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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培“失路人”辨析

2012-04-29李瑞豪

古典文学知识 2012年3期
关键词:刘师培端方幕府

李瑞豪

刘师培叛变革命是近代历史上一件被炒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刘师培为何叛变革命,当今学界研究得很深入。但刘师培叛变后有无愧疚,他的心理状态如何,学界却无人提及。只有陈奇先生在《刘师培年谱长编》中很笼统地谈及:“秋。有《秋怀诗》,承认自己是‘失路人,感叹‘渊邃孰测端,但又表示‘羲御无回车。”这是刘师培1909年在端方直隶总督幕府所作《秋怀》一诗,诗中有“况我失路人”一句。按照陈奇先生的理解,应该是刘师培叛变革命后有所反省、愧疚,但又表示无法回到过去。然而,问题出现了,“失路人”在此处具体是何意?考察刘师培此一时期的诗歌与生活、思想状况,关于“失路人”的内涵,陈奇先生的理解并不正确,有望文生义之嫌。《汉语大词典》对“失路”有详细解释:迷失道路;放弃正道;喻不得志。“失路人”字面的意思就是迷路人。对“失路人”的理解关涉到刘师培此一时期的心理状态,“失路人”具体的内涵关涉到刘师培对革命的态度。刘师培以学问为诗,有以其艰深文其简陋之嫌,学者多绕过他的诗歌,但此一时期的诗歌是他情感世界的最好表达。

刘师培投靠满族大臣端方是在1907年底还是1908年,学术界存在一定的争议,但其公开叛变是从追随端方赴直隶总督幕府开始的,这一点却是无疑的。蔡元培说:“及后见《民呼日报》,两载端方携其亲信之书记陶宝镰主政、刘师培孝廉赴北洋云云。则彼又公然入端方之幕矣。现又得阅先生所示各证据,此人之变节殆已无疑。”刘师培的名字赫然印刷在上海报纸所刊端方随员名单中,革命界一片哗然。章炳麟尽弃前嫌,本着挽救的心态,写信劝导其“先迷后复,无减令名”,却未得其回复。1904年,革命战士刘师培劝降端方时说:“光汉幼治《春秋》,即严夷夏之辨。”“夫尔既伺身虏族,奚屑与尔交言?其所以致书与尔者,将欲尔之舍逆从顺耳。”(刘师培《上端方书一》,钱钟书、朱维铮主编《刘师培辛亥前文选》,读书·生活·新知三联书店版)既严夷夏之辨,又不屑与端方对话,并写有《辨满人非中国之臣民》一文。1909年却公开投靠满族大臣端方,任“直隶督辕文案、学部咨议官”一职。面对昔日革命人士的劝导,没有丝毫悔悟之表现,前后变化之大令人诧异。投靠端方之后,是不是有所愧疚呢?透过他的诗歌或许能了解他此时的心情。在直隶总督幕府内,刘师培写有6篇9首诗,即《从匋斋尚书北行初发焦山》、《答梁公约赠诗》、《秋怀》、《得陈仲甫书》、《咏史四首》、《励志诗》。

刘师培追随端方从两江总督的任上南京赴直隶。路上,途径焦山,刘师培作《从匋斋尚书北行初发焦山》,匋斋即端方。古朴幽雅并带有文化意蕴的焦山并没有让刘师培发思古之幽情,更没有想及东汉隐居于此的焦光。他的诗中充溢着喧闹与荣华,赞扬端方行进路上的气势:“连玺征扬牧,楼舻指皇州。绚旌藻行川,韸鼓振岭陬。明撍勼貂蝉,宾从捊琳璆。”所谓连玺,指佩两颗官印,端方此行不仅被任命为直隶总督,而且兼任北洋大臣。皇州即京都,直督在天津,离北京很近。经行的山河因端方那绚丽的旗帜而变得灿烂,层层山岭在端方经过时的乐鼓声中幡然震动。端方何许人呢?刘师培把他比作貂蝉与琳璆,貂蝉指显贵的大臣,琳璆比喻优秀的人物,在刘师培眼里,端方优秀而显贵,富有吸引力,所以身边聚集了众多人才。接着刘师培表达的便是感激与惭愧之情:“跂予飞蓬姿,公英搜。”自己何德何能,却得到了端方如此人物如此的器重。因为焦山在江苏境内,刘师培乃江苏仪征人,所以又有“丹橘伤逾淮,狐貉歧首丘”留恋家乡的句子,此时的刘师培应是踌躇满志,对家乡的留恋只是由于途经焦山而已。从他对端方的赞扬阿谀中,能感受到他对知遇之恩的满腔感激,也能想象到那种追随权贵的优越之感。章炳麟劝其退隐的“干禄得鼎烹之悔”、“况以时当遁尾经籍”的话恐怕此时根本不记得。

