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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

2012-04-29严尔碧

广州文艺 2012年5期
关键词:姐夫姐姐上海

严尔碧 1972年生,云南宣威人。1998年定居江苏。2007年开始小说创作,已在《民族文学》、《雨花》、《滇池》、《特区文学》、《厦门文学》、《佛山文艺》、《短篇小说》、《中华传奇》等刊发表小说50余万字。江苏省作协会员。

远远的街灯明了,仿佛闪烁着无数的星星。是的,像无数的星星。喝完最后一口中药,唐晓翩坐在木板搭的阁楼上,透过断刀状的窗户和那些一闪一闪的街灯说话。

躺下来,接着又坐起来,她心里有点害怕。

嚯、嚯、嚯……楼下传来姐姐唐晓跹切菜的声音。唐晓翩下了楼。

你去哪儿?

转转。她没有看姐姐,像一个陌生人,从姐姐身边擦了过去。

早点回来。

唐晓翩没有回话。她很害怕,连回一句话都不敢。

平常不是这样的,但今天唐晓翩心里装了秘密。秘密这东西,是肥皂泡,一点都碰不得。唐晓翩紧走了几步,突然又慢下来,看到了田园书屋里的潘留伟,他躺在竹摇椅上,眯着眼睛。柜台上的电视机播放着什么故事片,唐晓翩站到书架边翻书,他眯了眯她,又把眼睛眯到电视机上去了。唐晓翩放下手中的言情口袋书,问,看什么片子呢?潘留伟说,终结者。唐晓翩瞄了瞄屏幕,说,打打杀杀的,有什么看头呢。潘留伟说,你不懂。唐晓翩说,我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施瓦辛格嗎?潘留伟笑着说,你连施瓦辛格都知道,你真是不简单。唐晓翩说,损人吧!潘留伟坐起来,不敢不敢。

唐晓翩把想好的话在肚子里又温了一遍,她弯下身子,双肘支在柜台上,放低声音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

不是我的,是关于我姐姐的。

天又暗了一点,这样看起来,唐晓翩的脸红得很艳,潘留伟心里动了一下,说,有多秘密?

很秘密。唐晓翩向四周看了一下,确认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讲话。我姐姐,嗯,她心里喜欢你呢。

潘留伟说,开玩笑。

我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

潘留伟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唐晓翩说,爱情是真的,我姐姐喜欢你也是真的。接着她举了一些细节,比如,有一次潘留伟和他的朋友们到姐姐开的店里吃三黄鸡,姐姐不但挑了只最大的,还白送了鸡爪鸡肝,要换了隔壁摆台球桌子的王四,姐姐能送吗?而且就在前天,我和我姐夜里聊天的时候,我姐承认她喜欢你。她真的承认了。可是这种事情,你难道让我姐主动吗?你是男人,你应该主动才是。

这些话,唐晓翩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说完了,把秘密卸掉,她感到浑身轻松。她舒了一口气,对潘留伟挤了个鬼脸,说,不要让我姐等太久哦,我等着有一天叫你姐夫呢!就出了田园书屋的店门。

天空来了许多黑云,黑抹抹的,把月亮遮住了。潘留伟坐在一辆破摩托上,躲在天天夜总会外面的拐角处,他跟王四说,奶奶的,你说,要是我抓到她,你说我怎么办?

王四说,打断她的腿。

麦子街上,做小店生意的这帮人,数王四和潘留伟合得最好。潘留伟的那点破事,只有王四知道得最清楚。唐晓翩刚走,潘留伟就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告诉他,他的老婆跟某某某去天天夜总会了,亲眼看见的。于是潘留伟喊了王四。潘留伟说,打断腿怎么行呢!打断腿我也要坐牢的。潘留伟说,等我看到他们出来,我上前揪住他们,你给我打110。王四说,110管这种事吗?潘留伟说,反正要备案,备了案,就抓住她的尾巴了。

天越来越黑,一个响雷,雨“哗哗”地下来,兜头兜脸的,两人没带雨披,躲在人家屋檐下,咒骂着该死的天气。好在是盛夏,淋点雨是狼狈了点,倒也吃得住。到夜里10点半的时候,夜总会陆陆续续出来的人多起来,又过了一个小时,好像人出得差不多了,还是没有刘丹的影子。潘留伟说,王四,你给我去照照,你看过她的照片的。王四到夜总会的门口往里照了一下,回来说,里面没几个人了,好像在准备打烊了。

