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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袭者(中篇小说)

2012-04-29许锋

广州文艺 2012年8期
关键词:网吧爸爸

许锋甘肃兰州人。自小游历于内蒙古大兴安岭、吉林白城等地。后在济南求学。已出版长篇小说《新闻记者》和散文集《心灵北疆》等6部作品。在《飞天》、《广州文艺》、《四川文学》、《西北军事文学》、《短篇小说》、《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发表小说作品多篇。有多篇杂文、随笔、散文、小小说作品入选中学、大学教材以及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广东省作家协会、甘肃省作家协会、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杂文选刊主编的各类年选、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等出版的各类选集。散文集《心灵北疆》进入全国“农家书屋”。 现居广州。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州市小小说学会会长、广州市萝岗区作家协会主席。

城市的路灯自负地坚守着道德的底线,能在无人注目时仍保持风度才算真正的风度。风吹舞着雪花在宽阔的马路上妖精一般地翻滚,它们和路灯中的线条分离或者糅合,剥离或者交缠,在杜杜的眼里,这是午夜或者凌晨独特的风景。这时候城市的夜色沉寂得像色鬼穷欢之后的疲沓。

杜杜总要在午夜或凌晨时,像一只野狐痴迷地趴在窗口,以辐射般的目光注视街头,而在他的人生中,他已做了6年这样的野狐。但他不会真像一只野狐似的久久地趴在风声鹤唳的窗口,那里寒气逼人,虽然是双层玻璃,但风的声音和形态似乎都具有穿透力,这让他很快重新掩上厚厚的棉布窗帘,惟有与他目光一般高的窗脚没有被彻底遮掩。因为室内没有灯光,他需要靠窗脚微弱的光线来预知时间的流转,那是与来自电脑的时间完全不同的感觉。

室内全部的光线来自于电脑屏幕,时而白,时而黄,时而红,时而绿,频闪的光线与他眼睛里精灵一般的光互相挑拨。这个时候的杜杜,是一只游走的野狐,他没有既定的路径,没有目标,没有猎取的对象,由网络连接线通向世界的各个角落都是他的兴致所在。像一名真正的旅行者似的游走天下没有意义,也无法做到,人生全部的意义在于游走于心仪之处。杜杜也选择了他能够认知的那些区域,并通过进入那些区域而获得自慰。——当然,也可以称之为景点,假若杜杜算一名旅行者的话。

杜杜去过一家银行。银行是壁垒森严的,它有一个坚硬的外壳,如千年老龟似的外壳不但坚硬而且密闭。杜杜琢磨了很久,无数次地寻找着破绽与漏洞。但他起初连服务器置于何地都找不到。这就好比你去一座城市寻找一位朋友,满以为那位朋友一定在这座城市,你走遍大街小巷,穿行于矮屋茅房与高楼大厦之间,寻觅得辛苦且烦躁,却最后得知,那位朋友根本就不在这座城市,至于他到底在哪一座城市,无人知晓。此种情形,就算你掘地三尺,也不可能在那一座城市找到你要找的人。

银行这只老龟,含而不露。在一个个午夜的光影和站点之间,杜杜大海捞针般地搜寻着所有的链接,穿越着一个个掩体。是的,首先要找到那一座城市,再找到那一座房子,再打开门,这是关键的步骤。至于那是一座豪宅还是别墅,是洋房还是白领公寓,是单身宿舍还是简易板房,是后面的事儿。杜杜不抽烟,但有一段时间,他焦躁并且苦闷,他几欲猛然掀开窗脚,拉开一层玻璃,再推开一层玻璃,对着沉寂的街头放声嚎叫而给自己增加一点信心和勇气,也几欲拉开房门的暗扣,冲到卫生间,好好地洗个热水澡,冲刷一下烦躁并且郁闷的灵魂。可是他不敢,他奶奶以为他早就睡了,整栋楼都在昏迷的状态之中,若他撕开幕布,当即会有人骂娘,也会有人盯住他并对他不客气。在这一点上,杜杜是非常清醒的,他虽然已经过了18岁的生日,但他完全没有独立,经济上的独立。人首先要经济上独立才能在思想上独立,至少杜杜是这么理解的。虽然像他的同伴思想上竟有那么多独立特行的人,比如毫不犹豫地跳楼,那不是演习,也不是夏令营中的训练项目,而是真的从10楼,或者20楼,或者30楼,选择阳台,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那里最便捷,不是从10楼跳到9楼,从20楼跳到19楼,同理,也不是从30楼跳到29楼,而是一跃而下,让身体与地面接轨,正是在那一瞬间,他们的思想就彻底昭然若揭。杜杜的同伴,有的就像举着太阳和月亮赶路,他们有时候义无反顾,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有个女生,小小的年纪无数次地怀孕,无数次地刮宫,到最后刮得宫壁如蝉翼似的透明时,她还无所畏惧地笑着,嘲讽可怜她的医生:“大姐,你太OUT了。”

杜杜不偏激,虽然杜杜上初中时学习并不好,不是好学生,但他不打架,不猥琐,不暴饮暴食,不扯女生的裙子或短裤。他只是对计算机痴迷,如果说他在中学给老师和同学们还留下了什么好印象的话,那全部的功劳来自于计算机,而不是他的爸爸、妈妈,或者他某一次考试成绩的优秀。在一座中等城市,任何的出类拔萃都是引人注目的,杜杜因为在校园里计算机界的影响而居然参加过全市中学生计算机程序大赛,其他参赛选手都选择了设计卡通、电子报刊、网页,而杜杜选择了程序,程序是带有思想的东西,是最难设计的,杜杜设计的程序叫《画饼者》,灵感来自三国时代的故事《画饼充饥》。在他的程序中,“饼“真的能吃,能吃饱,永远吃不完,一口下去,两口下去,等眼看着那张饼只剩下最后一口时,大家都以为游戏结束了,实际上,一张新的更大的饼又生成了,就这样,不断地吃,不断地生成新饼,无休无止,若你的电脑上装了杜杜这个程序,你就什么都甭干了,不停地看着大饼被吃完,生成,再吃完,再生成。杜杜的这个程序让评委惊叹不已,这首先源于大家对《画饼充饥》的熟悉,而杜杜以戏谑和幽默的方式颠覆了传统,深刻地阐述了人的面前永远有一张大饼,人要学会选择,学会取舍,而不是吃饱撑死。评委们一致给予了杜杜的这个作品以一等奖。杜杜对评委们的赞扬不置可否,但他对那个奖状非常在乎,这几乎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张奖状,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