到达直督幕府后的秋天,刘师培作《秋怀》,感叹人生无常,忧患无边:“人生若蕣华,殷忧乃糜涯。闺妇感刀尺,征夫惕鼙笳。”人生若木槿之花,朝开暮谢,秋天来到,闺妇征夫都有了急迫感。“渊邃孰测端,触怆中怀嗟。况我失路人,静值商氛加。仄聆飕风揫,起视长庚斜。”深潭望不到底端,自己是悲从中来。商音配秋季,商氛指的是秋季的雾气。人生短暂,秋雾渐浓,而自己还是一个失路之人,听秋风渐起,看星月沉落。若按照陈奇先生的理解,刘师培所谓的“失路人”是对叛变革命的反省与愧疚,那么和紧接下来的诗句语意、情感都是不连贯的。他接下来表达的是时不我待的急切:“茅秀弗崇朝,菊精岂再华。阳波激逝湍,羲御无回车。默阅候序移,渐若渊陵差。所以偓佺子,长跂登朝霞。”茅花不终朝,菊花正灿烂,难道能再一次枝头盛开吗?一切皆如激流远逝,日光消散,一去不回。季节更迭,仿若深渊与高川之差别,连神仙偓佺子都要抓紧朝霞的时刻。全诗有传统的悲秋因子,人生不得意,又值秋悲之际,让人情何以堪,但更多的却是时不我待的急迫感,岁月飞逝,自己蹉跎已多,人生的辉煌会有几次?所以要抓住时间,成就功业。如正为失路人,应是踌躇不前,而不是觉得时间短促。从整首诗的时间紧迫感来看,“失路人”有不得志的抑郁,有歧路彷徨的迷茫,他当时的心理状态本就是复杂的,具体所指是对之前革命行为的悔悟,还是依附端方的失误,也是不得而知的。但其时正在端方幕府里面,刘师培怎能公然将当下的行为视作“失路”?联系前一首诗把端方比作貂蝉与琳璆,自己对端方感恩戴德,依附端方又怎能是失路人呢?再联系《得陈仲甫书》一诗来看,刘师培所谓“失路人”到底是何意。刘师培1903年结识陈独秀,共同从事革命事业。现在无从得知陈独秀写信给刘师培的具体内容,但从刘师培的诗可以知道,陈独秀在信中多是劝导和批评:“天南尺素書,中有瑶华辞。旧好见肝鬲,崇情凛箴规。”拜读了书信,确实是故人发自肺腑的金玉良言,所以很感念陈独秀的高情厚谊:“伊昔志标举,奇该违尘羁。昱云雨乖,儳互阴阳仳。”——从前我和你们一样有着高远的志向,有着世俗之人不能理解的崇高理想,可是很快地我就和你们观点上出了分歧,就像阴阳睽隔越去越远。两人以往有着高远志行,但如今形势严峻,事与愿违。“跙跙蘧蒢闲,蚩蚩干丘饴。翕羽企罦,键足奚绝。”卑劣的小人们喜欢谗言惑众,一个个疯狂聚敛不知羞耻。我合上翅膀的目的就是远离他们陷害人的罗网以求自保,裹足不前摆脱了他们的羁绊我才能心情愉快。“徲蒋阜根,掩息揭石坻。河檀余穹条,场苗无丰积。”蒋阜指南京一带,端方两江总督的幕府就在南京,揭石即河北碣石山一带,刘师培追随端方正是从南京到直隶。刘师培说自己在蒋阜揭石一带隐居休停。现在竞进贪婪的贪官太多了,君子贤人实在是太少了。“尘冥雺不闿,曦逝晖何追。人情隆藻楶,君子伤金杘。所希珠奁昭,为浣练帛缁。”这六句是在说时局昏暗,太阳已落下,日光无从追随。现在人心不古,人们都追逐着浮华夸饰,而真正的君子想要阻止这种潮流都无能为力。我所希望的就是我珠奁一样微薄的光芒,来浣洗白帛上面浓黑的污点。显然刘师培是对革命者腹有微词,认为他们的目的不外乎为自己谋私利,而且喜欢阴谋诡计暗算人,自己退出革命不过是为了独善其身以求自保。全诗多处引用扬雄《太玄经》和《周易》中的典故,委婉地回应了陈独秀对他的规劝。很清楚,刘师培此时怨恨革命者,对革命前途很是失望,依附端方又怎能被他认为是“失路人”?

