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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不散过云楼

2012-04-29薛晓琳

读者欣赏 2012年7期
关键词:顾氏南京图书馆云楼

薛晓琳

过云楼是苏州怡园的文化图腾。这座在清代几与狮子林争胜的私家园林,正是借助过云楼的文化象征资本,不仅成就美景,也成为吴地收藏、鉴赏、交游的中心之一。过云楼收藏的名画书法、佳刻名抄、珍秘善本历经主人顾氏家族几代人的传承,成为中国文化“家产”中的“佳产”。

过云楼这名字听来似有几分邈远,充满大隐的意境。细究来源,则与其收藏职能相关。过云楼第一代主人顾文彬说,书画收藏于人而言,就像苏轼所说的如过眼云烟一样。藏楼取名“过云”,可见所有者之坦然,无论何等心爱之物,如何志在必传,到头来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过云楼藏品的几番聚散,恰似印证了顾文彬的看法。

顾文彬,清代苏州人,道光年间进士,曾任刑部主事,在湖北与左宗棠有旧,太平军来时至上海为中外会防局“首谋”,后官至浙江宁绍道台。顾文彬的父亲顾大澜晚年开始进行零星的收藏。顾文彬得其乐于父亲,又传其益于后世子孙。据后人陈述,那时的浙江宁绍道台是个肥缺,更重要的是,顾家祖上作为盐商、外贸商人,以及后来兼开酱园的收入,足以满足其收藏所需。在他“异地求职”的年月里,顾文彬在官场上迎来送往,在与官员的交际中收集到不少好的书画。而顾家最具禀赋的小儿子顾承也按照老爹的书信指示,一边放手搞收藏,一边营造怡园。待顾文彬辗转回到家中,园中疏池叠石、种树莳花、楼阁榭亭,美不胜收。顾文彬欣欣然与子共同斟酌余下的工程。在经历太平军“洗礼”不久、四处荒烟蔓草的苏州,顾家园林声名鹊起。园中文人往来、鼓琴舞墨、诗文唱和,顾文彬筑园以自怡,顾承筑园以怡亲。年逾七十的顾文彬写下了《过云楼书画记》,将一生挚爱的书画佳作详分品类,一一道来。对于精品,即使是残片也照样收录其中,结合文史材料详细考证缘由;对于价值一般的收藏,即使是真品也不列入记录。顾承一生多病,喜爱书画、印章、钱币收藏,协助父亲精心校勘此书。

然而,逐渐积聚的字画书印并未能成全人伦和美。顾文彬的三个儿子皆先他而亡。顾承离世时,顾文彬作下《哭三子承诗四十首》,诗曰:“平生不抱誉儿癖,衰老偏吟哭子诗。一字吟成一滴泪,龙钟双袖少干时。”

继承二人衣钵的是顾承的儿子顾麟士。得益于祖父定下的家学教育制度,顾麟士自幼接受了每月六期、每期十件的家学书画鉴赏教育。在顾文彬身后,家产一分为三,面临分家的顾麟士迅速将各家分得的书画收藏重金购回,防止了过云楼藏品的第一次分散。和顾文彬在官场酬和中收藏不同,顾麟士一生未仕,鉴赏完全依赖自身深厚的书画造诣,每每能以别人意识不到的细节振聋发聩。他自己的创作也备受市场追捧,价格高过普通作者十余倍,求画者仍需等待三年才能拿到作品,因此,他可以依靠自身的创作收入满足收藏支出。战争期间,顾麟士去上海逃难,先将大量钱财托人带往上海购买收藏品,谁知此人竟带着钱跑了。顾麟士来到上海,本以为要落难了,谁知书画店家皆捧着“润笔”上门来,求他一两幅画。所以,顾麟士靠着一支画笔在上海继续扩充收藏。后来,顾麟士按照祖父写作的体例著述了《过云楼书画记·续记》。这两部书奠定了过云楼在吴地收藏中不可取代的地位。

过云楼一门的书画收藏特别偏好元赵孟頫、元四家(黄公望、倪瓒、王蒙、吴镇)、明吴门四家(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清初四僧(石涛、朱耷、髡残、渐江)、“四王”等清初六大家和以董其昌为首的“画中九友”,显示了吴门传统的收藏趣味。

经过顾麟士一代,过云楼不仅构成了书画家群体交游的中心“怡园画集”,更集金石、碑帖、善本古籍于一体,成为名重一时的综合藏书楼。和书画相比,书籍是一种更加讲究、秘不示人的家传藏品。一个家族所拥有的书籍,尤其是顾氏所藏的孤本珍品古籍,是一种隐秘的文化权力资本。人们都知道顾家书画收藏异常厉害,《过云楼书画记·续记》已有清楚记载,可对于顾家的藏书则只有高山仰止。一代目录版本学宗主、当时的教育总长傅增湘前来要求看书籍,顾麟士碍于情面予以展示,说好不得纸笔记录。不料傅每天看完回去记载,旋一离开就发表了一个目录,把顾家书籍收藏陈于天下,也让顾麟士恼火不已。据说,顾氏一家的宋版书占了全苏州宋版书的大半。

顾麟士去世前,将包括过云楼藏品在内的家产分成了四份,四个儿子每人一份。抗战期间苏州沦陷前,顾家举家逃往上海租界。他们先把家藏书画中最精华的部分存入上海租界的银行保险库,其余部分用白铁皮箱封装,藏在了朱家园住所天井的地窖中。1937年8月16日,日寇在苏州投下第一颗炸弹,炸毁了朱家园顾家大厅,顾麟士的儿子顾公雄、顾公硕及家人连夜逃离苏城,分别避居农村,然后通过亲友帮助,辗转到了上海租界。他们在朱家园的住所被日本兵搜索了7天,顾公柔所居的西津别墅则被搜查了整整15天。

等局势稍稍平静后,顾家人回苏州探视,发现自己的家被日寇践踏得满目疮痍,放在楼上书柜中来不及带走的字画遭日寇翻箱倒柜抢掠,被搜出的字画卷轴堆积一地。那些来不及带走沉在井里的铜器也全部不知去向。地窖虽未被日寇发现,但却已进水,变成了水窖,白铁皮箱浸润在潮气中,箱体生锈,箱中的书画霉变,损失惨重。

过云楼的藏画大多留给顾公雄一支。新中国成立后,顾公雄将600多件藏品捐赠给了上海博物馆。而顾公硕和顾公柔的藏品则多在苏州博物馆。

上世纪90年代初,南京图书馆专程赴苏州顾家,要求购买这些“幸存者”。顾家要求南京图书馆单独开辟过云楼藏书室,后因部分顾氏后人反对,只有500余部3000余册藏书入藏南京图书馆,其中宋元刻本极多。

当年嘉德拍卖公司的拓晓堂先生历经十多年的努力,说服藏有其余藏品的顾氏后人把这批藏书抛出,最后以2300万元的高价整体成交,但买家是谁,人们不得而知。

7年之后,北京匡时又从这位神秘的买家手中征集到了这套藏书,并以1.8亿元的底价公布于众,后由凤凰出版传媒集团以2.16亿元高价购得,但几天后北京大学宣布行驶国有文博单位“优先购买权”,江苏省政府和南京图书馆则致函北京市文物局,支持凤凰集团,6月21日,北京市文物局作出批复,由拍卖公司根据拍卖规则确定受买人,过云楼藏书最终花落凤凰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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