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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硬的传统与脆弱的生命之辩证法

2012-04-29郭永红

群文天地 2012年6期
关键词:玛蒂非洲月亮

玛蒂米死了。死于坚硬的传统。

萨缪尔在小说的题记中说这篇小说是“献给所有的非洲妇女”的,因为“她们受尽了谣言、诽谤、敲诈和大男子主义带来的痛苦”。这一点题,正好说明了小说现实意义之所在。玛蒂米可以说是非洲大地上那些正在遭受传统迫害的妇女的代表,她们任劳任怨,她们忍辱负重,她们用自己的身体和全部的生命支撑起了整个非洲社会。喂养孩子、干农活、做家务,甚至还要随时满足男人的性欲和暴力欲,这就是非洲妇女日常的生活。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妇女已经被传统所异化,她们的存在已经不再以自己为目的,她们完全成了男人或者以男人为主导的传统社会的工具——满足他们的食欲、性欲、暴力欲。像所有处于愚昧时代的民族一样,喀麦隆传统农村社会中的男人是这片贫瘠的土地的主宰,他们游手好闲,他们无事生非,他们不但不屑于从事田里的农活,更不屑于从事琐碎的家务,正如玛蒂米的丈夫勃贝·尼魁恩的认识,“想要让他走进‘女人的厨房,学会烧火做饭,那可就会违反传统,尊严尽失”。妻子带着孩子到田间干活,回来晚了,没有及时给丈夫做晚饭,在一个不怀好意的朋友勃贝·图佛瓦的诽谤之言煽动下,饥饿和流言交媾后所生出来的魔鬼就点燃了尼魁恩心中的暴力之欲火,“他准备揍玛蒂米一顿,以惩罚她所做的和没有做的”。男人们做事不需要任何理由,他们可以在任何时间和任何地点从事他们认为应当做的任何事情。在尼魁恩吃饭喝足之后,他不顾玛蒂米的饥饿,就在她身上强行满足了自己的性欲。小说中反复出现似梦非梦中祖母告诉玛蒂米的箴言:“玛蒂米快跑!”这些有点神秘主义色彩的箴言将玛蒂米的处境从现实世界向历史的纵深做了充满哲学意味的延伸,玛蒂米成了非洲大地上所有时代的女人所遭遇的生存困境的现实表征,她的不幸在祖母辈的女人、甚至祖母的祖母辈的女人那里都曾经存在过。这足见传统力量之强大。在外面的世界,民主和科学的大旗已经在理性的天空中高高飘扬了,但专制和愚昧仍然笼罩在古老的非洲大地上,玛蒂米被丈夫尼魁恩无缘无故地殴打,她的生命已经徘徊在人生的边缘,但却没有人会指责杀人的凶手,没有人会为可怜的玛蒂米讨还公道。在这里,法律和公正的缺席,为传统中的非正义力量提供了生存的空间,圣殿长就认为男人可以责打老婆,而且这样做在他们看来是完全正确有。当乡村医生鲍刚用传统的医术无法救治可怜的玛蒂米时,他不是归咎于自己医术的浅陋和医药的无效,而是怀疑玛蒂米犯了通奸罪才使药物失去了功效。当玛蒂米危在旦夕的时候,人们不是积极为她治病,而是要通过神判让神来宽恕这个并没有犯下任何罪行的女人。玛蒂米本来应该活着,她也能够活着,但是古老而坚硬的传统力量却将她脆弱的生命击碎了。

在小说中,所有的女人都没有说过那怕一句真正为她们自己的话,这就足见在男性霸权为主导的社会中,女性不但是被异化了的一群,同时也是“失语”的一群。玛蒂米想告诉丈夫他的朋友图佛瓦并非真正的朋友,因为他曾经企图占有自己,但她不敢说。因为她害怕自己的丈夫,她从来就没有平行地站在自己丈夫面前和他说过话,“哪怕是告诉丈夫自己怀孕了,都需要很多勇气”。这因为害怕,她失去了向自己丈夫表白的机会。当丈夫醒来发现她赤身裸体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时,她“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打得昏死过去了。当圣殿长老审问她是否犯有通奸罪时,她“挣扎着想要说话,可却张不开嘴。唇上生出一种黏乎乎的东西,把嘴唇粘住了。她想让人用水给她湿湿嘴唇,或者替她拨开,这样她至少可以说句话”,但却没人为她做这些事。满心的委曲无法诉说,蒙受着不白之冤无法辩白,只能眼看着自己的母亲为自己不曾犯过的罪行感到羞耻而号哭。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想用摸圣石的方法来洗却自己的冤情,但她的手尚未触到圣石生命之焰便熄灭了。至死都没有把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在整篇小说中,传播流言者、施暴行凶者、治伤疗病的医生、执掌神权的长老,从俗世到宗教,从肉体到精神,主宰世界的全部都是男人,女人的集体失语是必然的了。玛蒂米死后,没有一滴眼泪落在地上,没有人敢于用哭泣来为这个可怜的女人表达同情和哀悼。“谁企图打破传统,战争就要降到谁的头上”。这就是传统的力量。

