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身份认同:民族的还是国家的?
2012-04-29付祥喜
付祥喜
摘要:“中国现当代文学”和“海外华文文学”都体现了文学的民族身份认同,而不是国家身份认同,并且海外华文文学尚未形成多个中心,它的根仍在“中国”。不可笼统断定“海外华文文学能否进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史”,而应该充分考虑海外华文文学的特殊性,在尊重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本土文学各自特征的前提下,谨慎区分哪些海外华文文学能够写进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哪些不能。
关键词:海外华文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民族身份认同;国家身份认同
中图分类号:I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677(2012)4-0123-06
上世纪90年代初,界定“海外华文文学”概念时,人们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看待或处理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文学尤其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关系,当时还就这一问题引发了热烈的讨论。①虽然当时并未达成共识,但随着海外华文文学学科建设逐渐成熟,人们似乎对这一问题失去了兴趣。最近几年,海外华文文学创作崛起,引发包括海外华文作家在内的一些人,呼吁把海外华文文学纳入主流文学史。②而陈国恩教授在新近出版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发表文章,以大约五千字篇幅,阐述了“海外华文文学不能进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若干理由。③此前,他在另一篇文章中指出,“海外华文文学,不能当作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一部分来研究”,“我们只能写出我们各自所理解的华文文学史,不可能代替世界各地的同胞写他们心目中的华文文学史。”④陈教授如此肯定海外华文文学不能进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先是使我讶异,继而深思其理由,颇觉有商榷的必要。兹列出我的思考,以请教于陈国恩教授和诸位方家。
一、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中国”是文学的民族身份认同,而非国家身份认同
陈国恩教授指出,海外华文文学能否进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实际上却牵涉到文学的民族身份认同和国别主体的确定”,⑤这是很到位的认识,可惜陈教授并未就此从理论上展开论述。而且他在文章中也没有区分文学的民族身份认同和国家身份认同。
文学的民族身份认同和国家身份认同,是两个有区别也有联系的概念。前者依据文学活动主体的种族认同来确定文学的身份,而后者依据文学活动主体的国籍认同。当种族认同与国籍认同相同或相似时,文学的民族身份可视为国家身份。例如:大和族约占日本总数的99.9%,历史上也只有一个“日本”国,因此日本文学既是大和族的文学,也是“日本”这个国家的文学。当种族认同与国籍认同不同或基本不同时,不能把文学的民族身份认同与国家身份认同混为一谈。中国文学属于后一种情况。
首先,中国文学的“中国”,既不专指某个封建王朝,也不专指中华民国或中华人民共和国,它不是文学的国家身份。“中国”一词,在清末才开始成为我们祖国作为世界上主权国家之一的简称。⑥古代中国的国家观念和形态,与现代世界的主权国家和民族观念,不可同言而语。在古代中国,尽管“中国”很早就成为一种“通称”,却罕见有哪朝哪代把它作为正式的国名,“中国”只是作为一种观念存于在人们的思想和话语中。1902年,梁启超曾感叹,当时之人“知有天下而不知有国家”,指出,唐虞夏商周、秦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宋元明清,“此皆朝名也,而非国名也”。⑦事实也如此,上溯古代,从来都是直接称周、秦、汉、唐、元、宋、明、清文学,不曾有“中国文学”的说法。同样,它也不专指中华民国文学或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学,否则,中国文学何以包容古代文学?由此可见,“中国”不是中国文学的国家身份,尽管在现当代中国,人们的看法往往相反。
