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玉吅
2012-04-29
《粤东金石略补注》读后
启功《论书绝句》第四十一首说:“买椟还珠事不同,拓碑多半为书工。滔滔骈散终何用,几见藏家诵一通。”此有感于收藏家看重书法美观,而轻视文字内容。客观言之,碑帖收藏已算小众,碑帖研究更属凤毛,所以承沈展公赐下他编辑的《粤东金石略补注》(翁方纲著,欧广勇、伍庆禄补注,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年),高兴莫名。
《粤东金石略》是翁方纲在《两汉金石记》之外的另一部重要著作,原书价值,陈鸿钧先生“前言”概括准确;补注成就,罗韬老师“贯穿两个半世纪的金石之缘”(《南方都市报·南方阅读》 2012年5月13日第8版)揄扬得体。要言之,续书不易,人所共知,晚近金石学著作续书可传者,柯昌泗《语石异同评》,王壮弘《增补校碑随笔》,并此书,鼎足而三矣。
《补注》较原书增碑188通,配图149幅,并重拟碑目,添加注释。通读一过,尤信南天金石非贫瘠,《隋宁贙碑》、《端州石室记》、《张九龄墓志》、《南海神庙碑》,及南汉诸刻,书法价值、文献价值,皆不容小觑。谨根据阅读札记,对篇目与注释两项,略陈浅见,以奉补注者,兼答沈展公雅意。
1、关于篇目
据《补注》凡例:“翁著原无目录及编目,为方便读者查阅,本书在篇首增编目录,正文内加插篇目。”此举甚佳,然待完善处亦多。
(1)命名宜规范
篇目一般包括三大元素:年代、作者(撰文、书丹)、碑题,《补注》有欠规范。如卷首拟目“肇庆府阅江楼圣祖仁皇帝御书碑六”(P5),这是袭用翁书原文,但其余各处标目均已改称“康熙”,此处亦应统一为“康熙”。
卷一“六榕寺诸刻”第一条拟目“唐王勃碑(闻)”(P33),这是根据正文提到“六榕寺旧有王勃碑”而命名。按,此指王勃所撰《广州宝庄严寺舍利塔碑记》,文章尚见于王勃集,六榕寺门联上句“一塔有碑留博士”亦咏此碑。既然能考出碑名,似不宜用简称。类似情况如卷二“南海神庙碑”系列,开首数碑尚开列全名,其后则径以“元至元癸巳碑”(P120)、“元泰定四年碑”(P121)为标目,这种情况竟有四十余碑之多;其中颇有见在者,如“明成化四年碑”(P125),根据注释,其篆额为“御祭南海神文”,则此碑不妨拟名为“明成化四年御祭南海神文碑”。这样处理,也才与后文“[增补]清同治三年御祭南海文碑”(P133)的命名方式一致。
卷一增补叶尔诜翻刻《石鼓文》与何瑗玉(《补注》误作“何玉瑗”)翻刻《琅琊台刻石》,分别拟标题为“清摹刻周石鼓文”(P57)和“清摹刻琅琊台刻石”(P59)。要么在“琅琊台刻石”前加“秦”字,要么删去“石鼓文”前“周”字。卷三“清远峡山寺诸刻”系列中“宋‘葛坛石题字”(P140),据正文,石上镌刻者为“葛坛”两大字,标题中应删去“石”字。
(2)年代需校订
新编篇目皆标有年代,间有讹谬。卷一“宋广州都督宋公遗爱碑(闻)”(P22),正文引王象之《舆地碑记目》提到:“广州都督宋公遗爱碑,张说撰。”小字注释:“宋公韪璟。”宋璟、张说皆是唐人,误题为“宋”。卷五“宋乾符元年重修东厅壁记碑(闻)”,(P205),乾符是唐僖宗年号,误题为“宋”。卷九“宋乾宁四年钟铭”,(P311),乾宁是唐昭宗年号,误题为“宋”。
卷三增补“明‘白云静室题字及联”(P154),正文说:“明‘白云静室隶书额,何白云先生题,弟子李宗简敬书。两旁刻联语:‘瀑响峰头云归洞口,石奇而秀山耸而幽。款:‘李青莲先生题,道光乙巳弟子李宗简敬书。楷体。”按,何亮字子明,号白云先生,确为明人;而书者李宗简网上有资料,“广东南海人,嘉庆十八年副贡生,西樵山云泉仙馆首任馆长”,与刻石题款道光乙巳正相吻合。据此,标题当改为“清”。附录《九曜石考》“宋張明先和许彦先诗”(P357),正文有年款“皇清康熙五十有一年”,标题当改为“清”。
