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荷尔蒙
2012-04-29托马斯.史班达
托马斯.史班达
塞缪尔·亨廷顿教授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了“文明冲突论”,他认为在美苏冷战结束之后,造成人类冲突的元凶不是经济上的、政治上的因素,而恰恰是文化差异和宗教认同这类理念上的区隔。面对如今人类星球上的种种纷争和沟壑,我们是否可以借助某种东西来帮助修弥、填补一下呢?
世界上有没有一种药物,人类吃了之后会善待他人,进而远离战争、腐败、欺骗、犯罪,激发人们的慈善之心,并随时间推移最终消除贫富差距,造就一个奇迹般的完美世界?
在科学界,有一种化学物质被认为真的具有如此功效,历来风格严谨的《自然》杂志面对这样一个可能为人类世界创造奇迹的化学物质,不再端着一向的矜持,而称之为“爱的荷尔蒙”(OXYTOCIN,以下简称“爱荷”)。
斯坦福大学神经学教授罗伯特·萨伯斯坦介绍称,“爱荷”属于一种由脑下垂体分泌的催产素,主要作用于身体上那些掌管短期记忆的部位——举个通俗的例子来说,就像一个人去参加期末考试而记住的内容,大抵会在考试后不久被忘得一干二净;同时,科学家的研究还发现,“爱荷”也作用于大脑,并且进而控制和影响人的行为。
最初,科学家们发现注射了“爱荷”的田鼠表现出更强的母性特征,其照顾和喂养宝宝的频次增多;而通过阻碍母鼠体内“爱荷”的作用,其母性表现会大大减弱。而从啮齿类物种的长期进化角度看,“爱荷”被认为是促进了“一夫一妻”制的形成。
由此不难想象,“爱荷”能够催化人类身上的“亲社交”力量,而科学实验也似乎验证了这点。在一个经济学行为实验中,参与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其鼻子上喷洒“爱荷”之后会表现出对他人的极大信任和宽容,而在一个被要求选择合作抑或竞争的环节中,“爱荷”会促使参与者倾向于选择前者。而似乎是再次验证了对“亲社交”行为的影响力,在另一个人与电脑的竞合行为实验中,“爱荷”则被发现不发挥作用。
此外,在不同的实验中,“爱荷”被发现能使参与者惊恐或愤怒的表情减少,进一步热衷于慈善,在观看政客视频之后对该政客更加信任,在社交行为中增加与他人的眼神交流,等等;更有甚者,“爱荷”能让自闭症患者提高社交意识,让女性提高信任感。
由此,我们是否可以寄望于“爱荷”的作用机制,来促使美国人少一点充当世界警察的念头,促使中国人找到一个解决食品安全危机的长久之道,促使气候变化的议题在全球范围内达成一种共识与合约呢?
上述愿景当然是美好的,不过随着对“爱荷”研究的不断深入,人们之前的高期望正在逐渐跌落——
新近,荷兰安特卫普大学的卡洛琳·德克勒克教授和同事对上述经济学行为实验中“爱荷”作用机制进一步做了“升级版实验”,结果发现:虽然辅以“爱荷”作用的参与者更多地表现出合作倾向,但一个前提条件是,倘若参与者在实验之前没有见过彼此,也就是他们尚未在潜意识里建立起“我们”的概念时,“爱荷”不仅不会助其产生善意友好的感受,反而会使参与者表现出相对不合作不信任的行为特征!
无独有偶,阿姆斯特丹大学的卡斯滕·迪宙教授的团队也对这个实验进行了升级,将参与者分为两个互有竞争关系的团队,结果发现“爱荷”的确能使团队成员选择为集体利益而自我牺牲的比率增大,但同时他们对竞争团队表现出的好斗心也成正比增强。
很明显,“爱荷”使人们对那些被认作是“我们”的人更加友善,而对待“他们”的态度则更加糟糕。这些新的研究发现再次使科学界意识到,“爱的荷尔蒙”纵然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但它的功效依然离不开一个社会化的情境作为先决要素。
在某一情境中,当你看到他人与自己的相似性,“爱荷”会增强你对此人的友善感和信任度;而在另一情境中,你发现面前的这个人跟自己如此不同,“爱荷”则会刺激你的神经去抵御或者攻击他。这就不难解释在一个单行实验中,卡斯滕·迪宙教授发现“爱荷”会使荷兰人油然而生一种种族优越感,并表现出无视甚至蔑视阿拉伯和德意志人的行为……
这似乎也再次说明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世界上并不存在一个单向的开关使人类世界变得完美无缺。或许,更令人警醒的应该是,“爱荷”可能还会使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因为它强化了人们头脑中“我们”和“他们”的分界。比如,说到气候变化这样一个需要人类共同面对的问题,它是不分种族、文化、政治抑或你有没有5000年历史的,而事实上,要达到人们真正将受到环境威胁的“我们”视作一个整体,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从这个意义上说,要造就一个奇迹般的完美世界,还真要远离“爱荷”的干扰。
托马斯·史班达 之华媒体专栏作家,常驻欧洲、中东和中国,info@zhstudi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