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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政治联姻
——论茹志娟与杨沫五十年代的文学创作

2012-04-18李火秀

江西理工大学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林道静小说政治

李火秀

(江西理工大学外语外贸学院,江西赣州341000)

与政治联姻
——论茹志娟与杨沫五十年代的文学创作

李火秀

(江西理工大学外语外贸学院,江西赣州341000)

在20世纪50年代特殊的政治文化氛围影响下,茹志娟、杨沫的文学创作渗透了时代主流话语的印迹,突出表现在有政治倾向性地选择反映革命战争历史、歌颂革命英雄事迹、书写新时代新生活等题材;在作品中,往往将日常生活与普通人伦关系贯穿于宏大主题,以政治身份、政治立场来解决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叙事策略上将个性叙述与政治话语、政治意识与抒情性语言相交织,文本呈现出沉重与轻逸、激昂与柔美共存的审美张力,从而使作品达到政治诉求与艺术美的最佳结合。

茹志娟;杨沫;政治意识;革命历史;社会主义新生活;审美意蕴

在当代文学史上,建国后第一个十年文学创作的特征即是严峻的文学一体化进程与相对宽松的“百花时代”相杂糅,构成此期前后两个阶段相异的文学景观,洪治纲就曾指出,回顾50年代的文学,“有几个文学事件不能不提,比如对电影《武训传》的批判,对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和胡适的批判,再到后来涉及了2100多人的胡风‘反革命集团’事件等。经过这一系列的‘破’之后,文学创作几乎处于一种真空状态,‘立’的太少”,而随着“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的提出,这一状况才有了改变,出现了“短暂的‘百花时代’”。[1]在“双百”方针的号召下,50年代中后期,文学创作得到了长足发展,尤其是小说方面,成果颇丰。长篇小说创作有代表性的作品是梁斌的《红旗谱》、欧阳山的《三家巷》、吴强的《红日》、冯德英的《苦菜花》、杨沫的《青春之歌》、罗广斌、杨益言的《红岩》等;在短篇小说方面,最杰出的当推峻青、王愿坚和茹志鹃等作家的创作实践。这些作品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以满腔热忱讴歌了革命战争年代以及社会主义建设初期中国人民艰苦卓绝的奋斗历程和朝气蓬勃的精神风貌,颇具影响力。但有些作品在政治意识形态的导引下,“左”倾以及概念化、公式化的现象也显而易见。总体上而言,此期作品“给人的印象是英雄的文本、革命的文本、无性的文本”。[2]而在这种日益“一体化”的革命文学秩序中,作为女性作家的茹志娟、杨沫的文学创作在题材的开拓、主题的挖掘以及艺术形式方面都显示出新的探求与创造,值得学界关注。而以往的研究侧重于从单个作家或具体某一文本作探讨,在横向比较与深入剖析方面较显不足,因此本文拟集中探讨茹志娟与杨沫五十年代文学创作,目的是为了回归到特定历史的文化语境中来透视政治意识形态如何影响规约作家的文学创作,以及作为中心作家在迎合主流文学规范之间,如何自觉调适个性话语,从而使文学在政治与个性、思想与艺术之间达到平衡。

其实,在50年代日趋严峻的文学政治化倾向下,作家越来越难以掌控文学与政治的微妙关系,而显示出话语表述的难题时,茹志娟与杨沫反而出现了创作上的大丰收,茹志娟曾自问:“为什么从一九五七、一九五八年开始,我写的东西忽然多起来了呢?”[3]而她发表的《百合花》,随即引来左翼权威作家茅盾的赞赏,随后写的作品都引起较大反响。杨沫则在此期写出了给她带来巨大声誉的红色经典:《青春之歌》,并由此奠定了她在文学史上的地位。综观茹志娟、杨沫在五十年代的文学创作,其实并不是“在潜意识的化妆表演中言说”[4],恰恰相反,她们以高昂的热情来表现时代主题与主流话语,并成为了新时代新社会的“中心作家”之一,她们的作品在当时的影响力与感召力是巨大的。而反观其中的原因,我们可以发现茹志娟、杨沫都有切实的从军经历,亲身体验了30年代民族危机中的知识分子寻找出路、投身革命的人生历程,对于她们而言,革命、集体、组织、党不是疏离而陌生的外在形态,而是融入她们的思想意识中,她们的政治立场、价值观念与主流思想意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在文学创作中,除了传达她们自身的创作个性与审美情趣外,还更多地渗透时代主流话语的印迹,而笔下人物形象的政治觉悟、思想情感、人生遭际、生命历程,都某种程度上彰显了作家对历史与现实的熟知与体悟。下面分别从创作动因、思想主题以及艺术表征等方面来阐述茹志娟与杨沫五十年代文学创作基本特征。

