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蒙蒙
2012-04-29李澈
李澈
连着下几天雨,胡小春的心都凉了。昨天她看见嫂子和徐有杰在一起,那亲昵的神态,暧昧的笑容,像沉甸甸的石头,和着连绵的冷雨砸在她心里。徐有杰是个杀猪的,对嫂子早有意思。小春虽说年纪不大,也能看出来。当初,她把这担心告诉嫂子时,嫂子轻轻拍她一巴掌,笑着说,别恶心我了,就他那样子,跪地上磕仨头,我也不看他一眼。想起来这事,小春苦笑着摇摇头,才多长时间,说变就变了。
嫂子长得好看,别说男人,她见面都想多看两眼。嫂子心眼也好,家里省吃俭用供她上学,嫂子从来没有说过二话。后来是怎么变的?小春不清楚。徐有杰刚下手时,嫂子不含糊,横眉冷对,把他送的猪下水扔到院门口。小春碰上过一回,看着那沾满泥土的猪肝,她又狠狠踢了一脚。回到家里,小春把嫂子按到凳子上,做饭、刷碗什么都不让她干。夜里,还把洗脚水端到床前。嫂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急着问她。小春说来说去就一句话,嫂子,你真中。
嫂子别的没啥毛病,就是好吃。买不起肉,过些天总要攒钱买点猪下水。她说吃啥补啥,吃心补心,吃肺补肺,吃眼眼不花,吃舌头会说好听话。
嫂子对徐有杰的诱惑,没有坚守多长时间。那天小春放学回家,嫂子看见她,正嚼东西的嘴绷起来,慌乱中一块煮熟的猪肝掉在地上。小春看了一眼猪肝,又看看她那红得发紫的脸,知道这东西来历不明,浑身的血一下子涌到头上。她压压火故意说:“嫂子,你脸红了。”
“没……没有……”
“什么没有,红得都紫了。嫂子,平常你老说吃啥补啥,今天吃了猪肝,怎么补到脸上了?”
父母去世早,小春是跟着哥哥长大的。哥哥没有出去打工,蹬辆三轮车,在镇上帮人拉货。那天放学回来,正好碰上,哥非让她坐上车不可。小春怕累着哥哥,说什么也不坐。哥说坐个人蹬着轻,硬把她按到三轮车上,笑着蹬得飞快,比开轿车都高兴。哥哥不能没有嫂子,家里不能没有女人,没有女人的家她呆过,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哥哥喜欢嫂子,舍不得让她出去干活。平时看她一眼,就咧着嘴笑,这就是爱吧!小春弄不清楚。不管咋说,得保住这个家。怎么保呢?她很为难,随着年岁的增长,千奇百怪的事越来越多。有些人只图实惠,不顾名誉,不讲良心。她隐隐地觉着,像是有阵风,吹活了人们心底的邪恶。家庭越来越脆弱。婚姻就像张纸,一撕就破。再难也得保,像抗洪军民保长江大堤一样,只能死保,不能有别的想法。
小春想见见徐有杰,当面敲打敲打,让他死了这条心。想起这念头,她有点怕。那人油腻腻的,一脸横肉,胳膊底下经常夹把刀,整天牛得脚不沾地,他让敲打吗?这事不由他,想干缺德事,不让敲打也得敲打。夜里,她想了一肚子话,那句先说?哪句后说?哪句声音轻?那句声音重?对着镜子认真地排练着。她不爱说话,不是不会说话。真说起来,旁敲侧击,指桑骂槐,打着骡子叫马听,够他徐有杰喝一壶的。排练到最后,她非常满意,激动得满脸通红,真想自己给自己鞠一躬。
看见徐有杰,小春的腿抖起来。她使劲拍一巴掌,抖得更厉害。她轻轻念叨着,胡小春啊胡小春,这关口……可不能掉链子。她深深吸一口气,想稳住慌乱的心神。往前走,只能往前走,好好的腿,你抖什么?
徐有杰看见她,鼻子眼里都是笑:“大妹子,有事吗?”
