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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刘四(中篇小说)

2012-04-29向本贵

广州文艺 2012年5期
关键词:三妹女儿

向本贵 苗族,湖南沅陵县人,1947年出生,国作一级作家,中国作协第六届全委,湖南省文联第七、八届副主席,已出版发表文学作品600万字,作品多次获奖,多部作品被改编拍摄成电影和电视连续剧。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苍山如海》、《凤凰台》、《遍地黄金》、《乡村档案》、《盘龙埠》等。

一、学艺

认得刘四的人看见刘四走路就会笑着说:“刘四你走的什么鬼路啊,高低不平,坑坑洼洼。”

刘四却是一本正经道:“要说回头率,你们谁都没有我高,特别是那些漂亮的女孩,最喜欢我了。要不我们比试比试。漂亮女孩不但回头看我,她们的脸上还会流露出灿烂的笑。”

人们说的是笑话,刘四答的也是笑话。他的左脚比右脚短了两寸,膝头那里还伸不直,走起路来身子一歪一歪不说,脑壳还向前不停地一点一勾,像鸡啄米。人们笑得开心,但谁都不敢跟他比试,真要比试,当然是刘四赢,他们输。

刘四排行第四,他前面有三個哥哥,都在四岁的时候夭折了,大哥是捣毒蜂窝的时候被毒蜂蛰死的,二哥是在河里淹死的,三哥是从树上摔下来摔死的。刘四生下来之后,他的父母连名字都不给他取,担心他也像他的三个哥哥,突然祸从天降,就走了,留给他们的是悲痛欲裂,肝肠寸断。当然,父母把这个儿子当成了宝贝,看管得也更加地严了,水边不去,火边不去,高处不去。只要能生出危险的地方都不能去。父母都老了,再也生不出来孩子了,怎么着也得把这个儿子养大成人。

刘四满了三岁之后,父母对儿子的担心也就更加地加重了。他们曾经请算命的给儿子算了个命,算命的说他们这个儿子跟他的三个哥哥一样,要出问题也是在四岁上,只要满了四岁,就消灾脱难,长命百岁。儿子六月出生,父母掰着指头数日子,一天又一天,眼看着六月就要临近,父母的脸上除了流露出焦虑和不安,又渐渐地有了一些会心的笑容。

刘四四岁生日那天,刘四的父母特别地高兴,一定要给儿子弄点好吃的庆贺一下,只是那时在集体,大家都穷得不行,能把肚子弄个半饱就不错了,能有什么好吃的呢,父亲轻轻地对母亲说他到村前的小河里去抓几条小鱼来给儿子煮汤喝。没料到父亲的话还是被刘四听见了,刘四说他也要跟父亲下河去抓鱼,可把父母吓坏了,他的二哥就是在村前那条河里淹死的。父亲走后,母亲把儿子锁在家里还不算,自己还在禾场上做活儿,一边看守着儿子。儿子太调皮,而且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就会使鬼点子,不认真看着,什么时候他就会偷偷地溜下河去。

母亲才在禾场上做了一会儿活,突然听到堂屋里嗵的一声响,过后就是刘四的哭喊声。母亲这一惊非同小可,打开门一看,刘四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刘四说,他看见屋梁上的燕窝里一只小燕子掉地上了,他想把小燕子放回到燕窝里去,爬到窗户上却掉了下来。母亲骂道,你想掏燕窝,还撒谎呀。把刘四抱起来,她的脸就黄了,刘四的左脚摔断了,半截脚杆子一甩一甩,没有了知觉。

父亲从村前的小河里赶了回来,两人背着刘四去找一位中草药医生给刘四上了药,还在刘四的脚杆子上夹了两块夹板,中草药医生交代说,这一个月刘四得躺着不能动,一个月之后脚杆子的骨头接上了,就把夹板取下来。没有料到刘四躺在床上也不安分,母亲在外面做事,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看见房子的角落里有两只老鼠打架,大老鼠把小老鼠咬得吱吱地叫,他生气了,居然忘记自己的一只脚已经断了,上面还夹着两块夹板,翻身下床,却重重地摔在地上了,断脚的夹板脱落了,那只断脚的膝头也崴伤了,中草药医生一声叹息,说这孩子怎么这样调皮,日后会落下残疾的啊。重又把夹板夹上,却说膝头再不好夹夹板了,涂了一些药水就让刘四回来了。一个月之后把夹板取下来,刘四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脚杆子短了一截,膝头也伸不直了。父母却是又哭又笑,哭的是儿子成了残疾人,一辈子也走不出一脚好路了。笑的是儿子再也不会离他们而去,他已经过了四岁,何况经过这样一场灾难,真的会长命百岁了。跛脚也罢,总比没有儿子好。

刘四慢慢地长大,父母的忧虑又一天一天地加重了,儿子这个样子,日后怎么讨吃啊。刘四却是一点都不着急,在学校断断续续读了三年书,就再不肯读书了。所谓断断续续,是说他读书的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其实刘四是能读书的,语文课文读过就能一字不拉地背下来,数学题不用纸笔,心里就能算出来,每次考试他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只是,同学们却是爱拿他那只短了两寸的左脚开玩笑,开玩笑还不是直截了当地取笑他,也不是点名道姓污辱他,同学们说,我们比赛跑步啊,于是大家一窝蜂地跑了,刘四有了那只短了两寸的脚,当然是不能跑的。有时,一些同学把书包放在教室的门梁上,然后说,看谁能拿到书包。于是,大家都争着往上跳。一个比一个跳得高,刘四一只脚短了两寸,那只脚的膝头还弯曲着,用不起力,当然是跳不高的。刘四很是郁闷,要是哪个同学点名道姓取笑他是个跛子,他吵架也就有了对头,同学们这样捉弄他,他连对头都找不到,自觉很没意思,死活不肯上学去了。父母万般无奈,就由着他,在家里呆着吧。

刘四慢慢地长大成人了,他的父母也慢慢地老了,做不起农活了,他们家的日子也就一年比一年地拮据起来,刘四发现父母经常背着他掉眼泪,刘四对两位老人说:“你们老了,我也长大了,我得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

母亲流着眼泪说:“儿呀,父母就担心日后我们不在了,你怎么活。下田下地都是重体力活,你那脚,不行的啊。”

刘四说:“我去学个手艺,就不用下田下地了。”

刘四第二天就出去了。他去了镇子上一家自行车修理店。那时农村已经分田到户,人们的日子渐渐好过了,家景稍稍好一些的人家买了自行车。农村年轻人结婚还兴三转一响哩,三转中的一转就是自行车。自行车修理店的生意当然就一天一天地好起来。

镇子上那家自行车修理店的老板五十多岁,是个不笱言笑的老头,一天到晚把嘴紧紧地闭着,不说一句话,加上他有一脸的络腮胡子,让人觉得他的样子很凶,老是在生别人的气。那些自行车出了毛病的人把自行车送到他的店子里,他也只是点点头。

“师父,我想跟你学修自行车。”刘四站在店子门前,这样说。

其实,那个自行车修理店的老板大老远就看见那边的路上一跛一跛走来一个年轻人,他想笑,这个年轻人脚跛得有些特别,身子一颠一颠也就罢了,那头怎么会往前一点一勾呢。不曾想这个跛子居然跛到他的店子里来了,居然还要跟他学修自行车。他没有理睬他,仍然勾着头做自己的活儿。

“师父,我想跟你学修自行车。”刘四又这样说,他说得十分的虔诚。

老板还是不作声,他似乎还把嘴抿得更紧了。旁边几个等着修自行车的人便说:“老板不会收你这个徒弟的。站都站不稳,学修什么自行车啰。”

听了这话刘四也不生气。他还十分的有耐心,在自行车修理店呆了一天,太阳下山的时候才一跛一跛地回家。第二天他又去了,他还是昨天一样的话。只是,自行车修理店的老板也是一样的态度。

刘四在自行车修理店呆了三天,说了许多的好话,可老板却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他那张嘴还一天比一天抿得紧,好像是担心从嘴里漏出一个字来。第四天,刘四比哪一天都去得早,来到镇子上的时候,自行车修理店才刚刚开门,老板正在给几个来取自行车的人赶着活儿,可能是那些来取自行车的人急着要车骑,老板忙得不可开交。这时,刘四又开口说话了,他说:“师父,我来这里几天了,你也没说要收我做徒弟,也没说不要我做徒弟。我是个残疾人,一只脚短了一截,从家里走到镇子上几里路,不容易。这样吧,我说个笑话,你听过之后要是说一声我‘狠,说明你愿意收我为徒了,要是我的笑话说完,你还是像往常一样,一声不吭,我明天就不会再来了。”

老板还是抿着嘴不作声,那几个等在这里取自行车的人却是把耳朵都张了起来,要听听这个跛子说个什么笑话,居然还要让老板称赞一声他‘狠。‘狠在这地方的方言里是个褒义词,就是很厉害很不简单的意思。他们怎么都想不通,这跛子说的话有违常理的么?

