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韩贞的安分思想

张树俊

(中共泰州市委党校，江苏泰州 225300)

略论韩贞的安分思想

张树俊*

(中共泰州市委党校，江苏泰州 225300)

泰州学派杰出的平民弟子韩贞继承了泰州学派的修身思想，同时韩贞又把修身与成圣成贤结合来，主张修身至圣。韩贞认为，修身至圣要有一个好的心理境界，淡视名利，进而做到“私非入道”。同时，受王艮明哲保身思想的影响，韩贞还提出了戒非守己的修身要求。他认为戒非守己才能安分，安分才能保身。此外，安分就要讲求和睦，舍得吃亏，所以他又强调人应该有“我自先恩”的大度胸怀。

韩贞;安身立本;安分思想

韩贞(1509－1585)，字以中，号乐吾，泰州兴化人。韩贞是泰州学派杰出的平民弟子。我国明代重要的思想家和教育家。明代中后期，经济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商品经济开始萌芽，市民意识增强，但政治腐败，苛捐杂税众多，平民生活困难，加之韩贞又生活在苏北水乡，这里自然灾害不断，因而人心思变，社会失稳，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要想有所作为十分困难，所以他在泰州学派修身思想的指导下，他把修身成圣作为自己努力方向。他认为，“圣贤端的在人修”［1］179－180只要努力就可成圣成贤。那么，如何修身成圣?韩贞提出了得休且休、戒非守己、我自先恩等一系列安分思想。对于韩贞的这些思想，学者们评价不一。笔者认为，韩贞的这些思想有其积极的一面，也有其消极的一面，应该辩证地加以理解。

一、得休且休与远离名利

韩贞世世代代制陶，生活一直很贫困。嘉靖二年(1523)韩贞十五岁的时候，他的家乡瘟疫流行，韩贞的父母、伯父和哥哥都染上了疫病，不久父亲病故。到了十九岁的时候，韩贞的母亲又去世，年轻的韩贞失去双亲，悲悼不已，遂信佛，这就是史书上所说的“初信佛学”。后来，韩贞听说泰州学派弟子朱恕广收贫家子弟教读，于是投奔朱恕门下，至此“弃佛从儒”。当然，他虽然“弃佛从儒”，但佛学中放下一切以求来生的思想已经给他以深刻的影响。几年之后，朱恕又引他见泰州王艮，王艮让其次子王襞收韩贞为弟子。从学泰州后，王艮、王襞的以身为本及其反对恶欲的思想又使他得到了新的启发，他综合佛家的“放下一切”与泰州学派的人欲合理、反对恶欲，提出来了“得休且休”的新主张。

应该说，“得休且休”是韩贞的一个重要思想。他在《与东村》中说过:“世路多歧未许游，得休休处且休休”。［1］176又在《喜王怀山过访》中说:“人生碌碌成佃事，愿得同君上钓台。”［1］181－182得休且休、同上钓台，说的都是人应当约束自己的追求，不要过分地争强好胜，更不要为一些琐碎的“佃事”而忙忙碌碌，有时候还是休闲一点为好。

韩贞的“得休且休”与他的成圣之志是一致的。立志成志就应当有所放下，所以韩贞强调淡视名利。他的这一思想在其许多诗中都有表述。“赵璧非为宝，燕金不足珍。包罗天地大，贯彻古今深。”［1］170“富贵功名身外物，莫将闲事扰心田。”［1］176－177“此身寄世若浮沤，底事朝愁与暮愁。名利两关谁打破，圣贤一脉我能修。”［1］175“清虚寂寂原无我，太极空空未有身。一落形名声色后，本来面目认难真。”［1］171“望道忧民得几人，乾坤独立老师身，胸中得失浑无虑，腹内经纶别有神。天地早知成大块，功名真见等微尘。”［1］173强调的都是对名利的淡视。当然，韩贞强调淡视名利并不是一点也不想名利。如就考取功名问题，韩贞虽然说过“天地早知成大块，功名真见等微尘”的话，［1］173但实际上韩贞也曾想过功名，他自己就曾经说过:“若谓无心也着多。”［1］173韩贞不仅想过功名，而且到过考场，只是客观现实使他捞不到功名，因而看破红尘，不想了。他的这一思想从他《赠刘从善》的诗中就可以看得出来:“富贵牛毛空望眼，圣贤麟角已千年。”［1］179意思是说，自己不仅功名难就，就是“富贵”也只能空望而已，所以还是排除一切，求圣贤吧。

