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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分钟,看语文课失魂落魄

2012-04-09王开东

神州·校长 2012年1期
关键词:刘亮程刘亮语文课

王开东

笔者曾有幸参加了一个有关聚焦课堂的研讨会,分别听了来自不同地方的三位名师同课异构的高一语文课《今生今世的证据》。

老实说,三节语文课,让我芒刺在背,骨鲠在喉。复杂情感涌上心头:语文课任重道远!

第一位老师,课堂导入就花了四分之一的时间,整节课都围绕着证据和证明打圈子,课堂成了对过往生活的一种回顾。最后得出刘亮程的写作脉络,“曾经的过往——内心的存在——精神的财富——不会沉寂”。这完全是对刘亮程的误读。

第二位老师,先配乐朗诵自己创作的一首诗歌《月是故乡明》,一下子勾起了学生的兴趣。接着,她选择了三句话,拎起文本:

“这些都是我今生今世的证据啊。”

“我走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曾经的生活有一天,会需要证明。”

“一个人内心的生存谁又能见证?”

这三句话正好对应着“证据是什么?”“证据能证明什么?”“内心的生存能否证明?”这样提纲挈领之后,文章的思路和结构一目了然。

但遗憾的是,这篇文章难的不是结构,而是主旨,其中有许多独特的句子,学生一头雾水,但老师视而不见,根本不敢涉足,于是避重就轻,把《今生今世的证据》处理成仿写材料。要求按照“独特的场景——有意象以成物证——有细节以成特写——有情感以成诗行”来写一段话。于是,整个课堂变成了学生仿写和展览的天地,热热闹闹。后来,老师又展示了他校学生的仿写,最后又展示了自己所写。可惜,刘亮程渐行渐远。学生从糊涂中来,回到糊涂里去。

课堂

重点是第三位老师,做了很大的求索,错误很大,价值也不小。本文重点谈谈。

先看该教师的执教流程:

一、选用一个词说说看完这篇文章之后的整体印象。

学生:难,深,有哲理,精彩,迷茫,深奥……

二、老师自道,我看完之后做了一个梳理,文章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证据和证明,一部分是村庄和家园。

三、有没有特别精彩的地方。

四、师生接力读,其他同学从证据和证明、村庄和家园两方面圈画。

五、提问交流。

关于证据:证据有哪些?有什么特点?曾经(拥有、熟悉)——现在(废失、陌生)。

关于证明:如果你是作者,你该如何回答下面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一个人能否为自己作证?

关于自证:引入《罗生门》,何处觅真相?结论:道德层,不可靠。

引入沈天鸿的《邂逅》结论:回忆,不可靠。

引入心理学家韦斯克兰茨的分析。信息之间自动的组合,导致不真实的回忆,就是虚假记忆。科学层:记忆,不可靠。

关于无证:怀疑——否定。

六、生存。

一个人内心的生存,谁又能见证?

生存的方式可能有几种?内心的生存能否找到证据?

七、虚无。

引入一个图片。一个人面对离去的火车。

人为什么会虚无?人成长的本质,自我放逐,人生是虚无的过程,也是存在的过程。

外在的生存——物质——村庄。

内在的生存——精神——家园。

八、评论。

其他人对刘亮程散文的评价。

九、对话。

师生模拟刘亮程接受采访,两者对话,印证文章中的内容。

十、推荐阅读。

一下子推荐四部书。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风中的院门》、《凿空》、萨特的《存在与虚无》。

下面谈我的听课感受。

刚开始的气氛很好,让学生选用一个词说说看完这篇文章之后的整体印象。这既是对学情的把握,也是对学生阅读初感的了解,并且可以对照出上课之后的认识变化。上课者开了一个小火车,话筒传递下去,学生几乎众口一辞:难,深,不懂,有学生说精彩,有哲理,原因居然也是因为不懂。课堂上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这是学生的学困所在,也就是学生的成长所在。但老师却不管不顾了,反而话题一转,抛出了自己给课文做的一个梳理。这样做,也不能说没有道理,至少给学生一条往下走的思路。但是,依据是什么?这样梳理的规律何在?要知道学生关心的并不是梳理结果,而是梳理方法。

第三步,更是一大败笔。

老师让学生谈谈“有没有特别精彩的地方”。前面学生明明都说,很难,很不理解,很深奥,此时却让学生谈谈精彩的地方。这样的课堂,“我”成了课堂的操纵者和主宰者。果然,很多学生谈的依然是自己不能理解的句子,老师和学生各走各的路,根本不能形成对话。

如果在第一步后直接追问,同学们觉得哪些地方很难,哪些地方深奥。然后,带着问题,教给阅读的方法,把难的读易,把深的读浅,这不就是阅读的价值?