这时,刘四却开始说他的笑话了,他说,曾经有一个小男孩,很小的时候就被他的父母送到一个裁缝铺子里学徒,那个裁缝师傅的手艺特别的好,一些待嫁的姑娘都喜欢在他那里做嫁衣裳。小男孩天天看到的是漂亮姑娘,天天听到的是漂亮姑娘要出嫁了,他便很是着急起来,有一天,小男孩回家对他的母亲说,妈,你也给我讨个漂亮姑娘做老婆吧。小男孩的母亲很是吃惊,才多大啊,身上还沾着奶气味儿,就想着要讨老婆了。小男孩却是一本正经地说,再不给我讨个漂亮姑娘,漂亮姑娘都被别人娶走了。小男孩的母亲得知是因为自家的儿子看到许多的漂亮姑娘在他师父那里做嫁衣裳,就着急了,笑着问他,你知道讨老婆做什么么?小男孩说,给我洗衣服啊,做饭啊。母亲问他,还有呢?小男孩说,还有就是扫地抹桌子啊。母亲问,还有呢?小男孩想了一阵,说,还有就是冬天可以暖被窝。母亲问,还有呢?小男孩又想了一阵,说,没有了。母亲说,还有更重要的呢,讨个媳妇给你生儿子。小男孩说,真的么?母亲说,当然。不过你媳妇只给你生,还得你自己做哩,不然她哪有孩子生。小男孩就着急了,心想我不会做儿子啊。第二天,小男孩问他的师父这个问题,师父笑着说,这还不好解决,你不会做,师父会做啊,到时候师父替你做不就得了。小男孩十分高兴,回家对母亲说,我讨了媳妇不会做儿子没关系,我师父说了,他替我做就是了。母亲的脸一下变了,吼儿子道,你师父是吃屎嗑掉了门牙,说话不关风了啊。

没有料到,刘四的话音刚落,修自行车的师傅却是怒不可遏了,大声道:“你滚!”只是,那个“滚”字从他嘴里冲出来的时候,却变成“狠”字了。原来,刘四这几天蹲在店子里,他发现了一个秘密,修自行车的师傅整天闭着嘴的原因是他的几颗门牙全掉了,张嘴里面便是黑洞洞的。当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个修自行车的师傅自觉受到了侮辱,气得不行,张嘴叫刘四滚,却是因为没有了门牙,不关风,滚字也就变成了狠字。

几个等着修自行车的人没有想到这个跛子会来这么一手,想笑却不敢笑,看着刘四挤了挤眼,做了一个怪样,真的就一颠一簸滚蛋了。

第二天清晨,自行车修理店的老板打开门,看见刘四蹲在门外面,他的手里除了提着一个小凳子,还提着一个小布包,小布包里面有两个烤熟的红薯,一大一小。刘四嗵地一声跪倒在师父面前,口里说:“师父,我学艺来了。”

修理店的老板说:“我没有你这个徒弟。”

刘四说:“昨天我们有言在先。男子汉,口无戏言的么。”过后刘四又说道,“别看我一只脚短了两寸,有了这样一个小凳子垫着,我的那只短了两寸的脚就不短了,做活儿就方便了。” 过后,他把手中的小布袋扬了扬,说,“师父的牙齿不好,我们中午吃烤红薯,大红薯师傅吃,小红薯我吃。我的父母老了,家里日子过得拮据,也没有什么孝敬师父的。”

老板不再说话,转身进了店子,刘四也跟了进去,他把两个烤红薯摆在桌子上,自己找活儿做,扫地抹桌,整理工具,烧水倒茶,见着什么做什么。只是,中午的时候师傅却不肯吃他的烤红薯。刘四也不管,天天来修理店做活儿,天天带来烤红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刘四带来的烤红薯把桌子都堆满了。

终于有一天,师傅接过刘四递给他的烤红薯,塞进那张没了门牙的嘴里。从此,刘四也便真正成了老人的徒弟。

二、求婚

别看刘四一只脚不方便,是个残疾人,脑子却特别好使,又勤快,又好学,对师父也特孝敬,加上他性格开朗,说话幽默,自行车修理店一天到晚笑声不断,师父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徒弟,把自已的技术毫不保留地教给他。三年之后,师父送了他一套修理工具,要他自立门户,“现如今大家的日子好过了,口袋里的钱也多起来了,没看见公路上的自行车越来越多么,你自己开个店子吧。父母老了,得挣钱养活你的父母啊。”

刘四离开师父那天,他哭了,他说:“师父教我讨吃的手艺,恩情永世不忘。”

刘四没有在镇子上开店子,他在自己的家门前开了一个自行车修理店。父母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身体都不好,他要一边做手艺一边照顾两位老人。

按说,儿子学成了一门手艺,往后不用下田地做活儿就能讨吃,父母应该高兴才是,可是,父母又开始担心儿子的婚事来了。儿子二十多岁,得讨个女人进屋了。两位老人忙着请人保媒,却是处处碰壁,人家说刘四那个样子,即便有一个讨吃的手艺,却走不出一脚好路,女孩子跟了他脸面上过不去啊。

两位老人又开始唉声叹气了。刘四却不着急,说:“你们愁什么,到时候给你们讨个姑娘进屋就是。”

老人就劝儿子:“不要要求女孩子这样好那样好,只要能给你煮饭洗衣服就行了。”

刘四说:“知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刘四翻来复去想过,要人家一个十全十美的姑娘跟自己结婚,的确难,站一块比人家姑娘矮三寸,走路的时候人家姑娘在前面走,自己在后面像是赶鸭子上架,一跛一瘸不说,两手为了平衡身子,还要不时地张开挥着舞着,人家姑娘只怕羞得想钻地洞里去。

那天,刘四对父母说,他出门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要是有人来修自行车,就让他等一会儿,说着骑着他自己用一些废旧零件组装成的一辆三轮自行车出门去了。他做的这辆三轮自行车有些特别,后面有一个小车斗,脚踏板一边高一边低,他的脚一只长一只短,才用得上力。平时去镇子上看望师父或是买东西,他都是骑着这辆三轮自行车,把给师父的礼品往小车斗里一放,方便极了。

這次,刘四不是去镇子上,他从国道上下去,往自家房子旁边那条简易公路去了。简易公路通往里面的一个村子。刘四骑着三轮自行车走了两公里,便下了车,把自行车摆在路旁一棵梧桐树下,一跛一瘸往前走去。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看上去并不怎么富裕,一栋低矮的木屋,只是,房前屋后却收拾得十分的干净整洁,禾场上找不到一棵杂草,禾场前的竹篱上还牵着牵牛藤,牵牛藤上开着紫色的花朵。竹篱前的小溪潺潺流水。禾场中间有几棵桃树,桃树枝上挂满了桃,透着点点红色。好一个小桥流水人家。刘四站在竹篱前面的小木桥上,他知道木屋里有一双眼睛正在窗户里面偷偷地看着他。他早就听说了,这栋木屋的主人姓李,家里有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女孩,名叫李三妹,这个家收拾得这样的干净整洁,是这个李三妹的功劳。只是,李三妹也是个瘸子。三岁的时候,她的右脚上长了一个瘤,农村人说那叫作巴骨瘤,十分的毒,她差点就死了,后来还是一个草药医生下了重药,救下她一条命,却是留下了永久的残疾。见过李三妹的人都无不叹息,说李三妹长得特别漂亮,又贤惠又能干,就是身有残疾,难得找到一个好婆家。李三妹也十分的自悲,二十多岁了,从不走出竹篱一步,也不愿意见人,不管是谁,她都不见,既便是在禾场上做活儿,只要听到竹篱外面有脚步声,她立即就躲进屋去了,直到客人离去,她才会出来做她的事情。这么多年了,没有几个人能见上她一面。

刘四站了一阵,便大声地对着木屋喊:“三妹在家么?”

一阵,从木屋里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是李三妹的父亲,他是认得刘四的,有时去镇子上,他会在前面路口刘四家歇歇脚,喝杯茶。他问:“刘师傅啊,叫我家三妹有事么?”

刘四说:“李叔,你叫三妹出来,我有重要事情要对她说。”刘四这样说的时候,还来来回回地走了几步,他知道那个名叫李三妹的姑娘一定在窗户里面看着他。

“什么重要事情啊?”

“你让三妹出来,我要当面对她说。”

李三妹的父亲就进屋去了,一会儿,李三妹就从木屋里走了出来,刘四看了李三妹一眼,果然名不虚传,那模样就如画中的人儿一样。

刘四一本正经地说:“三妹,我是特地来通知你一个事情。明天上午十点,要你到乡政府去开会。”

李三妹十分的惊诧,心想乡政府通知我去开什么会嘛。

刘四又原地走了几步,他的步子走得十分的趔趄,说:“你别看着我,我不是说的假话,没看见我也是个跛子么,走这么远来通知你,吃了多大的苦。”

李三妹开口说话了,她问:“乡政府通知我开什么会啊?”