真的没有。王四说,天天夜总会还有一个门,朝北,不在这边,可能你老婆从那个门走了。潘留伟说,奶奶的。

潘留伟请王四洗澡,洗完澡两人躺在包间里聊天。没有聊到潘留伟的老婆,刚才的事情好像根本没有发生。他们聊了一会儿各自的生意,现在学生放假了,生意淡出鸟来。接着聊到了唐晓跹和唐晓翩,她们是上个月初才来到麦子街做三黄鸡生意的。唐晓跹褐色短发,走起路来跳呀跳的,还喜欢仰脖子,鸭子一样拽呀拽的。上次王四到她那里买凤爪,一块钱一只,王四说,便宜点。唐晓跹硬是没给便宜。拽什么呀!妈的。还是唐晓翩好,文静,不爱说话,而且好像活儿也干得特别少。她们有男朋友吗?

潘留伟说,应该没有吧。

王四来了精神,好像姐妹俩就在面前,等着他挑选。他说,我上谁好呢?

潘留伟很不以为然,你想上就能上啊!

王四说,难道你能上?

潘留伟说,我当然能上。

王四说,天上为什么牛在飞呀!

潘留伟说,我上给你看。

多长时间能上?

潘留伟说,一个星期,要上不到,我请你吃饭。

王四说,好啊。

潘留伟的想法,男人和女人,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心里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想法,真要主动一下,很容易一拍即合。

何况前面有唐晓翩的铺垫,他慢慢地吐着烟圈,左手搂着唐晓翩,右手搂着唐晓跹,一手一个,真是不错。接着她们和烟圈一起消失了。

第二天下午,唐晓跹拍了拍潘留伟的肩膀说,把你的摩托车借给我开一下,我的车坏了。

潘留伟说,我的摩托车你也敢开?

唐晓跹说,姑娘我开摩托车的时候你还在骑自行车呢。

潘留伟正色说,不是我不借你,实在是车的刹把有问题,龙头也有问题。上上个月,王四不服气,一定要开我的摩托车,结果把腿摔坏了,到现在还有块大疤。

潘留伟说,到哪里?我带你吧。

这样唐晓跹就坐到了潘留伟的摩托后座上,摩托冒着烟,往城南农贸市场方向开去。路况不是很好,偶尔有点颠。唐晓跹说,开慢点,你刹把不好,还开这么快呀!

潘留伟说,没事的,我的车我熟。

开始的时候,街两边的店铺是清爽的,什么花儿小吃啦,什么鑫鑫网吧啦……但渐渐地,它们不清爽了,它们发白,成了雾,飘一样的。车越开越快,把很多人很多事都甩在身后,潘留伟像在和自己赛车,往城南农贸市场,有一段路比较空旷,他感到唐晓跹的手环上来了,环住了自己的腰,还感到她柔软的乳房,隔着夏天薄薄的衣衫,贴在他的后背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他心里潮潮的,便将摩托停下来了。他下了车,唐晓跹也下了车。

怎么了?唐晓跹问。

虽然比较空旷,但车和行人还是有的,路两边零星的店铺也是有的。潘留伟说,没什么,晚上我请你跳舞。

你彩票中奖了?

没有。你去不去?

