。

专业研究的知识基础是对三种材料的掌握。

第一种材料是涉及研究对象的“一手”资料,或者叫研究对象的“原始文本”。如具体到一个作家研究,则是其所撰写的所有文章,并且应是最初的母语文本,在特殊情况下,可是可信的翻译文本。如目前在国内小语种文学研究人员缺少,“一手”材料亦可从英语或汉语的可信译本来获得,这方面较成功的例子是曾艳兵教授的卡夫卡研究,我的博士生张虎的帕慕克研究也取得了较好的效果。总之,原始文本是意义产生的基础,即使通过英语或汉语译本,也要掌握一些一手文本的语言基础知识,以对关键表述进行原文考察。由于译文错误而导致研究偏差的例子很多。如我曾专门撰文指出,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过一句话:“直到盖棺论定,我都是一个时代的产儿,一个无信仰论和怀疑论的产儿。”是说他的立场是在当时理性主义观念侵入俄国的背景下形成的。但这句话在国内的权威出版社译本中却被译成:“直到进入坟墓都是一个没有信仰和充满怀疑的孩童。”结果是许多人都引用这句错译来证明陀氏没有信仰,可见错译遗害之深。不细读原文还会出现的问题是人云亦云,断章取义,导致话语失去原文语境,成为肆意阐释的对象。再以陀氏为例,他自称其创作是寻找“人身上的人”,许多研究者不做原文出处考察,望文生义,莫衷一是;其实只要回到原文语境一看,就知道陀氏是要在与上帝的关系中去理解人。我读到过一篇博士论文,写乔伊斯的“流亡美学”,但是其核心语句——乔本人所说“流亡就是我的美学”——却是转引自一个中国学者的转述,这样,这句话的原始语境和确切的文本意图就被粗暴地搁置了,其研究基础也就成了问题。

第二种材料是涉及研究对象的“二手”资料,这指的是有关对象的研究史资料,如以一个作家来说,则包括权威的传记材料和所有重要的批评史料。对“二手”资料的掌握是我们研究立论的起点。或者可以说,好的专业研究应是一种“驳论”,即对以往研究的补充和超越,越是经典的研究对象,其研究越应成为“无一句不有针对性”的阐释。其实,即使是对当代文本的研究,也应当成为驳论式的研究,原因在于,任何一种文学文本都是幻象与意图的结合,或者叫能指与所指的错位或组合,一般的阅读者所看到的都是漂浮在能指表面的幻象,而研究者所做的工作是透过这些幻象或看似无序的能指排列发现其内在秩序,或曰审美的以及意识形态的内容。因此,它仍然是“拨乱反正”式的工作。由于文学研究的主观性,可以说它不存在重复或雷同的研究,但是当你在重复某一个角度的研究时,却不能不知道以往的研究做了哪些工作,对这些工作的成就、缺陷和偏差的考察,是专业研究的必要环节。其实对批评史料的研读也是你产生创新点的触发过程,同时在这些材料中还会存在可供你使用的相关材料的“链接”,这一点十分重要。要知道,即使在互联网时代,我们搜集信息的视野都是有限的,因此阅读批评史料就是进入相关论题的更多视界,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我研究俄罗斯的圣愚文化,最初都是以“圣愚”为关键词来检索文献,因此得到的都是篇名或检索词中出现了“圣愚”这个词的文献;而我在读一篇文献的时候却发现它引用了一本书的信息,这本书叫作《语言与心智》,如果仅看这个书名我绝不会想到它跟圣愚有什么关系,但找来一看,其中竟有对“圣愚”这一词的独到的词源考察及其与民族心智相关的论述。就此而言,善于运用“二手”材料也是拓宽研究视域和思路的关键因素。

专业研究的第三种材料是背景知识材料。如果可以把前两种材料叫做研究的基础材料,则这第三种可称作研究的深度材料。也就是说,如果一个研究仅是就对象自身展开,将无法确立自己的深度模式,或者即使确立了,也无法进行真正的深度拓展。深度的拓展是在比较或互文中完成的。还以对一个作家的研究为例。背景材料则包括与作家相关的历史、宗教、哲学、文学史,甚至与该作家作品可形成参照关系的异域文学、文化现象,等等。比如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研究,其背景材料则包括俄国历史(以及与西欧历史的对照)、基督教哲学(以及对那一时代产生重大影响的德国哲学)、俄罗斯文学史(以及对俄国文学产生重要影响的法国、德国文学)等等,当然,还要能够从这些背景材料中抽绎出俄罗斯民族性及其时代特征,从而与文本中的“人”的世界相对应。可见,这第三种材料的掌握和理解是无止境的。也可以说,好的研究在某种意义上是拼“三手”材料,没有比较的视野,没有将文本与异文本、文本与文化及异文化做互文性理解的研究是无法产生深刻意义的。