“你说开什么会嘛,要我们去开会,还不是开的跛子会,瘸子会。”

李三妹听他这么说,脸一红,眼泪就滚了出来,转身进屋去了。

刘四对着她的背影大声道:“去不去由你,反正我通知到了,而且是当面通知你的。”说着,一瘸一瘸走了,走几步,他又停了下来,说,“要去的话,明天早晨坐我的三轮自行车去,我在家等你。”

这次刘四真的走了,他走得十分的认真,那只脚却不争气,愈发跛得厉害。

刘四修了几年自行车,他在当地也成了名人。他的出名有几个因素,一是他的手艺好,别人的自行车不管坏在哪里,他这里敲敲那里敲敲,就能把问题找到,很快给修好,要是愿意多花点钱换换零件,他能给你整旧如新。二是他的修理费收得适中,不坑人。三是他尽量地给别人提供方便。他用旧零件组装了一辆自行车,别人要是急着用车,他让别人把坏车放他这里修,骑着他组装的那辆自行车去办事,不管骑多远,骑多久,不收一文钱。他还在门前放一个打气筒,那些自行车轮胎没气的人到了这里就下车打打气,他也不收人家一文钱,还有热茶热水让别人喝。更重要的,他能说会道,还爱说笑话,不管是来修自行车也好,过路的人也好,到了这里总得落落脚,喝杯茶,听他扯扯淡。从早到晚,小小的自行车修理店总是热闹非常。

那天吃过早饭,刘四照常把修车的门面打开,把打气简摆在外面的台阶上,然后在胸前系上一块围裙,那只短了一截的脚踩在小凳子上,开始修自行车。

不过,刘四今天有点走神,一边修车,一边还不时地向那边简易公路张望。他等着李三妹的到来,他料定李三妹一定会来的。

不多一会儿,李三妹果然从那条简易公路上走了过来,李三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两条辫子梳得油光发亮,上身穿一件紧身碎花衫儿,裤子是蓝色的,脚上穿一双她自己做的绣花布鞋,除了那只脚有点瘸,她简直就是一个从画中走来的美人儿。

李三妹来到刘四修理店门前的时候,那张清秀俊美的脸面早就红成了一朵花儿,她说:“听我爸说你是刘哥,刘哥,什么时候走啊。”

刘四早就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说:“坐,坐,不急的。”

刘四的父母听到外面有一个姑娘跟儿子说话,都走出来看。虽然李三妹从来没有出过家门,但两位老人都听说过临村有一个瘸子姑娘,长得漂亮,还贤惠,还勤快。今天终于得以亲眼看见,两位老人不由眼睛一亮。刘四的母亲忙着摆凳子让李三妹坐。刘四的父亲却是问她:“三妹,你爸在做什么啊,多久没看见他出来了。”

李三妹的脸一直红着,说:“还不是忙些农活儿。”过后,李三妹又轻轻对刘四道,“刘哥,我们走吧。”

刘四说:“先喝杯茶,走这么远,还不口渴?”

李三妹接过刘四母亲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又说道:“我们走吧,快中午了啊。”

刘四说:“真不巧,刚才乡政府带信来,会议改时间了。”

李三妹听他这样说,眼泪簌簌地又滚了出来,站起身就走了。刘四也站起身,把那辆三轮自行车推出来,说:“我送你回去。”

李三妹却不肯上车,刘四说:“刚才走了几里路,又要走回去,还不累?”

李三妹还是不肯上车,两行泪水却是挂在她俏美的脸上。刘四有些惊慌失措了,说:“你别哭啊,你这一哭,我的心里不好受哩。”

“你不该骗我。”

“我不骗你你能出来么。你都二十二岁了,从没有走出过你家禾场那道竹篱笆。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你都不知道。”

“我这么个样子,出来还不让人看笑话么。”

“我也是个跛子,我怎么就不怕别人看笑话呢。三妹,你父母一年一年老了,他们不可能养活你一辈子,往后你还得自己养活自己。到那时,你还是要走出家门的。”顿了顿,刘四又说道,“你看见我的父母了吧,年老多病,我能靠他们养活么,不能的,我就学了一门手艺讨吃。三妹,人活着不是让别人看,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对得住自己,也才不让父母日后离开我们的时候那颗心放不下,眼睛都不肯闭。”

李三妹不哭了,她终于上了刘四的三轮车。刘四把三轮车踩得很慢,一边往前走,一边跟李三妹说话,“三妹,我早就听别人说起你,昨天才见到你,真的名不虚传啊,你不但长得漂亮,还很能干的,你把你的家收拾得多干净啊。你除了脚有点问题,别的什么都不比别的女人差,要我说,你比别的女人还要好。”刘四话锋一转,又说道,“就像我,除了左脚比别人短了两寸,别的就不比别的男人差,我还有手艺,俗话说,一门手艺在身,胜过良田百亩。”

不知道是刘四的话让李三妹心里有所触动,还是想起了自己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她说:“我就后悔没有学得一个手艺。”

刘四说:“凭着你的善良,贤惠,就胜过有一门手艺了。”

也许,李三妹长到二十多岁,从没有跟一个男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也许,李三妹从来也没有听到别人这么赞扬她,她不流泪了,也不唉声叹气了,清秀的脸上还有了些和悦之色。

中午的时候,刘四才把李三妹送到家。李三妹的母亲大老远就问女儿说:“三妹,开的什么会啊,把你也叫了去。”

李三妹没有回答母亲的话,刘四却抢着说:“把我们这些残疾人叫去,能开什么会,还不是要我们不要悲观失望,要勇敢面对困难,自强不息,把日子过好。”

李三妹的母亲说:“你好啊,有一门手艺,能挣钱,还不晒太阳不淋雨的。”

刘四说:“三妹也好啊,又漂亮,又贤惠,又勤快,又能干,看她把房前屋后收拾得多干净啊。”

李三妹的母亲要刘四去家里喝茶,刘四没有去,他说:“你们要欢迎我,过两天我就来家里玩。”

李三妹的母亲说:“刘师傅能来家里玩,当然欢迎啊。”

刘四骑着三轮车走老远,他还看见李三妹站在大门口看着他。

过了两天,刘四果然去了李三妹家,他不是白天去的,他是天黑的时候去的。他说,只有这个时候去,李三妹的父母才都在家里,他有话要对两位大人说。

这天刘四还是骑的那辆三轮车,不过三轮车后面的车斗里还装着一些东西,有烟酒,有糖果。刘四走进李三妹的家门时,李三妹没有像平时那样躲起来,她只是脸有些发红,给刘四倒了一杯茶之后,就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只鞋垫纳着。李三妹的父母有些愕然,不知道刘四来做什么,还要买这么多东西来。

刘四坐下之后,从口袋掏出烟,给了李三妹的父亲一支,过后又给他点上,说:“两位老人都在家里,我今天来,是想求两位老人一件事情。”

两位老人都不知道刘四有什么事情要求他们,就连李三妹也有些发懵,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啊,前天骗了自己一次,今天会不会又来骗自己的父母啊。

这时,刘四又开口说话了,他说:“前天我让三妹到了我家一趟,我家的情况三妹也看见了,家境不是很富裕,但過日子是没有问题的,因为我有手艺,日子的好与不好,都在我的手里,只要我天天给别人修自行车,就能天天挣来钱,就像是山泉水,不大,却是长流不断。三妹对我那个家有好感,对我也比较喜欢,没看见前天是坐着我的三轮车让我送她回来的么。三妹长这么大,她坐过谁的车,她跟谁出过门,她只跟我出过门,她只坐过我的车。二位老人在上,我今天来,是请求二位老人同意我跟三妹的婚事。日后我们结婚了,日子一定过得好,一定过得很幸福。”

刘四这一番话让李三妹十分的意外,也让李三妹的父母十分的意外。李三妹感到意外的是这个刘四怎么会编出这样的话来,前天只是说要一块到乡政府开什么跛子会,今天怎么就变成我去他家看人家了,还说我已经同意他的求婚了。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就像真有其事一样。李三妹的父母却是觉得刘四这样的求婚方式有些与别人不一样。这地方的习俗,说媒得请媒人,媒人上门之后还得试探着说许多的好话,哪有儿郎自己上门说媒求婚的。不过,两位老人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惊讶,他们的女儿他们是了解的,已经二十二岁了,从来就没有走出过自家这个院门,不管是熟人还是陌生人来家里,她一闪身就躲进房里去了,人家不离开,她就不出来。这几年也有人来做过媒,提过亲,女儿除了两眼泪水,就是坚决不同意嫁人,她说她不愿意去别人家里受苦受气。这次女儿却有些意外,首先,她第一次走出了自家的院门,而且是刘四带着她走出去的,再一个,刘四当着她的面说要跟她结婚,她没有反对,只是红着脸把头低低地勾着,说不定女儿真的就同意这门婚事了。再说,两位老人对刘四和他的家庭也是了解的,以前也想到这个跛子男孩,但人家有手艺,能挣钱,人也精明,能说会道,找一个四肢健全的女孩也是有可能的,今天却自己上门来求亲,还说了女儿许多的好话,说明他的确是看上女儿了。李三妹的母亲说:“只要女儿同意,我们没有意见。我们的唯一要求,日后三妹跟了你,你要善待她。”李三妹的母亲这么说的时候,眼泪就出来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怎么不挂记着自己身有残疾的女儿啊。

李三妹这时却在想,这个刘四,怎么有这样大的胆量当着她的面跟她的父母说这样的事情,不过她的心里还是盘算着的,跟了他,过日子不会有问题。

让李三妹没有想到的,這时刘四又开口说话了,他说:“其实,我想得很远,我把许多的事情都考虑过了。我的脚是在我四岁的时候摔成这个样子的,三妹的脚是在她小的时候长了个毒瘤变成这样的,这就是说,我们的残疾都是后天造成的,不存在先天遗传的问题,日后有了孩子,就不会像我们一样是个跛子,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把我们各自的优点组合在一块,健康、漂亮、聪明、贤慧、能干,我们再吃点苦,努一把力,把我们的孩子培养成有出息的人是没有问题的。”