晚上再说吧。唐晓跹说。

摩托重新发动起来,唐晓跹不贴着他了,摩托开得慢多了,发动机的声音闷闷的,像连它也怀了心思了。

唐晓跹到农贸市场批发了一大蛇皮袋蔬菜,相对于零售价而言,批发价基本上只有零售价的一半。有时她想,做蔬菜生意其实也挺赚钱的,哪天小饭店不开了,做做蔬菜生意也好。她洗了几块马铃薯,切成丝泡在水里,又择了几把芹菜,她发现自己有点心不在焉,好几次将摘去的芹菜根扔在择好的芹菜里。她在想晚上要不要去跳舞的事。她想,其实跳跳舞也没有什么的,跳舞有什么呢?跳舞能跳出什么名堂出来呢?约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今天只做了一单生意,客人刚走。唐晓跹坐在店里看电视,唐晓翩则坐在卖三黄鸡的柜台前,向着门外,到九点半钟左右的时候,会有两个小姐过来,她们一人会要两只凤爪,一共四只。有的时候,她们还会多买几只,带给浴室里的姐妹们。她们总差不多那个时候来,在这之前的时间有点空洞,唐晓翩问唐晓跹,我们什么时候回老家一趟。唐晓跹说,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唐晓翩说,现在做这个生意,就像脚拴住了一样。唐晓跹没有说话,因为她看到潘留伟到门外了,他在向里面看。唐晓跹说,我出去一下。唐晓翩也看到潘留伟了,她说,姐,早点回来。唐晓跹说,好的。

唐晓跹一天中第二次上了潘留伟的摩托车,王四看到了,指着他们俩对旁人说,你看你看。这两个人,咦!很多认识他们的人都看到了,但他们大都像王四一样,只说了半句话,甚至只有一个感叹词或者什么也没说,像集体失语。

唐晓跹坐在后座上,又大大咧咧地环住了潘留伟的腰,一边问他在哪里上的小学、初中和高中。他们坐到舞厅里了,潘留伟要了怪味豆和瓜子,声音有点吵,因此聊天显得艰难,需要不时地将耳朵凑过去。对于潘留伟的情况,唐晓跹是知道一些的,因为潘留伟的家离麦子街不远。他和父母住在一起,有过短暂的婚姻,现在单身。这些都是旁人讲的。没几个人知道潘留伟还没有离婚,只是分居了很长时间。她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不由得对潘留伟多看了几眼,这么个看上去还挺像样的小伙子,怎么老婆就跟他离了婚呢?什么原因呢?她店铺开张,潘留伟还帮她挂过招牌,搬过桌子,她觉得他人挺好的。除了没钱,都挺好的。没钱是她推断出来的,不需要细推断,看看生意就知道,租租图书租租碟片能赚多少钱呢。忙个活口罢了。她不算漂亮,甚至也不可爱,对于这一点,唐晓跹也有点奇怪,摸不清自己怎么想的。反正她就是这样,喜欢把自己装扮成小混混。好像这样,就没有人敢欺负她了。现在她又这样了,像进入了醉酒状态,不时地大声笑,举止夸张。他们跳了几支舞,他把她搂得很紧,她感觉出来了。舞池里有许多年轻男女,这些都让唐晓跹感到压抑,她干什么来了?她肯定与舞池里的她们不同。她对潘留伟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们来到了河滨公园,在一棵柳树下,潘留伟忽然一下抱住了她,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他动作很快,以致她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又松开她了。唐晓跹捂了捂脸颊,说,你这是干什么?

潘留伟说,我喜欢你!

唐晓跹说,喜欢我干什么?你了解我吗?我很坏的。

潘留伟愣了愣。唐晓跹拦了一辆的士,上车走了。

回到三黄鸡店,已经是子夜,上了阁楼,唐晓翩居然还没睡,翻着一本什么情感测试的书。怎么还没睡?

唐晓翩说,就睡了。又问,怎么样?

唐晓跹问,什么怎么样?

唐晓翩说,你和潘留伟怎么样?有戏没有?

别瞎扯蛋!唐晓跹拿出做姐姐的样子,明天你姐夫要来了。

什么姐夫,我才不要他来。

睡觉,不要讲话。唐晓跹说。

唐晓翩有点恨自己的姐姐了,恨铁不成钢。可是她又觉得,有时候,自己也是期盼着那个上海姐夫来的。到这个城市做生意前,她们都在上海。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姐姐怎么认识上海姐夫的,总之她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上海姐夫就为姐姐在外面租了套房,一个星期,他总要来上那么一二天,带着从超市里买来的各种各样的物什。他来了,姐姐就为他做最好吃最好吃的,姐姐会不停地笑。开始唐晓翩问姐姐,为什么这个上海姐夫不天天住在这儿?唐晓跹说,因为他要工作呀!这个借口很奇怪,但唐晓翩也没有深问,直到有一天,那个女人找上门来,才应验了唐晓翩心里想的,上海姐夫是有家室的。