那时杜杜还只是一名15岁的初二学生,他按照自己的想法顺利地完成了一件作品,那是属于他的,他为此而自豪。回到学校后,他又在校长的电脑上演示了《画饼者》,校长也大为惊叹,连连夸赞杜杜为学校争了光。学校还专门召开大会,对杜杜的成绩进行了再次表彰,杜杜出尽了风头。但紧接着校长的电脑就出现了故障,虽然杜杜删除了《画饼者》,但它就像蒿草似的,又不断地冒出来,搞得校长办不了公。校长让任课老师把杜杜叫去,问怎么回事?杜杜挠挠脑壳说,校长,这个程序可能存在一些破坏性,我需要时间修改。校长也无计可施,教计算机的老师面对校长诘问的眼神也面红耳赤,他和杜杜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悄悄问杜杜,杜杜,你这个程序是不是病毒啊?杜杜说,现在看来它的确像个病毒,不过老师你放心,我一定能制服它,不让它猖狂下去。杜杜经过一个通宵的琢磨,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把有“不断复制”功能的一个代码重新编写,设定了“复制”的次数,也即那个大饼有吃完的时候,吃完的时候会显示: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杜杜出品。第二天,当他把这个程序装到校长电脑上时,校长的电脑立时恢复了正常,校长乐得合不拢嘴,问,杜杜,你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杜杜说,说了您也不懂,有问题再找我吧。校长愣了愣,哈哈笑道,这个小鬼。

杜杜找到银行的突破口的原因是他“放弃”了他所在的这座城市,转而去了县城。如今,城与城之间都和下水管儿似的连成一片,有的是横向连接,有的是纵向连接,偶尔有交叉连接的情况,不过那极为罕见。银联其实就是一种交叉连接,不过它的连接处设置有一道道的卡口,要成功地闯关,那是极有难度的事情。一般的银行之间采取的是纵向连接的方式,从乡镇可以通往县城,由县城而至省城,由省城而至中央,若是攻克了县城,以农村包围城市的方式,自然可以进入省城。果不其然,杜杜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县城一家银行的服务器,这使他格外兴奋,他一拍大腿,真棒!服务器亦即房子,房子里堆满了杂物,如杜杜的这间房子,三天不收拾便杂乱无章,但当杜杜去网吧上班时,奶奶一定会给他打扫房间,不过奶奶打扫的房间虽然很整齐,但破坏了杜杜的秩序,常常令杜杜找不着北。房子是有防盗门的,银行的防盗门坚固而且密实,轻易是打不开的。有人之所以成功盗取或转移了别人账户里的钱,十有八九是用一种特殊的软件扫描到了那人的账号和密码,而那些密码被截获的原因十有八九又是太简单,比如有的人干脆是:888888。这是弱智者才干的事儿。还有的图省事,干脆以身份证号码的末六位代替密码。更有甚者,以手机号码代替密码。这都给自己埋下了安全隐患。

像杜杜这样煞费苦心潜入系统的人,如一只蚊子,蚊子要进入一座房子,纵然你的防范很严密,但只要有一丝缝儿即有可乘之机。

杜杜从来没有抵达这样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空间,他找到了一个个蚂蚁一样的人名儿,人名儿所在的地址,名下的存款。有的才1元,如滞留在某一个客栈的旅人,很久都没有动静。有的居然有那么多,100000,像士兵似的排列着,隆重并且腆着肚子。杜杜阅兵似的浏览着那些陌生的名字,翻了几页后,便没了兴趣。突然,一个伟大的念头冒了出来,他想知道爸爸和妈妈有多少存款。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兴奋得不得了。

杜杜的爸爸在地质队工作。妈妈也在地质队工作。这样说其实不太准确,杜杜的爸爸是地质队十二分队的队长,而地质队没有女同志,为了照顾好爸爸,妈妈自愿去地质队做了随队家属。爸爸的工作主要是考古。爸爸是一个很雄性的男人,络腮胡子像骆驼毛做成的围脖儿,块头大得像一只顶天立地的熊,说他是熊还因为他长年累月在戈壁滩上寻宝,晒得肤色黑中透红,远远看去,分明就是一头直立行走的黑熊。在爸爸三十多岁时,带领队员发现了窦氏古堡,属于“秦疆边墙”防御体系一个组成部分。距嘉峪关南长城段5公里,距玉门古城13公里,从水域来看,窦氏古堡位于祁连山中游,推测分析在远古时代,古堡四周群山环抱,翠色宜人,是风景迤逦的水乡。这一发现证明在远古时代古丝绸之路泛地区就有人类的始祖活动,“他们”以悬崖洞窟为居,开启了这一地域的先古文明。而且,十二分队以崖上石坎掉下的石块和地下挖出的骨胳残髅和灰烬为据证明:早在秦汉初期,中原的先进陶制烧铸技术已传至西北,窦氏家族成为陶制烧铸技术的垄断拥有者,像资本家似的牢牢掌控着独家经营权,于是有历史学家甚至进行了大胆的推断,从窦氏家族的生息来看,资本与垄断,以及市场经济的雏形,在先秦时代就有注解。

考古就是不断发现的过程,亿万年前的历史在现代人眼里,无不充满神奇,无不使人猎奇。数千年的风云变换亦是那么令人动容。当杜杜的爸爸发现窦氏古堡的消息随着新闻媒体的报道而广为人知时,杜杜才知道爸爸居然很了不起。

不过杜杜从没从爸爸手里见过什么古董儿,连块瓦片都没见过。仅仅有一次,妈妈从戈壁滩回来时,悄悄塞给他一枚铜钱和一块石头,铜钱锈迹斑斑,那块石头倒是黄澄澄的,像足了黄金——自然不是黄金,是古代宫廷里一种特殊的玉。杜杜并不喜欢这两样东西,随手将其放在书桌上,但爸爸看到后居然大发雷霆,狠狠地训斥了妈妈一顿,直到妈妈哭泣不止才罢休。自此杜杜知道,爸爸眼里的那些宝贝是不可以带回家的。杜杜心里说,什么破玩意,谁稀罕!

杜杜需要顺藤摸瓜,沿着那一套房子的地下管线或数据线进入他所生活的这座城市。两地直线距离300公里,杜杜需要找到直通的路径,否则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晚上达到他的目的。这不是很难,杜杜发现今天下午的一笔交易是从他生活的城市发生的,也就是说,这个叫张大春的家伙带着银联卡跑到杜杜生活的城市提取了现金,而他的交易记录则在他的发卡银行的系统里及时反馈了出来。异地之间的连线找到了!杜杜异常兴奋,好比爸爸发现了窦氏古堡,并从窦氏古堡的蛛丝马迹中发现了其他线索。但连线的那一头仍然有一道防火墙,当杜杜抵达终点并试图侵入时,防火墙发出沉闷的警告,非法侵入要承担法律责任。

杜杜迟疑了一下,他知道这一行字的意义。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固执地凿撬着厚重的防盗门,防火墙一次次报警,但仅此而已,因为这个时候的银行,没有守夜人。经过一个小时的努力,杜杜成功了。既然进了房子,找到一件摆设便不是什么难事,杜杜果然查到了爸爸的名字,因为爸爸的名字很特殊,杜古,虽然很简单,但叫的人少,你想想谁会给自己孩子起名儿时带个“古”字。的确是爸爸,登记资料、联系电话等都印证了这个杜古就是杜杜的爸爸。杜杜查到了最近的一次交易,是一个月前,有一笔款汇入,爸爸账户上的余额为860000,86万!老天。