技术研究当然最终要体现为写出合格的论文。最初的论文写作练习应从基本格式要求做起(具体可参照我拟的《学术论文的八股作法》),写得多了,思路顺畅了,则可以不拘一格。在写作练习中,学生与导师的互动十分重要。在硕士阶段(如硕士阶段未完成,须在博士阶段完成)应在导师的指导下完成一篇以上的学术论文写作训练。即拟定论题、明确论点、拟出结构,然后学生写出初稿,导师提出意见甚至亲自动手修改示范,学生再修改,如此反复,直到达到发表水平。我的博士研究生刘晓华的文章《超越镜像化自我实现:对〈黑王子〉的解读》如此往来修改达13遍,文章最终由学生自行投稿发表在《国外文学》上,而卜伟才、张虎在硕士研究生阶段已有论文在《外国文学评论》发表。这说明,只要坚持练习,不断打磨,好的论文在学习阶段也可以写出来。

所谓理论层面的研究是指对本质的抽绎、对规律的归纳方面的研究。

其实在当今语境下的文学研究,技术层面的研究已很难与理论层面的研究分离开来。中国传统的考据研究,包括版本、目录、资料汇纂类的研究,如果仅仅是事实考订和集录,可以不进入理论层面,但今天的文学研究,起码在总体上仍处于后现代语境之下的文学研究,即,文学已成为生存意义的寻求方式,因此,纯技术方式的文学研究已被搁置,而价值判断则成为文学研究的必然目的。也就是说,一个具体对象的研究不仅是对它的解析、描述、整理,还应是比较鉴别,在整个系统背景上做出审美以至文化意义上的价值判断。比如对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的研究,仅仅分析出其作品的后现代文本形式、找到其互文对象、确定其对应结构,甚至将它与其他后现代文本做出异同比较,仍然不够,你还要说明这种诗学形态在其特定的文学史链条上的意义是什么,其审美价值是如何建构起来的,而对这种审美意义的评判又往往是与判断其文化建构意义的环节密不可分的。

那么如何提高这种理论思辨与归纳的能力呢?我想大致有三个方面的训练途径。一是养成日常思辨的习惯,而随时随地对日常现象做出归纳性判断。我们不否认或许有人天生具有强大的思辨能力,但一般具有这种能力的人大多是习惯于思辨从而使这种能力得到更大限度开发的人。其实只要我们多注意日常现象的变化,多问几个“为什么”,慢慢就会养成思辨的习惯,进而面对文学文本就像面对日常现象一样,可以做出超越常识的判断。二是读书,读基础的书,掌握文学研究必备的一些“元知识”,除了文学理论基础,还包括历史、哲学、宗教、心理学等方面的基本知识;读与专业相关的理论书,如西方文论,应有联系地读,或由古及今,或由今及古,只有将这些理论著作的观点联系起来,才能了解其学术源流,使你的思路进入其中,这样才不至于望文生义,以一般理解替代专业知识;读书的要诀是抓住对方的思路,进而掌握其论证技巧,包括如何运用材料和如何展开论证。可以这样说,抓住了对方的思路,你就可以根据它的思路自己得出结论,而掌握了展开论证的方法,你就会对任何问题做出自己独到的解决方案。其实提高理论能力的最佳途径是“写以致用”,即自觉地寻找你的理论兴趣点,然后可针对这种理论写些“读后感”式的文章,或者有意识地在批评实践中使用这种理论,甚至夸张地使用也无妨,目的是更深入地阅读、理解和掌握它。我的同学、专门从事文学理论研究的李春青教授曾一度对格雷马斯的意义矩阵发生兴趣,连续数篇文章都使用该矩阵进行文本分析实践,这既是获得一种新的意义归纳方式的乐趣表现,也是深入和熟练掌握这种方式、并形成个人自动化理解的好方法。理论方法都有相通之处,掌握了几种,再去接触其他的,就可以举一反三、触类旁通。除了上述三种提高理论能力的方法,还有一种方法供有机会的人使用,这就是系统讲授一门理论课,至少是一个有长度的理论专题。这种机会一般在读的学生较少遇到,但如做了文学教师的年轻学者,应主动承担一门理论课的教学,以进行一次系统的理论洗礼。因为言说是思路清晰化的极佳方式,有时在“默念”中自以为把问题搞清了,实际上却无法讲述出来,这就说明那个问题还没有明晰化,或者说你还没有真正理解和掌握它。所以,“讲述”的诉求会逼迫自己将思路理顺,以最简明的方式通过口语重新呈现,并反过来被自己捕捉和消化。