任何作家都脱离不了所处的时代语境,其文学创作与时代、现实社会具有某种复杂的关联,丹纳就曾指出:“时代的趋向始终占统治地位,企图向别的方面发展才干会发现此路不通;群众思想和社会风气的压力,给艺术家定下了一条发展的路,不是压制艺术家,就是逼他改弦易辙。”[5]就20世纪50年代文学生态语境来看,随着时代的更迭、社会性质的剧变,一切党派,集团以及个人的言行都被整合在庞大而复杂的政治格局里。文学生产领域高度的意识形态化无疑会对作家的创作实践带来重要影响与制约,其特点即是主流政治推行整齐划一的文学体制,倡导个人只能依顺国家中心的文学写作,将“小我”、“个性”规范在“大我”、集体中,呈现出聚焦“重大”题材与写英雄人物为核心的宏大叙事特征。

这一特殊的文学政治化氛围对茹志娟、杨沫的文学创作具有重要的影响,突出表现在创作动力、创作目标上导向主流话语的自觉与努力。茹志娟此期作品主要有《关大妈》《澄河边上》《妯娌》《鱼圩边》《高高的白杨树》《新当选的团支书》《里程》《春暖时节》《如愿》《黎明前的故事》等,这些作品不论叙述革命战争历史,还是展现农业合作化、社会主义建设等时代主题,都表现出鲜明的政治意识与对时代主流话语的关注。在这些作品中,她于1958年3月在《延河》发表的《百合花》,其毁誉参半的境遇,具有标志性意义,它意味着作家的创作个性与主流权威话语的冲突、噬合与妥协。茹志娟在创作《百合花》时,正是极“左”思潮泛滥之际,反“右”等政治运动,使整个社会处于一种人人自危的状态,相比之下,战争硝烟之中那种淳朴真挚的人际关系更加令人怀念。因而《百合花》展现了在战争环境下的人情美与人性美,无疑寄托了作家的深情厚意[6]。小说的发表为茹志娟赢来了声誉,随即遭遇“左”倾思想的批评,这些批评声无疑给茹志娟带来压力,“我内心是着急、焦虑的,但是无计可施。因为当时形势要求的,正是我所不能的。我不会处理尖锐的矛盾冲突,不善于写高大完美的英雄形象,也极少写过反面人物等等,我愿意克服这些弱点,来适应政治形势的需要(当时称作时代的要求)……”。实质上,这种客观情势与内在心理紧张感,确实使茹志娟在思想与创作上有较为重要的影响,之后,她有意识地要求自己不断提高政治思想觉悟,并在之后一篇名为《在社会主义轨道上》的散文中,茹志娟充满革命激情地宣称:“如果不把这个时代的人以及他们行进在社会主义大道上的脚步声想办法传播给广大的人民,你的职业将会失掉生命,失掉光泽”。[7]这种表白,不论在文学创作中具体运用及其艺术效果如何,就她的主观思想意图而言,作家的确有对自身思想进行清理与向主流权威话语靠拢的努力。