刘四的话没有说完,李三妹那张漂亮的脸早就红成了一朵芍药花儿,看了刘四一眼,站起身,进房去了。李三妹的父母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女儿是答应这门亲事了。李三妹的父亲说:“好吧,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们家三妹是个残疾人,我们也不要你家这样礼那样金了,你家看个日子,把三妹接过去就是了。”

刘四说:“爸爸,你错了,就因为我跟三妹都是残疾人,我们还得认认真真操办婚事,不能让别人小看了。”刘四说话的当儿,他听见李三妹在房里哭泣,他大声地说,“三妹,过两天,我自己送礼来,然后我们商量结婚的事情。”

第三天,刘四果然骑着那辆三轮车来了,车箱里除了给李三妹父母买了许多的礼品,还有结婚的衣服被子之类的东西。刘四的父母盼望儿媳妇眼睛都盼穿了,那天李三妹来家里,两位老人就知道儿子心里想的什么,两位老人当然就对李三妹观察得十分的仔细,话也问得十分的仔细,这姑娘除了脚有点问题,别的都不错,他们也就高兴地点头同意了。

三、进城

李三妹跟刘四结婚之后,小日子过得十分的幸福,李三妹原本就勤快,贤惠,除了侍候年老多病的公公婆婆,她把这个家料理得有条有理,房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饭菜办得香甜可口,一家人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她还在刘四修车的屋子里摆着一个木架子,上面摆一个大瓷缸,每天烧一瓷缸茶,让那些来修自行车的人喝。这些事情做完之后,她就坐在屋里认真地缝补刘四过去穿烂了的衣服,或是给公公婆婆做鞋,纳鞋垫。李三妹从小就喜欢做针线活,针线手艺那是绝了的,缝补好的衣服像艺术品,每一个补巴都有讲究,做的鞋又牢实又暖和。刘四的父母整日笑得合不拢嘴,说这儿媳妇世上真的难找。

也有人来刘四的店子里修自行车的时候,有意伸着脑壳去屋里看看李三妹,说:“三妹百样都好,要是腿不瘸那就更好了。”

刘四却是笑道:“人不可能十全十美的啊。就像我,是个跛子,你却不是,你的两只脚都好,可你得求我,要不,你把自行车扛回家去吧。再说我家三妹,她是个瘸子,你家女人两只脚是好的吧,可你家女人能跟我家三妹比么,贤惠能干说不定能比,不贤惠不能干也许可以学。我家三妹跟别的女人比漂亮。人们都说我家三妹是用笔画出来的,你要是不服气,让你家女人来比一比,如何。”

刘四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笑,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那个说话的人却是满脸羞红,好不尴尬。从那以后,再没人取笑刘四和他的老婆李三妹了。

刘四也一改过去让李三妹坐在家里做针线活的习惯,他要三妹摆条凳子坐在他的旁边,他说:“我的家住在大路边,我天天站在大门口修自行车,过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我见过多多少少,他们也都知道我们是跛子,你用不着躲躲藏藏,让他们看,让他们评说。”

李三妹开始不愿意,后来她还真的就按照刘四说的那样做了。

还别说,从那之后,刘四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人们不仅仅是来刘四这里修自行车,他们还来这里听刘四说笑话,喝李三妹烧的茶,当然,他们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愿望,来看看李三妹到底长得有多漂亮。

刘四跟李三妹结婚的第三年,他们便有了孩子,是个女儿。这让全家高兴得不行。刘四对李三妹说:“我没有说错吧,我们两人的残疾是后天的,不遗传,遗传的全是我们的优点,看我们女儿长得多漂亮啊。”

李三妹心里像灌了蜜,说:“我们女儿仅仅有好的模样还不行,我们得把女儿培养好,让她有一个好的前途。”

刘四笑说:“这就叫作心灵相通。我老婆想的就跟我一样。我早就有打算了。”

李三妹看着丈夫,说:“怎么打算的?”

“现在不能说。”

李三妹就不再问了,她信得过自己的男人。

女儿像山冈上的小树苗,几阵春风春雨,身子就往上蹿高了。女儿不但长得漂亮,她读书的成绩还特别好,还听话,年年都是学校的三好学生。女儿初中毕业那年,刘四的父母相继去世,刘四虽是十分的悲痛,却也十分的欣慰,他说:“我的父母身体一直不好,要不是三妹侍候得好,两位老人不会活到八十多岁的高寿。如今孙女也长大了,他们走得高兴,走得无牵无挂。”

把父母送上山,刘四对李三妹说:“我们把女儿送到县城去读重点中学,我们也到县城去住,陪着她,那样我们女儿考大学就没有问题了。”

李三妹有些犹豫,两个残疾人,搬到县城去怎么生活,还要盘送孩子读书,该有多少困难啊,她说:“这么多年来,你把做手艺得到的钱交我管着,我一点一点积攒,也攒得了几万块钱。只是,这几万块钱三口人在城里能生活多久呢。”

刘四听到妻子说还攒有几万块钱,那只短了两寸的脚也不用了,一只脚跳过去,就把三妹抱了起来,说:“我的好老婆,你不简单。这么多年来,又要盘送女儿读书,又要给父母治病,盘送父母上山也花了不少钱,你还攒有几万块钱呀。这就好,有了这些积蓄,我们进城的胆量也就大了。进城之后,我们在县一中附近租间房子,开个修自行车的店子,一边做活,一边看着女儿读书。”

那年八月,刘四带着妻子和女儿,果然去了县城。

县城虽然是城市,但骑自行车的人还是不少,刘四的自行车修理店生意就特别的好,有时,一些残疾人也来店子里修代步车,刘四不收他们的钱,还在店门前写了一块牌子:残疾人修代步车免费。刘四的这一举动很快在小小的县城传为佳话。刘四能说会道,李三妹勤快贤惠,一天到晚店子里总有不少人,有的是来修自行车的,有的则是来这里说白话的。人们对这一对从农村来的残疾夫妇带着十分的同情和赞赏。

那天吃过晚饭,女儿看见去学校还早,便蹲下来帮父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人们说穷人的孩子懂事早,刘四的女儿就特别懂事。

这时,一个中年人推着一辆自行车来到店子里,女儿抬起头来,她的脸不由就红了,中年人是她的班主任老师。班主任老师这时才知道他班上的这位品学兼优的学生的家庭是这样的境况,感叹不已。一边看着刘四修车,一边详细地询问他们家的情况。班主任老师过后说:“我回去向学校领导反映一下,像你们女儿这样品学兼优的学生,家庭又这样的困难,学校可以给她减免学费的。”

刘四听了这话,却是连连摆手:“不用。别看我是残疾人,我还希望能为别人做点好事哩。没看见我在店子门前立有一块牌子么,残疾人来店子里修代步车不要钱。能把日子过下去,我就不会伸手要学校给我女儿免学费读书。你们把钱给那些比我家更困难的孩子吧。我知道,一些下岗工人,一些遭受天灾人祸家庭的孩子,多么希望能得到帮助啊。”

班主任老师十分感动,他说:“真没有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境界。”

刘四说:“我不懂什么境界不境界,我只知道一个人来到这世界,不容易,就好比走路,要给自己定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就是要做一个不让人牵挂,也不让人讨嫌的人,如果让人觉得这人还不错,记得你,那就算是很成功的了。”

班主任老师听到刘四这样说,脸上流露出一种惊诧,一阵,他说:“我想请你去给同学们讲一讲,就说怎么面对困难,怎么面对生活,怎么立志做对社会有用的人。现如今的生活条件好了,一些孩子不愿意努力读书了,还有一些孩子在学习上遇到困难就放弃,没有理想,没有目标,对前途也感到迷惘。”

刘四答应了,他说:“只要我说的话对孩子们有帮助,我就去说。”

班主任老师走后,女儿却有些顾虑,她担心日后同学们会笑话她父母都是残疾人,多没面子啊。刘四说:“你父亲母亲是残疾人那不是你的错。要说有错也是你父母的错,你父母想生个孩子啊,想生个活泼健康的孩子啊,想生下的孩子日后有出息啊,替父母争光啊。”

父亲的话没有说完,女儿的眼泪就出来了,她说:“爸,你去给同学们讲吧,有这样的爸爸妈妈我高兴呢。”

几天之后,刘四真的去了学校,到学校之后他才知道,他不是给女儿班上的同学们讲,他是给全校的师生作报告。大礼堂讲台前挂着一块红横幅,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理想与人生。

刘四的口才原本就好,说话又十分的幽默,坐在高高的讲台上,看着礼堂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年轻人,大家都把眼睛盯着他,有的甚至还拿着本子做笔记,他的兴致更加的高涨,一口气说了一个多钟头,当然,他说的不是老师们平常讲的那些大道理,他说的是生活中常见的小事,他还说了自身的经历,说对待困难的体会,中间,他还说了许多的笑话,引得同学们放声大笑。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却又蕴含着道理。他的话说完,礼堂里居然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劉四回到店子的时候,李三妹正坐在店子的门前焦急地等着他。看见他回来了,老远就问:“没有说错话吧。”

刘四得意地说:“我怎么会说错话呢,我的水平你不是不知道啊。”

李三妹说:“我都急死了,担心说错话,对我们女儿有影响。”

