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西方哲学语言转向中重新审视卡西尔
2012-04-29孙慧
孙慧
摘要:现代西方哲学自觉到了语言符号对于意识在逻辑上的优先性,近代哲学对意识的反思转向了对语言符号的反思,扬弃了近代意识哲学思维与存在关系的抽象对立。卡西尔的文化哲学体现了现代哲学中介化、历史性的思维方式变革,推进了对哲学基本问题的反思。同时,面对“卡尔纳普问题”对现代西方哲学的诘难,卡西尔以对符号的新阐释,为现代哲学走出困境提供了新的可能进路。因而,我们试图在现代西方哲学语言转向的意义上重新审视卡西尔,以期揭示其重大的哲学史意义和地位。
关键词:卡西尔;现代西方哲学;意义理论;文化哲学
中图分类号:B516.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0544(2012)09-0058-05
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哲学的基本问题。整个哲学史围绕着对思维与存在关系的问题的自觉和反思的层次,可以被划分为两次转向和三个阶段。古代哲学的源起。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言,是产生于“惊异”。宇宙万物的变幻神奇给人以巨大的惊诧感,于是,古代本体论哲学要寻求“万物的统一性”。但同时,古代本体论哲学没有从人与世界,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出发去看世界。近代哲学的“认识论转向”则自觉到了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从思维与存在的二元对立中去寻求二者的统一关系。哲学的任务由寻求“世界的统一性”转变为寻求“思想的客观性”的问题。而现代哲学的语言转向,则反对近代认识论哲学离开语言这个中介去直接断言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它实质内容和真实意义,是把对思存关系问题的反思“从近代哲学的认识论反省和逻辑学反思引向了文化批判。”把哲学关注的重点转移到了对思维把握存在的中介的考察上来,以中介化、历史性的思维方式去反思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并以各种中介为核心形成了人与世界,思维与存在的多元的统一性原理。可以说,语言学转向具有不可忽视的哲学意义,它又一次以倒退的形式推进了对思维与存在关系问题的反思,丰富了人们对思维与存在关系问题内在矛盾的理解。
卡西尔的文化哲学就产生于第一次哲学转向即认识论哲学转向已经完成,第二次哲学转向即西方语言哲学转向正在进行的过程中。卡西尔自觉的参与了现代哲学的思维方式的变革,以文化为中介推进了对思维与存在关系问题的反思。同时卡西尔在传统哲学体系崩溃,现代哲学科学主义思潮和人本主义思潮双峰对立,陷入要么走哲学科学化,要么走哲学文学化的道路的困境之时,用符号意义功能的统一性,为现代哲学开辟了一条新道路。从而引领和塑造了时代精神,达到了其文化哲学的理论自觉。本文试图在现代西方哲学语言转向的意义上重新审视卡西尔,以期揭示其在现代哲学转向中所具有的重大哲学史意义和地位。
一、从意识哲学到文化哲学
近代哲学中,思维与存在的对立以精神实体与物质实体的抽象对立的形式表现出来,哲学的主要任务变为了寻求“思想的客观性”问题,即内在的精神和外在存在如何相符合,相统一的问题。经验论和唯理论各自以片面的真理展现了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经验论认为一切知识来源于感觉经验,但它否认精神对感觉经验的超越性,把人的认识完全限制在人的主观观念范围内。将世界划分为意识内的世界和意识外的世界,最终只能走向怀疑论和不可知论;唯理论则认为知识潜在于人的意识中,否认感觉经验是知识的来源,最终一切思维活动只能是纯粹主观的思维活动,精神世界和外在世界完全对立起来。