真正说来,文学研究不是针对文学的研究,而是针对人的研究。或者可以说,好的文学研究远不是技术研究或理论研究那么简单。无论技术还是理论研究,都是可以通过训练做好的。对于一个从事文学研究的人来说,能够做好这两个层面的研究也就算掌握了安身立命之道。然而,人这种动物应当有更崇高的生命目标,即对普世生命的关怀或曰最高的善,而文学及文学研究或许是通向这一目标的重要途径。这涉及到我们对文学及文学研究的功能的理解。文学是人类存在的一个镜像。个体的人是通过镜像来确证自我存在的,作为整体的人类也不例外,文学就是人类为自己创造的一种文化镜像,通过它来重新审视自身的存在,并借以矫正自己的非正常行为;因而也可以说,文学是人类道德的载体,人类通过文学的镜像,重新面对自身的失误,并借以建立一个丰富的、新奇而生动的行为模板,从而将自身的道德水准维持在一个有根据、有传承的文学史的良性流动之中;此外,文学是一种普世的信息媒介,因为文学是理想生活的再造,并且不像宗教那样预设一个意识形态准入门槛,所以它可以在不同族群之间流通、筛选,最终为所有人共有,也因此建构起人类的普遍价值标准。而在这个筛选和建构的过程中,文学研究者权威话语的作用至关重要,而他所做出的选择是否正确,则取决于他是否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因此,在这个意义上,文学研究者的最高境界,是在技术与理论层面的研究中获得思想的深度。

所谓思想层面的研究,首先是指在文本批评中建立自己的文化立场,进而对文本做出文化价值判断。任何一种文学表达都是一种复杂的文化价值因素或意识形态因素的表达。从上述文学的功能而言,文学研究的最终目的,是要对这些文化或意识形态因素加以评判与取舍,从而使一个文本的社会效果能够超越常识,启迪文化智慧。那么如何建立个人的文化立场呢?或者说,文学研究者应有的生命哲学基点是什么呢?简言之,就是独立思考、普世关怀和精神至上。其实这也就是我们对传统型知识分子的理解内容。

所谓独立思考,就是要避免被任何话语权力在无抵抗的情形下所俘获。要知道,我们所处的是一个充满意识形态暴力的空间,尤其是在后现代时期的“他人引导”(里斯曼语)语境之中,缺少警惕的人随时都可能被“召唤”(阿尔都塞语),而成为异己权力的应声虫。在这些异己权力中,一般而言,有两种权力的力量最为强大,一种是所谓“主流文化”的权力,它据守的是官方意识形态;一种是“大众文化”的权力,它据守的意识形态内容较为复杂,但基本上以物质利益的获取为主要诉求。面对这两种无孔不入的权力形式,我们必须在学习期间养成明确的知识分子独立意识。知识分子传统是在西方的人道主义(也包括基督教人道主义)文化土壤上建立起来的,因此,应当说,作为世界文学专业的学生有更便利的条件来接受和传扬这种文化。人道主义文化的核心理念是“个体主义”。这里我们必须重新正视“个体主义”的真正内涵。所谓个体主义,并非指“个人主义”、“利己主义”等中国语境中的习惯性理解,真正的个体主义在人文主义文化的框架内指的是坚守个人尊严至上,在基督教文化框架内则指的是个人的终极性道德自新、自我救赎。从中国文化价值的主导倾向看,其中所缺少的恰恰是上述两种内容。没有内在的个体尊严,就没有人对自身价值独立的体认,就没有人相对于世界的独立思考的能力,也就免不了养成屈从的奴性;没有道德自新和出于自我救赎的忏悔意识,就无法维护自身的尊严意识,也就无法保持基于尊重他者的道德感。而这种道德感,是人保持独立意识的内在基础和精神支撑。