在坚硬的传统面前,所有的生命都是脆弱而卑微的。我们可以说女人的不幸是男人造成的,而造成女人不幸的男人们又何尝不是不幸的主角呢?在古老的非洲,男人靠控制女人而控制世界,而女人则通过性和食物来控制男人。尼魁恩发现自己失手打死了妻子后,第一反应是谁来为自己烧火做饭?谁来喂养那些孩子们?当他从玛蒂米的眼中看到那轮让他害怕的月亮后,他感觉到自己的阳具“不再是一个肉棒”,象征男性霸权的阳具的萎缩,正象征了男人在这一不幸的事件中也成了一个不幸的角色,其霸权地位随着女人的消失而丧失了。

世界是由阴阳两极构成的,离开了女性,男性的存在也就十分可疑了。在小说中,作者不断强化月亮这一意象,就是为了增强这一意识。女性群体的集体失语,使整个世界的平衡状态被打破了,男性霸权主宰了世界。但是在意识的世界里,由月亮所象征的女性意识却一直在审视着这个不平等、也不公平的世界。玛蒂米所遭受的一切,月亮女神全看见了。所以当玛蒂米首次昏死过去,尼魁恩用手拨开她的眼睛时,他看见的是两只小小的月亮以神圣的光芒照耀着他。“在那两轮熠熠生辉的月亮里,他读到了无辜,这信息预示着末日和灾难”。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也是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朋友的话产生了怀疑。在那两个月亮里有种东西令他害怕,这是种什么东西呢?应当是对男性霸权的可行性产生了怀疑所带来的恐惧。夜的主宰月亮在尼魁恩眼中是女性的,他称其为“月亮母亲”,这个代表阴性的月亮已不再像现实中的女性那样充满了慈祥与爱意、温暖与恬静,也不再像玛蒂米那样逆来顺受,忍辱负重了,她“像一团火在燃烧”,而且那火行将落到自己的头上。这是天火,是来毁灭这不平等的社会的天火,是来为所有的妇女伸冤复仇的天火。

这是一篇极富艺术特色的小说,其前半部分主要是现实主义的手法,后半部分却大量运用象征主义的表现技巧。现实主义文学的特色在于像镜子一样真实地再现客观世界,但只有客观再现是不够的,英国文艺理论家哈兹里特在传统的“镜子理论”基础上为文学增加了“灯”的功能,意味着文学不仅要真实地描写自然事物,而且不要能像灯光一样照亮人类的暗夜,为那些夜行的人们指明探索的道路。所以可以说小说的前半部分是一面反映非洲一般底层妇女生活的镜子,通过这个作品我们可以明了那些女人们忍受了怎样的痛苦与不幸。但是小说最出彩的部分却是后半部分,这部分没有单一运用传统的现实主义表现手法,而是运用了象征主义,带有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

“月亮”在后半部分里取代了“玛蒂米”在前半部分的地位,成了作品真正的主角。当女人在受伤害时,整个大陆都睡着了,只有月亮还注视着这群受苦受难的人。当人们用宗教审判来迫害玛蒂米时,“月亮在空中俯瞰着众人”;当玛蒂米含恨离开这个世界时,除了月亮照在她的身上,其余的人没有给予她丝毫的同情和怜悯。尼魁恩从妻子眼睛里看见的月亮已经成了正义之神的化身,“拷问着他、审判着他、恐吓着他”,“似乎要压下来,将他压跨”。其实这个月亮就是尼魁恩心中还没有泯灭的良知,也是整个非洲大地上尚未泯灭的良知,它不断纠缠着尼魁恩,让他在痛苦中认清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同时也认清了流言传播者图佛瓦才是真正的凶手。在追赶图佛瓦时,他感到自己仿佛从月亮那里获得了前行的力量,他只有让罪魁祸首图佛瓦付出代价,才能对自己、对玛蒂米、对月亮所代表着的良知和正义做出交待。

在黑暗笼罩着的非洲大地上,月亮女神是唯一的光明之神,正义之神,一切不义之举、丑恶之态都无法逃出她的眼睛,她审判着所有的罪犯,也给其他尚在黑暗中前行的人们指引着道路,无论是“猪们和豚鼠们、族长和圣殿委员们,老者和少者”。所有的不义都在月亮女神的审判中得到了公正的判决,所有的冤情又都在她的审判中得到了昭雪。如果黑暗的彻夜是非理性的,那么月亮的光芒就是理性的化身,无论传统的坚冰有多硬,在月亮女神火一样的光芒中也能融化。玛蒂米的生命是脆弱的,但经过月亮女神公正的审判后,她的生命就成了无坚不摧的力量,将传统中压迫妇女的男性霸权摧毁了。正如小说最后一句所言:“大家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作者简介:郭永红(1969-),女,汉族,山西临汾人,硕士,上海立信会计学院外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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