大凡有才华之人都有不安分的一面,刘师培少年得志,更是有着伟大抱负,两栖于革命与学术之间,而作于《得陈仲甫书》后的《励志诗》则表明态度:放弃革命,专注学术。《励志诗》为自己的学术研究定下新的目标,励志绍继先世经业。先述说祖上的治学传统:“麐经殿六艺,素臣属左丘。”刘氏三代治《左传》,乃为儒家经典作传疏的经学家。“洸洸贾服书,祖考劬纂修。蹠实绣鞶迸,捃佚湛珠钩”,祖辈劳苦著述,功绩显著,使绚丽华美的文章更加昭著,并且钩取住那些沉没的珠宝,将不为人知的、将要湮没无闻的文字钩取上来。而自己呢,“贱子倥恫姿,竦标先业休。迨时失播获,曷云酬芸茠”。自己体弱多病,祖上的业绩恐怕就此停止了。错过了播种收获的季节,怎么对得起先人的辛劳耕种呢?在这首诗里,刘师培回首先辈,有惭愧,有反省,有立志。下定决心追随先人,行文驱散蒙昧不明的东西,“踵武跂似续,腾词祛矇雺”,“栉句在理棼,诠诂崇缒幽”,告诫自己“锲金古有训,勉哉屏息游”,决心锲而不舍,继承先人之志,专心于经史著述。这里有对人生路程的规划与转变,还有一种对家族的责任感,而革命事业已经退出他的视野,代之以学术研究。柳亚子回忆关于刘师培的叛变过程痛惜不堪,1907年还赞扬刘师培夫妇为“慷慨苏菲亚,艰难布鲁东”,1908年又说他们是法国大革命时代的罗兰先生和玛利侬夫人,而1909年写诗曰:“聂姊庞娥旧等伦,如何竟作息夫人?琵琶青冢方辞汉,歌舞邯郸已入秦。”在柳亚子和其他革命志士看来,刘师培是息夫人,但刘师培认为自己是叛变吗?在他的诗里读不出对革命事业的内疚,反而是对疏忽学术事业的不安和立志于经史之学的信念。而此时革命的形势一片混乱,同盟会分裂,革命看不到希望,刘师培与同盟会成员矛盾重重,又与好友章炳麟闹翻。这一方面学界已经研究得很多、很深入,无须赘言。而脱离同盟会、宣扬无政府主义之后,刘师培也不再排满。相较于在他看来涣散混乱的革命团体,清政府及开明的总督大臣则更能给他希望与安全感。

从刘师培在端方幕府的学术研究来看,他完全回归到传统方法上,抛弃革命时期对西学的运用,服膺乾嘉汉学的路子。并与传统士大夫交游,服膺端方。

好友钱玄同将刘师培的学术分为前后两期:“刘君著述之时间,凡十七年,始民元前九年癸卯,迄民国八年己未(1903—1919),因前后见解之不同,可别为二期:癸卯至戊申(1903—1908)凡六年为前期,己酉至己未(1909—1919)凡十一年为后期。姑较言之,前期以实事求是为鹄,近于戴学,后期以竺信古义为鹄,近于惠学;又前期趋于革新,后期趋于循旧。”(《刘申叔遗书序》)前后两期的断裂处正是在端方幕府的时期,此时前期的革新精神已经消退,治学方法完全沿袭乾嘉学者的路子,即所谓的“循旧”。李帆认为刘师培前期多沿用西学,后期不再涉及西学:“实则1903至1908年间刘氏的学术精力更多用在上述体现时代关怀的‘预流学问上,而于国学研究用力较少,1908年后才是他专意于国学研究的时期。”(《刘师培与中西学术》,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1908年后的精确时间即进入端方幕府的1909年,正是在端方幕府内,刘师培的学术研究从批判传统经学转变为完全回归到传统方法上。在端方幕府,刘师培主要的工作是考证金石,撰著经史著作。此时刘师培的精力专注于经籍注疏、版本校勘。失去了革命时期的创新精神,退回汉学家考据的老路,走进了个人的研究圈子,钱玄同认为“刘君论惠定宇之言曰:‘确宗汉诂,所学以掇拾为主,扶植微学,笃信而不疑。(《近儒学术系统论》)余谓取此数语以论上列诸书,最为恰当。”(《刘申叔遗书序》)再也没有之前《中国民约精义》、《攘书》等一类藉经史来阐发自己思想的文章。端方看重的正是刘师培的经史学术能力,所以聘任其为文案一职。《艺风堂友朋书札》载端方致缪荃孙的信记录了刘师培的校勘活动:“《吉金录》如此装订,自是当行。但沪贾一味射利,遂试规制狭小,纯乎寒俭气矣。装本领到,敬谢。更检一部奉还。释文正在属申叔属稿也。”端方嗜好金石、书画,“公性豪迈,笃嗜金石、书画,海内孤本、精拓,宋元明以来名迹,闻风萃漇,悉归储藏。丰碑断碣,辇致京邸。庋廊庑几满”(《端总督传》,《端忠敏公奏稿》卷首,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正编第十辑,《端忠敏公奏稿》,台湾文海出版社1982年版)。在端方直督幕府内编定的《左庵文集》,刘师培删去了辛亥前激烈论政的文字。进入端方幕府后,刘师培一直用的名字就是刘师培,郑裕孚说:“用光汉之时期,约有五年,为前九年癸卯夏至前四年戊申秋也。但自前五年丁未秋至前四年戊申秋,思想变迁,喜言无治,在此一年中,常以申叔为名,光汉二字渐已希用,自前四年戊申冬至八年己未冬逝世之时,均复用师培旧名,师培与申叔,本是名字相应……”名字曾经是刘师培思想的明确所指,而激烈的刘师培慢慢回归,抛弃“光汉”,回到“师培”,这正是他思想变化的外在表现。