刘四说:“要不是为了女儿,我是不会去的,人家学校那场面大啊,换了别人,只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刘四过后说,“知道么,学校可喜欢我们女儿了。我们女儿回家从来也没说,她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哩,小小年纪,居然能当几千学生的头,那才叫水平。”

刘四的事情在县城七传八传,居然让县电视台的记者知道了,县电视台的领导派了两个记者来采访刘四。刘四笑着对他们道:“你们在旁边安了个架子,架子上摆着个像炮一样的东西对着我,那是摄像机吧。要是摄像在电视上放,你们就得给我家三妹也拍几个镜头,没有她,哪有我的今天。”

李三妹听到男人这样说,一边骂着男人,一边往屋里躲。刘四对记者说:“别看我家三妹是个跛子,年轻的时候在我们乡里可是个美人儿,我曾放出话,谁敢把老婆带来跟我家三妹比美。擂台摆了三年,还真没有一个女人敢来跟我家三妹比一比。”

电视台的记者说:“光漂亮还不行,还得有其他的表现,比如你,是个残疾人,但我们还是要给你做节目,而且做的是专题节目,因为你的行动给我们很多思考,很多启示,对别的残疾人是一个榜样作用。”

刘四说:“我知道了,你们要的是心灵美。我家三妹心灵可美了,你们来这里喝的茶水就是她烧的。你看,这里一天到晚摆着开水瓶,开水瓶里的开水从来都是满满的。还有,你看我这店子里里外外多干净啊,都是三妹收拾的,还有我穿的衣服,干净整洁,我穿的布鞋,牢实,暖和,也是我家三妹的功劳,没有我家三妹,我能活得这样快活,我能在外面吹牛皮么。还有,我家女儿品学兼优,做学生会主席,也有我家三妹一份功劳,女儿回家,三妹就教育她要努力读书,教育她要好好做人,教育她要有仁爱之心,要学会记情,感恩。常听电视里面说这样一句话,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必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在支持他,我的后面就有李三妹在支持我,我家三妹不伟大,起码我们两个人能合着节拍,没看见我是跛的左脚,她是瘸的右脚么,这就是说,我们两人各出一只好脚,正好就配成一双好脚了。这叫作秤不离砣,公不离婆。你们做的节目只有我,没有我家三妹,那不行。”

电视台记者想笑,却不好意思,说:“行,待会儿我们专门采访你家三妹。”

“那就好。”刘四对着屋里大声喊,“三妹,快出来,电视台要做个专题节目,内容就是有关两个跛子的故事。”

电视台的记者连忙纠正说:“不是两个跛子的故事,是一个自强不息的残疾人。”

刘四一本正经说:“不对,是两个自强不息的残疾人。”

四、桃花运

斗转星移,春去秋来。转眼间,刘四带着老婆和女儿进城一年多了,虽然有困难,有烦恼,许多的地方也没有在农村方便,可为着女儿的前途,他们心甘情愿,每当女儿拿着奖状回家,刘四和三妹就高兴得不行,必定要弄点好菜,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团一块,一边吃饭,一边描绘着女儿的前途。这个时候,李三妹的眼眶里就会有泪花儿在晃动,说:“刘四,我没有看错人。”

刘四说:“我早就说了,我们残疾,那是后天造成的,不会影响我们的孩子,果然吧,我们的女儿日后肯定有出息。”

李三妹说:“不光是这些。”

刘四说:“我想好了,我们女儿考上大学之后,我们还是要回到乡下去。我的父母去世了,我们女儿的外公外婆还健在,我的师傅还健在,我们得回去照顾老人。再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在城里你闲得慌,在乡下,你可以弄弄菜园子,喂养几只鸡鸭。而且,农村熟人多,亲戚朋友多,日子就过得快。”

刘四这样说的时候,噙在李三妹眼眶里的泪水就滚出来了,她说:“真的是知妻莫过夫啊。”

那天天气格外地好,阳光明媚,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似乎也精神了许多。李三妹把店子打扫干净,把几张凳子抹了又抹,就开始洗杯子,烧开水,这是三妹进城之后必定要做的几件事情。刘四也跟往常一样,又开始修自行车,他把那条垫脚的小凳子摆在面前,那只短了一截的脚踏在小凳子上,他的身子就觉得稳当多了,勾头也好,转身也好,都不会摔倒了。

刘四修自行车多年,他的技术十分的娴熟,有人对他说,不如再学学修电动自行车,那样就又多了一门手艺,多挣钱,日子也就好过了。他却说:“有这样一门手艺,已经能讨吃了,为什么还要从别人饭碗里抢吃的呢。人么,要知足,要多想一想别人。”

就在这时,从那边街口驶来一辆小轿车,小轿车在刘四的店子门前哧溜一声停了下来,刘四这时才看清开小轿车的是一位年轻女人,年轻女人长得很漂亮,打扮得也十分的艳丽,说她戴金挂银实不为过。

有人轻轻对刘四说:“你挣钱的生意来了,这是高天大酒店的高老板,一个大富婆,她要让你修车你就好好地挣她一笔。”

刘四说:“我不会修小车,我也不想挣她的钱。”

只是,年轻女人并没有下车,坐在小车上大声道:“刘四,都说你聪明,我要考你一个问题,看看你到底聪明不聪明。”

刘四抬起头来看着她,心想,这女人,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她却像个老熟人一样直呼我的名,还要考我聪明不聪明,真的好玩,说:“你说啊。”

年轻女人说:“你猜猜,我是下车呢,还是不下车。”

刘四笑了笑,说:“我也出你一道题,我们同时猜,看看谁聪明。”过后说,“我这只脚现在踩在凳子上的,你说我是放下来呢,还是仍然踩在凳子上?”

年轻女人说:“你那只脚短了一截,放下来你就站不稳,当然是要踩在凳子上的。”

刘四笑说:“你太有才了。”

年轻女人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刘四说:“你肯定会下来啊。”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专门来看望我的,不下来就达不到目的。”

年轻女人果然就下了车,一脸的燦烂,说:“你也太有才了。”

刘四说:“你别高兴,我可不是说你有才干,我是说你有财,就是有钱。”

年轻女人说:“有钱不好么?”

“当然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看来你也想钱。”

“当然,不然我跛着一只脚,还站在这里修自行车做什么。”刘四过后大声对李三妹说,“给客人倒茶,用我喝茶的杯子倒。”

李三妹就给年轻女人倒了一杯茶来,但她没有按男人说的那样,用他自己喝茶的杯子,她用的是一个一次性的纸杯。在他们店子,这样的规格已经很高了。

年轻女人却不接,说:“我就要用刘四的杯子喝。这样的男人,我喜欢。”

人们都不由笑起来,有的还对刘四说:“刘师傅,你走桃花运了啊。”

刘四笑说:“刘跛子不是走桃花运,是走狗屎运。”

年轻女人也不生气,说:“你这样的男人,在我面前抢个赢头我不在意。”

李三妹复又用刘四平时喝茶的茶缸倒了茶,只是,她有些不好意思给高老板,人家什么人啊,又年轻又漂亮,还是大老板,刘四平时喝茶的这茶缸什么样子,十几年前用的老式茶缸,瓷脱落了许多,生出了许多铁锈,她怎么喝得下去。没有料到高老板接过茶缸,一口气把茶喝了,过后对李三妹说:“大嫂,我真的喜欢刘四哩。”

李三妹笑着说:“你喜欢,我高兴。你想啊,要是没人喜欢刘四,说明我这个女人不行的么,找个男人谁都看不上。”

高老板说:“好大嫂。”过后说,“我今天晚上想请刘四吃饭,你同意不同意?”

李三妹说:“有人请他吃饭,我更加高兴。”

“我就请他一个人。”

李三妹笑说:“你们一块吃饭,我不会去掺乎的。”

“我们一言为定。”高老板过后对刘四说,“刘四,晚上六点,我在高天大酒店金银苑宴请你,你要准时赴宴。”

刘四问道:“真的不让我带人?”

高老板说:“我刚才对大嫂说了,不能。我就请你一个人吃饭。”

说着,高老板开着小车走了。刘四有些发懵,看样子这个高老板不是说着好玩的。可是,自己来县城一多年了,从来没有跟这个高老板打过交道,甚至都不认得她,她居然要请我吃饭,什么意思啊。刘四看着李三妹,李三妹也是一头雾水,说:“这女人,还真看不透。”

这时,旁边的人说:“这个高老板在县城可是大名人,县委书记县长的座上宾,省市领导来了,都是下榻到她的大酒店,听说她的存款上了千万。别看她打扮这么年轻,女儿都二十岁了,在国外读大学。”

另一个人说:“高老板跑到这里来拿着刘师傅的茶杯喝茶,还要请刘师傅吃饭,看来不是说的假话。可能有事要求刘师傅。”

刘四说:“你们说她那么有钱,跟县里领导那样的关系,还要求我这个跛子做什么?”