小春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心里更来气:“我有话说。”她喊了一声,声音大得自己都有点吃惊。
“好啊,有话说吧,哥听着呢。”
“你说清楚,谁是你哥?喔,不,你是谁哥?”小春瞪大眼睛,用手指着徐有杰。
“好,好。说吧,说吧!不是哥就不是哥。”
小春张张嘴,喉咙像什么东西堵住一样,说不出话来,急得头上冒汗,还是想不起来说什么。
“有话你说呀,我可是忙人……”徐有杰不耐烦地看着她。
“急……急什么,想得美,有……有话也不跟你说。”小春说完转身就跑,像后边有人撵着一样。路上,她越想越窝囊,真想打自己两巴掌。
小春跑到二婶家,想让她替自己出气。二婶沉吟着说:“要说也怨你哥,年轻轻的,不让出去干活,非养在家里。狗闲着没事,人闲着要出麻烦……”
“二婶,哥的错处往后再说。他娶个媳妇不容易,你要是不管,这个家就零散了。现在只有你能管,别人都不行。”
“没凭没据的,怎么张嘴说人家?”二婶为难地低下头。
“要有凭据,啥都晚了,还说什么?二婶,明天请你吃水煎包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哥的事你得管,去一趟吧!”小春好说歹说,苦苦求告。二婶看她泪汪汪的样子,只好答应。
二婶以前是媒婆,现在开着婚介所。小春问过她,干这差事是不是骗人?她笑着说骗人算不上,确实说过瞎话。保媒说亲,半假半真。不说几句过头话,能喝上喜酒吗?她嘴特别会说,热心肠,爱管点闲事。村里的混混见她都躲着走,再难缠的家务事,她几句话就能摆平。
第二天,小春偷偷跟着二婶,来到杀猪卖肉的地方。她躲到树后,悄悄往院里看着。徐有杰看见二婶,赶忙迎过来:“二婶,来客了?”
“来客也不吃你的肉,嫌不干净。”二婶看看院里新盖的楼房,“日子过得不赖呀,有俩臭钱,美得有屁都掰着放。”
“二婶,我可没招惹你。今天张嘴不顺,背后还有人吧?”徐有杰沉下脸。小春心里一紧,头上冒出一层冷汗。二婶不慌不忙地仰起脸,看看天:“说得不错,今天就想管点闲事。”
“就怕你管闲事,落不是。”徐有杰狠狠地说了一句。“二婶,你是明白人,还让人家当枪使……”
“我不是枪,是打狗棍。你那点毛病,谁不知道。跟二婶说说,又看上谁家媳妇了?”
徐有杰看看二婶,无奈地叹口气:“二婶,知道你嘴皮子耍得美,有话你老直说……”
“那好,直说不中听。良心长在啥地方,就该放到啥地方,不能扔到粪坑里。你说是不是?”
“二婶,别听有人嚼舌头。我要干啥缺德事,你吐我一脸。”
“吐你一脸,你有脸吗?有杰啊,你这人啥都好,就是人品不好;啥都不缺,就是缺德。二婶说你是向你,往后管住裤裆里那二两肉,别招惹是非,祸害乡亲,给你爹妈挣骂名。”
看着徐有杰丧气的样子,小春高兴得心里直拍手。她看看天空,看看树木,到处充满快乐,透出笑意,那纷乱的云团,不再是灰白一片,也披上了美丽的霞光。她快步跑回家,浑身轻快得像要飞起来。她坐到镜子前,心里还不住赞叹,二婶真行!怪不得靠嘴皮子吃饭。往后得好好学学,会说就是好,比心里憋得像团火,嘴上啥也倒不出来强得多。
那是谁呀?对面坐个姑娘,解开马尾辫,披肩长发,像黑色的瀑布,闪闪发亮。秀美的眼睛,端正的鼻子,丰润的嘴唇,就是有些瘦弱,脖子显得又细又长。她用手捂住脖子,好看得多;又捂住嘴看看,还不如不捂呢!嘴没有毛病。小春仔细端详着,要说真不难看,特别是那长头发,增色不少。从记事起,她就不让动自己的头发。考上初中,哥嫌梳着麻烦,让她剪短。她又哭又闹,说什么也不答应。