同时期较为重要的女作家杨沫,善于把握时代脉搏,对时代主题有着高度的敏感,她的文学创作同样表现出配合主旋律写作的政治倾向。在50年代,她著有《苇塘纪事》《青春之歌》等作品,都鲜明地体现出她的政治意识。尤其是其代表作《青春之歌》的写作,展露了作家深沉的政治情怀与政治信仰。在1958年出版的《青春之歌》后记中,作家这样写道:“我的整个幼年和青年的一段时间,曾经生活在国民党统治下的黑暗社会中,受尽了压榨、迫害和失学失业的痛苦,那生活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使我时常有要控诉的愿望;而在那暗无天日的日子中,正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幸而遇见了党。是党拯救了我,使我在绝望中看见了光明,看见了人类的美丽的远景;是党给了我一个真正的生命,使我有勇气和力量度过了长期的残酷的战争岁月,而终于成为革命队伍中的一员……这感激,这刻骨的感念,就成为这部小说的原始的基础。”小说问世后,好评如潮的同时,也遭来诸多非议。然而,面对诸多非议,杨沫对于具有政治导向性的文学批评是心悦诚服地予以接纳与认可的,并主动对作品进行了大幅度的增删,在1960年再版时,她说:“这次修改《青春之歌》,基本上就是吸收了这次讨论中的各种中肯的、可行的意见。这种讨论不仅使我对艺术创作上的一些问题比较清楚了;而且使我的思想认识得到了不少提高。说到这里,我深深感到党所领导的文艺批评的正确性和必要性,也同时感到我们社会主义制度的无比优越性。”[8]可见,杨沫对于政治意识形态对创作主体强大的渗透与整合力量,既无自觉疏离,更无自觉抗拒,相反,她十分担心自己思想落后掉队,而不断要求自己跟紧时代步伐,追求思想上的进步。这也使她愿意克服女性作家本身带有的特性,来适应政治形势需要与时代要求。所以,我们看到,在1991年6月新版《青春之歌》出版后记中,杨沫再次回忆了50年代的各种争议,她说“他们的看法都各有道理,我呢,也有我的道理。我推崇现实主义创作法则,我的生活经历,我的信仰决定了我的爱与憎,也决定了我喜欢写什么,不喜欢写什么。这无法更改。……我只能以一颗忠于祖国、人民,热爱共产主义的心来从事我的创作。”[9]可以看出杨沫对小说进行深层次、大幅度地删改,其根本原因在于杨沫自身有着强烈的政治意识以及政治态度,对迎合当时政治需要有着高度的自觉,而并非来自于外界的舆论压力,即是说,是由于杨沫本人“真正觉得这方面写得比较薄弱,她觉得修改以后更完整、更全面了”。(老鬼)而这又无疑是“当时‘左’倾的、教条主义的文学批评和新中国对知识分子进行改造的要求”,“表现了一种矫情伪饰和官方叙述倾向”。[10]从某种意义上说,杨沫的政治敏感性,使她能够敏锐捕捉时代重大的思想主题,为满足政治询唤与现实要求而作出自觉选择,体现了处在政治时势之中的杨沫对于时代主流话语的理解和反映。

可以说,不管是茹志娟在主流意识形态规约下被动地进行思想、心理的种种调适,还是杨沫以主流话语为宗,主动地认同与迎合主流政治,都表明了一个共同点,即在50年代严峻的政治形势影响下,她们的政治意识、阶级意识都有着明显的增强。这也表明,50年代的外部语境与作家的主观心理是相为呼应的,茹志娟、杨沫关注现实社会以及作品的主流倾向,与当时时代气氛是相契合的。在时代主题与主流话语的感召下,茹志娟、杨沫明确了自己表达政治情绪、政治意识的方式,她们以主流作家的进步姿态,自觉地通过文学创作来诠释时代主题,主动参与新中国的政治文化建设。

50年代作为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十年,作家们怀着对新政权的热切期待,以饱满的写作热情,追忆过去艰苦卓绝的革命战争年代生活,展望新时代新社会的新气象。在创作实践中,书写革命历史,讴歌英雄形象,展现波澜壮阔的新中国社会主义改造与建设的伟大事业,成为作家创作的重要聚焦点。茹志娟、杨沫在此期中重要的创作实绩,即是以新民主主义革命与社会主义建设两大时期英雄事迹、社会风尚、人情世态等为题材的文学作品。