四部分是接力读,这一步是好的,语文课是基于语言的一种存在,老师这时候要求学生按照“证据和证明,村庄和家园”来圈画,与他的步骤二接上了,此时再看他的第三步就更显得赘余了。

第五部分,值得商榷的地方太多了。

首先从第五部分开始,课堂完全脱离文本,转入探讨“人能不能用证据证明自己的存在”。其实,刘亮程根本不在探讨这个问题,而是一笔带过——我们需要证据来证明,但我们找不到证据,就算找到证据,我们的内心的存在,也还是找不到证据。因此,当家园废失,我们的双脚必将踏踏实实地走上虚无之途。我们的老师却着力于此,岂不糊涂?

“关于证据”,文章中交代得很清楚,这是属于学生能读懂的部分。

“关于证明”,老师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根本没有指向性,学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是谁?”学生回答说:“我不是谁,我就是我,我独一无二,我无可取代。”

而对“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学生则干脆回答说:“我从我来的地方来,我到我去的地方去。”

这种玄学回答,使得全场爆笑,老师惊慌失措,赶紧引向自己预设的下一步。

接着,老师引用了三则材料来说明白证是困难的。貌似精彩,实质谬误百出。

第一是引用了黑泽明的《罗生门》,来说明“何处觅真相”。其实,这两者没有任何相似点,《罗生门》中的几个人,是被动的被审讯,因而有意识地遮蔽真相,表现的是人性的丑恶。但刘亮程却是主动寻找,表现的是人性的美好和珍贵。这两者如何能比?而且一个是先锋小说改编的电影,一个是真实再现自己村庄的原生态的散文,他们的距离何止十万八千里?

第二是引用的一首诗。

诗歌是瞬间的灵感,和刘亮程长期情感的内在蕴藉,也有相当大的差距。这个材料用来说明回忆不可靠。那么,回忆为什么是不可靠的?为什么不到文本中去寻找理由?对于语文,我们不仅要关注文本的内容,更要关注文本的表达。有时候,后者显得更为重要。

第三是引用心理学家的话,来科学说明虚假记忆的产生。

然后探讨无证,探讨生存和虚无,但探讨这些有什么价值呢?意义到底何在呢?我们所要解决的是刘亮程的文本中所探讨的“生存”,是刘亮程作品中的“虚无”,而不是天马行空后告诉学生生存的知识和虚无的道理。

反思

总体看来,当前语文课“失魂落魄”的关键原因有:

第一,文本解读能力严重缺乏,不知道文章想言说什么。

这个问题极其重要,可以说,没有了网络和教参,相当多的语文老师不会解读文本,更不会教书。尤其是对哲理性散文的解读,很多老师更是捉襟见肘。

三位老师,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没有真正读懂刘亮程的这篇文章。第一个老师把刘亮程看成了一个心灵大师,于是,文章成了励志读物,全然没有关注刘亮程来自骨子里的忧伤和虚无。

第二个老师做了一些探讨,遗憾的是,总是在外围打转,没有深入到文本的内核。第三个老师干脆没有涉及。

高度文学的语言,极度陌生化的语言,还有刘亮程特有的言说方式,文章中处处可见时间、空间和存在,这些都是存在主义哲学的核心词汇。存在主义哲学最大的特点,就是“经由思,抵达诗”。刘亮程在深邃的思考中,在焦灼的寻找和寻找不得中,感到彻骨的绝望和虚无,于是,文字(诗)从血管中和生命中自然地流淌出来。

第二,对文本的核心内容把握不当,不知道该上什么。

从这篇文章所处的单元来看,该单元一共有五篇文章,围绕着故乡,有严格的意义分工。老舍的《想北平》,着眼于战乱中被迫离家的人,对故乡母亲的眷念和担忧;韩少功的《我心归去》,则是主动游学国外期间,面对奢华和美丽,却“我心寂寞”,因而对故乡产生刻骨铭心的思念,进而探究“我心归去”的缘由。柯灵的《乡土情结》,则是理性的分析“乡土情结”的形成、发展,并由乡土情结升华为“故国情结”。而曹文轩的《前方》,则是从哲学上探讨,人为什么总是向往“前方”?人为什么总是在路上?本质上人是无家的,自从人类被逐出伊甸园,我们就无家可归。我们被抛在路上,前方永远诱惑着我们上路。一旦我们上路了,我们就刻骨铭心地思念家乡,一旦我们停下来归家,前方又总在召唤着我们。我们处于一种悖论之中。无论离家,还是没有离家,本质上我们都在漂泊,都在路上,而前方永远在前方。