杜杜牢记了爸爸的账户之后,闪身而退,像一个夜袭者在未被人发现之前就悄然离去一样,他才不笨得试图涂改包括爸爸的账户,或者转走一笔钱,尽管对于杜杜而言这很容易,随手就可完成,但他知道,哪怕他转走一分钱,也会给对方留下证据,对方也会像他这样顺藤摸瓜找过来。而他现在进入房子游荡一回,无功而返,对方就不会过于紧张,甚至不会当回事。就像一个家里进了贼,而贼没有窃走任何财物,也没有伤害任何人,甚至也没有喝一口水,没有在卫生间洗热水澡,总之,什么都没干,警察会拿这件案子当回事吗?况且就算真的窃走了财物,真的数额不小,警察也未必真管,管不过来。

凌晨3点时,杜杜下线,下线前,杜杜清除了所有的上网痕迹。一般人都是用网络营运商提供的程序清理上网痕迹,那对于一般人是有用的,但对于网络高手就幼稚得可爱了。杜杜是从电脑的主控室里清除上网痕迹的,这个动作的意义等于重装了系统,也就是彻底清扫了旧房子,几乎等于掘地三尺。

杜杜每天的睡眠时间是自凌晨三点开始到早上九点结束,十点时他要去网吧上班,一直到夜里十点返回,在网吧的12个小时里,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维护系统,帮助网民解决技术问题,那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问题,比如无法启动,无法备份,不连线等,根本就不算技术和问题,充其量是操作不熟练所致。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每月能拿到的工资只有800元。在这样一座中型城市,800元解决不了温饱。杜杜知道这是他无法独立的关键原因。虽然从思想上而言,他早就独立了。

杜杜很清楚,真正的高手隐藏在网吧里,就在那几百个人中,也许其貌不扬,也许神情萎靡,也许看起来弱不禁风,十五六岁的孩子都有可能。他们不杀人,不嚣张,来无影去无踪,坐在角落里有时一气儿就是半天,乃至一整天,外面就算老天下刀子他们也充耳不闻。他们在虚拟的世界中穿行,乐此不疲。

杜杜知道,开一间网吧的利润是非常可观的,一条线,通过路由器,并联几十台电脑,乃至上百台电脑都是完全可以的,因为网民并不是在同一时间同时上网,他们的到来是错位的,有先有后,就算大家集中在某一时间段全来了,也不怕,他们主要还是玩游戏,而很多游戏都被杜杜下载之后,放到共享夹中了,无论大家怎么玩,玩得如何昏天黑地,都不影响网络运行的速度。而网吧都是按时间来收取费用的,大厅一小时2元,包厢一小时4元,豪包一小时8元。豪包是单间儿,有沙发,有饮料,电脑的配置很不错,那是提供给商务人士用的,一般网友哪能包得起。开网吧的都希望人越多越好,而事实上来上网的大多数都是未成年人,成年人要么有工作,单位可以上网,要么忙得陀螺似的转,没时间上网,要么对网络不感兴趣。真正没事干跑到网吧里的成年人,无一例外都是游手好闲之辈。当然,成年人中也包括大学生,他们是介乎成年与未成年之间的边缘人。除此之外的网民,都是中学生,中学生中包括在校的、辍学的、逃课的、失恋的。虽然门口都写着未成年人谢绝入内的牌子,但孙子才管呢。若把未成年人都谢绝了,那网吧喝西北风?

自己要是也开一间网吧就心满意足了。

杜杜几乎没有朋友。没有女性朋友,也没有男性朋友。他甚至没有网友。他不网聊。他的朋友就是电脑和网络。他一到家并不是马上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这时候才10点半,奶奶给他热饭,总要唠唠叨叨地说他这个工作老这样下去哪里行?吃饭没点儿,熬夜,会把人拖垮的,他爸爸上次给他说,让他上自考,要他好好考虑。杜杜埋头吃饭,嘴里嘟囔着,正考虑呢。奶奶每天都给他打荷包蛋,让他多吃,熬夜尤其要增加营养。杜杜嘟囔着,知道啦。奶奶继续唠叨,他们长年累月地在外头,这个家哪里像个家?她的宝贝杜杜也是整天在外头回来就趴电脑,她急呀。

有时杜杜就抬起头,说,奶奶,要不我教你上网,会上网你就不急了。奶奶扑哧一声笑了,你奶奶哪有那个本事,你奶奶要是有那个本事不就成了孙悟空了。杜杜眨巴眨巴眼睛,上网和孙悟空有什么关系?

吃完饭,洗了澡,杜杜回房,门一关,就是他的世界了。他不用反锁门,奶奶是睁眼瞎,啥也不认识。杜杜又不上黄色网站,看黄色图片,不怕奶奶看。奶奶也不会擅自闯入杜杜的房间,毕竟杜杜不小了。

让杜杜奇怪的是今天没从银行的网站上发现什么异常,风平浪静的,杜杜原想人家一旦发现昨夜有人入侵的痕迹后会发表声明什么的,先从气势上吓唬他一下。其实他不算黑客,黑客入侵都是要搞破坏的,会采取什么行动。但杜杜昨晚进入之后什么也没干,只是浏览。就像去图书馆浏览报刊似的,没偷书、没撕书、没大声喊叫、没脱鞋搓脚丫子,谁会管他呢?

杜杜从银行网站转了一圈儿,没什么意思。又转到了市政府网站,他惊讶地发现,这家网站上居然有论坛,他从没在政府网站上见过论坛,论坛是江湖人士灌水的地方,灌的水里80%是毒液,是唾沫,是骂人的话。骂了就骂了你能怎么样,虽然说谁骂了人真要是找他的话也不是多难的事儿,但谁会为挨了几句没有来由的骂而兴师动众地掘地三尺呢。就算你骂了市长,市长也懒得理你,除非你说他贪污了多少钱,包了多少个二奶,有多少处房产。那可不能胡说,你这边刚说完,那边公安局的网监大队就把你盯上了。网监大队是专门负责网络侦查的,有高手,但不全是高手,在中国,哪里都养懒汉和闲人。一般的问题,一般的骂人,一般的发牢骚,别说网监,连论坛的管理员都懒得管。论坛要是不让骂人,那就成百家讲坛了。

杜杜浏览帖子之后,发现在这里发帖是需要先审核才能显示的。最近的一个帖子是半个月前发出来的,表扬市政府办事效率高,是实名发帖。杜杜向前浏览,发现显示的帖子内容十有八九都是表扬好人好事的,基本上都是对政府有关部门进行表扬的。杜杜想,这哪里是论坛,成光荣榜了。杜杜冒出来一个念头,他要耍弄一下这个论坛的管理员。

杜杜原想攻克这个网站要费一点时间,政府网站舍得花钱,在网络攻防方面一定做得比较到位,但杜杜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成功地进入了论坛,原来论坛的程序并不是自主开发的,而是把成熟的模式拿来改头换面套用了。杜杜对那个成熟的模式的漏洞非常了解。杜杜进入后台,看到被管理员扣留的帖子五花八门,一条一条浏览过去,发现很多都是反映政府工作人员服务态度不好,吃拿卡要,甚至收受贿赂的。这些帖子的处理结果都无一例外是被删除到垃圾箱。杜杜从垃圾箱里转出了几个他认为有可能发生的事,审核通过,予以放行。杜杜刚返回到论坛首页,就发现这几个帖子已经有人跟帖了,这着实吓了杜杜一跳。杜杜还没反应过来时,有人飞快地怒气冲冲地抛出一行字:卧槽你马,整天就知道歌功颂德。杜杜一想不对啊,这个帖子怎么没审核就跑出来了?杜杜重新进入后台,发现帖子的审核功能被关闭了,可能是刚才操作失误。杜杜本想重新开放审核功能,但想了想,干脆就这样,看看热闹再说。

