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诗人到斗士的闻一多
2012-04-29卢晓霞
朱自清在评述中国新诗史时说,抗战以前,闻一多差不多是唯一有意大声歌咏爱国的诗人。闻一多自己也曾经说过:“诗人的主要天赋是爱,爱他的祖国,爱他的人民”。在闻一多的许多作品中,爱国主义是一条红线,这条红线不仅贯穿在他早期的诗作、散文中,也贯穿在他后期的散文、讲演甚至行为中。屈原的作品充满着浓烈的爱国主义情感。他在《哀郢》中写道:“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乡土之情浓烈而沉痛,读来令人下泪。闻一多的作品也是如此。闻一多早期的爱国诗主要有《爱国心》《七子之歌》《长城下的哀歌》等。这心脏的海棠叶形,是中华版图底缩本/谁能偷去伊的版图?谁能偷去我的心?(《爱国心》)诗人把祖国的版图比作自己的心,表现了对祖国领土的挚爱和保卫它的决心。
《七子之歌》是一首流传很广的爱国诗。诗人把七块被帝国主义掠夺去的土地,比喻成失去母亲的儿子。他们向自己的母亲哭诉,要求回到祖国的怀抱。诗人在小引中写到:“吾国自尼布楚条约以来,先后丧失之土地,失养于祖国,受虐于异类,其悲哀之情,盖有甚于《凯风》之七子……”,表现了对鸦片战争以来,清王朝割地赔款的屈辱历史的愤恨。如“澳门”一章:你可知妈港不是我的真名姓?我离开你的襁褓太久了,母亲!/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你依然保管着我内心的灵魂。/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澳门!/母亲,我要回来,母亲!这一章后来演变成《澳门回归之歌》。
余读《七子之歌》,信口悲鸣一阕复一阕,不知清泪之盈眶。现在读《七子之歌》,笔者也有同样的感受,可见作者的爱国情感是何等的真挚感人。在《长城下的哀歌》中,作者把长城作为书写的对象,既赞美它是“五千年文化底纪念碑,又感叹今日中国的落后和屡受侵略,哀痛它是“旧中华底墓碑”。诗人怀念着有五千年历史的中华民族,怀念着我们伟大的先祖黄帝,怀念吟着美人香草的爱国诗人屈原,怀念历史上强盛的时代,最后发出了“长城啊!让我把你也来撞倒”的呼唤。在《我是中国人》中,诗人更不顾中国人的弱国子民地位,自豪地宣称:我是中国人,我是支那人/……我们的历史可以歌唱,……/我的心里有尧舜的心,我的血是荆轲聂政的血,我是神农黄帝的遗孽。诗人热切地希望祖国能从困境中站起,对祖国的未来充满信心:我是过去五千年的历史,我是将来五千年的历史/我要修葺这历史的舞台,预备排演历史的将来。这种热烈的“我为我的祖国烧得发颤”的爱国激情,直到今天,仍然能在千万个读者心里引起共鸣。他在《屈原问题》里肯定了屈原的忧国。在《人民的诗人——屈原》中,他认为:“古今没有第二个诗人象屈原那样曾经被人民热爱的”,屈原与端午的结合,就是他被人民热爱的标志。
闻一多的死是他生命的升华,是最崇高意义上(精神上)的永生。闻一多在青年时代就曾经思考过死的问题。他在《死》一诗中写道:“你若赏给我快乐,我就快乐死了/你若赐给我痛苦,我也痛苦死了/死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死是我对你无上的贡献。1926年三·一八惨案以后,闻一多写了一篇《文艺与爱国》的杂文,表现了他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决心。文章说:“也许有时仅仅一点文字上的表现还不够,那便非现身说法不可了。所以陆游一个七十衰翁要‘泪洒龙床请北征;拜伦要战死在疆场上了,所以拜伦最完美最伟大的一首诗,也便是这一死。