沿着求圣贤的这条道路，韩贞不仅提出了“得休且休”的问题，而且进一步提出了“私非入道”的问题。他说:“有私非入道，无欲始疑神。”［1］170“私非入道”、“无欲”是韩贞的重要思想。韩贞认为，成圣成贤必须要“悟”，而“悟”就要“悟得胸中无一物，澄清天下岂多方”。［1］181他在《喜王怀山过访》中所说的“道大自然轻富贵，心空随处远尘埃”也是这个意思。［1］181－182显然，韩贞把成圣成贤与“了无一物”紧密联系起来了。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韩贞的这一思想，也是受到了孟子“寡欲”思想和朱熹、王守仁等“存天理，去人欲”的思想影响。在这些思想的影响下，韩贞也把“存理灭欲”看着是成圣成贤的最高修养境界。同时，韩贞的这一思想还受到了他的启蒙老师朱恕的影响。如朱恕就曾说过:“养德常思已过，涤除私欲，胸怀宇宙，亲和万物。”［4］9韩贞的“私非入道”与朱恕的“涤除私欲”是一致的。当然，韩贞的“得休且休”和“私非入道”更多地还是受到了王艮、王襞的影响。王艮、王襞都是反对私欲的。如王艮的《乐学歌》就直接揭示了私欲对人心快乐的影响。王襞也是强调淡化欲求，推崇内心贤德的。他要求人们保持良好的心理状态，放开一切，摆脱一切私欲的束缚，尤其不能被“欲”、“见”挡住自己的双眼，捆住自己的手脚。他说:“康节先生此怀放，区区外物何足尚。跌宕三千击壤歌，笑唾铜匙金缕唱。”［5］这些诗句明显反映了他对“区区外物”的鄙视和“铜匙金缕”的唾弃。不过王艮、王襞在反对私欲只是反对私欲中的“恶欲”，对人的正常欲望不仅倡导，而且说成是“天理”。此外，王艮、王襞在提倡去“恶欲”的同时，还提倡“公欲”。这种“公欲”，就是一种社会的需要，就是一种社会理想。他说:“天地位而万物育，此予之志也。”［2］王艮的位天地、育万物就是一种公欲。但是，韩贞没有理解王艮、王襞关于“欲”的辩证内涵，事实上，韩贞对王艮和王襞关于“去私欲”的理解具有一定的片面性，所以他主张反对人的一切私欲，要人们“心宜水月远尘埃”，［1］172“葆我中心如止水，撇他外物等秋毫。”［3］112韩贞的这种去欲思想，实际上已经偏离了王艮、王襞“去私”的本意。

不过，我们也不能全面否定韩贞的“无欲”思想，他主张“私非入道”、“得休且休”和“远离名利”，强调的还是要人有宽阔、自然的胸怀。他认为，人只有甩掉心事包袱，才能“轻轻展足”，自由自在。也只有甩掉心事包袱，才能做到乐道襟怀，“胸中得失浑无虑，腹内经纶别有神。”［1］173这与王襞的“意思悠远”、“襟怀洒落”、“兴趣深长”［6］718也还是一致的。尤其是韩贞主张人的心境要保持一种平静与畅快的状态，做到“物物性空无内外，人人心廓自方圆。”［1］178“应物无心常净境，闭关有欲总尘埃。”［1］180韩贞的这些思想，就人的修养来说，还是有一定积极意义的。所说的“物物性空”、“应物无心”都是为了使自己心廓净境，保持平稳的良好心态。

二、戒非守己与明哲保身

侯外庐先生曾经说过，泰州学派具有“离经叛道”的性质，是一个具有鲜明的战斗风格的学派。他认为，“封建叛逆精神是泰州学派最可宝贵的传统。”［7］6但在泰州学派中并非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如韩贞的安分思想就与泰州王学有着一定的差异。美国学者迪百瑞认为，“泰州学派的生命力表现在它所产生的一个广泛系列的思想家与人物之中。虽然它曾经被认为是王阳明学派中的‘左翼’，这仅是出于它比较激进与极端的倾向很快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这学派中那些较不为人们所注意的一面，表现出思想上更多的差异与复杂性。那些活动家之中并非都是激进者。就那些转向禅宗的来说，其中某些人政治上、道德上是完全保守的。”［9］29韩贞就是一个较为保守的人。比如说，韩贞认为，要安身就要安守本分，他在《安分》一诗中说:“士农工贾各勤劳，自有荣华自富饶。好是一心攻本业，莫垂双手待明朝。精神到处天心顺，术艺成时泰运交，勿漫起贪登垄断，羡鱼还恐失担樵。”［3］110韩贞写这首诗的目的，一方面要求人们各守各业，在各自的岗位上勤劳致富;另一方面教人不要有贪心，不要顾此失彼，得不偿失。他在《与葛槐泉》诗中所说的“人生安分且逍遥，莫向明时叹不遭。”［1］174说的也是这个意思，这就把王襞的率性快乐转向了安分快乐，寻找出了另一条快乐的渠道。