其次,中国文学的“中国”,是文学的民族身份。“中国”最早出现于《诗经》,周代以后使用较频繁。《左传·庄公三十一年》载:“凡诸侯有四夷之功,则献于王,王以警于夷。中国则否”。《礼记·王制》有云:“中国夷戎,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中国、蛮、夷、戎、狄,皆有安。”《公羊传·禧公四年》亦称:“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桓公救中国而攘夷狄,卒荆,以此为王者之事也。”可以注意到,此时“中国”总是与蛮、夷、戎、狄等民族同时出现,这种有意对举的行为说明,春秋战国时期,“中国”一词标识的是民族身份,而非国家身份。更有力的证据,是此后用“华夏族”指称“中国”。《公羊传·成公十五年》载:“《春秋》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王者欲一乎天下,易为以外内之词言之言自近者始也。”“诸夏”即“华夏族”的总称,实指“中国”。周代以后,由于各民族融合的趋势加强,华夏族开始形成,人们用华夏族指称“中国”,而民族成为认同“中国”身份的依据。进入现代后,由于现代民族和国家观念形成,开始注意“中国”与华夏族之间的区别,但流传下来的对“中国”的民族身份认同的思想,却一直没有消失。比如,直到今天,人们仍然称“中国人”为“华人”,把汉语叫作“华语”,而用汉语写作的文学作品,就叫“华文文学”。
在以上讨论的基础上,我们可以看出来,只有中国文学的“中国”是文学的民族身份,中国文学才能够涵盖古代文学和现当代文学。相应地,作为中国文学重要组成部分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其中的“中国”也是文学的民族身份,而非国家身份。中国文学又称为中华民族文学,⑧因而中国现当代文学也可称作中华民族现当代文学。在此意义上,我们来看“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关系”,容易明白,既然海外华文文学属于中华民族文学的一部分,那么,至少海外华文文学里面的现当代部分,应属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组成部分。我们所说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并非专指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学,它不涉及到国家身份认同,因而陈国恩教授不必担心,把海外华文文学纳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可能会引发国家间的政治和文化冲突”。
二、“海外华文文学”概念的界定以民族语言认同为依据,而非国家主体意识
陈国恩教授之所以担心,把海外华文文学纳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可能会引发国家间的政治和文化冲突”,主要因为他以国家身份认同作为界定“海外华文文学”概念的依据。
关于界定“海外华文文学”概念的依据,上世纪90年代有三种代表性意见:第一种是国籍说。陈贤茂认为:“在中国以外的国家或地区,凡是用华文作为表达工具而创作的作品,都称为海外华文文学。”⑨第二种是国家领土说。王晋民说:“海外华文文学,是指中国本土之外,即中国大陆、香港、台湾、澳门之外,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华人与非华人的作家,用中文反映华人与非华人心态和生活的文学作品,它包括亚洲华文文学、美洲华文文学、欧洲华文文学、澳洲华文文学、非洲华文文学等中国本土以外的华文文学。”⑩第三种是华文说。1986年前,尽管我国学者对海外华文文学的关注已有近二十年历史,却长期把它归入“港台文学”“台港文学”。1986年国内多所大学在深圳举办第三届“台港文学讨论会”。当时在美国加州大学任教的陈幼石教授对研讨会原来的名称提出质疑,会议遂更名为“台港与海外华文文学讨论会”,从此,“海外华文文学”得以命名。现在重述这段“海外华文文学”命名历史,是想强调两点:(一)这个概念“在大陆学界的兴起和命名,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从台港文学这一‘引桥引发出来的,后来作为一个新的文学领域,进人学界的研究视野。”{11}也就是说,“海外华文文学”作为一门学科,最初是从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一部分的台港文学中独立出来的。(二)这个概念最后确定以华文作为界定标准,是学术界放弃国籍说、国家领土说的结果。由此我们注意到产生这一概念的“三重”背景:一是海外华文文学背景,二是以台港文学为“引桥”的学术背景,三是中国大陆文学及其学术背景。这“三重”背景对“海外华文文学”产生制约作用,不能抛开它们谈“海外华文文学”概念的形成。我们据此来看1986年学界对“海外华文文学”概念的界定,以华文而不是其它作为界定的标准,是慎重考虑的结果。这种考虑,便是放弃国籍说、国家领土说对国家身份的认同,选择华文说对民族身份认同的凸显。定居新加坡的华裔诗人陈松沾认为:“华文,就像世界其他优越的语言文字一样,是人类精神文化的结晶,作为华族的民族特定文化形式,它代表着华族的魂灵所在”。{12}选择华文,不单是因为“汉语中积淀了中华民族的集体意识,无形地塑造着中华民族的思维与生活方式”,也是因为,民族语言更能体现海外华文作家的整体精神特征。海外华文作家高行健说:“当其他的外加因素都不在时,你只面对你的语言。……一个作家只对他的语言负责,……我的中国意识在哪儿呢?就在我自己身上。这就是对汉语、汉语的背景、中国文化的态度——它自然就在你身上。”{13}也许,在流动性特别明显、异域感格外强烈的海外华文作家那里,只有维系了中华民族精神的民族语言,才是他们最后的“精神家园”。
