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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译小说中思想性误读的表现形式浅论

2012-04-13王金双范晓霞

关键词:林译林纾思想性

王金双,范晓霞

(1.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2.内蒙古民族大学 文学院 ,内蒙古 通辽 028043)

林译小说中思想性误读的表现形式浅论

王金双1,范晓霞2

(1.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2.内蒙古民族大学 文学院 ,内蒙古 通辽 028043)

林纾及林译小说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独特的存在。林译小说在清末民初之所以能成为畅销书,除了外部的时代社会原因外,最关键的是他出色的译笔及极富个性化的思想性误读。正是学界对其毁誉交加的思想性误读,成就了林纾及林译小说在中国文学史上不容忽略的地位。本文拟对林译小说中思想性误读的表现形式及作用加以详细探讨。

林译小说;“思想性误读”;表现形式

林纾及“林译小说”是中国近代文学乃至文化史上一个独特的存在。林译小说之所以在清末民初的风行,主要是因为西方小说自身独特的艺术魅力、与爱国维新思想的时代主题合拍、近代印刷出版业的不断发展及小说市场的初步形成、独特的读者定位等原因,但最为关键的因素还是林纾出色的译笔及其个性化的“思想性误读”。

造成林译小说中的误读现象,除了晚清意译成风的时代原因,合作者参差不齐的外文翻译水平与文学鉴赏能力等因素外,还与作者的儒家文化心理结构紧密相关。为了论述的方便,我们把林译小说中的误读大致分为两类:第一类是技术性误读,它既包括全部的无意误读,也包括一部分有意误读(有意误读中的非思想性误读部分)。第二类是思想性误读,这当然是一种有意的误读。也就是说,林译小说中的许多讹误常常是林纾有意选择的结果。这种有意误读也就是钱钟书先生在《林纾的翻译》中所说的“明知故犯”的“讹”。

林译小说中思想性误读的表现形式大致有如下三点:

1.政治化的思想性误读

尽管林译小说的最初动因并非源于他的爱国思想,而是为了排遣中年丧偶的寂寞。但随着对小说(尤其是西方小说)的社会地位与艺术价值认识的不断提高,他便开始提倡以文学爱国保种、改良社会、改良人生,并宣传自己的政治理想。他的译书很明确就是为了匡时救弊、有益社会。在这种观念的支配下,有的西方小说即使与爱国保种的关系不大,林纾也要在译作的“序”、“跋”中硬性加入自己的说教,使读者认识到亡国灭种的危险。甚至,当遇到原著的思想主题与自己的爱国保种思想大相径庭时,他也不惜削足适履,对原著进行政治化的思想性误读。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其译作《黑奴吁天录》对原著主题的思想性误读。

《黑奴吁天录》是林纾根据美国斯托夫人(Harriet Beecher Stowe)的《汤姆叔叔的小屋》(Uncle Tom’s Cabin,1852年)于1901年翻译过来的。将这部小说译为《黑奴吁天录》,一方面是为了迎合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另一方面也与林纾深厚的古文功底有关。在《史记·屈原贾谊列传》中,司马迁曾论到:“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仅从这一细节我们就能看出林纾在翻译时为把原语文化纳入到译语文化体系中所用的苦心。

《汤姆叔叔的小屋》是一部描写美国农场主虐待黑人奴隶的小说。而在《黑奴吁天录》中,原著中的前言部分已被删去,林纾只是在译作的“例言”中说:“是书专叙黑奴,中虽杂收他事,宗旨必与黑奴有关者,始行着笔。”“是书为美人着。美人信教至笃,诸多以教为宗。顾译者非中人,特不能不为传述,识者谅之。”“是书言教门事孔多,悉经魏君节去其原文稍烦琐者。本以取便观者,幸勿以割裂为责。”《黑奴吁天录》对原著的宗教主题做了很大的处理:要么删除,要么淡化,要么干脆改写,保留照译之处尽管也很多,但多为无关痛痒之处。译作的宗教感情色彩已经大大减弱,而突出的却是汤姆所遭受的非人待遇。