杜杜起身来到窗口,这时候又是午夜了,原本喧嚣的大街已经空无一人,偶尔有一辆空驶的出租车流浪汉似的游荡过来,这是个笨蛋。杜杜像一只野狐趴在窗口,幸灾乐祸地看着那辆出租车无所事事地在街口打转,路面很滑,雪仍在下。但出租车突然停下来,车门打开,从里面先下来一个女人,接着又冲下来一个男人,男人冲上去拉女人,女人怒气冲冲地甩了他一个耳光,之后踉踉跄跄地朝杜杜居住的小区走来。那个男人又上了车,车屁股冒出一股白烟,摇摇晃晃地开走了。杜杜显然看不清那个女人的面孔,但她一定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这么晚还在街上游荡的女人都是漂亮的女人,她们或者是歌舞厅的小姐,或者是谁的情人,或者是极度爱慕虚荣的大学女生。这些信息的获得无一不来自网络,网络不是生活,但网络比生活真实。

杜杜感觉到眼球有些臃肿和胀痛,那是长期困守在屏幕前眼珠子一转不转的不良反应。有时当杜杜坐在电脑前时,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住的狐狸,无意挣扎,但又烦躁和不安。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而即便能说,杜杜说给谁呢?在这个世界上,杜杜没有倾诉对象。

倾诉是一种需要。每个人都需要。而聆听就成为一种美德。杜杜有时把网络视为聆听他心声的朋友。

他真想做一只野狐。

返回论坛时,那里已经海潮泛滥了。杜杜恶作剧似的抛下一个帖子:各位市民,我是市长,有事儿您说话。

第二行是:我爱你们!

然后飞速地闪了。

杜杜上班时就像个巡警似的四处转来转去,哪个网民有事儿一摆手他就会过去。他远远地看见“围脖儿”正夸张地挥舞着他的爪子,“围脖儿”老来老来成熟客了。“围脖儿”来了就玩游戏,什么“雷霆战警”、“恐怖森林”什么的,玩得可溜了,熟能生巧,“围脖儿”是个玩游戏的高手。他小跑过去,问“围脖儿”,有事?“围脖儿”摘下巨型蟑螂一般的耳机,示意他俯身,他把耳朵贴到“围脖儿”嘴边,“围脖儿”说,我的QQ被人盗号了,你给我找回来吧,另外,你给我再弄些Q币,完了我请你吃火锅。杜杜说,没问题,但要等我下班之后,上班老板不让我上网。“围脖儿”说,我也没说让你上班干,晚上回家弄就行,今天下班我先请你吃火锅。杜杜摇摇头,他很忙,走开了。“围脖儿”一到冬天,脖子上就挂了条围巾,是羊毛的,宽并且厚,“围脖儿”的脖子特长,长颈鹿似的,那么宽厚的围脖儿几乎可以立着箍在脖子上。“围脖儿”自一年半以前来这里上网,基本上没断过线儿,隔三岔五就来,有时甚至玩通宵。玩通宵的网友其实不很多,他们吃饭都不离开网吧,而是从柜台上买方便面,柜台提供开水,你要吃麻辣的,或者是排骨熬汤的,或者是海鲜的,或者是湾仔的,柜台里的小姐帮你泡,泡好叫你,有时小姐忙不过来,杜杜也搭手。上厕所却不方便,要出门到外面去上公厕,倒是不远,三十几米的路,但网友们都控制着尽量少喝水,正玩在兴头上谁愿意闪身呢。“围脖儿”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按照前年他刚进网吧时的情形推算,他那时也就初二,正是上学的年纪,按照他来玩游戏的频率,要么是整天逃学,要么是辍学在家无聊。在这里玩个通宵,加上吃的喝的,得五六十元,老这么玩儿,没钱可不行。“围脖儿”有钱,能看出来,“围脖儿”脖子上箍的围巾,就得两三百元。

在网吧玩游戏很过瘾,每台机器都是独立显卡,配置也很高,音质和图像都非常清晰。但在网吧上网存在一定的风险,若只是浏览新闻、信息、看美女的大腿和脸蛋儿,那也没问题,但神经病才到网吧里看新闻呢。来网吧上网的,除了玩游戏就是网聊,网聊可以打字,也可以对着机器的摄像头,通过麦儿说话,但一般人都打字,看图像,不说话。网吧人多,说话容易被人听去,网聊说的要么都是隐私,要么就酸得掉牙,要么就甜得发苦,属于第三世界的语言。既然要聊天,就得登录,不管多么复杂的密码,一旦被坏人盯上,就有可能被盗走。盗走你的密码后,坏人会正常登录、聊天,对方还以为是你,该说什么说什么,口无遮拦,于是很多秘密就又外泄了。坏人就利用这些有价值的东西进行诈骗,一旦骗不成,就来一句“卧槽你马”或“你吃屎去吧”等极端肮脏的语言攻击对方。但到此时,对方还未必弄明白骂人者其实是坏人,而不是他的网友。所以被盗了QQ后的人都非常着急,那就如家里进了贼被盗了一样,需要尽快找回来,否则贻害无穷。像“围脖儿”这样的主儿,一天到晚只顾得玩,其实若早点启动密码保护措施,找回密码就非常简单了,比如提前逐步设置保护内容,最关键的一点是设置一个问题,你的爸爸是谁?你的初中班主任是谁?你的初恋情人是谁?你第一次遗精是什么时候?你的偶像是谁?前几个问题都具有唯一性,重合的几率极低,但最后一个问题容易被猜中,偶像都是公众人物,名字一个个试过来,说不定就撞上了。还可以设置其他找回方式,比如捆绑你的手机、邮箱等。“围脖儿”一定没有采取保护措施,被人轻易地盗去着了急。

杜杜一般不揽这事儿。但是对于熟客和朋友,他还是愿意打抱不平的。

晚上回到家时,奶奶告诉他,你爸爸白天来过电话,问你的学习情况,你吃完饭给你爸爸回个电话。杜杜一撇嘴,我不上什么自考,要上就上大学。奶奶眼睛一亮,好,上大学好,我明儿给你爸爸说说。杜杜说,奶奶,我跟你开玩笑呢,上大学要考的,我考不上,除非特招。奶奶的眼光又魂儿似的跑了。奶奶说,那你老这样哪行啊,没工作以后咋办呢?杜杜说,奶奶,我这不有工作吗?老板下月又给我加薪了。奶奶的眼光又回来了,多少?850。奶奶说,你要老板多加一些给你,这么辛苦的工作。杜杜懒得再与奶奶理论,飞快地吃完饭,钻进了他的房子。