我们说,人是通过社会行为来体认自我的。对于真正的知识分子而言,它体现在你对社会的干预意识,或曰普世关怀。我前面说,“发言权”很重要,就是说,在当今社会境况之下,不是每个人都有同样的发言资格,对普通大众来说,也许最可悲的不是他们没有发言的机会,而是在“奴性”文化框架内习成的放弃发言的惯性。因此,对大众利益的维护就要靠能够看清社会阶级关系、懂得自觉进行文化建设的人来完成。上世纪初叶,孙中山、陈独秀、鲁迅、毛泽东等人的行为都是如此,我们看,这些“革命”先驱没有一个是出身于底层大众,但却都成了为大众阶级呐喊、斗争的人,他们的行为便是出于“普世关怀”。所谓“身在庙堂,心忧天下”,在今天的语境下应当这样理解:首先,“庙堂”不是指中国士人的理想归宿——伴君侧的庙堂,而是指知识分子所应处的“精英文化”空间;也就是说,一个好的文学研究者必须有自觉的精英意识,这不是说自以为在人格上高于大众阶层,或者文化品位高于他人,而是指对社会责任的担当意识,无论身在江湖之远还是庙堂之高,你的“精英”空间将永在心中。其次,心忧“天下”也不是站在“君王”的角度考虑如何治理天下,而是自觉从大众普遍利益的角度来思考问题,站在大众利益的立场上发言,从而成为制衡各种权力暴力的旷野呼告。

其实归根结底,我们要回答的是一个问题,即如何面对生命选择:面包还是自由——物质还是精神。当然,物质是生命存在的基础,但却绝不是生命存在的本质。大家对保尔·柯察金的话耳熟能详:“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致于因为虚度年华而痛悔,也不致于因为过去的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我们把这段话的政治背景搁置掉来看,它说的其实就是生命选择的问题,所谓要献身的那个事业,就是人的精神价值赖以实现的空间,而这个过程就是不断舍弃个人物质利益立场的过程,其效果等同于耶稣走上十字架。因此,很显然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以动物性为生存之本的人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没有某种信仰的支撑,是很难实现的。所以黑格尔曾略带悲观地说:“时代的艰苦使人对于日常生活中平凡的琐屑兴趣予以太大的重视,现实上很高的利益和为了这些利益而作的斗争,曾经大大地占据了精神上一切的能力和力量以及外在的手段,因而使得人们没有自由的心情去理会那较高的内心生活和较纯洁的精神活动,以致许多较优秀的人才都为这种艰苦环境所束缚,并且部分地被牺牲在里面。因为世界精神太忙碌于现实,所以它不能转向内心,回复到自身。”当然,黑格尔所说的“精神”要形而上得多,是一种世界本质。但我们必须看到,这个世界的“绝对理念”的存在,恰恰是因为这个世界是“人”的世界,或者说,人在本质上就是“精神”的,在我的理解中,它就是指在实利层面的自我舍弃。

思想是与人精神上的信仰相联系的,没有信仰,便没有思想。在一个充斥着物欲的世界上,如果作为文学研究者不能自觉地为自己竖立起一种信仰,这一行不干也罢。

但无论如何,生命意义的前提是个体存在。简单地说,就是健康而快乐地生活。尽管我本人研究东正教苦行主义文化,并倾向于认同苦行的形而上意义,但并不希望每个人都成为苦行修士。在我们的文化语境之中,苦行并不能真正地影响我们的文化建构。因此,入世的服务仍是第一要义,而这种社会服务的前提当然是个体的健康生活。

我曾说,如果就一个学生而言,在学术优秀和健康快乐之间选择,我选择后者。无疑,优秀的学术可以更好地服务社会,但如果你既不健康也不快乐,那么这种“被迫”地服务我宁可不要。如果站在被服务一方的立场上,我也不愿服务者所付出的代价是丧失自身的健康和快乐。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但并不是每个人——尤其是教师——所能真正重视起来的。我本人就有许多追悔不及的教训。在我最初所带的博士研究生中,因教师要求高、指导方法简单而导致精神压力大、健康受损的情况几乎涉及到每一个人。这使我后来痛感到:我的首要责任是当学生走出校门的时候让他们保持身心完好无损,从而让他们健康快乐地走向社会。

为此,需要做到以下几点:

第一,让学生在入学之前做好充分准备。研究生阶段的学习,尤其是博士研究生,如果没有任何准备,在目前学制之下要完成一个标准的专业课题研究,从时间上来看十分紧张,或者可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文学研究是一种积累性研究。所以,在准备考试阶段做好前期准备,就可避免在入学之初遭遇突如其来的压力。就此,我对博士研究生备考者的要求是:必须确定学位论文选题,起码是经我认可的选题范围,包括对该选题研究史的初步研究;并能写出达到在本专业期刊发表水平的学术论文。有了这些准备,就可以应付我们的初试考卷关,因为初试命题重在考查考生的综合知识与综合能力,题目往往是一个范围,如能在这个范围内找到准确的切入点,并做出学术性解答,就说明考生基本具备了上述能力;也就可以较为轻松地面对学习阶段所提出的苛刻要求。