在端方幕府,刘师培的交游圈子发生变化,不再是之前的革命志士,多为传统士大夫,有缪荃孙、樊增祥、陈庆年、龚锡龄、景朴孙等等。缪荃孙(1844—1919)是著名的金石学者,刘师培多次拜访他。陈庆年(1863—1929)早年以经史诸子学著称,王先谦拟之乾嘉时期的汪中。樊增祥(1846—1931)是著名的诗人。他们在端方幕府习文史,考订字画,俱为文案人员。和这些幕僚在一起,无非就是饮酒唱和,交流学术。幕僚劳乃宣记载端方幕府的活动:“公事既毕,乃麕集朋侪,摩梭金石,评骘书画,考订碑版、典籍,把酒咏歌,诙调谈笑,有时商略古今,纵论时事,俯仰百世,往往通夕忘倦。……熙熙然几疑乾嘉盛世,置身于尹文端、毕镇洋所矣。”很像乾嘉盛世的幕府。缪荃孙1909年的日记多次提到他们聚会的情境:

6月8日(四月二十一日):“晚,匋帅招陪伯希和,王孝禹、章式之、况夔生、景朴孙、刘笙(申)叔、陈善馀同席。”

6月20日(宣统元年五月初三日):“匋斋送六件拓本来,约在公园午饭。樊山、乐庵、子岱、笙(申)叔、伯藏、式之、朴孙、伯严同席。”

7月4日(五月十七日):“午帅又约傅莼生、沈湘泉、王以繁入席。清谈竟日,绝不易得。许、庄二生来,程乐庵、景朴孙、刘笙(申)叔、章式之、沈冕士随行。”

11月8日(十月初七日):“诣匋斋招饮,宝瑞丞、刘仲鲁、于晦若、陈仕可、罗叔蕴、李文石、于东屏、刘笙(申)叔、管士修同席。”

从缪荃孙的日记能看出,端方招饮,刘师培往往在列。通过这样的场合,刘师培结识了不少知名人物。1909年6月,刘师培在端方两江总督幕府结识王闿运、陈三立等人。并称“王先生真是海涵地负之才,国内不能多见”。后又结识了严复,严复在日记中记载:“谒匋帅。其夕,在节署饭,遇晦若侍郎,坐有沈冕士、于渊若、丁春农、刘申叔。”刘师培早年作有《读〈天演论〉二首》,从草木凋零上体会到“感此微物姿,亦具争存意”,深受严复影响,革命时期又引用进化论来研究中国古代学术。李泽厚说晚年的严复“背弃了他早年曾热情相信过、宣传介绍过的‘新学‘西学,而完全回到传统怀抱中去了”(《中国近代思想史论》,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这也可以用来说刘师培,经历过藉经学宣传西学之后,重新回归到经史中。让刘师培敬仰的王闿运、缪荃孙、严复等人都在端方幕府内,刘师培又怎会觉得自己在端方幕府是“失路人”呢?如果自己是失路人,那么缪荃孙、严复岂不也是失路人?