到了康德那里,思维与存在的抽象对立已经到了迫切需要统一的时候。康德综合了经验论和唯理论的观点,他肯定了唯理论提出的人具有先验认识能力的说法,同时也肯定了经验论着重的感觉经验的重要性,提出思维无内容则空,直观无概念则盲。认为人是用先天认识能力统摄后天经验形成知识,并给知识划定了范围。即知识的对象只能是自在之物反映于人头脑中的现象世界,自在之物(物自体)本身不是知识的对象。由此,康德在积极的意义上保卫了知识,否定了休谟的怀疑论。但同时,他并没有消解精神实体与物质实体的抽象对立,反而是证明了这种对立的不可克服性。
康德在进行重大哲学变革时提出,既然人们要运用理性认识能力才能形成知识,那么,在运用理性对事物做出判断之前,应先着手对理性自身的认识能力和认识的范围的有效性进行考察。这是任何知识得以可能的前提。由此,哲学的意义和作用发生了重大变革,即对于哲学来说,最重要的问题不再是研究事物本身,不再是如何增进“知识的实质性内容”,而是满足于对知识的工具,对意识能力的考察。通过对意识的认识论反思,来解决“思想的客观性”问题。康德的整部《纯粹理性批判》都在力图完成这项任务。
可以说,康德的对认识工具的重视已经蕴含着现代哲学思维方式重大变革的萌芽,现代哲学正是要从“中介”出发去思考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作为新康德主义者的卡西尔正是继承和发展了康德的这一哲学革命。哲学的研究课题不再是认识独立于人类意识之外的存在实体。卡西尔提出“我们不仅要理解世界‘是什么,而且还要理解世界‘从何而来”。他指出,存在是以各种符号形式为中介,才得以被人类思维所把握的。“这些特定的符号形式并不是些模仿之物,而是实在的器官;因为,唯有通过它们的媒介作用,实在的事物才得以转变为心灵知性的对象,其本身才能变得可以为我们所见。”
卡西尔明确提出,“我们不需要放弃由康德发现并由他清晰地第一次提出来的这个基本的批判问题。我们现在必须引导批判问题去面对崭新的材料,但我们可能而且应当维护这个问题的形式。”康德对人类认识能力的考察主要是对逻辑理性能力的考察。因为在康德看来,真正称得上严格意义上的“知识”的,唯有数学、物理学等由逻辑理性能力获得的自然科学的知识。虽然康德后来在《判断力批判》中对审美判断进行了考察,但他认为审美判断“不是知识判断”。可以说,康德把人文学排除在了知识的范围之外。
卡西尔认为康德对认识能力的划分标准是由他所处的时代决定的,康德所处的时代,是数学、物理学、天文学等自然科学取得辉煌成绩的18世纪。这些科学的发展体现在了康德的哲学里,表现为他对纯粹数学何以可能,以及纯粹自然科学何以可能的问题的考察,从而为科学奠基。而到了卡西尔所处的年代,生物学、历史学、心理学等科学的发展已经迫使哲学不能回避这些问题。
卡西尔要将康德进行的“理性批判”的范围扩大到“所有其他的思维、判断、认知、理解的形式上”。神话、语言、宗教、艺术等符号形式“尽管与理智符号不相类似,但却同样作为人类精神的产物而与理智符号平起平坐……每一种形式都……是人类精神迈向其对象化的道路,亦即人类精神自我展示的道路”。“我们必须追问的不仅仅是纯粹数学和纯粹自然科学何以可能的问题,我们还必须追问每一基本功能的整体性和系统全面性的问题。”因为逻辑理性只能作为自然科学何以可能的条件,只是人类思维把握世界的一种认识形式,我们要对人文科学诸如神话学、语言学、宗教学、历史学等知识得以可能的条件加以考察。“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拥有描述大千世界图景的力量,我们才会描绘宇宙的图景和人类世界的图景”。由此,“康德所发动的哥白尼革命就获得了一种全新的、扩大了的意义。”为此,卡西尔在其早期著作《符号形式的哲学》三卷本中,分别对语言、神话和科学三种认识形式进行了考察。而后又在其晚期的《人论》中,对神话、宗教、语言、艺术、历史、科学人类各种认识形式进行了全面的考察。从而将康德的意识哲学进而发展和改造成其文化哲学。