第二,让学生掌握得当的学习和研究方法。大部分学生入学后有一个共同感受:读书太少,所知有限。因为进入研究生学习阶段,每一个好的老师、你所听的每一门课程、每一个讲座,都会为你打开一个新的知识领域,在这个过程中你会不断得到暗示:为什么这些知识你不懂?在这种情形下,如果学生分不清主次,就会陷于胡乱读书而效率低下的境地。好的方法是:广泛听课(包括相邻院系的课,如历史系的世界史、哲学系的西方哲学史、宗教史、外文系的翻译理论等等)是丰富知识的必要途径,但个人读书不能因而随机化,除了特殊重要的名著或你有特殊兴趣的书之外,读书都应围绕个人学位论文选题系统安排,也就是说,一切以论文为中心。其步骤如下:确定论文选题的若干重点问题,就这些单个问题开始写作小论文,即逐次将每个问题都写成单篇论文,读书则集中为这些单篇论文的写作服务;随着单篇论文的积累,阅读面则会渐趋完整;单篇论文写成后可提前发表以完成学校规定任务,与此同时,学位论文的主干部分也在这个过程中提前完成,到答辩前只要将其串连起来即可构成一个整体。总之,如能按部就班地操作,整个学业就会在正常轨道上顺利完成,使学生保持正常心态,而免于身心遭受巨大压力而影响学业及未来。

第三,公共空间追求和谐,私人空间适度放松。只要与他人相处就免不了发生各种各样的矛盾,同学间也是如此,但有一个根本原则应当清楚:能走进同一宿舍、同一师门,这是一种类似兄弟姐妹的“亲情”,它不是因为平时的一些摩擦、争执就能割断的。任何公共空间都有两个向度的功能:一是对个人自由的限制,一是给个人情感以维系。聪明人应当善于最大限度地克服公共空间的负面效应,而最大限度地利用其正面功能。我现在回想起当年自己的学习生活,与同学们在学习之余相处的快乐是我最美好的回忆,至今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大多都是大学、研究生、博士生读书阶段的同学,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我的生活才变得更丰富,更有意义。当然,就学习及研究而言,它也是一件十分私人化的行为,尤其是文学研究,观点的碰撞、思想的交锋,主要是一个人面对文本的行为。在这种情形下,要学会适度放松,有计划地放下案头的事,走出户外,通过公共空间的交往功能来缓解独处的压力。此外,应当在时间许可的范围内有更多的业余兴趣,毕竟,做一个有“趣”的人,既是自己的快乐,也是大家的快乐。

在教学相长的反复体验过程中,我得出的结论是:教学的首要任务,也是最终目的,是恢复学生的尊严。目前中国的教育,从幼儿园到大学,基本上是一种摧毁个体尊严的教育,这既是民族文化的规定性,也是今天特定现实的必然性,因此,我们起码应当在研究生学习阶段明白恢复个体尊严的重要性。人,只有有了尊严,才会懂得爱自己、爱家人、爱他人、爱生活,由此才可以成为一个不“侮食自矜”、不“曲学阿世”(陈寅恪语)的知识分子,成为建构中国新文化的火种。

附:学术论文的八股作法

学术论文写法多样,但最初进行研习者宜从“八股”做起。我理解的“八股”要诀如下:

一,一句话:全文主旨能用一句话概括。一篇文章不可头绪过多,应主线清晰。

二,二百字:全文能用二百字说清思路。写作之初或初稿完成后,用二百字写下思路,可检视其是否顺畅有力。

三,三段论:除引子(立论)之外,正文最好有三个以上大段落。文章论点的阐述有三个以上的展开层次,层次过简则说明论述力度不够;最有力的论述应放在最后一段。

四,树靶子:学术论文须有敌对性,针对既有成见提出反驳,或就习见现象进行“揭密”,而不自说自话。

五,戴帽子:每一层论述都要先加立论或内容概括。全文要有总立论,下面各大段落也应各有小立论,每一部分论述都要以概括或提示性语言开始,或交待下面要说的内容,或提示与前段论述的联系;不以描述或文本分析开始。

六,穿靴子:注释要充分,完整。凡驳论或引用他人论述(包括文学作品)均须加注,不可剽窃他人一句话,是为充分;注释信息要完整:作者(译者),篇名,出版单位,出版时间,页码;能直接查到的文献尽量不转引。充分而完整的注释起码说明你的工作是严肃的。

初学写作者可按“八股“练习,待思维圆熟,可不拘一格。

(责任编辑 刘第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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