卷六“[无年款]冯晦南山留题诗”(P223),翁书引《韶州府志》:“冯晦,字文显,寅之族子,师于寅,有心得。”按,冯寅为北宋末人,本书此条之前尚著录有冯寅之子冯安上题诗,皆称“宋冯安上??”,则此条亦应作“宋冯晦南山留题诗”。同卷“[无年款]涵晖谷题字”(P228),翁书引《舆地碑记目》:“涵晖谷石壁上元杰刻铭及涵晖谷等字。”核对《舆地碑记目》卷三,铭文及涵晖谷题字皆元杰手笔,故此条应作“唐元杰涵晖谷题字”。
(3)篇名待考证
卷首“端溪书院掞天阁御书碑十有四”,其中有“清皇太子书诗碑”(P10),标题殊不伦类。翁书正文:“又一碑皇太子书七绝一首:‘似将金甲寄春农,阡陌军中细柳同。如此四朝歌渡虎,肯令三辅有飞鸿。以上十碑俱赐督臣赵宏灿摹勒上石。”康熙曾立胤礽为太子,但两立两废,最终胤礽即雍正登上大宝。因该碑属于翁方纲所称“御书”十四种之一,故必是胤礽之作,标题宜改为“清雍正书诗碑”。
2、关于注释
《补注》在注释项下功夫甚多,立论亦严谨,但少数字句仍可斟酌。
卷二“宋皇祐五年牒碑”(P120),此碑见存,注释说:“为‘庆元四年尚书省牒碑阴,漫漶已甚。”皇祐为北宋仁宗年号,皇祐五年即公元1053年,庆元为南宋宁宗年号,庆元四年即公元1198年,北宋碑如何成为南宋碑的碑阴呢?根据实物,此石两面刻,一面为皇祐五年牒,另一面为庆元四年尚书省牒。补注此误或来源于翁书。皇祐五年牒刻于次年,即至和元年,翁方纲记录说:“此碑即尚书省牒碑之北(背)面。”
按,碑的正背与阳阴不完全等义。若是一块碑两面刻字,则碑阴是碑阳的补充,也可以称为背面。还有一种情况,两块碑同刻一石,一般以先刻者为正面,后刻为背面,偶然也用碑阳、碑阴来称呼。很例外的,则根据放置位置,或完残情况来区别正面与背面,这时候不再使用碑阳、碑阴。翁方纲说皇祐碑在庆元碑之背面,应该就是此意,但绝不能说皇祐碑是庆元碑之“碑阴”。
卷六翁书原文:“唐人刻‘煮茗台字。”注释说:“‘煮茗台字今犹在……无款,不知翁是如何认定为唐人书。”(P228)按,此条翁书已明言引自王象之《舆地碑记目》,并说“今皆不存”。查考《舆地碑记目》卷三“英德府碑记”下记有“唐人刻煮茗台字”,小注:“在涵晖谷中。”则此是宋人王象之意见,翁方纲转述而已,不应指责。
卷七“宋楞伽峡记”(P252)条,增补无年款之“楞伽古峡”题字及“明知州守题字”,并注释说:“此刻今尚存,旁有大字‘楞伽古峡,无款无识,殆在翁后所刻耶?还有明嘉靖丙申(1536)知州守题字,书法精美,字大醒目,异哉覃溪,如何不及此也?当未亲历其境耳。”末句欠妥,本条正文翁首先引屈大均《广东新语》云云,然后说:“予舣舟其下,审视之,以水洗苔半日,乃见画痕。”此不可以说翁方纲未亲履其地。至于所增补之“明知州守题字”,翁书次条记羊跳峡有石若仙人仰卧,其上镌:“嘉靖十五年六月之吉,本州知州,徽人江轼募工开凿,以利过客。”补注说:“今已不存。”此刻的时间(嘉靖十五年丙申)、人物(知州江轼)皆与补注相合,唯位置稍异,未知与补注者所见是同一石刻否。
小疵不掩大醇,兹举小例,以见两位补注者对金石的热爱,与翁方纲心气相通。卷二“明陈白沙次浴日亭韵诗碑”(P135)条,翁方纲在文末题记:“乾隆辛卯三月,大兴翁方纲风雨中来摩挲碑刻,赋诗而去。”卷一“明陈白沙书游心楼记碑”(P101)条,补注者题记:“一九八八年,编者访新会博物馆,见该碑面于‘文革期间被抹上一层厚厚的水泥,遂自告奋勇,取来锥子,逐字洗剔,花一天时间重见真容,回报曰可拓一纸留存。”罗韬说《粤东金石略补注》是一段“贯穿两个半世纪的金石之缘”,我以为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