由此,由各种符号形式构成的人类文化整体成为了沟通思维与存在,属人世界和自然世界的中介和桥梁。思维与存在的关系由认识论哲学的心灵与物质实体的抽象对立的形式转变为以文化为中介的辩证统一关系。因而,思维与存在的统一关系只有通过对人类思维创造的各种符号形式的考察才能被揭示出来。因此,文化哲学的任务就是要诉诸于对文化这个中介的考察,通过文化批判来自觉反思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
可以说,这种中介化的思维方式是现代哲学的共同特征之一,也是其超越传统哲学而实现的思维方式上的重大变革。现代西方哲学各主要流派的基本特征就是,“它们都试图找到某种扬弃自然与精神、客观与主观抽象对立的中介环节,并以这个中介环节作为统一性原理而提供现代人类的安身立命之本。”马克思的实践哲学、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伽达默尔的意义哲学都是以中介化思维方式为特征的现代哲学主要流派。卡西尔的文化哲学即是抓住了文化(或符号)这样一个中介环节,形成人与世界的统一性原理。它以追问和具体研究思维与存在、人与世界的文化中介的方式,推进了对思维与存在问题的反思。
二、文化世界与功能的统一性
这种以文化为中介的哲学的重要特征就是突显了人的文化世界。在卡西尔看来,正是“符号化的思维和符号化的行为”使人和动物区别开来。与其他动物相比,人不仅生活在一个单纯的物理世界中,人还生活在一个“新的实在之维”——符号世界中。并将人定义为“符号的动物”。没有符号系统,“人的生活就会被限定在他的生物需要和实际利益的范围内,就会找不到通向‘理想世界的道路——这个理想世界是由宗教、艺术、哲学、科学从各个不同的方面为他开放的。”因此,一个区别于自然世界的属人的世界其实就是一个文化世界。正如他所言,“在语言、宗教、艺术、科学中,人所能做的不过是建造他自己的宇宙——个……符号的宇宙”。由此,文化在卡西尔这里就不仅具有中介的意义,而且具有本体的意义。
但这个文化本体不再是传统哲学设定的那种恒定不变实体,而是一个不断生成的过程。这种中介化的现代哲学意识到了人的历史性和有限性,不再像传统哲学那样总是“以追求思维把握和解释世界的全体自由性为目标”。传统哲学总是要追求至真、至善、至美,从而为人类确立“安身立命之本”。包括黑格尔在内的全部传统形而上学家总是想超越人类的历史发展,一劳永逸的实现思维把握存在的全体自由性。这充分体现了人类思维的“至上性”,但却没有认识到人的历史性、有限性。
卡西尔拒绝像传统哲学那样去寻求确定的实体的统一性,而要寻求“功能的统一性”。他强调,“在文化的宇宙中要宣称有一种绝对存在和实体性是荒诞的”。“我们必须用功能性的理性思想取代黑格尔体系中统摄和弥漫着的实体性的理性思想。”不能把理性看做是一种恒常存在的实体,而“必须在精神自身持续不断的劳作中去寻找理性”。
在这一点上,卡西尔特别赞同学者威廉·冯·洪堡对语言的看法,“语言乃是一种功能,而并非一些被影响下的结果”。“语言并非一单纯之产品,而是以持续而且不断自我更新的过程”。在卡西尔看来,洪堡的这一表述不仅仅适用于语言,而且适用于所有符号形式,所有文化产品。语言、艺术、宗教、历史、科学等每一种符号形式都是一种“生产性活动”,它们各自以其特性和个别的方式,展现着人类精神持续不断劳作的过程。这个过程揭示了思维与存在、人与世界之间以符号为中介,通过劳作构建的历史性的对立统一的关系。
卡西尔强调“这种统一性不能以一种体系化形而上学的方式被看作是简单的、不可分割的实体。它不能用纯属实体性的方式去描述。它必须用功能性的方式去理解和界定——即是以关系、活动、运用的方式去理解和界定”。“我们寻求的不是结果的统一性而是活动的统一性;不是产品的统一性而是创造过程的统一性”。
同时,卡西尔意识到了要在人的历史发展中,要在对人类文明史的发展的考察中去追求思维与存在的统一关系。而不是像传统哲学那样仅以哲学家个人头脑中的思辨活动去把握思维与存在的统一思想。正如传统哲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指出的那样,“全体的自由性,与各个环节的必然性,只有通过对各环节加以区别和规定才有可能”。