杨沫的《青春之歌》是书写革命历史题材的经典作品之一。小说以宏阔的视野,将主人公林道静的人生遭遇、爱情纠葛、个人命运,贯穿在当时重大历史事件中进行叙述,展现了波澜壮阔的“九·一八”事变后,“一二·九”学生运动的来龙去脉。小说中林道静为逃避继母强加的婚姻而离家出走,到杨家村小学投亲不成,校长余敬唐却阴谋把她嫁给当地的权贵,走投无路之下她投海自尽,被北大学生余永泽搭救。余永泽的关爱与照料,使从小孤苦无依的道静为之感动,两人相爱并同居了。但因偶然机会,林道静接触到北大的进步学生后,思想上受到触动。在共产党人卢嘉川、江华等人的感召下,离开自私而平庸的余永泽,积极投身到抗日救亡的洪流中。显然,小说在对林道静的情感经历、爱情婚姻等私人化的叙述中,容纳了革命、政治这一核心线索,即出走的“娜拉”林道静,如何从“五四之子”成长为“党之子”的艰难历程。这也意味着,小说中的爱情只是一件外衣,真正地是要表现革命、政治这一宏大主题。而这也正是当时主流话语所认同的,“《青春之歌》里面最能吸引广大读者的是那些关于当时的革命斗争的描写。紧张的地下工作,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和英勇的监狱斗争。这些斗争都是能够激动人心的。”[11]无疑,小说中的爱情被革命化,个人的情爱纠葛被引导和升华为同志之爱,以此来反映明确的政治思想趋向: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只有融入人民革命事业,关心民族国家的命运,才有真正的出路和前途。

茹志娟取材于革命战争历史的作品主要有:《关大妈》《百合花》《澄河边上》《黎明前的故事》《高高的白杨树》等。《关大妈》描写民族解放战争时期,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游击队之母”关大妈的革命英雄事迹。小说中关大妈的独生子桂平是游击队员,不幸被敌人杀害。这种血的教训与丧子之痛,使关大妈意识到必须反抗,才能不被欺压与杀戮。随后,在猫儿的引领下,关大妈从一位普通母亲转变成有革命觉悟的情报人员,一次次地出色完成革命任务。即使在被捕后,也勇于与敌人周旋,受尽严刑拷打,宁死不屈,甚至当敌人以孙儿的性命来要挟时,仍是忍痛割爱、大义灭亲,绝不泄露半点消息。在猫儿等党组织把她营救出来后,继续坚定地从事地下工作,被誉为“游击队之母”。可以看出,小说并不是要讲一个单纯的人物传记,一个普通母亲的故事,而是指向革命与战争的宏大主题。当关大妈积极主动参与革命事业,甚至于在生与死的考验与抉择时,甘愿牺牲生命,也要严守秘密,保卫组织。从这层意义上说,关大妈不再只是桂平的母亲,而是成为革命队伍的“公共母亲”。关大妈是平凡的,然而又是崇高、伟大的,这正是主流意识形态所要展现的母性,它超越了具体的所指,而是作为整个民族、国家精神力量的象征。《百合花》以一次艰苦卓绝的总攻战役为背景,叙写“我”由小通讯员护送到前线包扎所,“我”与小通讯员到老乡家里借棉被为中心情节,结尾中写小通讯员牺牲后,新媳妇一改先前的羞怯,为小通讯员细细地擦拭身子,帮小通讯员缝补衣肩上的破洞,最后更是把新婚的被子,盖在小通讯员身上。显然,小说通过一床绣着百合花棉被来寄寓作家的革命情感与政治信仰,展现了革命战争年代友爱、庄严、崇高的人际情感,歌颂了革命战争年代众多无名英雄的大公无私、勇于自我牺牲的崇高人格精神。

