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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期待与期待的彷徨
——浅议师陀小说集《果园城记》的文本内涵

2012-04-12邱诗越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年4期
关键词:师陀果园现实

邱诗越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27)

无尽的期待与期待的彷徨
——浅议师陀小说集《果园城记》的文本内涵

邱诗越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27)

分析了师陀的小说集《果园城记》,认为它奠定了师陀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作者利用回忆来介入现实,通过《果园城记》描写了果园城人的生活现状,果园城人是有期待的,但果园城的滞重与衰败让人感到迷惘和守候的彷徨。

师陀;期待;彷徨;《果园城记》

师陀(即芦焚,河南杞县人,著名现代作家)(1910—1988)是一位创作颇丰、风格多样的现代作家。他的作品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曾对中国文坛产生过一定的影响,但在中国文学史与批评界却受到了不应有的忽视与误读。师陀的小说集《果园城记》承载了丰富的内涵,呈现了一个独特的文本世界。小说写出了作家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批判与无奈,同时又流露了在失望中的些许期待以及对现实理性思考后的彷徨。《果园城记》叙述技巧成熟、表现方式独特,奠定了师陀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上的地位。小说集写出了当时人们生活的艰辛与困顿,果园城人也曾努力过,试图去改变现状,带着期待去践行,但结局却是人物对现实的无奈和迷惘。

一、凝固的无尽期待

“塔”与“座钟”这两个意象都是师陀的独特小说文本世界—— “果园城”的标志。在师陀的小说集《果园城记》中,“塔”这个意象反复地出现,小城里的任何居民都熟知有关“塔”的一切传说。它像是一个在场的亲历者:果园城每天从朦胧中一醒来就看见它,它也每天看着果园城[1]519不管世界发生多少变化,历经多少沧桑巨变,但“塔”仍旧巍然不动,它依然在置身城巅俯视一切。确切地说,“塔”仿佛才是“果园城”真正的城主。1951年,作家参加土改,从这座小城城外走过,“只见那吓人的塔还在城头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炮弹打飞了‘宝顶’。”1960年,作家再次经过那儿:“几间老屋已被拆去,城墙也被拆去,塔还在那里。”[2]101不管“果园城”上演多少由盛而衰的故事,它仿佛置身事外。历经世事的变迁,这座“塔”依旧未曾发生任何改变,表征了人物顽固的品性,象征着小城人冥顽不化的生活方式,这恰如学者解志熙在研究了师陀的小说《果园城记》后所得出的结论:“虽然历经近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但果园城人的‘生活样式’并无真正的改变,而且绝大多数果园城人也没有改变其‘生活样式’的自觉。”[3]223

作家师陀在《塔》中写道:“这就是那个早已永不倒坏的塔,果园城每天从朦胧中一醒来就看见它,它也每天看着果园城。在许多年代中,它看见过无数痛苦和杀伐战争,但它们到底烟消云散了;许多青年人在它脚下在它的观望下面死了;许多老年人和世界告别了。一代又一代的故人的灵柩从大路上走过,他们生前全曾用疑惧或安慰的目光望过它,终于被抬上荒野,平安的到土里去了——这就是它。这个曾经看过以上种种变动的塔,现在正站在高处,像过去的无数日子,望着太阳从天际从果园城外的平原升起来。”[1]519“塔”成了“果园城”历史的见证者,它亲历了小城历史的滑落变迁与现实环境的萧条残破,展现了小城的“过去”、“现在”与看不到发展前景的“未来”,在这种平凡人事的“常”与“变”的交错中,作家深感“变”与“不变”的痛心与悲哀;师陀在小说叙事里表达了他对未来时间的深深隐忧与恐惧,让人看到的是未来时间的紧张与不安,而并非期待中的乐观与明朗,小说《果园城》里写道:“放在妆台上的老座钟—— 原是像一个老人样咯咯咯咯响的——不知几时停了。”[1]519在这里,时钟已不再承载意义与价值,它从一个曾经给过人时间警示的工具,如今已变成了一个让人早已忘却的摆设。