文化哲学要在对人类的文明史的考察中历史的把握思维与存在的统一关系。由此,卡西尔特别注重对他所处时代所取得的最新科学成果的考察和吸收。他认为,哲学要有所发展,“只能借助具体科学的紧密联合和合作”。只有如此,哲学才能把握时代精神的状况;只有如此,哲学才能形成理论形态的人类自我意识。卡西尔在达尔文、乌克威尔等生物学家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重新考察了人与动物的区别,形成了人是符号的动物的观点;现代物理学的量子力学和相对论的提出,为卡西尔提出从结构和功能角度阐述人类文化的思想提供了重要的科学基础。同时,卡西尔还吸收了语言学、心理学、历史学等科学的最新研究成果,对它们进行考察。通过对这些具体科学成果的研究和吸收,用他的独特理解,使其文化哲学较之康德时期的哲学有了新的内涵,成为了他所处时代精神的精华。
由此,卡西尔就以一种历史的、生成的统一性思维方式超越了传统哲学寻求确定的、实体的统一性思维方式。从丰富的另一个侧面揭示了思维与存在关系问题的内在矛盾。人类所追求的真善美都不再是一个确定性的绝对。而是自己时代的绝对、历史的相对。这体现了现代哲学对本体观念所实现的深刻变革。从实体性的绝对化的思维范式转变为历史性的、功能性的理解思维与存在、人与世界的对立统一关系。
三、“卡尔纳普问题”的卡西尔解答,现代语言哲学的可能进路
可以说,以中介化、历史性的哲学思维来拒斥传统形而上学,是现代各哲学流派体现出的广泛而深刻的一致性。这种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拒斥是以高度重视从哲学上去研究语言为重要特征的,也就是实现了我们通常所说的“语言转向”。现代哲学将研究重点诉诸于对语言的考察,是将语言作为思维与存在关系的中介,以后退的方式推进了对思维与存在关系的反思。同时,也是将语言视为人的存在方式,通过对语言的考察来反思人的存在方式。
从这一角度看,现代哲学对语言的不同理解,也就是对哲学本身的不同理解,是对人的存在方式的不同侧面的反思。逻辑实证主义哲学家鲁道夫·卡尔纳普曾经对语言功能进行了划分,他将语言的功能划分为“表述”和“表达”两种。并以语言的两种功能对传统哲学进行批判,要求重塑新哲学。事实上,现代哲学面临的问题可以归结为“卡尔纳普问题”。
卡尔纳普将语言的功能划分为“表述”和“表达”两种主要功能。语言的“表述”功能是对事物进行描述、判断。其命题是可验证的,是包含知识的真命题;语言的“表达”功能是对人的情感的抒发,无所谓真假,不可证实也不可证伪,不对事实做判断,不包含知识,不具有理论意义。
卡尔纳普以语言的两种功能对传统哲学进行分析和批判。结果宣称,传统哲学的命题(如“世界是火”,“世界是水”)“自命传授一种比经验科学有着更高水平的知识。”实际只是用语言的“表达”功能执行语言的“表述”功能的工作,这些命题“给予知识的幻相而实际上并不给予任何知识”。卡尔纳普最终得出结论,“所有这些哲学的论题都是没有经验内容,没有理论意义的;它们是假问题”因此,卡尔纳普要求拒斥作为“没有意义”的“假命题”的形而上学。要求用科学的哲学代替传统哲学。这一重塑的新哲学的任务就是对科学的概念、命题进行逻辑分析。由此,哲学称为科学的一个分支,作为“科学的逻辑”,成为“科学的副产品”。
可以说,卡尔纳普基于语言功能的划分而对传统哲学进行的批判有其深刻之处,其深刻之处在于他一针见血的指出了传统哲学的根本前提,即企图超越科学、超越人的历史发展去寻求绝对的确定性,要求对世界做出普遍说明和终极解释的幻想。
但其对新哲学的重塑亦有其浅薄之处。他在拒斥传统哲学,重塑新哲学的同时,将自然科学看作人类理性发展的最高成果和代表,将自然科学的认识方法供在哲学祭台的中央,把自然科学的认识方式当作衡量一切认识方式的标准和尺度。要求哲学成为“科学的副产品”,成为为科学澄清逻辑语言用法的工具。实则封闭了哲学称为科学的传统哲学知识论道路,同时也使哲学丧失了作为表征人类自我意识的世界观理论而与其他符号形式进行对话的职能。
