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蚕
2012-04-29周萍
曾经读过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的写过的一篇《陌上桑》,里面记述了他童年时期种桑养蚕过生活的艰辛。朴素流畅的文字中流泻出一股淡淡的乡愁,写得极美。他用纤细沉郁的语言为我们描述了桃花烂漫的江南小镇、青青的陌上桑,将无穷尽的乡愁融进了蓊蓊郁郁的桑树中。读着读着,我仿佛变成了“母亲夜间饲蚕时,执烛照亮的那位小小少年”,随着细腻的笔触体会着桑树初发新芽时的金黄娇嫩,体会着墙根与路侧到处有蚕沙的气息,体会着乡村家家开簇拆茧时如雪色的皎洁,体会着江南小镇在养蚕时节的那份寂静。而那段文字此后就一直停留在我心里,时隐时现,触动着我怀旧的那根心灵之弦。它总是能够让我情不自禁想起儿时,想起我母亲养蚕的那些年。我的童年时代,几乎总在母亲身旁跑来跑去,看着小黑点逐渐孵出小蚕、最终织茧自缚成为雪白茧花的全过程。
前些天,隔壁小院里两棵桑树上又结满了绛紫色的果子。儿子每天学琴回来,手里总是捧着几颗,小手被染成紫色。他如宝贝般拿回家来,说是留给外婆吃。一直在病中的母亲看到孩子手上绛紫色的桑葚,眼睛一亮。我知道,桑葚触动她青年时期记忆的心弦了……
小时候在乡间生活的场景,时隔多年后,一幕一幕犹如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浮现:每年初夏一过,整个村子,房前屋后,桑树就长得郁郁苍苍。花谢后,树上结满了青色的果子。果子渐渐变成绛紫色,却无人采摘,落得满地都是。桑树是当时的经济树种,就和现在的花木一样,能够给农民带来收入。所以,那个时候,只要房前屋后种上几棵桑树,即使蚕吃不了,还可以拿出去换点盐和酱油。一个生产队要分成几个小组,而我母亲,和其他村里妇女一样,被分到蚕桑小组专门养蚕、制茧。
养蚕的工作可不是那么简单的。那时候生产队专门有蚕房,离家有两百多米远。一到这个季节,母亲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生产队的蚕房里。因为小蚕一孵出后,长得特别快,所以每天下午都要出去采新鲜的桑葉来晾干。桑叶不能够见水,采回来后还需用干净毛巾一张一张擦拭。记得我当时很不解,问母亲为什么蚕不能够吃沾水的叶子,母亲说蚕吃了沾水的桑叶会生病,以后吐的丝质量就会有所下降。喂养小蚕须十分细心,要精选细嫩的桑叶,还要用剪刀将桑叶剪碎,连叶子上的粗筋也要除去。那时候我爸爸在离家二十多公里的政府工作,哥哥也在外地读书,家里只有我母亲带着我和妹妹。而她经常要深夜才能回家;特别是当蚕准备吐丝时,还需要整夜不停地给蚕喂食。若是人手不够,母亲还不能离开,我们俩也就经常会守在母亲身边,看她喂蚕,也帮着她给蚕投食。我和妹妹把巴掌大的干净桑叶一张一张地盖在蚕床上,直看到无数蚕把头昂得高高的。它们柔软的身子不停地扭动,然后张开细小的嘴巴,一阵“沙沙沙”的声音过后,那么大的一片桑叶转瞬就只剩下光秃秃的叶柄。玩着玩着,我和妹妹就在蚕房的休息台一觉睡到天亮。
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大约是我七岁时。那时,妹妹只有三岁多一点。一个夏天的夜里,突然下起大雨,而后是电闪雷鸣,一道道刺眼的闪电把我和妹妹从梦中惊醒。母亲还没有回家,妹妹一醒过来便不停地哭闹着要找妈妈。外面很黑,我也很害怕。等雷雨停后,已是半夜三更,妹妹还是闹着要出去,于是我便给妹妹穿上鞋,背上她,摸黑去找妈妈。从我家去蚕房,需要走过弯曲的竹林小径,而且还要穿过一座坟墓,我心里有点害怕,但在那时候,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在黑夜里背着妹妹,深一脚浅一脚、胆战心惊地穿过黑漆漆的竹林和坟墓!跑到蚕房时,我才发现鞋子掉了一只。当看见了母亲,我才禁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十年了,那个黑漆漆的夜晚却仿佛就在昨天。母亲紧紧抱住我和妹妹的温暖气息,从未消逝过。我踮着脚往匾里放桑叶的情形,也宛如昨日。蚕不停地长,装蚕的匾从一张变成两张,又从两张变成三张、若干张;而母亲乌黑的秀发却渐渐被岁月染上风霜,光洁的额头慢慢爬满皱纹。我们逐渐长大了,像巢中小鸟一样,一只只展翅飞走,留给母亲的总是一个个匆忙回来又匆匆离去的背影。如今的母亲,就像那只留在巢中的老鸟,在温暖的家中守候我们的归来。那个家,是我们疗伤的地方;可等伤一愈合,我们转眼又展翅飞走,只留下母亲那无尽的牵挂,在风雨中时刻温暖着我们并伴随着我们直到永久……
周萍,女,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四川温江人;温江文联副主席,《鱼凫诗刊》秘书长。有多篇诗歌、散文、随笔在《辽宁青年》《芙蓉锦江》《四川省情》《今日温江》等报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