茹志娟另一重要取材重点是反映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新生活新风貌,如《如愿》《里程》《春暖时节》等作品,这些作品突出特点,是通过描述人们在两个时代、两种社会里的不同遭遇与命运,来肯定与讴歌新社会的幸福生活。《如愿》中,将过去与现在、回忆与现实穿插,突出新中国成立后老百姓当家作主人的美好生活。25年前,何大妈与儿子阿永两人相依为命,衣食无着。在极其艰难的岁月里,母子俩唯一的渴望即是有朝一日能够吃上那又大又红的苹果,然而,在那个连基本温饱都无法解决的年代,吃上一个苹果只能是虚幻的奢望。25年后,在新社会里,儿子已长大成人,并娶亲生子,何大妈则担任了街道工厂玩具小组组长,光荣地成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的一员,也终于如愿地买上渴盼已久的苹果。其实,小说中的“苹果”,不仅是作为母亲对儿子的许诺,也是何大妈母子两人在贫困中对于美好生活的期许,而这份期许终于在新社会中得到实现。当儿子阿永喊出“妈妈,你带我们一起走,一起来建设祖国的大花园吧”时,小说的政治内涵得到了强化。《里程》中将个人的思想进步,以公共汽车的一站一站往前进作比喻,讲述了王三娘思想蜕变过程。王三娘本性并不坏,但在孤儿寡母艰辛的生活中,养成一套自私自利、善于钻营的世侩生存哲学。与三娘一心为自己的“小家”作谋划不同,女儿阿贞则积极参与集体事业中,担任了公社里四大队的大队长,为了集体利益而奔忙。最后,在女儿言行的感召下,王三娘克服自私、利己观念,而关心集体事业,从而完成了思想意识进入“先进站”的完整叙述。可以看出,小说中的母女角色不是一般意识上的母女人伦关系,而是将女儿作为党的代表,集体组织的化身,并成为了政治力量的一种号召,来引领落后分子。当小说中王三娘高喊“我跟了党走,跟党走不会错”、“党指到哪里,我们干到哪里”、“为了麦子,……为了社会主义”时,麦子、阿贞、红旗与党、社会主义已经构成意义上的同构,小说的政治倾向性是很鲜明的。

不论是杨沫直接表现对革命战争宏大主题,以宏阔的视野书写重大的历史事件,展现对主流革命话语的认同与亲和;还是茹志娟注重以小见大,着力表现革命战争中的军民鱼水情与参与社会主义建设的荣耀感,都展露出她们对于主流政治与时代主题的敏锐审察与自觉表现。