白天,天终于放晴了,但温度仍然很低,满街都是冰溜子。人是不敢在冰溜子上走的,有的车主胆大,或许也有急事,把车开到了路上,车就疯疯癫癫地摇摆起来。杜杜坐电车回来时,电车大,车轱辘上绑了防滑链,但一路也跌跌撞撞。北方的冬天就这样,先雪花飞舞,接着满街都是冰溜子,冰溜子刚开始消融,又雪花飞舞,整个冬天就这么无休无止地轮回。一般都有风,有时风大,有时风小。杜杜的窗脚这会儿就没什么风,但微微有霜,霜花正自下而上地凝聚,这说明今天的温度比昨天要低。杜杜用指甲轻轻地抠着霜花,吱吱的声音如同老鼠啃床板。当年要是把高中读完的话,说不定就考上大学了。名牌大学想都不想,但也有很多专科学院,专科学院里还有几所比较有特色的IT学院,正适合他这样的偏才。但是那样的学院学费很高,不知爸爸舍不舍得掏钱。

爸爸有钱。爸爸哪来那么多钱?

杜杜先跑到政府网站的论坛里查看情况,一进去惊得目瞪口呆,仅仅24个小时的光景发帖量已经达到两千多。尤其在他的帖子后面,跟帖者有一千二百多:你真是市长?市长有空发帖子?扯蛋!你是市长?那我是克林顿。你这个市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才是真正的市长,我是朱市长,市民反映的情况我会一条条地浏览,认真处理,谢谢广大市民对我的信任——这一条后面紧跟的是,去你妈的,你是市长,我是市长的爸爸,我怎么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杜杜心惊肉跳。管理员跑哪儿去了,怎么不管呢?杜杜怕出事,杜杜知道一旦出事就有可能找到他。网络是相通的,他能找到人家,人家就能找到他。这和你跑到印度热带雨林里藏起来可不一样。杜杜又潜入论坛腹地,当起了管理员。杜杜一条一条地浏览,把敏感的帖子、骂人的帖子、恶意攻击的帖子和他认为是无中生有的帖子一股脑删除到了垃圾箱,又从垃圾箱里彻底删除,留下的一百多个帖子,所反映的问题在杜杜看来都不是空穴来风。随后,杜杜重新开放了论坛的审核功能,也就是此后所有的帖子不经过审核就不能显示。

像城市的守夜人,而不像一只野狐。杜杜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很满意。

接下来杜杜要给“围脖儿”寻回账号和密码,杜杜虽然不怎么网聊,但QQ号码他有,也很早就加了“围脖儿”,他们总共聊过一次,杜杜就再没上过QQ了。杜杜上了线,看见“围脖儿”在线,杜杜发了一个江湖英雄抱拳,“围脖儿”扔过来一个偷着乐,杜杜飞快地打字,这么晚,忙什么呢?“围脖儿”飞快地打字,刚到酒店。——还酒店呢,杜杜暗笑。

这时,杜杜已经查到了对方的IP地址,而且他确认对方不是在网吧,而是在距离杜杜1000多公里的西南一隅。关键是找到IP,找到IP就如找到对方的大本营,杜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对方的电脑定了位。杜杜继续跟“围脖儿”聊,“围脖儿”猛然撂了一句,哥们,手头紧借我点钱。杜杜写,我也没钱,你要借多少?对方一看有戏,借1000,后天还你,准还。杜杜写,600吧,我没那么多。对方扔过来一束玫瑰。杜杜这时已潜入对方的电脑,但是他还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他一动,对方的鼠标就要动,对方在线,看得一清二楚。杜杜写,把你的账号告诉我,我给你转过去。对方高兴地写,你等会儿,卡号我不记得,我去找一下,哪个银行的?哪个都行,快去。

“围脖儿”兴高采烈地离开了,杜杜飞速地在“围脖儿”的桌面、文件夹以及其他关键部分扫描了一圈,查到了他的另一个在线的QQ号,获取了这个QQ号的密码。同时也把被他篡改之后的“围脖儿”的密码找了回来,做完这一切,他关闭了“围脖儿”的QQ,在自己的电脑上登录“围脖儿”的QQ,输入密码,登录,修改密码,之后又退出,再次登录之后,他加对方另一个在线的QQ,对方问,你是谁?杜杜回答,我是被你盗号的人,为了惩罚你,我从你的QQ上拿走了60个Q币,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对方再也没冒头了。

午夜,万籁俱寂。杜杜呆坐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很无聊。杜杜的QQ还在线,一个叫诚诚的网友请求加他,杜杜从不加不熟悉的网友,这回他却加了,他问你是谁?对方没言语,而是发给他一个链接地址,杜杜知道很多黑客就是通过这种方式链接了病毒,只要一点击,病毒就侵入电脑,盗走他想要的全部资料。但杜杜从英文域名看出这是一个正规的网站。杜杜点击进入之后,看到了一则新闻,新闻的主人公是程橙,一个大三的女生,她爸爸前日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急救,需要30万元,程橙说:“我太没用了,爸爸含辛茹苦20多年供我上大学,他出事时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程橙在绝望之际,想到找300个好心人,向他们每人借1000元,筹集30万元,为爸爸治病,并承诺5年内还清。网站转载的这条新闻里有程橙的照片,程橙戴着眼镜儿,站在病床边,她爸爸仰面朝天躺在病床上。

你真是程橙吗?程橙把自己的身份证贴了上来,是程橙。

我愿意帮你,你告诉我你的卡号,但一定得是程橙的,别人的不行。

程橙发了一个感动得流泪的图片。

杜杜要帮程橙,但他没钱,他每月的工资自己还不够,奶奶时而给他一些零花钱。他想到了爸爸,他知道爸爸有钱,86万,拿出1000元帮助程橙是小菜一碟,拿出2000元应该也不是问题。

杜杜试图再次潜入银行的网站。他不能直接潜入,就如贼不能先告诉警察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偷东西,傻子才那样干。杜杜利用虚拟IP地址的软件,将自己的IP设置到了澳大利亚,从技术上来看这个操作是成功的,就如一个人从北京开通了神州行到天涯海角打长途一样,卡是北京的,电话未必是从北京打出的一样。卡是可以移动的,IP也是可以置换的。掩饰好自己后,杜杜以和上次同样的方式,先进入距离此地300公里外的那一座县城的银行后台,然后沿着纵横交错的管线潜入这一座中型城市。

城市正在睡梦之中,没有守夜人。此时的城市就如一个精神涣散的疯子进入了睡眠。杜杜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再一次潜入城市,这是城市敏感地带,牵一发而动全身,杜杜此番不是充当过客,而是要实施行动,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壮举。他的心怦怦地跳着,离目标越近,越感觉呼吸困难,整个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被压缩成一个计算机文件,被搁置于某个角落里,等待着被解压。他把窗脚的帘布拉紧,隐隐有些清凉的空气便氤氲而来,至他的脸,他的鼻腔,他的肺腑,他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努力使自己的手保持稳定,在坚固且密实的防盗门前,哪怕输入一个错误的代码都可能前功尽弃。代码是计算机的生命,没有代码,计算机就是一堆现代化的垃圾。