二婶见面就夸她长得出众,说再长几年,比嫂子都好看。谁娶她谁有福气,到时候,不知道便宜哪龟孙呢!她红着脸,不让二婶骂人。二婶笑着说,哟,现在就心疼女婿了。
哥让她专心上学,不许提媒的上门。她也把心思都用到学习上。功课挤得再满,也有想这种事的时间。那龟孙……到底在哪儿呢?长得什么样?她真想看一眼,看一眼就行,不说话,也不要手机号。他们成了家,生个孩子,男孩女孩都行。小春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肚子,这就是小家伙的房子。她轻轻拍拍,喂,有人吗?跟我说说,你爸叫什么名?住在哪里?离这儿远不远?小春轻轻地问着,沉浸在美好的憧憬里。
听见母鸡叫声,她浑身一抖,赶忙低下头,一团火辣辣的羞涩在脸上烧起来。说的什么呀!没脸没皮的。小春抬起头,又往镜子里看一眼,暗暗吃了一惊。红扑扑的脸,深情的眼睛,浑身上下散发出青春的气息和渴望的亮光。说老实话,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好景不长。嫂子收了徐有杰送的皮鞋,被哥发现,两人大吵大闹,嫂子赌气回了娘家。二婶问清来由,说哥的不是。哥瞪着眼跟她吵:“还讲理不讲理了?她给我挣个绿帽子,我也得说合适。”二婶气得打他两巴掌:“饭能胡吃,话可不能胡说。绿帽子在哪儿?拿出来我看看。没风没影的事,你先乱喊叫。她要是我闺女,我也不让她跟你过。”
“不过就不过。人生在世,就得活个骨气……”
“那不是骨气,是傻气。”二婶看了哥一眼,口气温和许多。“孩子,你还年轻,好多事都不明白。脸面不该撕破时,不能撕破。薄薄的一层纸隔着,也比不隔强。咱心里得清楚,家里条件不好。你要能挣大钱,啥都不说了,不是挣不来吗?还是对付着过吧!二婶是女人,也知道光棍不是人打的。”她说到最后,逼着哥去接嫂子。哥说什么也不去。
“不去也得去!该低头就得低头。你去村里问问,谁没有低过头?脖子长这么细,就是让低头的。”二婶不依不饶地说着。
小春默默地看着,她没有插话,也插不上话。看着哥哥可怜的样子,她心疼得皱紧眉头。二婶也是好意,这个家无论如何不能散。她经得多,见得多,大人的经验是用生命的一部分换来的。二婶非让哥去接嫂子不可。哥难为得眼泪流了一脸。小春看不下去,站起来说:“二婶,别让俺哥去了,我去。”
小春下午放学,拐到嫂子家。嫂子也是一肚子气:“看他那样子,拔毛没毛,放血没血,脾气还不小。”
“嫂子,你说话真难听,俺哥不是也挣钱吗?咋没毛没血了?”
“那也算钱?他要是挣钱跟扫树叶一样,我天天把他当神敬。”
听了嫂子的话,小春心里一凉。二婶说过,两口子要仰着脸看对方,日子才能过好。嫂子看哥哥,原来是仰着脸,现在是低着头。她的轻蔑和失望,像石头压在哥哥心上。没有本事不会挣钱这句话,整天挂在嘴边,哪个男人也受不了。小春看嫂子一眼,不管怎么说,今天得让她回家。嫂子是顺毛驴,先说点好听的。小春坐到嫂子身边,笑着说:“嫂子,要说凭你的身材、长相,跟俺哥是有点亏。”
“小春,你算说了句良心话。不是有点亏,是真亏。”嫂子拍着大腿。
“当初谁也没有强逼,你为什么愿意?”
“当初觉着他人好。”嫂子轻轻皱皱眉头,“妹子,你也看出来了,眼下这时候,人好有啥用?”
“不管啥时候,人好还是好。日子过得气势,过得明白,出了门没人捣脊梁骨。光图钱财,会上坏人的当……”
“有钱的不都是坏人。”嫂子不服气地看小春一眼。
“好人坏人能看出来。兜里有俩钱,今天勾这个,明天勾那个,花钱大方对你好,那是引人上钩。没上钩,你是心肝;上了钩,心肝就不是你了。不小心一步走错,掉进狼窝里,哭天都没有泪。”
“有那么厉害?”