韩贞的安分思想的核心是戒非守己。戒非守己首先是不存非分之想。比如韩贞在《樵歌》中说的:“且饮三杯欢喜酒，不争一个皱眉钱。”［1］181这“不争一个皱眉钱”所讲的就是一种“本分钱”。韩贞的戒非守己还表现为固守传统。比如韩贞强调礼、倡导贞节、主张孝悌等等，都是固守传统的一种表现。具休如韩贞在《示董子儒》中说:“周礼遵前圣，春衣亦古人，中流能砥柱，昭代有斯民。”［1］170《理学韩乐吾先生行略》中记有这样一事:一天，有个官员听说韩贞是个贤人，就到韩贞家拜访。走的时候韩贞送到门口就不送了。官员责备其怠慢了他，心中特别不高兴。派个小吏去暗中一看，见韩贞鹄立门内。小吏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韩贞回答说:“予分民也，不敢以主人自居，以客礼送大人，今特心送耳。”［1］206听了韩贞的话，官员对韩贞更加尊敬了。对于这件事，有人认为韩贞是不与统治阶级为伍，是一种对抗，其实这是韩贞在封建等级制度影响下自己划定的一个等级壕沟。事实上，韩贞是不同意以下犯上的。如隆庆三年，家乡发大水，田庐俱没，人心思乱。韩贞就率门人，驾小舟，遍历村落，作诗劝说:“养生活计细思量，切莫粗心错主张。鱼不忍饥钩上死，鸟因贪食网中亡。安贫颜子声名远，饿死夷齐姓字香。去食去兵留信在，男儿到此立纲常。”［1］193－194听了韩贞的劝导，乡民宁可卖妻鬻子，也没有造反的举动。关于这方面的例子还有，如韩贞作有一首《戒非》诗，诗说:“凡百非为不可为，为非何日不招非，无端自作风波恶，有犯休嗟命运亏，起念一差何相忌，回头万悔不能追，争如守分为君子，我不欺人人自欺。”［3］111韩贞的这首诗，也是劝人不要动乱的。

对于韩贞劝人不要造反，学者们评价不一，但总体上是持否定态度的，有人甚至说他成了统治阶级的帮凶。其实，对于韩贞劝民勿造反也应该进行冷静的分析。韩贞劝民不要造反，原因是复杂的。除了上述所说的他的封建等级观念严重以外，还受到了王艮明哲保身思想的影响。事实上，王艮的“身本”思想其中有一个重要思想，这就是“保身”。王艮是不赞成“奋不顾身”、“杀身成仁”的观点的。他认为，“明哲者，良知也。明哲保身者，良知良能也。”［2］在王艮看来，尊身先要保身，否则一切无从谈起。韩贞劝民不要造反，也是防止民众因造反而丧生。同时，对于社会制度，王艮的基点是改良而不是革命。所以韩贞劝民不要造反，可能与王艮的保身与改良思想有一定的关系。由此，从某种意思上说，韩贞强调安分，反对造反，也是为了稳定社会秩序，保民之身，从这一意思上说，韩贞的劝民不要造反的出发点还是正确的。

三、我自先恩与大度胸怀

在研究泰州学派思想的过程中，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智处”思想。关于“智处”王艮有一段精辟的论述:“不面斥朋友之失，而以他事动其机，亦是‘成物’之智处。”当然，智处的内容很多，如王艮把行仁也看着智处的要求。他说:“仁者安处于仁而不为物所动;智者顺乎仁而不为物所陷。仁且智——君子所以随约乐而善道矣。”王艮认为，如果“知保身而不知爱人，必至于适己自便，利己害人，人将报我，则吾身不能保矣。”［2］王艮这里把行仁看着是保身的手段，所以他的这些话既是讲仁爱，也是讲智处的。德国余蓓荷教授研究认为，泰州学派不仅注重个人的修养，而且注重自己与他人之间相处关系的一种社会影响。如王艮的学说不只提出人际关系，而且指出人际关系中的积极面并强调个人行为在他人身上产生的效果。［9］43如王襞就提出了“屈己张仁”的主张，韩贞提出了“我自先恩”的主张。