让杜杜再一次目瞪口呆的是,爸爸存折上的数额显示是1300000。杜杜查询交易的时间,是一周前发生的,那笔款从北京存入——北京?杜杜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他的脑海中的确没有关于北京那一座伟大城市的记忆。真令人匪夷所思。

“围脖儿”黑着眼圈,眼珠子像开膛的鱼似的满是血丝,见杜杜过来,高兴地挺身而起,拍了一巴掌,说,晚上吃火锅!杜杜摇摇头,最近没时间,改天吧。“围脖儿”戏谑道,谈女朋友了?杜杜挤弄了一下眼睛,有合适的介绍一个给我?“围脖儿”嘻嘻笑道,我还没有呢,等我找上了一定帮你物色。杜杜问“围脖儿”,你从网上听到什么消息没?“围脖儿”一撇嘴,那可多啦,你要听什么消息?杜杜说,比如政府、银行、房地产啦,总之是新消息,你感兴趣的那种。“围脖儿”偏着头似乎认真寻思了半天,说,没有,我觉得都正常。

除了帮网友维护电脑,杜杜不能上网,这是老板定的规矩。杜杜想知道的东西,只有晚上回家才能看到。这让杜杜有点焦急,他从各个机器前若无其事地穿行,想从哪一台电脑的屏幕上发现关于银行、关于政府网站的信息,哪怕一点点。但是大部分人都在玩游戏,聚精会神,斗志昂扬,窝藏在巨型蟑螂似的耳机里的枪击声和嚎叫声,隐隐地传出,如同后方听到的前线的枪炮声,那声音是持续的,从一个人的耳边渗出,又从另一个人的耳边渗出,从各个耳边渗出的枪炮声连缀成一片时,整个网吧,便是一场沉闷的战争,处处是刀光剑影和各种各样的现代化的枪械声,剑客或枪手的所到之处,满是血雨腥风,生死的游戏在无休止地上演,而执掌游戏的人丝毫没有激动得雀跃,嚎叫,砸桌子,骂娘,他们沉静得如一具雕塑,只有两只手的某几根指头,在键盘所搭建的指挥营里像夏天的蚂蚱似的跳来蹦去。

下午时,网吧里像赶集似的,已经人满为患了。还有人进来,正在门口等人下线。杜杜觉得网吧的生意实在太好了,自己在网吧混了两年了,要是自己能开一家网吧的话,那就太棒了。这样的想法以前也有,但现在却强烈地冒出来,让他有些激动难耐。他抽了个空子,跑到门外,给爸爸打通了电话,他说自己想开一家网吧,需要爸爸的支持。他爸爸迟疑了一下,说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你得考虑清楚。杜杜说,网吧的情况我已经摸得差不多了,现在正是好时候,我能做好,真的,爸。杜杜长这么大,还没有很正式地开口求爸爸干什么事。杜杜的爸爸告诉他,这件事我要和你妈妈商量一下再说,还有,如果开网吧的话需要多少钱?杜杜眨巴了眨巴眼睛,算了算他老板的投入,大着胆子说,15万吧,嗯,20万,差不多,20万就能像模像样。他解释道,要办就办档次高一点的,要不没人来。他爸爸问,那手续好批吗?杜杜说,我没问过,没听说停办,再说,有您出面这事儿准能办成。他爸爸在电话里哈哈大笑,杜杜,你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爸爸妈妈都忙,也确实没时间管你,你只要不干坏事,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慰藉,好,杜杜,既然你想干正事儿,爸爸支持你,但是所有的工作都要你一个人去干,我们帮不上你什么,开一家网吧,需要干的事情很多,这个你有体验,你把困难考虑得多一点,那么干起事儿来就会顺利一些,你明白吗杜杜,钱爸帮你筹。杜杜高兴地说,谢谢爸。

杜杜如同打了强心剂,杜杜一下子觉得阳光灿烂起来。但杜杜又很担心,万一爸爸从他的折子上察觉少了2000元,那该怎么办?杜杜知道爸爸是个极为细心的人,一丝毛发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正如爸爸担心的,开一家网吧的确不简单。场地、设备、人员、手续,前面几项都还不难办,但是手续——杜杜知道手续很复杂,公安局要管、文化局要管、消防局要管、卫生局要管、电信局要管,杜杜经常见穿着各色制服的人来突击检查,老板见到穿着各色制服的人无一例外地要点头哈腰,递烟,递饮料,还要悄悄地给每个人塞个信封,信封里到底装了多少,老板不说,杜杜也不能问。杜杜去过城里档次最高的网吧,那要是找茬儿,多了去了,屁孩儿上网,算一个,有人看美女的照片,露屁股的那种,擦边球,卫生情况,谁也不可能做到一个人上完网,立即用酒精给键盘、耳机消毒,或者干脆换一套消过毒的键盘、耳机。至于消防,那更是难周全,还有电信,一根线只让你接10台电脑,你却接了30台,一查一个准儿。还有居委会的大妈动不动来收赞助费,你要是不给,人家就去反映网吧有孩子上网,通宵营业影响居民休息等等,搞得你一点脾气都没有。

杜杜要好好谋划谋划。

杜杜担心的事情还没发生。

政府网站的论坛,像一潭死水似的,纵然你抛进去多么大的石块,或者你把一大坨牛粪砸进去,看客已经群情激昂了,场主还是无动于衷。论坛就像被放弃的猎场,猎人带着猎枪和猎物,到别处周游去了。杜杜竟然怀疑这是不是政府网站,他返回首页,从网站的下方再一次确认网站的确不是江湖人士所办,而且首页的领导动态栏目里,一天有好几条新闻上线,慰问、出访、会见、视察,这说明网站是有人管的,并非一潭死水,并非被放弃的猎场。

杜杜心说,行啊,目中无人啊,牛逼啥呀!

杜杜一气之下,进了网站的“大门”,把领导动态栏目《市长出访美国纽约》一稿的正文改为:

再别纽约

作者:野狐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纽约的云彩。

那繁华的大街,

是我梦中的希望;

那美丽的女人,

令我无限向往。

楼群的幕墙,

幽幽地在阳光下招摇;

在富贵的梦乡,

我甘心做一条金牛!