那个上海女人来的时候,带了一帮娘子军,她们揪着姐姐的头发,指甲划破了姐姐的脸。唐晓翩上去拉架,但她是没有力气的,被一个壮女人轻轻一甩,就甩到屋子的一角。上海姐夫也在那堆女人中间,他一声不吭,像没有看到姐姐。后来,上海姐夫给她们重找了房子,但姐姐却变了,她在背上纹了一只蝴蝶,染了头发,跟外面的人讲话冲呀冲的,像个小混混。不过姐姐对上海姐夫和自己还是保持了一贯的温柔。上海姐夫年龄偏大,脸色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只有30多岁,其实他40多岁了。唐晓翩暗地里找过上海姐夫,要他离了婚跟姐姐过。上海姐夫只管摇头,说,你不知道呀。往下便不肯再说什么。唐晓翩觉得姐姐的青春要完在这个人手里了,姐姐27岁,经不起折腾,女孩的青春,比黄金还要宝贵。她真心希望姐姐好,有个归宿,不要在无望的感情跋涉中虚耗青春。她们又搬过几次家,每次搬家的时候,姐姐都要跟上海姐夫吵一顿,最后那一次,姐姐离开了上海。

唐晓翩就想,姐姐勇敢地对过去说再见了,她应该有新的生活新的爱情,像普通女孩一样结婚生子。她实在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又和上海的那根线连上了。

第二天晚上,上海姐夫果然来了,背着个旅行包,像要在这儿住一阵子。姐姐又高兴起来,要做最好的给他吃。她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过看到上海姐夫掏了一张银行卡给姐姐的时候,她又有点悲哀的高兴,她又有一阵子不用担心没钱买药了。有了这个病,好多次都想去死,可是她没有死的勇气。她苟活着,给姐姐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呀!姐姐让唐晓翩叫姐夫,但是她叫不出,以前在上海的时候,她还总叫的。

姐姐说,叫姐夫呀,叫呀!

唐晓翩听姐姐说得这么迫切,更加叫不出来了。她嘴里含糊地“啊”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电视。

上海姐夫说,这孩子!

唐晓翩心里说,孩什么孩子!

吃过晚饭,潘留伟又有点魂不守舍,他关了店门,转到三黄鸡店里,开始他以为那个中年男人是顾客,但很快发现不是。他和唐晓跹说着上海话,他一句都听不懂。

他问看电视的唐晓翩,他们在说什么?

唐晓翩说,你来做什么?

潘留伟说,什么叫我来做什么?

唐晓跹看了看潘留伟,又看了看唐晓翩,用上海话对上海男人说,他是我妹妹的男朋友。

上海男人说,你妹妹的男朋友?你妹妹怎么能有男朋友呢?!

潘留伟听不懂上海话,但是听出里面的暧昧气息来了,他真想上去揍他,但他不是一个爱动手的人,他咬了咬牙,瞪着唐晓跹。

唐晓跹用上海话跟唐晓翩说,你带潘留伟出去走走吧。

唐晓翩对潘留伟说,我们出门走走吧。

潘留伟说,好。又看了看中年男人和唐晓跹,跟着唐晓翩出了门。唐晓翩觉得这样很不好,被左邻右舍看到很不好,但又不好厚着脸皮当电灯泡。于是她像个小偷,往僻静的小巷子走。她一面在前头走,一面跟后面的潘留伟说,你回店里去吧。

潘留伟说,我为什么要回店里,是你让我跟你出来走走的。

唐晓翩说,对不起。

潘留伟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他紧走几步,一下子搂住了唐晓翩的腰,吻上了她的嘴唇。唐晓翩一面闪避着一面说,姐夫,你要做什么?

他很奇怪她喊他姐夫。姐夫怎么能对小姨子动手呢!他松开了她,或者说,他找到了一个台阶。他转身而去,嘴里嘀咕道,妈的,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姐夫?

她的嘴唇又软又甜,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中药味。

潘留伟一愣神,折回身子,夜色朦胧中,唐晓翩的长发和柳树的枝条一起在风中微微摆动。他听到了嘤嘤抽泣的声音。

潘留伟递上一张面巾纸,声音低低的,似乎只有秋虫才能听清。潘留伟说,晓翩别哭,姐夫錯了。

责任编辑 朱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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