遗憾的是,面对卡尔纳普对传统哲学的批判,而后的现代哲学却囿于卡尔纳普对两种语言功能的划分,要么对哲学具有“表述”功能的辩护。要求哲学走“拟科学化”的道路,即就是现代哲学的科学主义思潮;要么认为随着科学的发展,语言的“表述”功能的研究可由科学承担,哲学应专门研究语言的“表达”功能,哲学应自觉执行“表达”功能,走“拟文学化”的道路,即现代哲学中的人本主义思潮。无论科学主义思潮还是人本主义思潮都是以语言为中介来反对传统形而上学的独断或思维与存在的抽象对立。但同时,二者却都是片面强调了语言的某一功能。两者的共同误区就在于它们各自囿于语言的某一种功能,使哲学被迫只能走哲学科学化或是哲学文学化的道路,从而使哲学不能超越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
面对现代哲学陷入的卡尔纳普问题的困境,卡西尔通过对符号功能的意义理论的阐释,为现代哲学走出困境做出了富有启发意义的尝试,开辟了一条新道路。可以说,卡尔纳普问题的实质是将语言的功能要么看作是对人类心灵情感的摹本,要么看作是对外在事物的摹本。而卡西尔则反对这种观点,正如前文所述,卡西尔十分认同洪堡对语言的看法。即语言不仅是“产品”,而是一种“功能”。这一功能的进展“愈来愈清楚确定地位人类勾勒出他所谓的‘世界之轮廓”。
语言不只是词语和音阶的结合,而是一个意义系统。从语言发展的历时性来看,我们会觉得人类早期语言在词汇、音阶的丰富性方面非常匮乏。但事实上,每一时期的语言都表征着当时人类的世界图景、民族精神和生存状况。“人类言语的所有形式,就其以清晰而恰当的方式成功地表达了人类的情感和思想而言都是完善的。所谓的原始语言,就其符合于原始文明的状况和原始心灵的一般倾向而言,与我们自己的语言之符合于精致深奥的文明的目的并无二致”。从语言发展的共时性来看,语言之间的区别,不仅是符号与音响之间的差异,而是世界观的区别。“每一种语言形式都表达了一种独一无二的‘世界观点,表达了思想与表象的一种独特的基本方向”。
卡西尔进一步认为,对语言的理解可以适用于所有符号形式。卡西尔将符号功能分为三种,即“表达(expression)”、“表述(representation)”和“指义”(signification)。其中表达功能最具代表性的符号形式是神话:表述功能最具代表性的符号形式是语言;指义功能最具代表性的符号形式则是科学。这种划分与卡尔纳普对语言功能的划分不无类似之处。但卡西尔强调,无论符号的表达、表象还是指义的功能,都绝不仅仅是对外在事物的模仿,或是仅仅是对人类心灵情感的表达,它体现着人类创造一个属人的世界的精神力量。
在符号的每一功能中,都蕴含着意义。符号是人类意义世界的一部分。符号正是由于其对意义的承载,才得以与信号区分开来。每一个符号都是一个意义整体,是精神借以表达自身的载体和形式,没有未被赋义的符号。每一种符号形式都创造了一个意义世界。在卡西尔看来,神话形式不是早期人类思维的幻象,而是一个前逻辑的人类世界图景,其最典型的特征是“部分代替整体”。例如在某些巫术中,如能获得一个人的头发或指甲,就等于获得了这个人;在早期的祭祀仪式中,能否准确的呼唤出神灵的名字对于祭祀仪式的有效性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神灵的名字与神灵是同一的。而在语言形式中,卡西尔明确指出,“一个感性的知觉体验同时包含着一个确定的、非直观的意义于其中并将此意义直接而具体的展现出来”。卡西尔以聋哑盲的孩子海伦·凯勒学会语言为例,当她发现每一个事物都有一个名字,一个新的世界就像她敞开了。如主体和客体的关系,就这样产生了。意义理论对于作为符号指义功能的代表的自然科学也不例外。“我们一切关于自然的知识都最终建立在自由活动和理性赋予自己的立场之上。”因此,包括科学、神话、语言、艺术等所有符号形式都是精神展示自身的不同方式,“这样一个由自我创造的记号和图式所构成的世界,恰恰是所谓的客观现实的对立面,它在自给自足的‘外壳和原初性的力量中宣示出自己。”这样的“宣示”的产物,就是属人的世界。