我轰轰烈烈的走了,

正如我轰轰烈烈的来;

我挥一挥手,

带走了无限的念想。

——纽约,我还会来。

在这首诗的下面,杜杜链接了市长、副市长以及有关部门的领导三年内去纽约、巴黎、新加坡、东京等地出访的新闻。

杜杜咯咯咯地笑了。

杜杜的另一个程序已经编完了,他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守株待兔》,他还没试过它到底怎么样,理想的状态是当这个程序启动时,电脑屏幕上会出现一棵树,一个现代装束打着领带的男人正站在树边张望,这时一只兔子从右边出现,向这个打着领带的男人奔跑,眼看就要被男人抓到手里时,开始掉头往回跑,男人奋起直追,当差不多要追上兔子时,男人却又反身向树的方向奔跑,兔子再掉头去追男人……周而复始。你只有重启电脑,但重启之后,还是这一幅画面。

“围脖儿” 早就提出要买这个程序,出价600元。杜杜问他买这个程序干啥?“围脖儿”说他也是替别人买。杜杜借口还没编好,没卖。但杜杜也想试一试这个程序到底怎么样,他不敢在网吧去试,一旦网络瘫痪,老板可饶不了他。也不能在自己的电脑上试,万一恢复不过来,他电脑上的数据可就全军覆没了。

杜杜把《守株待兔》备份到U盘上,准备随手带着,看在哪里试验一下。

杜杜在琢磨他的网吧要开到哪里,现在到处都是网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红火得要命。琢磨了半天,也没个头绪,杜杜困意上来,一想明天是周一,一周老板就给他放这一天假, 他先好好睡一觉,再到各处去转转,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开网吧。

这一座中型城市古色古香,充满了西部风情,古老的水车,羊皮筏子,八眼清泉,黄河木桥,崇山峻岭之间,黄河如一条丝带从城中而过,但每到冬日,它就显得木讷和生硬,大白天整座城市都像在赌气。但到了夜晚,城市的气消了,开始变得灯红酒绿,麻辣火锅的香气混淆在空气中如野狐似的游荡;到了午夜时分,洗浴城、夜总会的门口,一拨一拨的车开来,醉汉、半醉的人、带点酒气的人,衣冠楚楚地从车上下来,吆五喝六地被门童小心翼翼地迎进去,开始了他们的夜生活。那才是城市真正的夜。那时,河岸的路灯正映照着河堤,河岸两侧楼群上的广告牌和霓虹灯投下的光亮在河水中游移,并在河风的行进间荡来荡去,彷佛楼群也摇摇欲坠了。但河岸无人。河岸与水,都是孤寂的。它们似乎是城市的守夜人。

而到了清晨时,一般是没有阳光的。城市上空满是阴霾,这是整个冬天的形态。那些几个小时前还灯火通明或者幽暗的欢娱场所,一时间都默契地打烊了,宛如一个不小心做了坏事的孩子,吐了吐舌头,脸都不洗,衣服也不脱,顾自倒头睡去了。

杜杜原想睡个懒觉,但八点不到就醒来了。他翻了个身,想继续睡下去,但一想今天还有重要的任务,索性起身下床,才发现电脑忘了关。他打了个哈欠,关了电脑,开门去了卫生间。没想到奶奶比他起得还早,奶奶没事可做,像尊神似的在沙发上打盹儿。杜杜说,奶奶你起这么早干啥?奶奶懒猫受到惊吓似的立即睁开眼,见杜杜已经进了卫生间,睡也睡不着,人上了岁数,瞌睡少,杜杜,你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杜杜一嘴的牙膏沫,含糊着说,不用了,我去吃牛肉面,顺便也给您端一碗。奶奶乐了,好孙子,还关心奶奶,好,那我就不做了,吃我孙子的饭。

杜杜的奶奶是个农村女人,杜杜的爸爸也是从农村出来的,那一年杜杜的爸爸考上了地质大学,是村里惟一上地质大学的,不过很多亲戚对杜杜的爸爸上地质大学不看好,土窝里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工作了还要在土窝里爬,图个啥?

杜杜的爸爸喜欢风里来雨里去,是一种生活。小时,杜杜跟着爸爸去现场,去过一次他就再也不去了,夏天贼热,冬天贼冷,没啥吃的,没啥玩的,土坑里跳来跳去,蚂蚱似的,刚开始还有点趣儿,跳了一天,再跳不动了。爸爸再叫,杜杜也不去了。

杜杜本来先要去看场地,但一想手续不知好不好批,若手续批不下来就白折腾了。杜杜上了公共汽车,投了币,在前排找了个座位坐下。车厢里人不少,并不是人人有座儿,但车厢里暖气不足,挺冷,有人就站着。后面一个男声说,你看见没,政府网站被人黑了,徐志摩的那首诗,哈哈,那首诗,哈哈哈,笑死人了,我给你念念: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纽约的云彩。

那繁华的大街,

是我梦中的希望;

那美丽的女人,

令我无限向往。

有人也哈哈地笑,问,你从哪里看到的?

政府网站上,市长出访纽约的那条新闻被改成这个内容了。没想到啊,老说没钱没钱,三年里去纽约去了十几拨,每一拨都是三四十人,每一次都是半个多月。

杜杜心一抽抽,他不敢回头看说话的人是谁。他的眼睛看着窗外,他居然在一棵枯瘦的树干上发现了一只麻雀,麻雀瞪着眼睛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车,杜杜能够看出它强打精神的样子,这一定是一只误入歧途的麻雀,原本是想到城市寻找美味,却不料连一颗小米都没有,等待它的无疑只有饿得发软,昏迷,从树上跌落,死亡。这是一只在冬天误入城市的鸟儿的必然归宿。

杜杜仿佛听见了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流言开始烈性瘟疫似的在城市传播,被感染者均幸灾乐祸、小心翼翼,惟恐世界不乱。

市长没时间上网,市长的秘书也没时间上网,流言传到秘书那,秘书上网查看,觉得大事不好,立即向市长汇报,市长这才亲自上网浏览,浏览之后市长哈哈大笑,并沉下脸来,让秘书立即处理此事,并把处理结果随时向他汇报。

市长秘书先把电话打给了网站管理部门的头头,极为恼火地训斥了一番,让他立即把被黑客篡改的内容恢复过来。头头这才知道他所负责的工作出了天大的笑话,点头哈腰地赔不是。放下电话,立即把网站管理员叫到他的办公室,瞪眼睛、拍桌子、点指头、喷着唾沫星子把网站管理员骂了一顿,让他立即把被黑客篡改的内容恢复过来。网站管理员一时觉得大厦将倾,地球末日到了。

秘书报告市长说,被黑客篡改的内容已经完全恢复了,政府网站经过检查和监测,目前没有被黑客植入木马等程序,一切正常。市长问,什么是木马?秘书说,是一种病毒,一旦被植入,黑客就会随时潜入政府网站,对内容进行篡改,甚至把网站整个黑掉。市长说,是不是就像虫害大面积肆虐导致粮食减产或者绝收?秘书连连说,是的,是的,市长比喻得很贴切。秘书还汇报说,此事事关重大,严重损害我市形象,我已让市公安局网监大队全面启动应急预案,限他们在三日内破案,找到始作俑者,严加惩处。

市长指示道,政府网站是一扇非常重要的窗口,老百姓很关注,社会各界也很关注,这个地方不能出问题,否则天下大乱。

秘书连声说,是的,是的,我会把您的精神传达到有关部门,引起他们的足够重视,把网站的各项工作做好。

杜杜先跑了文化局,文化局是审批网吧的牵头部门,牵头部门的工作人员告诉杜杜,目前城里的网吧太多了,严重超标,从今天开始,停止办理新网吧的审批手续,将不再批准开设新网吧;但允许经过相关部门审批,合法开设的网吧经营者如因经营不善等问题,可以进行网吧经营手续的变更、转让。杜杜说,我感觉不多,因为每一家生意都特好,有时人多得都要排队。那人怪异地看了杜杜一眼,兀自看起了报纸。杜杜继续说,那既然是这样的情况,不知什么时候能恢复审批?大约十秒钟后,那人钢镚似地说,不知道。