文本里的人物如同生活在常态、凝固的环境里,想变却无从变化,对未来生活感到了无法得到保障的失望,时间的凝固凸显了空间的封闭性,大大强化了“果园城”在读者心中停滞不前的印象。但从局部看来,人事的苍凉与无常,一代又一代人生命的远逝,又使得它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但这是一种逆向的发展与改变;并且从总体上看,过去、现在甚至将来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倒让人更清楚地看到时间所无法改变的同一性和相似性,小城仿佛在雷同的日子里存在。因此,在师陀的作品里有关故乡痛苦和焦虑的记忆,便有了具体的意义与内涵。这正是师陀的叙事技巧:通过对时间的压缩和隐藏来实现他的空间叙事,同时表达了他对空间变幻的深切感受—— 处处如同废墟般。

在作家构筑的文本世界里,时间仅是一个所指符号,已失去了能指的价值与意义(能指即表示成分,指事物的表像;所指即被表示成分,指表象所蕴含的情感与意义)。时间在不断地循环,四季在永续地轮回,文本人物在历时性的时空里,历经无数的沧桑与变迁,将生命渐渐带向终点。小说人物的生活由昨日的繁华走向了今日的破落与衰败,常常面对的是一方物是人非的世界。在时间的苍穹里,那一隅家园是无数卑微人生的循环与重复,富有价值和美好的事物只有无尽的期待,但却看不到希望与未来,那里仿佛永远都无法繁荣起来。如《葛天民》里的葛天民,昔日的他是一个有才能、有憧憬的年轻人,七年前,“他曾在本省农业学校毕业,……他回到果园城,不久就在一片荒地上创立一个农林实验场。”[1]467那时的葛天民对自己的事业充满了热情与企盼,“在十年之后他已经自以为老了,说话总喜欢用‘我们那时候’开始;一个热心改革的好人,他将被蛆虫们踩在脚下蹂躏,自己以为没有才能反而是一种幸福”[1]466;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文本人物发出的慨叹,在小说里写到“他”如果在最初的十年中,一走进社会就作恶累累,而且“每一件都够得上枪毙或二十年徒刑的大事”,反而“被尊敬着被颂扬着”。“果园城”人正是在这种荒诞境地里生存着,“他们”渐渐被销蚀了个性与追求,“他们”“也渐渐习惯于不用思索”,人物犹若生活在一方停滞的世界里,让人痛心的是,现在的葛天民也已完全适应了窒息的环境了,小说写道:“他大约将活到八十五岁,然后大约是安静的死在这小城里,即使在八十五岁寿庆的时候,他大约还不会以为人们为了生活有四处奔波的必要。”[1]471“果园城”人已不再期盼改变与发展,人们感觉到了生活的安逸与平静,生命的存在便是追求吃和穿,饱与暖成了他们对生命最真切的感觉;在这里,个体已不再有向往,作为高级动物存在的标志—— 意识与思考,在“果园城”人那儿,已显得多余,作为个体的“人”存在已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作家为此深感痛心与忧郁。

二、期待中的彷徨

过去的“果园城”是一隅破败的家园;现在的“果园城”依旧无声无息,不曾呈现任何生气与激情,一如作家在小说《果园城》里写到的那样:“……房子里仍旧像七年前我离开时一般清洁,几乎可以说完全没有变动。所有的东西—— 连那些大约已经见过五回油漆的老家具在内,全揩擦得照出人影,光光亮亮看不出一点灰尘。长几上供着的孟林先生的遗像,是从我第一次看见起就没有移动过的;旁边摆两只花瓶,从花饰以及色彩上可以看出是明窑出品,里面插着月季花,大概在三个月以前就干枯了。”[1]461-462小说写出了人物生活的环境如同是静止的、凝滞的,时间的渐逝渐远,未能给人们的思想与生活带来些许的改变,人物随着时间的流逝正渐蚀活力与生气,就如同色调高雅的明窑花瓶里插着的月季花,生命在悄悄地枯萎褪去,早已变“干枯了”。在时间无情的流逝中,个体生命也早已被遗忘,这是小城人物生存的悲哀。