“谁知道啊,说不定一些事情连领导都没有办法摆平,就你能行哩。刚才你们的对话,她就输你一着,看来她是服了你了。”

“刘师傅来县城开店子一年多,今天才见识你们高人过招,真的不简单,谁有你那样的才能把她都给打败了啊。”

刘四有些得意,说:“小儿科。有的时候,比这更大的场面也得应酬,考的就是脑筋急转弯。”

才到下午五点钟,刘四就有些坐立不安了,去还是不去呢?那女人刚来的时候就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说不定她又是说的笑话也未可知,去了她要是说,你那样想吃人家的饭啊,我说的笑话你也当真了。自己怎么转身回来?不去吧,她要说的真话又怎么办,不说明自己太小家子气了么。

李三妹却说:“不管她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你都要去。男子汉,在女人面前争什么输赢,她要是真心请你吃饭,你去了,她高兴,要是她的确是捉弄你,你去了,她也开心,她觉得在男人面前得了面子。”

刘四说:“那我就去吧。”

李三妹说:“见了她之后,不管是真请还是假请,你都要高兴。”

“知道。逗我玩我也要做出高兴的样子,让她好好高兴一回。”

高天大酒店在县政府大院的旁边,位置好,加上高老板经营有方,生意红火,赚钱像摘树叶子,用日进万金这话还不足以说她每天赚的钱。

当然,高老板也有不如意的地方,五年前,她男人一脚把她给蹬了,她成了一个年轻的寡妇,一个身价千万的怨妇,不管是在一般的男人面前,还是跟县里领导一块吃饭喝酒,三句话之后,她就会大骂男人不是好东西。要是喝多了酒,她会又哭又闹,不可开交,劝都劝不住。

刘四来到高天大酒店大门口的时候,两个漂亮的迎客小姐鞠了鞠身子,彬彬有礼道:“欢迎你来到高天大酒店。”

刘四问道:“金银苑在什么地方?”

迎客小姐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诧,说:“在大酒店的最上面那一层,七楼。大堂里面有小电梯,你可以乘小电梯上去。”

刘四没有觉出迎客小姐脸上的变化,按照迎客小姐的指点,在大堂里面乘电梯上了七楼。这时,刘四才知道高天大酒店并不仅仅是开的酒店,上面几层还住宿。怪不得人们说这漂亮女人挣钱像摘树叶子,日进万金,现如今最赚钱的就是开酒店,办宾馆。

刘四来到七楼的时候,一位服务小姐问他要去哪个房间。他说去金银苑。服务小姐脸上同样流露出一种惊诧,轻轻道:“原来是高老板的贵客。”带着他来到走廊的最东头,说:“就在这里,你自己按门铃吧。”服务小姐这样说的时候,匆匆退到那边服务台去了。

刘四按了门铃,一会儿,门就开了,站在门前的果然是那位跟他斗过嘴的高老板。高老板一脸的笑样,说:“请进。”

刘四却不敢进了。刘四是朝里面看了一眼之后他才不敢进去的。刘四是个修自行车的手艺人,刘四还是个残疾人,平时虽说没有风里来雨里去,但长年累月跟破旧的自行车打交道,一身的灰尘,两手的油污,挣的是辛苦钱,刘四不可能有机会出入于高档的宾馆酒家,就不知道现如今的高档宾馆酒家是个什么样子。今天他终于知道了,高级酒店原来是这般的豪华,这个金银苑更是富丽堂皇,地上铺的是红色的地毯,墙上挂的是名人的字画,顶上吊的是五彩的灯,靠窗的那边摆着一对真皮沙发,茶几上摆着名贵水果,正中间摆着一张圆桌,圆桌的边是用纯银镶的,熠熠生辉,圆桌的四周摆着几把椅子,椅子也不一般,雕龙画凤。刘四站在门外,里面还有一股凉意袭来,与外面的炎热天气形成极大的反差。

高老板说:“请进啊。”

刘四说:“我这般的样子,不该来这样的地方。”

高老板就笑了,说:“白天在你店子里的时候,你是何等的大气,怎么一下变成王八了,把头缩到肚子里去了。”

刘四说:“那要看什么场合。这种地方我怎么也大气不起来了。”

高老板笑着说:“我就喜欢你实在。”说着,伸手挽着他的胳膊,把他拖进房子里去了。

高老板让刘四在窗前的沙发上坐下,她自己也紧挨着他坐了下来,说:“我们先说说白话,然后一块吃饭。”

刘四的鼻子有些发痒,他闻到一种十分好闻的芳香,这种芳香是从高老板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高老板给刘四削了一个梨,递给他,说:“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得你的么?”

刘四说:“我正要问你这个话呢。”

高老板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碟,塞进影碟机,这时,刘四便看见自己在电视机里面说话的样子,原来这是几个月前县电视台播的那个专题片。刘四说:“这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你从哪里弄了这东西来?”

高老板说:“那次我无意中从县电视台播放的节目里看到了你的专题,觉得有点意思,原来残疾人也能这样啊。县电视台重播的时候,我就把它录了下来,这几个月来我已经看过好多次了。”

刘四这下真的被感动了,“我是什么东西啊,何劳高老板浪费时间。”

高老板说:“还别说,开始的时候也就看看而已,后来,就舍不得丢下了,不但看,还认真研究呢。刘四,对你说,我还真的喜欢你这样的男人,勤劳,开朗,幽默,有责任心。”高老板这样说过,便蹲下身子,伸手握住了刘四的那只跛脚。

刘四说:“使不得,我的身子脏,哪能弄脏了高老板的手。”

“在我的心里,你是最干净的男人。”高老板这样说的时候,把刘四那只跛脚的裤绾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

“你说,这地方怎么弄成这样了。”

“小时候顽皮,爬树摔成这样了。”刘四有些不自然,他甚至有些害羞。只有李三妹这样抚摸过自己的这只跛脚,这个高老板何等高贵之人,怎么会这样呢。

“上面膝头怎么也伸不直了?”

“下面夹着两块夹板,我还要调皮,摔伤了,却是不好用夹板夹,慢慢地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高老板说:“你希不希望自己能像正常人一样站立起来,不再是个跛子,起码你不再像现在这样跛。”

刘四脱口道:“谁不希望两只脚一样长,两只脚一样地走路啊。”

“我可以帮助你。”高老板说,“开始的时候,看你的专题片,是被你的人品感动,后来,又喜欢你说话幽默,性格开朗,再后来,我就开始研究你的这条跛脚了。”

刘四不相信地说:“真的么?”

高老板说:“我在网上查过了,国外就有这样的医疗技术,膝头那里的问题是能够弄好的,短的这一截脚杆子也可以修补,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走路很费力的。”

刘四连连摇头说:“不行的,这得多少钱。把我这跛子卖掉也挣不来这么多钱的。”

高老板笑说:“我要你来,就是这个意思。我有钱,你卖给我,然后我们商量出国治跛脚的事情。”

刘四不作声了,他还真不知道这个漂亮女人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这时,高老板又开口说话了:“你愣着做什么,回答我的话啊。”

刘四看着她,说:“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高老板说:“你不是很聪明的么,这也不知道啊。对你说,日后不管你的脚治成什么样子,不管你能不能像正常男人那样走路,你都得做我的男人。当然,你家女人和你家女儿我都会安排好,我可以把你女儿带到国外去读书,跟我的女儿一块,她们也好有个伴。你家女人我会给她许多钱,让她幸福地生活。”

刘四这下真的愣住了,大惑不解地说:“这世界上有多少比我优秀的男人啊,你怎么会对我有这样的想法。”

“我就看中了你。我施恩于你,日后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刘四说:“你能说说你先前那个男人么?”

高老板骂了她以前那个男人很多的脏话,过后,她把左脚的裤绾起来,对刘四说:“你摸摸我这条腿吧。”

刘四怎么好意思摸她的腿,他只是看了一眼那条腿,他觉得她的那条腿并没有什么异样。高老板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说:“我这条腿是假的。”

刘四大惊,看着那条白皙,丰满,修长的左腿,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还是假。

高老板说:“我这只左脚是胎生的畸形,从大腿根部到小脚踝,像根柴棍儿,当时我跟他结婚的时候他并没有嫌弃我,还山盟海誓,有了钱之后,我们到许多的大医院看过,医生说我这是胎生残疾,不能治,就给这只脚安装了这样一个套子,谁也看不出这是安上去的假脚,可那个没良心的还是把我给甩了。他不是东西,共得患难,共不得富贵。”高老板这样说的时候,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先前我们在农村的时候,多穷啊,多苦啊,为了吃饱饭,为了让女儿能读上书,他什么苦都能吃,他还心疼我,不让我做重活,有了好吃的,他舍不得吃,让我和女儿吃,十八年前,我们来到县城,开始的时候我们摆个小摊子卖小菜,后来,他给人家开车跑运输,再后来,他给一家房地产老板做部门经理,十五年前,他自己做了房地产老板,赚钱了,就到外地做房地产去了,我带着女儿,还要照顾他的老母亲,又苦又累。他却要跟我离婚,我不同意,他就在外面养情妇,还把情妇带回来气我。我哭,我闹,我说好话求他,他都没有回头。”

刘四看着面前这个漂亮的女人,原来她也是残疾人,她心里也有怨恨,也有愁苦啊,脱口说:“你那男人真的可恶。怎么能那样呢?”

高老板却说,“刘四,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刘四说:“我真的希望像你说的那样,能把这只短了两寸的残疾脚治得跟我的这只好脚一样,那样我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只是,不知道要多少钱才能那样。”

“这你就不用管了,一百万一千万都由我出。外面传说我是千万富婆,那不是假话,为了有一个心疼我、不离开我的男人,我愿意用这个千万富婆来换取。”高老板这么说的时候,眼里的泪花已经凝成了泪珠,簌簌地滚落下来。

刘四的心里也不好过,他是被高老板说的话感到心里难过,他说:“要是花了钱又没有治好呢?”

