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灵魂
2012-04-29汪政
汪政
育邦将鬼金的新作《新生活》发给我,让我写点阅读后的感想。虽然年前年后的事多,但我还是答应了,其中一个原因是鬼金是我博客上的朋友,如果不是博客,我不会认识他,写作者太多,没有机缘,也许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我才会认识这个遥远的北方的作家。
《新生活》看了。应该说,在当下,这样的作品,这样的写法已经不是很多了。我虽然在网上与鬼金有只言片语的交流,但对他的生活经历并不了解,不知道《新生活》中的生活场景来源于怎样的经验记忆。作品中的人物完全是一群生活在边缘处的人们,是被社会忽略了的人们。他们在生活的暗处,在那里,有一个属于他们,或接纳他们的特殊的生态。这些人物的身份是可疑的,有的甚至是匿名的、无名的以绰号与别人交往。主人公兼叙事人潘索原来在工厂,后来辞职做了自由艺术家,大概靠卖画维持生计;锤子可能是一名“地下”电影制片人,他还因为吸毒进过监狱;马格是潘索以前的同事,有着共同的绘画爱好,现在面临下岗的威胁,甚至不得不靠举债度日;面条原来经商,后来买下一小岛,做着神秘的活计;夸西莫多兄弟一边经营着一家咖啡店,一边做着杀人越货的勾当。至于作品中的几个女性,陈晓墨也好,绳绳、小红也好,不管正经为人妻还是以色相寄生,都免不了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境地。是的,不仅是她们,这样的一个族类,在这个时代,他们不配也不会有好的结局。
如此的灰色人物与灰色地带,在现代主义文学中,在垮掉的一代、迷惘的一代、黑色幽默中都曾经出现过,在中国,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许多作家也曾经描写过。因为这样的群体不仅是一个真实的存在,更在于对他们的描写可以更切近、更真实地逼近人性,逼近人的生存状态,可以提供对社会的批判,可以裸露生活之恶,更可以诉说灵魂的事情。我特别在意作品中的两个情节,一是潘索与老鼠的大战,一是在小说的最后部分,潘索被锯掉了病腿。这显然都是具有象征与讽喻意义的。与老鼠的战争,将潘索的无聊与无奈,将他的竭斯底里,将他生活与生命的无意义全部展现出来了,而病腿的切除不但喻指了潘索们是有病的人(他们哪个没病呢?他们不是病态就是丑陋),而且是残缺的不健全的人,这在现代主义文学中,都具有原型的意味。
我提到了灵魂,作者在题记中也用印第安人的谚语提醒读者注意。也许,为了方便地思考和接近与灵魂有关的事,作者特别将笔下的人物都塑造成了艺术家,他们才高八斗而又命运不济,所以总是在理想与现实中纠结、徘徊和痛苦,小说中的潘索只能靠临摹梵高、与大师的对话来抒发胸臆。他们一方面是穷困的、潦倒的甚至是肮脏的、罪恶的现实人生,一方面又有着内心的向往和执着,他们最痛苦的就是这内心还能否坚守,“我们可以没有信仰,但我们的内心需要一个平衡我们生存的依托……在现实世界和精神世界的依托……现实世界中,这种依托有的来自信仰,有的来自内心……现实生活中就存在很多这样的人,我是我的神……他们即使在现实中头破血流,但他们仍然认为他们是自己的神……”这样的呓语当是他们灵魂的告白。小说中有几处意象,卡尔里海、白雪,这是作者的寄托与祷告,但卡尔里海就一定能安顿他们的灵魂?而一场白雪就真的能让“这个世界变得干净”?
我还是要说,在当下,这样的作品,这样的写法已经不是很多了。说这个,是为了向作者表达我的尊敬。因为在当下,谁还在想与灵魂有关的事呢?而当灵魂从书写中退场后,潘索们也就不可能成为主角了,他们被抛弃和遗忘了。
一篇随感式的文字本来可以就此打住,有许多的话不说也罢。但因为鬼金是我博客上的“好友”,我们经常访问来访问去,所以最后建议读者不妨到他博客上去看看,那是有助于理解这篇小说,也有助于进一步理解这个有些不合时宜的作家。鬼金是一个对写作有自觉体认的作家,他几乎天天写作,似乎习惯于记录自己的感受与思考,留下思想的轨迹。如果到他博客上去浏览一下,就会发现鬼金经常在说灵魂的事儿,在说现实与理想的矛盾。比如“从肉身到灵魂,经历的过程是死亡。”“死亡透视肉身的存在之意义。”“死亡同样是灵魂的另一面镜子。”“困境。现实困境和精神困境。”鬼金已经人到中年?他说,“中年的迷雾,我会看见什么?还是内在的更多地哀伤。2011年,仿佛一部分,消耗在时间之中。像逝去的悲伤。突然感觉,快乐一种弥足珍贵的东西。但快乐,是需要,一种真实的基础。肉身及灵魂的。我在墙的一端,抗拒着……是的,墙的一端。看到本我。什么将照亮我的2012年?困顿中,像野兽般……我深藏着,我的声音。在骨骼和胸腔之中。肉身的归于肉身。灵魂的归于灵魂。我归于低在尘埃里的我。”这样的声音与语调呈现出的是怎样的精神世界?“一个人的灵魂支点,应该是缓慢,高贵。无论肉身多么的卑贱。无论深陷什么样的黑暗之中。相对于生的意义来说,也许只有灵魂,才可能是你走进那最后旅程的光亮。在某一霎那,像闪电烧焦身体……缓慢意味着,可能的沉潜。依内心与直觉,而活。理想主义的虚无,是绝望的,也是精进的。是光,也是黑暗。更多呈现悲剧之光。你将保持你的肉身,给你的灵魂。身器而不是杯具。”
鬼金的写作不但不入潮流,而且还相当的执拗。他说:“我表达,我存在。肉身和灵魂的存在。这也许就是我阅读写作的真实目的。当你们看到我的文字,知道鬼金这个人是存在的。如果,有一天,没有了文字,鬼金就是不存在的。一个诡异的名字,鬼金。就是我。鬼。金。仿佛两个世界。你感觉到冷,也会感觉到温暖的名字。”
那就不去劝了吧。我们也许永远看到这样一个写作者,“仍旧在自己的路上,独自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