也许是人们生活的现实过于艰险与困窘,他们已经习惯于一切的“静止”,失却了生命主体本应有的向往与追求,早已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他们成了一个个被压榨与受凌辱的符号,人们生活在那种境地里显得是如此的渺小与无助。小说《城主》里的被人操控命运的庄稼人,为了一棵小树和邻居打了无数次官司、吵了无数次架,穿了从别人那里借来的宽大拽地的蓝竹布长衫,“比拿一管笔放在他手上还没办法”[1]477。当这个叫做“张三”或“李四”的庄稼人来到朱魁爷府上寻求“法理”以让邻居吃亏时,结果却是“他”和邻居同样花了“比那棵小树多过于十倍以至六十倍的钱”[1]479,因此“现在他最关心的是他的庄稼,他的小牛,官司已经打坏了他的胃口,他不再找‘法理’了”[1]480,因为主宰着“果园城”人的命运的魁爷们,是贪婪的,这些庄稼人是永远没办法、也无力喂饱“果园城”的地主们的无穷大的胃口的。这些社会的底层众生是可悲可怜的,“他们”无力摆脱自己的生存困境与悲剧命运,“他们”作为“人”只是某些权势人物的附属存在,“他们”是缺失了主体性的一群。魁爷在“果园城”里是封建君主,他一如自己王国里的统治者,任意主宰着果园城人的生命,随意践踏 “他们”的尊严。他的深宅大院仿佛皇宫一样幽禁着他娶来或抢来的四位老婆,仆役们必须把心提到嗓子眼做事,稍有不慎,他就把她们剥得赤条条的,吊起来,然后用专门给她们准备的鞭子抽打。在外面,他掌管了果园城人的一切诉讼、权益、生死,是“果园城”货真价实的土皇帝。一幕幕恶行令人心寒。在《倦谈集》中,作家借用一个外国牧师之口发出了这样的慨叹:“这是一个古怪的国土!一个疯狂的病院,人民也都是古怪的生物,没有感觉的活着,也没有人能懂得他们。”[4]171小说写出了“果园城”人非理性的存在,人际间是隔膜的、孤寂的,师陀通过记忆重拾现实,以话语主体“介入”当下来表达他批判的针对性与指向性,从这个角度来说,师陀的批判内涵是具体的、现实的,因此,作家的批判也即是对“果园城”人的悲悯,“作家对无序、混乱的社会现实的描绘和叙述,意在表达对现实的不满和痛心,也是对民生的关怀。”[5]106

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民族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国家正遭遇内忧外患,人们的生活是贫困的、内心是迷惘的,师陀通过对现实的反映,指证了希望与现实的遥远距离,展示了人物此在的艰难与未来的无望。《傲骨》里的“他”原以为学有所成能够报效国家,服务于社会;然而,在现实面前,人物所有的梦想被碾碎,小说人物在一遍遍地追问,但是此在现实给予的答案依然是无尽的失望与痛心。“果园城”里的人们在守望着一份期望,但那份希冀是那样的遥远与不可企及。《桃红》里的素姑,“惆怅的望着永远说不尽的高的蓝而且清澈的果园城的天空;天空下面,移动着云。……她想的似乎很远很远……”[1]484“一颗泪珠从她脸上坠下来,接着又是一颗。”[1]487素姑已感到了自己的“一种失意、一种悲哀”,她在渐渐远离昨日的美丽与青春,心中的那份期盼也日渐变得遥远,但“果园城”的天空还会载起她昔日的梦想与期待吗?《孟安卿的堂兄弟》里的“安乐公”孟季卿,“他的眼睛老茫然望着空中”,深感人生未来的一片茫然与无措,但“果园城”人又能做出什么改变呢?在小说《期待》里,徐大娘的目光“转到别处,望着空中”,“她”在等待那份永不再来的期盼,这是一份遥远的期待。《贺文龙的文稿》里的小学教师贺文龙,曾“跟大多数年轻人一般抱过大希望”,曾写下了“被毁伤的鹰啊……你生成的野物毅然遥望天陲,以为叮喙、攻击与嘲笑全不值一顾……”的文稿,然而“恶运像石头般不断向他投下来”,文稿逐渐像夹在纪念册里的花瓣一样变得焦黄了,最后当“他”看到这文稿时,竟连意思也不明白了,“他”只有向天空叹息岁月不再,“自今而后也许永不会想到它了”。师陀通过这些作品写出了“果园城”人的期待以及守望的无望,“果园城”人对未来也曾有过梦想与期盼,他们在遭遇了一系列的阻隔后,如今只留下了失色的记忆,想奋起却没有前进的勇气与动力。

