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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自选诗

2012-04-29于坚

长江文艺 2012年6期
关键词:贾科梅蘑菇云一棵树

于坚

阳光破坏了我对一群树叶的观看

阳光破坏了我对一群树叶的观看

单纯的树作为树生长于树之中

但阳光在制造一棵树的区别

同一整体中的叶子被它分裂成阴暗的区域

明亮的区域半明半暗的区域

像一头君临水池的狮子整一的金黄色卷毛

并未涂抹出整一的图像

是阳光而不是狮子 在四月蓝色的天空中

行使一个太阳在晴朗时刻的权力

一棵具体的树消失了 现在

“一棵树不止是一棵树”

那从大地升起到天空中的金字塔形木料

至少有三种象征 暗示光明或者黑暗

告密者或者叛徒 在二者之间 摇摆

某夜

我高坐山岗

俯视着巨大的夜晚

世界现在取下了面具

露出黑黝黝的头颅

我捧住这颗伟大的果子

想弄开它的硬壳

看看里面是些什么

制造地狱

89岁的时候

他白发苍苍 红光满面

坐在家乡俄亥俄州的哥伦布

怎么坐的 报纸上没有说

还用说吗?不外乎

一把躺椅 阳光 纯种狗

还有咖啡 蓝桌布 小糖块

饼干以及报纸眼镜什么的

退役的陆军准将

手指修长

语气平静得

就像织毛线的老妇

就像一杯牛奶在回忆着草原

就像钢琴的低音部

“我们”

在凌晨2点15分起飞

没有出一丝差错

到达广岛上空

正是星期天的上午

我妻子正在去教堂的路上

我说“我们要投放一颗

原子弹”

他们仔细地听着

看不出脸上有任何表情

接着开始下降

直到我说出“还有一秒”

揿下按钮的时候

手心有点发痒

像要射……

将军微微一笑

机身突然倾斜

1万磅投掷下去了

机舱一空 飞机漂了起来

“非常大的爆炸”

只见整个天空一片光亮

闪现着 从未见过的

蓝光和红光

说到美丽这个字眼的时候

将军的咬字特别清晰

因为他的职业很少用到这个词

物理学家 (他的

办公室我还记得

搁着一盆白菊花)

曾经指示我

完事后掉转159度

立即离开 我照办了

(就像一个标准的丈夫)

你看见蘑菇云了么

90岁的作家斯塔兹·特克尔

像一个五年级的孙女那样

好奇地问

没有

广岛的原子弹没有形成蘑菇云

我把它形成的东西

称为一条细绳

它往上冲

漆黑漆黑的

有光亮和颜色在里面

有白光和灰色

“顶部就像折起来的圣诞树”

他的英语如此优美

现成就是诗句

只需稍微组合一下

去掉一些标点

他咂了一口咖啡

用白餐巾 轻轻地把嘴角

揩了一下

哦 但丁

地狱

就是这样

造出来的

注:以上资料来自2002年9月2日《参考消息》

载英国《卫报》文章。

在一部纪录片中看贾科梅蒂工作

慢慢地 一点点地加入

这里捏进去 那儿挤出来

左边加厚一些 旁边掐掉一点

加进盐巴 加进糖 加进泥巴

他的手在虚空里 握着一个什么

就像子宫 有一个东西要从那里

生出来 要长大成形 这处出现了

一些 那点又消失了 大师迟疑着

像是狮子 在夜晚的边上徘徊

闪着光 它要进去 它的猎物

从明亮的石膏开始 中间是黑暗 那边是

青铜 终于 存在于虚无中的一只

眨起了睫毛 另一只却埋在岩石底下

铁眼框 像帝国的柜子 怎么也撬不动

大师筋疲力尽 关节冰凉

与死亡斗争 “为了保护我自己

为了养活我自己 为了支撑我自己”

中风般的手 握住了乳房似的 无耻的

手 被火焰的獠牙咬住的 手

试探着 呻吟着 颤抖着 抚摩着 搓揉着

就像风 在摆弄一棵 捉摸不定的树

有一个东西要出来 要出来 就要出来

一点点地出来 这不是一个教材上的公式

知道了耳朵 就出现声音 知道了舌头

就出现句子 每一回 都要

重新开始 每一次都是一片漆黑

看不见自己的手 每一次动手

都不知道 永远不知道 下一次

要把握的是什么? 什么的少许?

A?B?X+Y?还是水分?

手上总是空着 总是把握不住的焦虑

撑不起来的焦虑 坚而不久的焦虑

力不从心的焦虑 不知道怎么拿捏

该在何处撒手 萎靡不振当然不行

硬得太快 又担心着开裂 和那些

催着他早泄的因素 做了多少斗争

哦 他有的是时间 他不急着到巴黎去

他可以从早到晚地搞 在上面搞

在下面搞 粘住又再分开

在后面搞 在前面搞 软硬兼施

凸凸 凹凹 干了又湿 快慢搭配

寻寻 觅觅 弯下去再直起来

从浅到深 从外面搞到里面

进去了又出来 出来又再进去

他是一个用春天的肉做的情人

到再也搞不动的时候 才

停工 那是因为 上帝在黑暗里

一脚踩住了 刹车

一个东西撑住了

世界啊 这空虚的老寡妇

打开了干瘪的阴门

这过程应该导致

在肩膀出现之后

长出来一颗 正确的脑袋

盛满意思和承诺 但没有

那儿

只是一个青铜疙瘩

就像一个错误

终结 还是开始

不知道

注:“为了保护我自己,为了养活我自己,为了支撑我自己”是贾科梅蒂关于艺术的一段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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