“没有治好没有关系,我本来也是残疾人啊。我只要你记着我的情,对我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四说:“你不知道,像我这样的残疾,有许多的不方便。”

“我可以幫助你。”

“有些事情,你帮不了的。”

“你家李三妹能接受,我为什么不能接受呢。”

“我家三妹跟你不一样,她不但是残疾人,她家里还穷,我们一块可以凑合着过,你一只脚有点问题,但无大碍,不认真看还真的看不出来,再说你是大老板,又长得漂亮,你有很好的条件挑选优秀的男人作为伴侣。”

高老板说:“我说了,我就挑一个跟我般配,而且愿意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的男人。这么多年来,许多的男人在我身上动心思,打主意,他们不是想跟我过日子,他们是想得到我的钱,我全都拒之门外,守身如玉,我就等着你。”

刘四一阵才说:“这个事太重大,我得认真想一想。”

高老板说:“行,我给你三天时间,大后天晚上七点半钟,我还在这里等你。希望那天你来到这里的时候,能给我一个惊喜。”

刘四问道:“为什么不是下午六点,而是晚上七点半?”

“晚上我们慢慢品尝山珍海味,慢慢说话。”

高老板这样说过,让服务小姐上了饭菜,饭跟刘四平常吃的不一样,又白又香又爽口,高老板说是泰国香米做的饭。菜就更加不一样了,许多菜刘四见都没有见过。但刘四没有一点胃口,草草吃了一点,也不要高老板开车送,自己一颠一簸回去了。

那两天,刘四做活有些丢三拉四,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眼看着两天时间就过去了,可他还是没有想出该怎样回高老板的话。其实,就在高老板对他说那话的时候,他在心里就已经给出了答案,那就是一句话:他宁愿一辈子做跛子,一辈子颠颠簸簸走路,也不会丢下三妹的。但他还真的不好意思把这句话当面对高老板说出来。

这天晚上,李三妹把晚饭办好,对刘四说:“吃晚饭吧。”

刘四说:“让女儿先吃吧,吃了好上晚自习去。”顿了顿,刘四又说,“你也别吃晚饭了,跟我一块到外面去吃。”

进城一年多了,没有人请她李三妹吃过饭,也没有人请刘四吃过饭,要说有人请刘四吃饭,也就前两天那个高老板请过他一次。残疾人,又是从农村来,城里没有亲戚,没有朋友,谁会请他们吃饭呢?她说:“我这么个样子,丢人现眼的,谁会请我吃饭,请我吃饭我也不会去。”

刘四说:“这次你一定得去。”

女儿听说有人请爸爸妈妈吃饭,很高兴,说:“妈,你去就是,我爸爸成名人了,你们不认识人家,人家可认识你们,请你们,那是看得起你们,不要顾虑这顾虑那的。”

刘四说:“快换换衣裳,我们脚有残疾,走路不方便,别误了人家的时间。”

李三妹问:“什么时候吃饭?”

“晚上七点半。”

“在什么地方?”

“城东。”

“谁请我们。”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三妹想了想,进房去了,一会儿她从房里走出来的时候,让刘四眼前一亮,脱口道:“我家三妹还像以前一样漂亮啊。”

李三妹说:“漂亮没用,残疾人啊。”

“只要我们心里没有残疾就行了。”

女儿上学去之后,三妹把门锁好,两人一块出了门。一路上,李三妹没有说一句话,她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直到进了高天大酒店的大门,李三妹才对刘四道:“那个高老板真的很有意思啊。”

刘四说:“她的确很有意思的。”

大门内站着的两个服务小姐认得刘四,很有礼貌地齐声道:“你好,欢迎来高天大酒店。”

刘四向她们点了点头,带着三妹乘电梯上七楼去了。李三妹跟在刘四的身后,她的脸色却是越来越疑重了。

刘四按了按金银苑的门铃,门开了,房间里居然没有开灯,那张用白银镶着边的桌子上面已经摆好了酒菜,桌子上点了两支红蜡烛,两点昏黄的光点透着一种温馨和暧昧。八月,外面仍然酷热难耐,从房间里溢出一股凉爽,凉爽里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刘四和李三妹都不由怔住了。这时,迎上来的高老板看见刘四身后站着李三妹,她也不由怔住了。不过,只有片刻,高老板那张僵硬了的脸面立马换成了笑样,口里说:“欢迎嫂子来高天大酒店作客。”

高老板把二人请上桌,一边给他们倒酒,一边说:“前天我跟我哥说,要他带嫂子来吃顿饭,我哥说只怕嫂子不肯来,今天嫂子还是给小妹赏脸了啊。”高老板这样说的时候,突然又道,“嫂嫂,哥对你说了么,我认刘四做哥了。我女儿在国外读书,几年都不回来一次,我没有亲人了啊,我认了刘四做哥,也不知道嫂嫂喜不喜欢我这个妹妹。”

李三妹这时也回过神来,笑着道:“你哥那天回家就对我说了,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能不喜欢呢。”

“那就好,小妹敬哥哥嫂嫂一杯酒。”高老板这么说着,抬起手,一口把酒杯里的酒全喝了下去。

刘四和李三妹发现,高老板的眼里有泪水在晃动,李三妹说:“妹,今天高兴啊。”

高老板抹了抹眼泪,说:“高兴啊。”

李三妹说:“妹,我回敬你一杯酒。”李三妹这样说过,把杯子里的酒也喝干了,过后说:“妹啊,百样的事情都要往开处想,你看我和你哥,两个跛子,要是不往开处想,我们还能活么。我们不想别人,我们只想自己,來到这个世界,就得把这几十年的时间认真地过好,不然就对不住自己了。”

高老板看了看刘四,又看了看李三妹,没有说话,泪水却是不停地流。

吃过饭,李三妹说:“妹啊,你哥陪陪你,我得回去了,女儿一会儿晚自习就回来了。”

高老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不了,还是哥跟嫂嫂一块回去。这么多年了,我哥可没有离开过嫂嫂啊。妹一时犯了糊涂,也能清醒过来,怎么好意思把哥和嫂嫂分开啊。”

李三妹听到高老板这么说,眼泪也簌簌地滚了下来。

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李三妹不让刘四跟她睡一个枕头,让他睡另一头去。刘四十分的奇怪,从结婚的那天开始,两个残疾人晚上睡觉从来都是睡在一个枕头上。身体健康的人自有身体健康人的幸福生活,残疾人也有残疾人的幸福生活。白天的时候,刘四修自行车,李三妹也不休息,先是打扫卫生,把屋子收拾干净之后,就烧茶,洗衣服,做针线活儿,但不管做什么事情,他们都在各自的视线之内,他们似乎一会儿没有看见对方心里就空落落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刘四用臂腕枕着李三妹,下面两只残疾的脚向着摆一块,也觉得十分的舒服。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当然,他们的话题离不开女儿,离不开过日子。他们都是残疾人,他们不像正常人有多大的向往,有多大的追求,有多大的目标,这些他们都做不到,身体上的残疾让他们失去了许多的梦想,但他们有一颗正常人的心,他们的心也像正常人一样有血有肉,也像正常人一样在不停地搏动着。

刘四问:“三妹,你这是怎么了?”

李三妹说:“你有事瞒着我。”李三妹这么说的时候,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刘四说:“我是有事瞒着你,但我不想说。人家也是人,是比我们体面得多的人,不答应人家,也不要失了人家的面子,要体谅人家心里的苦楚,心里的创伤。人家不是说了么,一时犯了糊涂,也有清醒过来的时候。她要认我做哥,你就是她的嫂子,过年过节她来这里,我们以亲妹待她,她不来,那话就当风吹过。人一辈子几十年,有高兴的事情,也有不高兴的事情,但不管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都得面对,都得经过。”

李三妹就不再追问他了,让刘四躺了下来,自己像往常一样,依在刘四的胳膊弯里,甜甜地睡去了。只是,在梦中,她还流了许多的眼泪,把刘四的胳膊弯都溽湿了。

五、路

刘四和妻子李三妹都认为县城比农村好,人多,车多,房子多,热闹,过日子也方便。当然,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两人都是跛子,最希望的就是路好。按说,城里有宽敞的大街,大街两边还有人行道,人行道旁边还种有树木花草,多好啊。只是,近年来县城却是在不停地挖,说挖也不完全,还在填,就是说,挖了填,填了挖。当然,挖有挖的理由,填有填的道理。时代在发展,社会在前进。今天埋水管要挖,明天埋电缆要挖,大后天移动公司又开始挖了。偌大的一座县城,简直就成了一个基建工地。大街中间原先铺的水泥道,后来改铺成柏油路面,平平整整,多好啊,却是经不起这样挖了填、填了挖,原本平平整整的柏油街道也就变得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了。刘四平时出门骑的那辆自己组装的三轮自行车,这样的路,他真没法骑了。出门办事那就走路吧。也不行。人行道原来铺的水泥,后来改成了花砖,格外地赏心悦目,走在上面心情舒畅。只是,经过了多少次的挖挖填填,花砖破的破、缺的缺,人行道也就不成人行道了,没好路可走,刘四就不出门了,整天呆在店子里听过路的人骂娘,除了骂娘,还骂许多更难听的话,刘四心里想路不好走,不出门就是了,骂这样难听的话做什么。