懊恼的情绪像流言一般吞噬了杜杜。杜杜出了办事大厅,在大街上茫然地行走,不到几步,就看见一个网吧,这时是上午十点,天空多少挤出了一丝阳光,但大半儿的阳光被浓云遮着,浓云瘟疫似的在空中穿行,但更多的浓云又紧锣密鼓地追随而上。杜杜处于高耸的楼群的底层,杜杜的天空呈现方形,杜杜只看见方形之中的那些浓云和阳光。网吧的指示牌就在路旁,但网站在小巷子里的一栋二层楼上,楼道非常狭窄,两个杜杜那样的人一起上楼的话,一个需要斜着爬楼梯。这楼看起来似乎是家属楼,是把差不多四套房子打通之后做了网吧。杜杜上楼的过程中,就已经听到了令他非常熟悉的打游戏的声音,不过比真正的游戏厅要小得多。二楼的尽头有一道棉布帘子,掀开帘子有一道栅栏似的钢门,隔着栅栏能看到里面的人,杜杜进了网吧,闻到里面的空气非常不好,很臭,臭烘烘的,而且烟雾弥漫,有人抽烟,一股一股的烟雾从四处腾起,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网吧几乎座无虚席,除了杜杜,大概一百多个人各自上网、打游戏、聊天,对杜杜的到来毫无察觉。杜杜此时还站在门口,正在犹豫间,突然看到一股浓烟从网吧中间腾起,迅即一股火苗蹿了起来,紧接着变成了一条火龙,这个过程短得让杜杜来不及反应,在尖叫声和跌跌撞撞的人影涌向钢门之前时,杜杜一步跨了出来,黑雾鬼似的跟着他,他一溜烟下楼,冲到小巷的过道儿上,掏出了电话,杜杜没有从网吧的窗子看到烟雾喷射出来,分明是有窗的,但窗子都被钉得严严实实。

杜杜听到了嚎叫声,再有人鬼似的从狭窄的楼道冲下来时,头上已经带了火星子,如同烧窑回来。

消防车接到杜杜的火警电话,迅疾到来时,却无能为力。小巷太窄,消防车根本就进不去,消防龙头本来是够长的,但所有的窗都被钉得死死的,消防龙头也派不上用场。消防队员只有带着防毒面具,从楼道上去灭火,冲了几次,都被浓烟和火焰逼退。

杜杜丧家之犬一般逃离了现场。

下午时,新闻就上了网,新闻说,在这场大火中,网吧里有60人被烧死,16人死里逃生。大火还殃及附近的居民楼。新闻留了条小尾巴,说记者从现场看到,这家网吧似乎存在着严重的安全隐患,逃生通道狭窄,门窗密闭,救援通道阻隔,而据有关部门负责人透漏,这是一家黑网吧。

杜杜十分侥幸能逃离这场意外的灾难。

杜杜的妈妈看到消息后打电话给杜杜,杜杜安慰她说,没事的,我们那家网站不但手续正规,而且和黑网吧完全是两回事,不可能着火,就算着火,完全来得及跑。

但不管怎么样说,杜杜的网吧是泡汤了。

程橙在线,程橙说,杜杜,你转给我的款我收到了,你是目前为止捐款最多的人,我很感谢你,我也替我爸爸感谢你。你是个好人。杜杜问,现在找了多少人了?程橙说,6个人。

杜杜不语。程橙的目标是30个人。6和30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杜杜说,祝你爸爸能早日得救。

政府网站把那首诗歌删除了,恢复了被杜杜篡改的内容。

杜杜进入论坛,发现那一百多个帖子被悉数删除。活过来了。

还以为你死了呢。

杜杜刚上QQ,“围脖儿”就急切地传话,你今天去哪了?我等了你一天。杜杜问,什么事?“围脖儿”说,你的那个《守株待兔》我给你找到新的买家了,你都不敢想象,你猜多少钱?1000?再猜。1600?再猜。2000?不是,3800。杜杜吓了一跳。杜杜说,你骗我。“围脖儿”扔给他一个不屑。杜杜说,既然这样,卖,800给你,剩下的,我要救人。“围脖儿”一愣,救人,救谁?杜杜说,这你就别问了,总之救的是好人。

一个月后,中招的人都知道了《守株待兔》,这是一个新病毒,电脑中招后,屏幕上会出现一棵树,一个现代装束打着领带的男人正站在树边张望,这时一只兔子从右边出现,向这个打着领带的男人奔跑,眼看就要被男人抓到手里时,开始掉头往回跑,男人奋起直追,当差不多要追上兔子时,男人却又反身向树的方向奔跑,兔子再掉头去追男人……周而复始。

电脑重启之后,还是这一幅画面。

对于杜杜而言,《守株待兔》已经作为一件商品出售了,再与他无关。但网警还是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守株待兔》的作者杜杜。杜杜问网警,是不是“围脖儿”出卖了我?网警警惕地问,谁是“围脖儿”?杜杜不语。

杜杜交代了设计《守株待兔》的过程以及出售《守株待兔》获利后那笔款的去向,对于制造计算机病毒对社会所产生的危害,杜杜说,杜冷丁也是毒品,但能因为杜冷丁是毒品就漠视它的医用价值吗?或者把杜冷丁彻底销毁,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网警给了杜杜一个大嘴巴,杜杜脸皮薄,嘴角一下子渗出血来。杜杜怒目相向。网警又给了杜杜一个大嘴巴,骂道,犟,我让你犟,你个小崽子,一天到晚不学好,危害社会,真他妈的是渣子。

杜杜眼前开始迷离,他的耳朵轰轰地响,就像在网吧里一样。

网警是在办公室里教训杜杜的,那个办公室很大,很宽敞,有电脑,电脑上也有摄像头。网警的办公室就像一个微型网吧。

有电话响,网警接了电话,恶狠狠地扔下一句,你小子给我老老实实呆着,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杜杜是从网吧里被网警带走的,杜杜没当回事。杜杜舔了舔嘴角的血,鱼头一般的腥。杜杜感觉脸颊已经肿起来了,他飞快地操作了网警的电脑。

网警再进来时,火气更大,对杜杜说,老实交代,还干过什么坏事?杜杜摇头。网警说,我们已经通知了你的家长,你爸爸,还是一个干部,听说还有一些名气,他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败类。杜杜说,你不许污蔑我,也不许损害我爸爸的名声。网警嘴角颇有意味地一拧:你妈的×,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

杜杜刚要站起来,网警猛地“黑”了他一拳。杜杜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这时,网警从他的电脑屏幕上看到了自己那张凶狠的脸,他冲着摄像头挥舞了一下拳头,他的拳头竟然在屏幕上出现了,非常清晰。他瞪着眼盯着摄像头,摄像头也瞪着眼盯着他——网警一把捂住那只眼,楔子似的定住了。

这一幕通过网络实现了现场直播。

杜杜看着网警幽灵般地笑了起来。

责任编辑朱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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