其实,作家与文本中的人物一样,对未来是怀有期望的,然而,看到的现实却是“果园城”依旧在衰败,且必然走向衰败,生命缺失了灵魂,他们看不到活着的意义与价值,死亡是生命的必然归趋,看不到“人定胜天”的行动与力量。这是“果园城”世界的宿命,也是那个时代中国人普遍的命运,因此,作家对自己的期待充满了无尽的彷徨。如在《颜料盒》里写到的两次意蕴幽远的钟声,让人深感小说人物生活环境的荒凉与萧瑟:“四围是静寂的,仿佛连树木也都在屏息倾听。从船场上送来的锤声,沉重的痛苦的千古不变的一声一声响着。”[1]504“从树林那边,船场上送来的锤声是愤激的、痛苦的、沉重的响着,好像在钉棺材盖。”[1]507在前一次锤声里,油三妹还在世,但那只不过是一个痛苦的存在,所以这锤声敲不醒渐落的命运。在后一次锤声里,油三妹早已吞食藤黄死去,这锤声就仿佛丧钟一般,那钟声为谁而鸣,已让人无尽地思考。这是一个悲剧,锤声未能敲醒远离的生命,这不仅是油三妹的命运,也是当时大多数中国妇女的宿命。尤蔼梅、马瑶英、油三妹这些生活在“果园城”里的女性,无论“她们”是抗争还是屈从,命运之神给“她们”的一律是“不可改变的”“几乎是每一个少女都完全相同的遭遇”:嫁了的在不如意中过完一生,或者未嫁就已死了,或者嫁了并且死了。这不禁让人对女性命运与未来深感无限地郁闷与悲恸。

师陀作为一位有着强烈社会责任感与时代感的现代作家,在小说集《果园城记》里叙写了一个独特的文本世界,并在作品里呈现了当时那个特殊时期特定的社会现实内容,写出了在国疾民瘼时期人民生活的贫苦和生存处境的艰险,体现了作家对民族、对国家的过去与未来的关注与忧虑。我们看到了作家师陀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批判,同时也感受到了他对未来所寄予的期待以及对现实的无奈和彷徨,这就正如作家在《巨人》里所表达的那份激愤与矛盾之情:“我不喜欢我的家乡,可是怀念着那广大的原野。”[4]127

[1]师陀.果园城记[M]∥师陀全集:2.刘增杰,编校.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

[2]解志熙.摩登与现代:中国现代文学的实存分析[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6.

[3]刘增杰.师陀研究资料[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4.

[4]师陀.里门拾记[M]∥ 师陀全集:1.刘增杰,编校.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

[5]邱诗越.独特的“浮世绘”:浅析师陀小说的文本世界[J].沈阳大学学报,2011(1):105-107.

【责任编辑:王立欣】

Endless Expectations and Hesitation on Expectations——A Brief Discussion on Text Connotation in Shi Tuo’sStories of Orchard City

QIU Shiyue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Wuhan University,Wuhan 430027,China)

Shi Tuo’sStories of Orchard Cityis analyzed,which established his position in Chinese literary history.This collection of short stories mainly described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life about the citizen of Orchard City,and the writer involved in the social reality by recollections of the past.The citizen of Orchard City had expectations on life,but for the stagnation,heavy burden and decline of Orchard City,the characters in those stories felt perplexed and undecided on which they were waiting for.

Shi Tuo;expectation;hesitation;Stories of Orchard City

I 246.5

A

1008-3862(2012)04-0106-04

2011-02-21

邱诗越(1977-),女,湖南益阳人,玉溪师范学院讲师,武汉大学博士后研究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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