“厉害着呢!有人命都丢了。”小春绷起脸,眼里闪出狡黠的神气。“嫂子,你闭上眼好好想想,贪图钱财的,上当受骗的,没脸见人的,听说的,看见的,这事还少吗?”
小春连说带吓把嫂子接回家。没过几天,嫂子又跟着姓徐的去了趟县城。嫂子说,真的没什么,就吃了顿饭。她也相信没什么,可县里饭就那么好吃?好好一个人,跟着了迷一样,好歹香臭都分不清。什么都变了,变得太快,好多事小春想不明白。这事怨姓徐的,也怨嫂子,还怨谁呢?怨那种风气,要不是它捣乱,都好好过日子,家里也不会出事。面对那涌动的暗流,她也没有办法。她是个农村人,摇不动天,晃不动地。凭她的本事,不可能把社会整得清如水。那些风,那些雨,不是她能挡住的。环境无法改变,只能适应。
夜里,她梦见一阵风,把自己跟好多人刮进泥坑里,黑压压的都是人头,一眼看不到边。人们挤着挣扎着,呻吟和呼喊化作一阵阵旋风。小春用尽全身力气,想爬上岸,稀泥紧紧地抱着,让她脱不了身。她看看四周,有的往上爬;有的不爬了,坐在稀泥里吃着东西,悠闲地说着话。小春心里害怕,转过身拼命往上爬。醒的时候,嘴里还嘟囔着,幸亏是个梦,要不可咋办?
嫂子不断闹出动静,动静虽说不大,搅得小春烦躁不安。像一只大手紧紧抓住她的心,使劲揉搓着。日益增长的担忧,像是往脖子上套着绳索,逼她尽快做出选择。小春找着二婶,二婶摇摇头感叹地说,“唉,这辈子咋过不由人呐!说来说去都是钱闹的,兜里钱要一样多,啥烦心事都不会有。”二婶说得有理。姓徐的除了钱多点,什么条件都不如哥。嫂子像是喝了迷魂汤,怎么说都劝不醒。看来只有钱才能救这个家。
小春想来想去,眼前只有一条路,退学出去挣钱。想起来这主意,自己先吓了一跳。正上着高中,再有一年多就要考大学。事不等人,别说一年多,坚守半年,嫂子都没有把握。不说考不上,就是考上大学,不挣钱还得花钱,等过四五年找着工作,嫂子早就不是她嫂子了。
退学意味着要过另一种生活,在最底层摸爬滚打,穿地摊上的衣服,用廉价的化妆品,住简陋的出租屋,孩子连好奶粉都吃不起。那连绵不断的沉闷和煎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不能退学,杨老师为她上学,花费了不少心血,帮她切过咸菜,熬过中药。这么一走,老师的心该凉了。哥也不会同意,供妹妹上学,是他最大的安慰。要知道这事,非跳起来不可。
想跳就跳吧,跳几天就不跳了。不退学怎么办?家里最需要钱时,她不挣钱还花钱,因为自己把家搅散,往后怎么见爹妈的面?夜里醒来,看见有个人站在床前,高高的个子,白白的脸,不用问就知道是二婶骂的那个人。她心里一热,瞪他一眼:“看什么?也不帮帮我。”
“对不起,我现在帮不了你。”那人微笑着,露出雪白的牙。
“那你什么时候帮我?”
“到能帮的时候。”
“你在哪儿?怎么找你?”