茹志娟、杨沫的政治意识与政治价值取向,规约了她们观照问题的角度、处理题材的方式,她们独特的艺术表现方式,使作品达到思想性与艺术性相兼融的审美境界。

首先,茹志娟、杨沫在创作中,往往将日常生活与普通人伦关系贯穿在宏大政治主题叙述中。不论是反映革命战争历史,还是展现社会主义新生活,其中一个重要特点是以政治性因素考量日常生活中的人情世态,以政治身份、政治立场来探讨或解决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茹志娟以独特的艺术视角,通过“家务事”、“儿女情”的讲述,建构起符合时代主流意识的叙事逻辑构架。这一构架的核心是将政治思想先进或落后,作为评判是非的标准,以政治身份的标识来衡量人物间关系的亲疏厚薄。如《妯娌》中,赵二妈以她的生活经验担忧两儿媳在以后生活中会有利益冲突,导致家庭失和。而事实上,赵二妈的种种担忧却是多余的,因为两儿媳的一切问题都在“青年团员”这一政治身份下迎刃而解。小说揭示了妯娌相处的秘诀不在于是否性情相投或基于亲情伦理,而是在“共青团员”这一共同政治身份,使妯娌关系融洽,这种政治身份的特殊意义,是唤起了一种“比亲人还亲”的政治情感,从而杜绝家庭矛盾的发生。在《春暖时节》中夫妻间的关系紧张,指涉的是小家庭私己意识与集体观念的冲突问题。小说传达出鲜明的政治意图:只有抛弃小家与私己观念,全身心投入到社会主义事业工作中,才能真正获得理解、尊重与幸福。与茹志娟一样,杨沫在创作中有意识将日常生活与普通人伦情感织入统一的革命伦理中。《青春之歌》中主人公林道静的政治道路与日常生活始终呈现或显或隐的噬合、对抗、僭越的复杂关系。在小说中,多处情节的设置,都表明日常生活既是林道静寻找革命道路的动力,同时又是她展开新生活的阻力。如继母对林道静的逼婚,林道静抗婚离开家庭,衣食无着等细节,都表明了林道静的人生窘境恰恰来源于物质生活的困扰。这种困扰在她与余永泽同居后又异变成了另一种精神围困:她有了基本的温饱,但是物质生活的平庸与琐碎,却令她难以忍受,并毅然离开余永泽,寻求新的出路。小说中生活场景描写篇幅很多,但无不导向一个意旨,即所有这些庸俗琐碎的现实生活,都最终成了促使林道静政治意识觉醒的动因,而林道静对于物质生活的取舍也意味着政治思想上的进步。事实上,透过林道静艰难的现实生存场景,正凸显了她思想转变的迫切性与合理性。

其次,在叙事策略上将个性叙述与政治话语相融合,政治意识与抒情性语言相交织,展现出沉重与轻逸、激昂与柔美共存的审美张力。茹志娟大多作品都是以战争状态或是家庭冲突矛盾作为叙述背景,但她却善于在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下,出其不意地引入抒情性场景,使紧张局势与诗意氛围相交织,并构成独特的审美韵味。如《百合花》的背景是在部队总攻前这一时段,故事发生地随时都能听到敌人的炮火声,但就是在这一紧张逼仄的环境下,茹志娟却在小说中运用一种舒缓、平和、诗化的笔触,织入一些令人感动的细节,如小通讯员在步枪筒里“稀疏地插入了几根树枝”,“背的枪筒里不知在什么时候多了一枝野菊花”;又如关于故乡景象的追忆等细节,虽游离出了战争叙事本身,但却无意间构成了文本中的潜在意义:青春、爱情、希冀、生命、生活是多么地珍贵与美好,但在战争年代却成了奢望。小说通过这些情景,来反衬战争的残酷与非正义性,从而传达作家对小通讯员壮烈牺牲的惋惜、哀恸之情。《澄河边上》开篇即展现出紧张激烈的氛围,20多个同志因伤、病、体弱掉队,前路漫长,后有敌军追捕,炮声不断,暴雨倾盆,举步维艰,而澄河水涨,无法渡河。从人物所处的处境来说,队长周玉兆应该是百般苦恼,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村庄的景致,但恰恰此时,他却有另一番感受:“他们感到充实,感到一种胜利的愉快。天上有云,月亮时隐时现,大地上一会儿幽暗,一会儿又是银白一片。路旁的谷子在脚边摇摆,玉米已长得一人多高,肥大的叶子窸窣地响着。远处炮声隆隆,田野里显得更静了……”。这段人物心理与景致的讲述,冲淡了文本内在紧张的节奏,同时,还通过“充实”、“愉快”、“谷子”、“玉米”等描写,展现了军民坚韧、顽强的生存意志和镇定、乐观的革命豪情,洋溢着必胜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可见,茹志娟擅长运用细节描写、意象组合、侧面烘托、诗意语言等艺术手法来表现思想主题,尤其是表现革命、战争的作品。