只是,自己不出门,女儿却是天天要上学放学,怎么都绕不开这坑坑洼洼的路。刘四三番五次地交代女儿,出门靠右行,眼睛看着地面,慢点走。慢慢地,刘四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女儿每天回家两次,中午十二点半回家吃中午饭,晚上六点回家吃晚饭。只是,这么多日子来,不管天晴也好,下雨也好,女儿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躲进房里换裤子。刘四十分的不解,怎么每天回家都要换裤子呢,即便是来了例假,一个月也就几天时间么。有一次女儿刚进房去,刘四也跟进了房,想问问女儿怎么回事。那只跛脚还没有跨进门,就被三妹一掌推了出来,刘四哪里防备三妹会这样推他,两只脚原本就高低不平,重心没个准,嗵地一声响,扎扎实实摔在了门外边,使得在店子里等着取自行车的人大笑不止。

刘四原本要发火的,艰难地爬起身之后,脸上却换成了灿烂的笑容,他说:“我在向我家三妹求婚的时候就有个约定,男人动口不动手,女人动手不动口。好多次我家三妹把我打倒在地,我的嘴巴却是胜利者,我可以咬着牙大声地说,打死你,打死你,身上却是挨的三妹的拳头。”

他的话又让人们笑得前仰后合。这时,三妹和女儿出来了。女儿这次不但换了裤子,她还换了衣裳。刘四嘟哝说:“要把心用在读书上面,不要天天想着换衣服,爱打扮。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李三妹道:“不换衣服行么,什么鬼路,还铺的花砖哩,走在上面要人的命。”

刘四不解其意,说:“别地方的路不说,从一中出来的这一段路不是铺得平平整整的么,这些日子也没有看见他们挖啊?”

站在一旁等着修车的人说:“你还别说,全是安的地砖水枪。县城到处一个样。人们都骂娘哩。”

什么地砖水枪啊?刘四这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新鲜的话,一只好脚牵引着那只短了两寸的跛脚一步一步往旁边的人行道走去。只是,没走几步他就回来了,他的脸色十分的难看,店子里的几个人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原来刘四的裤裆里全是泥水。

“现如今腐败现象真的是无处不在。人们说三天不挖,就没人送了,一项工程下来,还要层层转包,到了做活儿的这里,能到手几个钱?不把活儿做成这个样子,做活的人就只有喝水了。”

刘四就心疼起女儿来,女儿每次回家可以换裤子,上学去遭地砖水枪射怎么办呢,还不要穿半天泥水裤子么,她哪有心情读好书呀。那几天,刘四也不修自行车了,买了几包水泥和一些细沙,借了一辆手推小翻斗车,他要把从他的自行车修理店到县一中这三百多米的人行道重新弄一弄。他把人行道的地砖一块一块翻开,把地面铺整平,在地砖背面涂上水泥沙浆,再把地砖盖上,踩踏牢实。

一天过去了,人行道上的地砖整修了百十块,两天过去了,刘四又向前推进了二十米,再有十来天,去一中的这一段人行道就铺好了,再也不会有地砖水枪了。

那天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县城人们的心情一定都很不错,不然大街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行人和车辆,只是,认真听,还是有许多人谈论地砖水枪,还是有许多人在骂娘,也许,人们是看见一个跛子蹲在地上修整地磚,有感而骂吧。

中午的时候,刘四正聚精会神地蹲在人行道修整地砖,这时,一辆小车从大街上驶过,小车很高档,却是满身尘土,这不奇怪,全城像个大工地,什么干净的东西都会给弄得没鼻子没眼,面目全非。小车已经开过去了,可是,开过去不远,小车居然又停了下来,从小车里面走出一个中年人,人们都从县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认得他,他是这个县的县委书记。

县委书记向刘四走来。刘四却没有注意,他正勾着头砌地砖哩。

“刘四,你认得我吗?”县委书记满脸的笑意,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刘四不光是手上有水泥灰,脸上身上也全是水泥灰,一副脏兮兮的样子。一个跛子,蹲不稳,站不稳,还要做这样重的活儿,能顾得了身上不被弄成一个灰老鼠样么。刘四抬起头来,他看见县委书记向他伸出了手,连忙把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却是越擦越脏,这时,县委书记已经拉住了他的手,脸上还是那样和蔼地笑着。

刘四说:“我当然认得你啊,你曾经是我们乡的乡党委书记,那时还到过我家里的。”

旁边过路的人都停下了脚步,看着县委书记停下车来跟这个跛子说话,都有些好奇。有人说:“他现在是我们县的县委书记。”

刘四说:“我知道。其实那阵在我们乡做乡党委书记的时候,我就知道将来我们书记要高升的。我们书记肯办事,会办事,还十分关心我们残疾人。”

县委书记笑着说:“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在电视上看到给你做的专题片,知道你进城了,多久就想来看看你的,却总是忙。”

刘四有些热泪盈眶了,连连说:“感谢书记,感谢书记。”

县委书记说:“你说说,县城跟乡下比,有什么不同吗?”

刘四说:“这还用说么,城里好啊,城里人多,车多,有高楼大复,街也宽,路也宽,办事特方便。”刘四过后指着面前的街道,“你看,多好啊。”

县委书记有些得意,说:“你不错,人残志不残,自食其力,不要国家照顾,还想着法子帮助别人,大家都要像你,我们县就会发展得更快了。”县委书记过后勾下头来,“你又在做好事?”

刘四对县委书记诡秘一笑,扭过身子,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小事,应该的,不足挂齿。”

县委书记不知道他往前走是什么意思,居然还神神秘秘地对他笑,只得也跟着他往前走。

才走了几步,刘四的身子突然就歪了过来,一下撞在县委书记的身子上,这是县委书记没有料到的,他被撞了一个趔趄,连忙向前跨了一步,才站住。就在这时,县委书记的脸上做出了许多的表情,开始,他做出的表情是惊讶状,后来,他张了张嘴,想对刘四说什么,再后来,他的脸上做出一种痛苦状,两手不由地按住了自己的裤裆,再再后来,那种痛苦状就变成了愠怒,看样子他是要发作了。围观的人们都替刘四捏了一把冷汗,这不是捉弄人家么,人家可是县委书记,不狠狠修理你一把才有鬼。

这时,刘四却是勾下头去,人们看见刘四勾下头去的那一刻,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围观的人们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瞪着刘四,看他还会在县委书记面前怎么表演下去。

这时,刘四做出几分歉疚的样子,说:“怎么会是这样呢,我还以为我这样的跛子走路一只脚重,一只脚轻,才会遭地砖水枪扫射,原来两只脚一样长短的人也同样遭地砖水枪扫射呀。你是县委书记,有身份的人,就更不该被地砖水枪扫射啊,不看人了呀。”

县委书记何等精明的人,他把脸上的愠怒收敛起来,勾下头,伸手就把一块地砖给翻开了,原来地砖下面有一个坑,坑里藏着一坑的污水。县委书记一连翻开几块地砖,都一样有一个坑,都一样藏着一坑的污水。县委书记道:“怎么会是这样呢?”

刘四道:“怎么不会是这样呢?他们铺地砖的时候,地上铺的沙子不是上好的细沙,是河弯里的潮沙,像泥巴,又没有掺水泥,下雨之后,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踩,地砖下面就成一个坑了,藏满了污水,天空太阳高照,地砖里的污水却是晒不着,谁惹它们,就射谁,在地砖缝隙中积聚力量,从裤脚里往上射,直达裤裆。”刘四这样说过,又开始自责起来,“都怪我,什么东西啊,让县委书记下车来看我,不下车,你也不会被地砖水枪扫射的么。”

县委书记的脸色又变了,变得满脸的怒火,不过,他说的还是已经说过几遍的同一句话:“怎么会是这样呢?”

刘四说:“埋电缆也好,埋水管也好,挖下水道也好,都是好事情,为什么不能一次性做好呢,一次做不好,两次三次总可以了吧。人们说,天天挖,天天填,口袋里才来钱。那些做活的人也就学会了偷工减料,最后就只有让全城的老百姓挨地砖水枪扫射了。”

县委书记再没有说话,夹着一裤裆的污水,扭身向小车走去。

围观的人们这才哗啦一下笑出声来:“刘四你好大的胆量,居然敢戏弄县委书记。”

刘四说:“县委书记进进出出都坐在小车里面,不让他遭地砖水枪射一射,他怎么会知道他的这些政绩工程是个什么样子。”

没过几天,县城的大街小巷出现了上百个像刘四这样推着小翻斗车的人,他们都在小心地修补着大街小巷人行道上的地砖,还有几支大队伍专门给大街填坑补洞。再后来,人们传出话来,县城建局长因为受贿被抓进笼子去了。

来刘四店子里修自行车的人对刘四更是刮目相看了,“刘四,你不简单,为县城的老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啊。想一想,下面还有什么目标没有,该怎样出手才会有效果?”

刘四一边修自行车,一边说:“我没时间想那些事情。我女儿不久就高中毕业了,女儿高中毕业之后我和三妹就回乡下去了,三妹的父母老了,我师父也老了,都得要人照顾啊。”刘四还有一个心愿没有说出来,他还想攒一笔钱给师父,让师父把他那掉了的牙齿镶一镶。现在日子好过啊,好东西吃进师父的嘴里却是圄囵就吞下去了,什么味儿都没有觉出来。

责任编辑梁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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