严复赞扬端方曰:“方今公卿号为下上,率皆文胜实寡,求如执事,周渥真挚,盖天下一人而已,则无怪士集其门,如众星朝斗,群流归墟也。”被严复誉为“盖天下一人而己”的端方何许人呢?端方(1862—1911),滿洲正白旗人,在戊戌变法中崭露头角,变法失败,被革职。1901年新政肇始,端方先后担任湖北巡抚、署湖广总督、江苏巡抚、署两江总督、湖南巡抚、两江总督及出使考察宪政大臣等职。具有较开明的思想,兴建图书馆,创办学校,推进新式教育,推广近代工业,资助青年留学。同时相较于革命派,端方对国内民情有更深的理解,希图用改良的手段来救世,“终其一生,不论是作为出洋考察宪政大臣,还是作为地方督抚,他都把筹办新政建立宪政当作主要工作任务和目标。但是,端方同时又是一个带有中庸精神的稳健主义者”。既学习西方,又保留传统文化,既从事政事,又不废文事。劳乃宣记述端方的行事风格说:“其治事也,幕僚数人,执案牍以次进,旋阅旋判,有疑义随考核加咨诹焉,谋虑既得,当机立断,未尝见其有所濡滞,亦未闻其事之有贻误也。”做事果断,不出差错。端方幕府宾从极盛:“匋斋开府江南,广致文士,评校金石,宾从之盛,一时无两。”吴庆坻说端方:“尤好宾客,建节江鄂,开阁延宾,文酒之会无虚日。遭时承平,亦阮太傅、毕尚书之流风也。”正如王逸塘概括的:“收藏之富,为海内冠;风流文采,照映一时。”端方以收藏与学识吸引了一大批士大夫。章炳麟劝诫刘师培离开端方时所谓的“彼帅外示宽宏,内怀猜贼”、“猜防积中,菹醢在后”并没有应验。端方重视刘师培,给予礼遇。后端方因在慈禧丧事中照相被革职,刘师培没有离弃他,依然跟附在后。《轸春思词》抒发的便是其时抑郁彷徨的痛苦心情,无所依靠的无助感:“辛亥之春,予旅天津,忧思郁湮,词心泄志,因名《轸春思词》”。“太息兮何为?邈长途兮逶迤。鸟兮南飞,余怊怅兮何归?老冉冉兮将迈,羌独兮靡依。”少年光阴一去不返、老年将至,时光飞逝。刘师培的祖父刘毓崧、伯父刘寿曾都曾游幕于曾国藩幕府,借助幕府中的学术优势取得了一定的学术成就。对于刘师培来说,在端方幕府致力于学术研究也算是继承了先人的传统。在刘师培看来,不应该是“失路人”。

1911年刘师培又追随端方到四川镇压保路运动,端方被杀,刘师培在章太炎、蔡元培帮助下,回到上海,见到昔日故友。《上海赠谢无量》:“倦游良寡欢,揽辔轸千虑。”“凄凄聆谷风,恻恻怀阴雨。”有倦游,有悲伤,却没有悔意。之后的诗歌充满沧桑感,多旧游如梦的感觉。重游张园:“犹有楼台供入画,那堪金粉易成尘。独从陈迹低徊处,阅尽繁华梦里人。”经历风波,回首往昔,楼台犹在,金粉却已成尘,阅尽繁华,一切皆梦。《书怀》:“旧游如梦江淮海,物我相忘形影神。四海风尘艰涕泪,中年哀乐损天真。”旧游如梦,然而刘师培最终仍为一梦里人。《咏怀五首》曰:“我生如飘蓬,天地安可托。”“时事如浮云,倏忽易哀乐。”在翻云覆雨的时局变幻中,偌大天地,却找不到安身立命之处。端方幕府的经历却是他致力于学术研究的一段安静时光,回想起来,恍然若梦,“失路人”怎能指的是这一时期呢?如果真的对自己的叛变有悔意,认为不应该跟从端方,那么后来为什么又到了袁世凯的幕府充任公府咨议并参与筹安会呢?除了功名之念,还有他思想的变化。在端方幕府的时期正是他从青春步入中年的转折点,抛弃了青年时期的急躁、热情和救国理想,转而投入自己的学术圈子。在端方幕府内对传统的回归奠定了他后来的思想基础,或许他学术研究路子的转变已经预言了之后的人生方向。所谓的“失路人”不是对叛变革命的反省、愧疚,更可能是对之前革命行为的悔悟。

(2010年度河北省社会科学发展研究青年课题《游幕文人与清代直隶总督幕府》研究成果,课题编号:201004047)

(作者单位: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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