以上所述突出了以华文作为界定“海外华文文学”概念依据的大致过程,其实,以华文作为界定“海外华文文学”概念的依据也是必要的。民族认同与生俱来,不可改变。不管你移民到哪个国家,生活了多长时间,甚至你只是移民者的后裔,在居住国人民眼里,你永远都是黄头发黑眼睛的华人。“尤其是当你用汉语写作时,那些由象形文字演变而来的独特的方块字,那种由母语构成的独特的语境,会让你顷刻之间便沉浸于华族传统文化氛围之中,你笔下的字里行间会自然地散发出浓烈的民族文化气息,因为这种语言文字积淀着深厚的文化性格,它复活了民族精神的内在生命,使个体表达成为民族传统的民族文化群体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华人作家用汉文写作,这个事实本身就已经说明了民族认同,他的作品只能属于华族文学。无论他写什么,也都是反映海外华人的思想、情感、生活和追求。”{14}相反,国家身份认同是可更改的,不同时期可以拥有不同的国籍,甚至同一时期也可以拥有多种国籍。倘若以国家身份认同作为界定“海外华文文学”的依据,确实不能把他们的创作纳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否则“可能会引发国家间的政治和文化冲突”。而且,以国家身份认同作为界定“海外华文文学”的依据,将无法判定那些既属于港台作家又入外国国籍的“特区”作家的身份。像白先勇、於梨华、聂华苓、欧阳子、陈若曦、吉铮、张系国、杨牧、许达然、郑愁予、叶维廉、刘大任、非马、李黎、荆棘、王鼎钧、张秀亚、琦君、平路、赵淑侠、纪弦、痖弦、洛夫、保真、顾肇森、周腓力、东方白、李黎、黄娟、钟晓扬、梁锡华等,他们的作品无疑是台湾文学(香港文学)的有机组成部分,但这些作家长年置身于他们所生活的国度(美国、加拿大为主),并且有许多人已经加入了外国国籍。按照陈国恩教授的意思,这些人属于海外华文文学作家,因此不能纳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史,进一步说,这些人的创作不属于台港文学。——这种说法,别说这些作家本人及其后人不会答应,就连台湾、香港地区的人民恐怕也不同意。
三、海外华文文学尚未形成多个中心,
它的根仍在“中国”
为了证明把海外华文文学纳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可能会引发国家间的政治和文化冲突”,陈国恩教授分别例举了新加坡华文文学、马来西亚华文文学、北美华文文学的发展情况,强调这些区域的华文文学已经转向独立发展,“与中国当代文学完全不同了”。陈教授此论,实际上肯定了海外华文文学已经形成东南亚和北美等多个中心。我认为,海外华文文学尚未形成多个中心,它的根仍在“中国”。
东南亚是海外华文文学较为繁荣的地区,尤其是新加坡,不仅拥有阵容强大的华文作家队伍,有自己的出版社和发表作品的园地,而且如陈国恩教授所述,新加坡籍华人作家有意“淡化与中国文学的关系”,强调“本土特色”,这是最有希望成为海外华文文学中心的国家。上世纪60~70年代,新加坡华文文学颇为发达。令人遗憾的是,进入80年代以后,在学校教育中,英文成为第一语文,华文降为第二语文,2003年新加坡教育部规定华裔学生的母语成绩不再计入大学入学成绩,此后,华语教育一直没有走出低谷,许多华语小学出现招生人数为零的情况。不仅华文作家后继无人,许多华裔青少年连阅读华文都颇感困难。这种情况,使新加坡文艺协会会长骆明有些心灰意冷:“许多人在阅读上已经多少有些困难,在写作上及表达上更是困难重重了。”“一般人对于文字使用的偏向看法及对华文的没有经济使用价值,更是华文文艺的生存发展普遍不被看好的因素。”{15}在这种华文文学发展“普遍不被看好”的情况下,新加坡要成为华文文学中心、新加坡华人华文文学要获得独立发展,谈何容易。
再以马华文学为例。陈教授认为,80年代中期以后“年轻的马华作家……他们表现的不是对中国的想象,而是对他们生活在其中的马来西亚的感受。”因而不能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年轻的马华作家表现了“对他们生活在其中的马来西亚的感受”,这点没有疑义,但他们没有表现对中国的想象吗?1980年代中期以降,马华文学影响力上升、获得整个华人社会的关注,比较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当地华文作家的人文资源,“中国”由最初的“故乡”变成“原乡”,“乡土中国”变成“美学中国”。虽然“原乡”“美学中国”不是童年的记忆或对故乡的怀恋,也不是出于对现实中国的一种焦灼式的关注,但它对中华民族精神、对汉语的诗意关怀,使马华作家的创作,体现出对“中国”的文学想象——也许其中掺杂了不少偏见和误解甚至对“中国”形象的扭曲,但不能改变他们表现出对“中国”的某种想象的事实。例如,在90年代的海外华文作家那里,中国的传统经常成为不断被塑造的“中国形象”。钟怡雯《可能的地图》写“我”根据祖父念念不忘的场景与氛围,去找寻祖父的“故土”。{16}李忆莙的《风华正茂花亭亭》、《困境》、《哀情》、《痴男》、《怨女》等小说,则着重于从传统与现代的内部冲突来表现中国传统对马华青年的影响。{17}在马华诗人何乃健那里,五千年中国文化幻化成一株“海棠”:“她的茎挺拔着屈原的傲岸/花瓣含蓄着陶渊明的悠然/叶脉洋溢着李白、苏东坡的奔放/丰姿蕴涵着颜回的淡泊/神貌焕发出司马迁、文天祥的坦荡”{18}在这些作品里,“中国”成为似真似幻、连中国本土人也难以理解的东西,但无疑仍是作家对“中国”的想象。