韩贞在《待人》一诗中说:“礼尚往来躬自厚，情关休戚我先恩。”［3］110韩贞的“我自先恩”是以和睦为基础的。他认为，“报复相残还自累”。他说:“相残皆由小忿因，莫因小忿伤和气。”［3］110所以，要做到与人和睦相处就要有宽阔的胸怀，特别不能因小忿伤了和气，更不能因为小忿而相残报复。为了和睦，有时候自己可以吃点亏，受点损。《理学韩乐吾先生行略》曾记载过这样一件事:有一个不认识韩贞的人，听说韩贞为人很贤，什么事都以和为贵，就想试试他。到了秋麦登场的时候，这个人就做了一个假字据，对韩贞说:“三年前你借了我的粮食，现在麦熟丰收了，你能还给我吗?”韩贞听后愕然良久，慢慢陪礼说:“我偶然忘记了。”然后按照字据上的数子还了那人。那人大笑说:“我只是试试你，你哪一天借过我的粮食?”把麦子还给韩贞走了。［1］206韩贞明知自己未向他人借贷，自己却还其贷，并不是因为韩贞太傻，而是他不想与人发生矛盾。《理学韩乐吾先生行略》中还记有事:一天夜里，韩贞自安丰回兴化的路上，遇到了强盗。韩贞向强盗作揖道:“今夜三位君子劳苦了，我知道你们不是等我的，是希望有富人经过的。可是我是个寒土，但也有束银五钱、衣一袭，惭愧的是太少了。强盗拿了他的衣银走了。过了一会儿相互说道:“我们自做此买卖以来，从未遇到过这等忠厚之人，这人莫非是韩贞?”回头一问，果然是。强盗对韩贞说:“吾等小人，冒渎夫子，罪该万死，今而后改过矣。“还给韩贞衣银走了。［1］204对待强盗韩贞都能如此，显然韩贞一切都是以和睦为前提的。他的这些做法，实际上就是对王襞”屈己张仁“思想的一种实践。

韩贞的“我自先恩”强调的是一种善心，一种对人的宽容与大度。崇祯年间，兵部左侍郎魏公制作了一副韩善士楹联:“不怨不尤学唯乐其在我，欲立欲达心每存于爱人”。［10］这副楹联表彰的就是韩贞的“仁”、“善”之功。韩贞的善、宽容与大度不只表现在他的理论上，更多地还是表现在日常生活中。举个例子:有个学者王臣与妻子一起外出游学，到了昭阳时已经身无分文，他听说韩贞乐善好施，夫妻俩立即投奔韩贞。韩贞对王臣非常尊重，供给他们食宿，并与王臣切磋学问，王臣吃住了个把月之后，又想到其它地方从师求学，就将妻子托付给韩贞。韩贞立即叫他的妻子与王臣妻子同宿，并让妻子教她学织蒲席，自己也从此不到房间，韩贞还嘱咐妻子，衣食一切都要以王臣妻子为先。王臣游学六七个月之后回到韩贞家，王臣妻子将别后之情一一说与王臣听，王臣听后感动得热泪盈眶。［4］43－44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管吃管住七、八个月，还要礼貌相待，这不只是有一颗“仁善”之心就能做到的，所以韩贞的“我自先恩”不仅表现在他的仁善之心上，亦表现在他的宽容大度的人格上。

［1］黄宣民.韩贞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2］袁承业.明儒王心斋先生遗集［O］.泰州馆藏，明刻清修本.

［3］韩德粹等.韩乐吾先生遗集［O］.誊印本，1994.

［4］唐兴杰，陈钟石.韩乐吾［M］.北京:大众文艺出版，2005.

［5］袁承业.明儒王东厓先生遗集［O］.泰州馆藏，明刻清修本.

［6］黄宗羲.明儒学案卷三十二［M］.北京:中华书局，1985.

［7］侯外庐，邱汉生，张岂之.宋明理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9］泰州学派纪念馆筹备组，泰州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纪念论文集［C］.泰州.1986.

［10］陈坚.“儒家禅”初论——以韩贞为例［EB/OL］.http://www.fjdh.com/wumin/HTML/70779.html，2009 － 04 －12.

On Hanzhen＇s Law － abiding Thought

ZHANG Shu－jun

Taizhou School distinguished civilian disciples Hanzhen，inherited the Taizhou school self thought，while Han Zhen Yin again into a combination of self－cultivation and sanctification to advocate self holy.Han Zhen believes that cultivating sage to have a good mental state，as the fame light，and then do a“private non － humanely.”At the same time，play it safe by Wang Gen thinking，Han Zhen Shou also has proposed a ring of non－self－cultivation requirements.He has to keep that ring non－law－abiding，law－abiding in order to protect yourself.In addition，the law － abiding must stress harmony，willing to lose，so he also stressed that people should have“me since I first grace，”the generous mind.

Han Zhen;take shelter and make foundation;law－abiding thought

B249

A

1009－5152(2012)01－0052－04

2011－12－15

张树俊(1957－ )，男，中共泰州市委党校副校长，泰州市行政学院副院长，校刊《泰州论坛》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