最后,浓墨重彩的则是刘亮程的《今生今世的证据》。请记住,他探讨的不是村庄的证据,也不是故乡的证据,而是“今生今世”的证据。这一点没有老师给以关注。也就是说,刘亮程不仅是在寻找我活在那个村庄的证据,而且还在寻找今生今世我曾经来过、我曾经活过的证据,也就是探讨我们存在的意义。

不是么?从大的方面来说,这个星球,就是我们的故乡,我们曾经来过,我们活过,但谁能证明这一点呢?“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我们必须要寻找我们存在的证据,或者说,我们必须寻找我们存在过的理由?这才是这篇文章的核心价值。

把握住文本的核心内容,再来关注文本的表达,这样的文本开掘就有了意义。

第三,课堂是老师预设的展览,作为主体的学生被丢到了脑后。

课堂教学有三个元素:知识、教师、学生。教师不应该隔在知识与学生之间,用某种手段,将现成的知识转交给学生。布鲁纳曾经说过,儿童学习知识的历程可以与当初科学家发现这一知识的历程相媲美。

理想的课堂教学,不仅要实现人与知识深刻共鸣,还要实现人际之间、自我之间的深刻共鸣,这样的阅读体验才是珍贵的,不可替代的。课堂之上,不仅实现了知识的复现,而且也实现了人的复活——学生与教师生命的复活。这才是我们教师的永恒的追求。

但回顾这三节课,老师们自得其乐,最多是自己理解文章的呈现,而没有关注学生是怎么想的,他们在学习中遇见哪些困难,学生的思维在哪里遇见了障碍,这种思维障碍如何暴露出来,如何引导学生对普遍性障碍给予解决。

第四,不敢直面学生的问题,把主题当作话题,无限延伸。

课堂的中心,应该是一个问题的提出、理解及解决的过程,是一个知识——作为问题解决的工具被探索、被发现的过程。

我们现在的尴尬是,学生不懂的,我们不敢讲,而且也不大会讲,或者干脆把语文的主题当成一个话题,无限地延展开去,课堂上热热闹闹,但学生一知半解,眼高手低,语文的高碳低效,少慢差费,就此形成。

比如本课中有很多深奥的句子:

“还有,我真沐浴过那样恒久明亮的月光?它一夜一夜地已经照透墙、树木和道路,把银白的月辉渗浸到事物的背面。在那时候,那些东西不转身便正面背面都领受到月光,我不回头就看见了以往。”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故乡在月光下明亮,月晕透过了牛皮纸一样的事物,渗透到它的背面。这不过是一种心理错觉,故乡像一个袖珍积木,已经在我们手里把玩得熟稔。是时间欺骗了我们的视觉和感觉,用它魔力的手重影了我们的印象和表达,我太熟悉故乡的背面和正面,太熟悉灼灼明亮的月光,太熟悉月光下故乡的背面和正面,像一块驾轻就熟的硬币,无需回头就看到了过往。

“谁还会看见一场一场的风吹过旧墙,刮破院门,穿过一个人慢慢松开的骨缝。”

这是一个时间的叠加,是岁月淘洗之后的晾晒,人一天天老去,骨缝一天天松开,一次次的风就从骨缝里吹过,风把人吹旧,太阳把人晒老。

“那些坑便一直在墙边等着,一年又一年,那时我就知道一个土坑漫长等待的是什么。”

土坑那么不慌不忙,它知道终于有一天墙会还原成倒塌,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抹平,像平坦的地面。

那么,我们人呢?

人生,在我们从大红公鸡的啼哭中开始,又像窝中的一条黑狗一样老死结束,我们敌不过午后门框上的那一缕夕阳,实际上是我们敌不过时间。

当这样难以解读的句子,在师生的合作下得到圆满的解释,哪怕是临时性的解释。学生势必会在文本的阅读中,获得思想的启迪和认识的快感。我们的教学,就能有价值和意义。

但很多老师,因为缺乏问题意识,或者说缺乏把握问题、解读问题的能力,结果,就是把文本当成话题。课堂上,脱离文本,凌空蹈虚,热热闹闹,最终却一无所获,还要美其名为挖掘文本的人文性,实质上是用所谓的人文性掩饰自己的形销骨立。危害可谓烈矣!

编辑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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