实际上,陈国恩教授注意到了1980年代以前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本土的历史联系,因而他的主要论述对象,是第二三代甚至第四代华裔和“新近移民北美的华人”。在陈教授看来,第二三代甚至第四代华裔已经认同并融入所在国家,他们的创作实践,“表达了他们落地生根的观念”。也许陈教授指出了部分事实,不过我们应该了解,“在美国出生的第三、第四代华裔,虽然,他们基本上属于‘西化了的一代,但‘黄皮使他们不能称心如意地‘融入美国社会,……在美国人眼中,他们毕竟是Chinese。”{19}一些亚裔美国人也说,不管他受的同化有多深,因为他们的语调、文化和肤色的异己因素使他们绝不会被认为是真正的美国人”。{20}既然如此,他们的文学实践,不管主观上如何“表达了他们落地生根的观念”,都不能否认其客观上对中华民族的认同,都不能割裂其和“中国”的关系。例如,海外著名华人作家黄锦树,出生并成长于马来西亚柔佛州他铺,但并未因此“与中国大陆社会完全隔绝”(套用陈国恩教授之言),他的小说集《死在南方》,“铺陈中华性意象,逼视离散性现实,体现创伤性历史”,{21}其中不乏作家对现时中国的想象。
一种文学能不能发展为中心,与国家社会提供的文学土壤密切相关。异国提供给海外华文文学的土壤并不肥沃,因而海外华文文学不能从所在国汲取到生长所需的足够养分,必须从祖国的文化尤其文学中汲取养分。就此而言,如果说海外华文文学是“叶”,“中国”便是“根”。离开了“根”,树叶会枯萎,这从80年代及之后出国的海外华文作家的作品,只有在国内发表出版才能产生影响,也可得到明证。
其实,一个长期生活在异域的人,坚持用汉语写作,不论他是什么样的人,新近移民的华人还是第二三代华裔,都说明他对于“中国”有着某种层面上的主观的亲近,与中国文化、与民族认同,有着割不断的关联。这不单体现在他们的创作中对中国历史的文化乡愁,还反映在他们对“现实中国”的关切。多数海外华文作家的创作,以中国本土故事为题材,直接表露出作者对“故国”的深情凝视;即便有些故事发生在异国他乡,如《北京人在纽约》,也折射出身在异国的华人作家对中国某方面现实的关注。这些凝视、关注,不管充满了作家自身的“家国之恨”,对现实中国多有批评与揭露,还是充满诗意的讴歌与期待,都与中国本土作家的作品,没有根本的不同,不同的只是海外华文作家,往往用异国文化的视角审视中国本土。
出于对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本土、与中国文学的特殊关系的重视,不少海外华文作家坚信,海外华文文学是“中国文学”跨越国界的延伸。在1985年美国纽约市立大学的“海外作家的本土性”的座谈会上,参加者陈若曦、张系国、张错、唐德刚、杨牧等,都认为自身的写作属于“中国文学”的大家庭。{22}2006年夏天,加拿大中国笔会会长、小说家孙博和该会会员、小说家曾晓文也表示:“我们是用中文创作的,所以应是中国文学的延伸。”{23}
四、大部分海外华文文学能够
写进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但应慎重
基于上述理由,我认为大部分海外华文文学能够进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但应慎重。
有一小部分海外华文文学是不能够进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仅从“海外华文文学”这一名词的组合而言,包含了两个限定:一是“海外”,指地域上的本土(中国大陆和台湾、香港、澳门地区)以外;二是“华文”,即用汉语写作。这两个限定,使“海外华文文学”作家可分成两部分:第一是海外华人华文文学,第二是海外非华人的华文文学。第二种,即各国非华人(含异国移民、土著、旅居者、留学生等)用汉语写作的文学,尽管不多见,却确实存在,尤其在汉语的国际影响越来越大的当下。这些纯粹由外国人写作的华文文学,不能写进中国现当代文学史。这道理,正如当年林语堂用英语写成的《生活的艺术》、张爱玲晚年用英文写成的散文,不能归入美国文学史。
以上其实涉及到对海外华文作家“双语写作”性质的判定。不仅海外华人用汉语写成的作品,而且连他们偶尔用汉语以外的语言写成的作品,都可以进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对于那些非华人,若是长期坚持用汉语写作,例如澳大利亚人白杰明用华文写了很多杂文,还出过两本集子,应该归入海外华文文学范畴,但不能写进中国现当代文学史;至于那些偶尔或短期用汉语写作的行为,则不足以称之为海外华文文学,当然,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更无关系。