符号的表达、表述和指义虽被划分为三种不同的基本功能,但其共同的作用是创造一个属人的世界。只是在不同的符号形式中,意义被赋予的形式和结构不同而已。例如尽管米开朗琪罗、达·芬奇、与阿雷蒂诺等人彼此之间有巨大的不同甚至对立,我们仍把他们都称作“文艺复兴人”,并不是“因为他们彼此相同或相似,而是因为他们一同参与了一共同的使命”。即他们每一个都以其自己的方式参与缔造了我们所谓的“文艺复兴的精神”。正如上述例子一样,神话、艺术、历史、科学等如此分殊的符号形式。之所以能成为一个“形式的整体”,能够不失去其“统一的结构”就在于它们都是“以千般彰显方式和千般面目展现出来的‘同样的一人类而已”。
对卡西尔来说,精神不是先验的认识主体,也不是一个和物质实体相对立的精神实体,而是人的意识的能动性和创造功能。这种功能是“非直观”的,只能通过对其载体即各种符号形式的考察得以认识。符号形式哲学就是要成为一门“语法学”,研究不同符号形式的“习语”和“表达”。就是要揭示不同符号形式的内在结构和不同的赋义功能,揭示出其作为把握世界的不同方式的特征所在。这正是哲学作为世界观的理论价值之所在。
可以说,意义问题是卡西尔文化哲学中的一个核心问题。人的世界就是一个意义世界,对符号功能意义维度的揭示,是卡西尔对卡尔纳普及其后的科学主义、人本主义思潮最根本的超越。认识论问题和真理问题只是意义问题的特殊情况而已。因此,卡西尔拒绝像卡尔纳普那样,将自然科学的认识方法供在哲学祭台的中央,也拒绝将神话、艺术等任何一种认识方式置于其他认识方式之上。我们看到,囿于语言的表述功能的科学主义思潮或囿于语言的表达功能的人本主义思潮,由于其对语言意义维度的忽视,只能使哲学要么沦为科学的副产品,要么沦为文学、艺术的副产品。这两条道路都使哲学丧失了作为人类把握世界方式之一的独特功能。而在卡西尔看来,哲学的独特功能就在于揭示符号各功能中的意义,通过对各种符号形式的内在结构和赋义形式的揭示,来考察人类精神中共同创造人的意义世界的不同力量。
由此,卡西尔通过诉诸于蕴含在符号功能中的意义理论的阐释,使得现代语言哲学得以走出囿于语言的“表述”或“表达”功能,只能要么科学化要么文学化的困境。超越了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形成了诉诸功能统一性、表征意义的文化哲学,为现代语言哲学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从而实现了哲学与其他符号形式的对话。实现了哲学对人类世界观和民族、时代精神的表征。
四、结语
卡西尔的文化哲学是以文化为中介确立起了思维与存在、人与世界的统一性原理,以后退的方式自觉的推进了对思维与存在关系问题的反思。同时将文化视作人的存在方式,赋予了文化以本体意义,并以功能的统一性代替了传统哲学的实体统一性。并通过对符号的意义理论的阐释,为现代哲学走出要么科学化、要么文学化的困境开辟了新道路。可以说,卡西尔的文化哲学对于其后的现代哲学乃至当今哲学仍有极大的启示意义。
当然,我们应该看到,“以人的历史活动为中介而探索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这是整个现代哲学的共同特征”。但是,人的历史活动是由丰富多样的环节内在构成的。现代西方哲学各流派风别抓住了人的历史活动的某一个环节,以其作为构成人与自然世界对立统一关系的中介、桥梁,并对这个中介环节片面夸大,从而形成了现代的唯心主义哲学。在这个意义上,卡西尔亦是抓住了文化这样一个中介环节,形成人与世界的统一性原理,建立其符号形式的哲学,也就是他自己所称的“批判唯心主义的文化哲学”。然而抛开这个局限,我们应看到,卡西尔的文化哲学对思维与存在关系问题的反思的推进,具有不容忽视的哲学史价值。
责任编辑文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