“别退学就能找着我。”那人又笑了笑。
小春还想问点什么,哥哥气呼呼地闯进来。那人不见了。哥哥看见小春,喊着说:“不能退学,这个家我说了算。”
“不退学,就没有这个家了。”
“没有拉倒。只要你过上好日子,哥啥苦都能吃。”哥哥不看小春,用粗大的手掌揉着眼睛。
“哥,这个家……无论如何得保住。为了你,为了我,为了爹妈。什么都别说了,让妹子尽点心吧!这辈子咱们同一个妈,下辈子还能同一个妈?”小春擦擦眼泪,哥哥也不见了。想想前前后后这些事,想想再也见不着那个人,她用被子捂住脸,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退学的事,小春不敢跟哥说,也不敢跟嫂子说。二婶听说这消息,瞪大眼睛看着她:“闺女,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小春笑了笑,没有说话。
“父母骨里亲,兄妹路上人。女孩子要先顾自己,不能管那么多。”
“二婶,我什么都想了。手伸出来,骨头跟肉能分开吗?”小春轻轻地摇摇头,“没有办法,我把自个忘了,也忘不了俺哥。”
上路的日子越来越近,小春像生活在云雾中。破灭的理想,希望的翅膀,漫漫的恐惧,殷殷的牵挂,一切都朦朦胧胧地混在一起。她没了退路,像一只飞娥,明知道前边有火,也要不顾一切扑过去。这次出去,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她想跟父母告个别。站在父母坟前,小春什么也没说。她觉着自己心里想的,爹妈都知道。那坟头摇晃着,摇晃着,像是颤抖,又像是哆嗦。一阵轻轻的抽泣声传进耳朵,她知道,老人心里也不好受。天色越来越暗,无边的夜幕笼罩在淅淅沥沥的雨中。临别她想给父母磕个头,遗憾的是,地上全是稀泥,使了好大劲也没有磕响。
早上起来,小春觉着自己长大很多。杨老师说过,只有不幸才能让人长大。要这么说,她还得感谢那个徐有杰。不,不感谢他,永远不感谢他。她还想当学生,过那平静的校园生活,她不想长大。昨天夜里,二婶把她叫到家,搂在怀里问:“闺女,去哪儿想好没有?”
“想好了,去广西找我表姐。”
“想出去就出去吧!村里这么多小姐妹,天南地北地跑,也没见出什么事。”二婶看着小春,“闺女,出门在外,嘴甜一点,腿勤一点。要浑身是眼,浑身是心……明白二婶的意思吧?”
小春点点头。二婶掏出来一卷钱递给她,小春说什么也不要。二婶硬把钱塞到她兜里:“拿着吧,穷家富路,用得着。跟你妈妯娌一场,二婶说啥也得给闺女添添箱。”她用手擦擦眼,“闺女,记住,不管走到哪儿,二婶的心都跟着你。”
为了先稳住家,小春卖了自己的头发。尽管有思想准备,剪子一响,眼泪还是下来了。小春买了一摞碗,藏到柴火屋里。她把卖头发的钱交给嫂子:“嫂子,哥对你好不好?我对你好不好?你应该知道。”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知道。”
“知道就好。眼下咱家是穷,穷的能变富,富的也能变穷,眼要看远点。往后想吃什么,想穿什么,自己花钱买。不干不净的钱咱不要。”小春看嫂子一眼,嫂子没趣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仰起脸问:“妹子,这钱……”
“这钱干净,你只管花,过些天还寄……”
“还寄?”嫂子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小春。
“喔,不……”小春掩饰着,“过些天还有,往后,咱家的钱就像不断流的洛河水,怎么都花不完。”小春看嫂子那呆呆的样子,想提醒提醒她,“嫂子,我说的话记住没有?”
“记住了。”
“要记死。”小春不想说太多,怕她记不住。想了想,还得说两句,“嫂子,男人有脊梁,女人也有脊梁。该挺住就得挺住,腰一弯,再想挺起来,就不容易了。我买的碗在柴火屋放着。往后,哥要是发火摔碗,能劝住劝住;劝不住就让他摔。心里有火不发出来,让他憋死呀!”
天蒙蒙亮,小春背着行李,悄悄走出村。雨纷纷扬扬,又下起来。她看看天,心里又紧张又激动。走上土坡,回头看看,高大的白杨树,湿漉漉的房顶,村子笼罩在蒙蒙的雨雾中。离开生她养她的地方,到一个陌生的没有家的城市,一种尖锐的孤独涌上心头,生出浓重的悲凉。她觉得眼里蒙上一层模模糊糊的东西,在轻轻飘动。再想想,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她自己问自己。不,不能走回头路。既然迈开步,就得走下去,再苦再难,用头顶也得顶出一条路。胡小春转过身,快步往前走去。迷蒙的细雨中,湿淋淋的泥路上,留下一串坚实的脚印。
责任编辑 王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