杨沫在政治意识与个性话语的融合,突出表现在将强烈的政治激情糅合在个体生命情感体验中,尤其是将复杂内心波澜、个人情感、女性心理、情爱感受等私人性话语,与革命信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进行叙述。如《青春之歌》中有一情节写林道静逐渐厌倦了与余永泽的同居生活,爱上了革命、热情、勇敢的卢嘉川。但是,作为女性的单纯、软弱、柔顺,使她充满着顾虑,这种焦虑与担忧则是通过“梦”的独特形式展现出来:“这夜里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阴黑的天穹下,她摇着一叶小船,飘荡在白茫茫的波浪滔天的海上。风雨、波浪、天上浓黑的云,全向这小船压下来、紧紧地压下来。她怕,怕极了。在这可怕的大海里,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呵!波浪像陡壁一样向她身上打来;云像一个巨大的妖怪向她头上压来。她惊叫着、战栗着。……”。在这“梦”里,风雨、波浪、天上浓黑的云、大海、颠簸着就要倾覆到海里的船等构成一个极其险恶的背境,“她”在汹涌的浪涛中,渴望被拯救。这是一个精巧的构思,是小说有意创设的象征空间,它寓指林道静在对爱情取舍时,内心世界的波澜:孤独、迷茫、彷徨、挣扎、决绝等种种复杂情愫的交替,显示出林道静思想蜕变过程与革命道路选择。可见,作家通过潜意识的“梦”境,将林道静隐秘的爱情心理、情感波澜与政治道路、思想觉悟进行对接,以委婉含蓄的笔法来完成革命叙事。而小说中这种带有鲜明个人性、情感性色彩的“曲笔”有很多,诸如林道静大段的内心独白、联想、回忆以及抒情性语言等俯拾皆是,而所有这些都构成了小说富有温情与感染力的重要部分。

总之,将茹志娟、杨沫放置在50年代复杂的社会政治情势下进行透视,以期给予理性、辩证地对她们的文学创作及艺术经验进行评价,其原因主要是源于当下一个比较普遍的观点即是以整个“50年代文学”作为基线,将其笼罩在“文艺为政治服务”这一政治意识形态的规范下来盖棺定论,认为“50年代的文学作品在今天看来,主要剩下两个功能,其一,它们中的大多数成了一代人的怀旧符号;其二,可把这些作品当成历史的反映和再现,整体文本有一定的史料价值”[1]。不可否认,50年代的文学作品的确存在一些明显的缺陷,如艺术性、文学性成就不是特别高,有些作品过于图解政治等问题,但我们同样不能忽略一个常识,即共性与个性存在着“同”时,还有“异”的层面,它们共同见证着一个激荡而宏伟的历史进程,并因此激活、延续着文学艺术的生命力。而当下的评价无疑有以共性来涵盖,甚至抹杀个性的偏颇。其实,作为中心作家同时又是身为女性的茹志娟与杨沫,自觉调适时代精神与个人情感、政治内涵与艺术审美的复杂关系,在政治认同下的审美突围,是个性心灵与女性意识不自觉地彰显,从而使作品达到政治诉求与艺术美的最佳结合。本文从文学艺术价值维度来看茹志娟与杨沫的作品,主要体现两点重要的意义:一是在文学作品中彰显了“人”作为主体性的存在,对人性、人情、人心寄予了热情的关注,注重人物思想性格与心理的深入挖掘。二是对现实生活的敏锐洞察,展现出对社会变迁、人生命运、时代风尚、文化心理的捕捉与表现,力透纸背。所以,尽管在当下文学自由化程度渐增,政治不再充当文学的唯一价值标尺,但是在文学创作中如何把握与政治的复杂关联,尤其是那些弘扬主旋律的文学艺术作品,如何驾驭宏大题材,刻画出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如何于宏大中显精微,在雄浑中见细腻,能够突破时代的局限性,书写出具有当代中国特色的史诗巨著,仍然值得我们深入探讨与研究。而这也正是本文立论的出发点所在。

[1]洪治纲,刘雪屏.等.50年代“百花”的短暂绽放[N].信息时报.2009-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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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10.6

A

2012-03-21

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编号:12YJC751035);江西省教育科学规划课题(编号:11YB045)

李火秀(1981-),女,博士,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思潮方面的研究,E-mail:lhxzj527@163.com.

2095-3046(2012)04-01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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