所以我们觉得诸志士们三月十八日的死难不仅是爱国,而且是伟大的诗。我们若得着死难者的热情的一部分,便可以在文艺上大成功;若得着死难者的热情的全部,便可以追他们的踪迹,杀身成仁了”。在《人民的诗人——屈原》里,他高度评价了屈原献身的意义:“最使屈原成为热爱与崇敬的对象的,是他的行义,不是他的文采。如果对于当时那在暴风雨前窒息得奄奄待毙的楚国人民,屈原的《离骚》唤醒了他们的反抗情绪,那么,屈原的死,更把那反抗情绪提高到爆炸的边沿”。因此,对于为民请命,以死报国的献身方式,闻一多是早就有思想准备的。抗战以前,闻一多实际上是一个不问政治的学者。抗战开始时,他还对蒋介石政府寄托着一定的希望和幻想。但是越到抗战后期,蒋介石集团的腐败无能越暴露无遗。国民党军队一溃千里,大片国土被日寇践踏。侵略者一路烧杀淫掠,无恶不作,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且日军侵略矛头直逼重庆,国民政府已是岌岌可危。而在大后方,贪官污吏横征暴敛,大发国难财,人民生活十分困苦。他还亲眼看见国民党军官鞭打抓来的壮丁,许多壮丁倒毙在路上。这一切都使闻一多忧心如焚,他觉得不能再在书斋里坐下去了,必须站出来为人民说话。他曾对华罗庚说:“这些年我们不是亲眼看到国家糟到这步田地!人民生活得这样困苦!我们难道连这一点正义感都不该有?如果我们不主持正义,便是无耻、自私!”于是,他走出书斋,发表演讲,参加民主运动。反动派曾拉拢和威吓他,但他没有退却。1945年11月25日,昆明学生举行反内战时事讲演会,遭到国民党军队的骚扰。于是,联大和昆明各校约3万学生罢课抗议。12月1日,国民党派武装特务数百人攻入西南联大,当场杀死四名学生,打伤数十人,造成一二·一大血案。在四烈士的葬礼上,闻一多用篆字写下了老子的名言:“名不畏死,柰何以死惧之”,表达了他对烈士的崇敬,也是他献身的誓言。这时,美国加州大学来信聘闻一多带家眷赴美讲学,但他拒绝了,他认为此刻不能离开苦难的祖国和人民,昆明还有很多工作要他去做。7月11日,国民党特务在昆明暗杀了民主人士李公朴。局势骤然紧张。许多朋友和好心人来告诉闻一多,特务分子的下一个黑名单就是他,要他特别小心,但闻一多还是义无反顾地准备去参加李公朴的追悼会。在追悼会上,他毅然走上讲台,发表了激动人心的《最后一次讲演》:“这几天来,大家晓得,在昆明,出现了历史上最卑污、最无耻的事情!……这是某集团的无耻,恰是李先生的光荣!……你们以为打伤几个,杀死几个,就可以了事,就可以把人民吓到了吗?你们杀死一个李公朴,会有千百万个李公朴站起来!你们将失去千百万的人民……我们有这个信心:人民的力量是要胜利的,真理是永远存在的。历史上没有一个反人民的的势力不被人民毁灭的……我们不怕死,我们有牺牲的精神,我们随时象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就在这天下午,国民党特务终于对闻一多下了毒手,残忍地用手枪杀害了他。为人民说话,争民主的一代勇士终于倒下去了,用生命实现了他生前的誓言。闻一多终于与他敬仰的历史人物屈原、文天祥等站在了同一行列,他们用生命为祖国和人民写下了一座不朽的丰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闻一多是永生的。
纵观闻一多的一生,我们看到他经历了诗人、学者、斗士三个阶段的转变。他的转变不是偶然的。其中,爱国主义是贯穿他思想、创作、行为的主线。他尤其推崇古代爱国诗人屈原。他出生在楚国故地,深受楚文化的熏陶。他创作了大量的充满爱国主义情感的作品,他以死抗争的行为方式,都使我们仿佛看到了屈原在现代中国的重生。
(作者简介:卢晓霞,桂林医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