以今天的标准来衡量,《黑奴吁天录》不是对原著的翻译,而几乎是改写。而正是这翻译“不忠”的《黑奴吁天录》在当时发挥了它独特的政治功效。译本的出版正值反美华工禁约之际,正好呼应了不断高涨的反帝爱国运动。它激励了全国人民反帝爱国的决心,也感染了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同时,它也使当时的知识分子对小说在政治宣传和爱国教育方面的重大作用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因此,从宣扬爱国保种、发挥教育民众的作用这一标准来看,林纾的译本是非常成功的。

2.伦理道德化的思想性误读

林纾终其一生都未能超越儒家的伦理道德,这首先表现在他以儒家道德的核心概念“孝”与“礼”等为标尺对西方原著的思想性误读。

在清末民初,林纾也与诸多维新者如康有为、梁启超等人一样,十分关注道德问题,但他的道德观核心仍然是中国儒家伦理道德。林纾在自己的译作中(尤其是序跋)对孝子、孝行多有称颂,“孝之于人能自生其神勇”[1]译余剩语。因为孝道在儒家伦理中占有重要地位,林纾的许多译作都以“孝女”、“孝子”等来命名,如狄更斯的《老古玩店》、哈葛德的《蒙特祖马的女儿》、克力斯苏·穆雷的《殉道的莽汉》等,分别被译为《孝女耐儿传》、《英孝子火山报仇录》、《双孝子喋血酬恩记》。此外,林纾还常在自己的译作中以“某也不孝”、“某也无良”、“某事契合先王之道”等儒家伦理观念来进行评价。这既有取悦读者的考虑,也与林纾本人的文化心理结构有关。

中国古代文学重“载道”,这在小说创作中比较容易做到,但是如果在翻译过程中过于强硬地把“一已之见”加入进去,则有破坏译文整体性的危险。林纾的解决办法是为每部译作撰写序、跋,以此作为他进行文学尤其是伦理道德及政治思想的阐释平台。这样的例子存在于其大部分译作中。根据粗略统计,林纾在为所译的外国文学作品撰写的72篇序跋中,所征引的中国文化典籍如《史记》、《汉书》、《资治通鉴》、《庄子》、《太平广记》等至少有40种,所征引的历史人物如龙逄、比干、屈原、聂政、韩愈、吴道子等,更是不胜枚举。

其次表现在他以儒家“知恩图报”、“生死观”、“忠义观”、“三纲五常”及“性善论”等观念对西方原著人物及思想的误读。

在《汤姆叔叔的小屋》中的第14章中,奴隶主圣格来问女儿夜娃为何要买下黑奴汤姆,夜娃回答说:“I want to make him happy.”[2]夜娃的回答放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语境中就无法让人理解。奴隶主买下奴隶怎么是为了让他获得快乐呢?事实上,夜娃是一个笃信基督教的小姑娘,她的行为确实是出于爱人并使人快乐的宗教信条的缘故。林译对此做了误读:“此奴于水中拯吾性命,故欲得之。”[3]认为夜娃买下汤姆与其说是出于宗教信仰,还不如说是由于中国“知恩图报”的传统美德更让读者信服。

在林译《迦茵小传》第36章中,洛克居然能以“五伦”名义给迦茵写信:“尔今来书,孩子已殇,其人亦娶,则尔我不了之事皆毕,何妨重绪因缘?迦茵乎,到底尔我二人,业为妇夫,天地闻之,尔今生须一力为我,不旁及于他人,即使尔不见爱,吾亦以五伦名义,责尔来归。尔若不来,令我痫发,则罪在尔躬。”

3.政治与伦理道德相结合的思想性误读

在林纾的文化价值观与伦理道德观中,政治化误读与伦理道德化误读的最佳表现形态就是“中”、“西”、“忠”、“孝”的相通与完美交融,结为一体,即能“图报亲仇者”必能“图雪国耻”,能“孝”者必能“忠”。这可能是林纾在小说翻译过程中最令他自己满意的“伟大发现”了。此在1905年林译英国作家哈葛德的《英孝子火山报仇录》的译序中表现的最为明显:

其貌为儒者,则曰:“欧人多无父,恒不孝于其亲。”辗转而讹,几以欧洲为不父之国。间有不率子弟,稍行其自由于父母教诲之下,冒言学自西人,乃益证实有其事。于是,吾国父兄始疾首痛心于西学,谓吾子弟宁不学,不可令其不子。……今西学流布中国,不复周遍,正以吾国父兄斥其人无父,并以其学为不孝之学,故勋阀子弟,有终身不近西学,宁钻求于故纸者。顾勋阀子弟为仕至速,秉政亦至易。若秉政者斥西学,西学又乌能昌!余非西学人也,甚悯宗国之蹙;独念小说一道,尚足感人,及既得此书,乃大欣悦,谓足以告吾国之父兄矣。……然则此事出之西人,西人为有父矣,西人不尽不孝矣,西学可以学矣。呜呼!封一隅之见,沾沾以概五洲万国,则盲论者之言也。虽然,吾译是书,吾意宁止在是哉。忠孝之道一也,知行孝而复母仇,则必知矢忠以报国耻。若云天下孝子之母,皆当遇不幸之事,吾望其斤斤于复仇,以增广国史孝义之传,为吾国光,则吾书不既乎?盖愿世士图雪国耻,一如孝子汤麦司之图报亲仇者,则吾中国人为有志矣!

中西文化经林纾的苦心“曲解”,儒家的伦理价值观终于“一统天下”,怪不得他一再强调“勿诬人而打妄语”[4],“西学可以学矣”[1]序。由此,林纾陷入了自己根本无法解决的思想矛盾当中,在向西方学习了一遭之后,最终又回归到儒家文化价值观与伦理道德观之中。

我们知道,译作一旦问世,其自身文本所蕴含的意义与原著文本意义,以及译者的翻译目的(如理性审美、道德预设等)非但不能完全吻合,有时还会产生矛盾。尤其对于像林译这样想“中西兼顾”的译作来说,此种情况更为明显。中西文化尽管有相同相通的地方,但它们的差异则更为明显。林纾想建立一种“合中西二文溶为一片”[5]的文化理想可以理解,但这只是其一厢情愿的“乌托邦”罢了。因为任何文化的产生发展都是与其所在环境(物质环境、政治环境等)紧密联系的,强行移植其中的任何一个方面都会导致“南橘北枳”的结果。最典型的例子是林译《迦茵小传》(1905年)。当他将迦茵未婚先孕的情节译出后,立刻遭到寅半生等人的强烈攻击,说他的译作是“传其淫也,传其贱也,传其无耻也”,使迦茵之身价“忽坠九渊”。令批评者感到愤怒的是,“凡蟠溪子所百计弥缝而曲为迦茵晦者”,林译则“必欲历补之以彰其丑”[6]。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林纾对寅半生等的批评竟然保持了沉默。这一方面与他当时因“逞能”,而没有预料到译出全本的后果竟然如此之严重有关,一方面也是在他卸掉“盔甲”后,意识到自己的这次“冒失”真的背离所信奉的儒家伦理道德有关。尽管知道自己犯了错,但在事隔一年之后,他仍然为自己进行了某种程度的辩护。在1906年的《橡湖仙影·序》中,林纾发牢骚说:“宋儒嗜两庑之冷肉,宁拘挛曲其身,尽日作礼容,虽心中私念美女颜色,亦不敢少动,则两庑冷肉荡漾于其前也。”

当然,以现在的标准看,林译小说中的很多思想性误读都很牵强附会,迂腐可笑,甚至荒诞不经。但我们决不会怀疑林纾本人当时内在的忠诚与认真。甚至可以这么认为,在林译小说的所有误读中,只有思想性误读才是林纾译书的真正源动力。对于林纾来说,如果其他误读都能够经过努力得到纠正的话,唯有思想性误读是不可改的。因为正是通过这具有林氏特色的思想性误读,林纾终于将自己内心深处的儒家伦理道德之根通过译作在西方文学中找到了契合与生长之点。

[1]林纾.英孝子火山报仇录[M].上海:商务印书馆,1905.

[2]Harriet Beecher Stowe.Uncle Tom’s Cabin[M].New York:Bantan BooksInc,1981:148.

[3]林纾.黑奴吁天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70.

[4]林纾.孝友镜[M].上海:商务印书馆,1918:序.

[5]林纾.洪罕女郎传[M].上海:商务印书馆,1906:跋语.

[6]寅半生.读《迦茵小传》两译本书后[G]//林纾研究资料选编.福州:福建省文史研究馆,2008:157.

[责任编辑海林]

I206.5

A

1000-2359(2012)04-0227-03

王金双(1974—),男,内蒙古赤峰人,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内蒙古民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文学研究。

2012-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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