近年海外华文文学创作的崛起,使得如何处理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关系,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把海外华文文学写进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将会从根本上改变既有的文学史格局,但目前我们应该警惕,这将牵涉到一些极其复杂和敏感的话题。我们不可笼统断定“海外华文文学能否进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史”,而应该充分考虑海外华文文学的特殊性,在尊重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本土文学各自特征的前提下,谨慎区分哪些海外华文文学能够写进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哪些不能。
① 饶芃子、费勇:《论海外华文文学的命名意义》,《文学评论》1996年第1期;陈贤茂:《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文学的关系》,《华文文学》1996年第2期。
② 《海外华文文学创作正在崛起》,载2009年11月27日《文学报》。
③ 陈国恩:《海外华文文学不能进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0年第1期。
④ 陈国恩:《3W:华文文学的学科基础问题》,《贵州社会科学》2009年第2期,第102页。
⑤ 陈国恩:《海外华文文学不能进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0年第1期。下文凡是引述陈国恩之言,均出自此文,故不一一注明。
⑥ 1907年,荷兰政府出台所谓的《荷兰新订爪殖民籍新律》,强迫南洋爪哇华侨改为荷兰国籍。在晚清政府为此事与荷兰政府交涉中,已出现以“中国”称呼大清帝国的公文。如,“执照公理及中国国籍新律,照驳和使,略谓各国通例,除人民自愿入籍外,断无以法制强迫入籍之事,华侨在荷属相安已久,和亦久已认为中国。”(《外部致陆徵祥和颁新律华侨勒限入籍已照驳电》,载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2辑《清季外交史料》,台北:文海出版社1993年版,第3871页。)
⑦ 梁启超:《论国家思想》,《饮冰室文集全编(订正分类)》,广益书局1948年版,第19、15页。
⑧ 《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1986)中,列有周扬和刘再复两人署名撰写的首条“中国文学”,开头即这样写道:“中国文学,即称中华民族的文学”。(周扬、刘再复:《中国文学》,《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11月第1版,第1页。)
⑨ 陈贤茂:《海外奇葩——海外华文文学论文集》,暨南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35页。
⑩ 王晋民:《论世界华文文学的主要特征》,黄维樑编《中华文学的现在和未来》,香港:炉峰学会出版1994年版。
{11} 饶芃子:《海外华文文学在中国的兴起及其意义》,《华夏文化论坛》第二集,2008年出版,第3页。
{12} 陈松沾:《简论东南亚华文文学的前途》,《东南亚学》,新加坡歌德学院与新加坡作家协会1989年版。
{13} 杨炼、高行健:《杨炼·高行健对活录:漂泊使我们获得了什么》,《人景·鬼话》,中央编译出版社1994年版。
{14} 鲁西:《海外华文文学论》,《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科版)1997年第3期,第85页。
{15} 骆明:《新华文学的过去、现状及其方向》,《华文文学》1995年第2期。
{16} 钟怡雯:《可能的地图》,《明报月刊》1996年第3期。
{17} 参见《李忆莙文集》,鹭江出版社1995年9月版。
{18} 何乃健:《海棠》,吴岸等编《马华七家诗选》,吉隆坡:千秋事业社1994年版,第70页。
{19} 载于1989年11月15日加拿大《大汉公报》。
{20} 美国《时代周刊》,1990年3月5日,第45页。
{21} 黄锦树:《死在南方》之“内容介绍”,山东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
{22} 饶芃子:《海外华文文学的命名意义》,《世界华文文学的新视野》,中国社科出版社2005年版,第114页。
{23} 李贵苍:《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想象——加拿大中国笔会访谈》,《华文文学》2007年第二期。
(责任编辑:黄洁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