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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城步巫山与中国巫文化起源

2012-04-08阳国胜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2年6期
关键词:城步沅水洪江

阳国胜

(怀化学院,湖南 怀化418000)

“巫山”之名始见于《山海经》。《山海经》是中国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一部地理历史著作,清代毕沅考证其“作于禹益,述于周秦,行于汉,明于晋”。该书多处描写到巫人、巫术等宗教活动,因此鲁迅认为《山海经》是“盖古之巫书也”。巫文化起源或许与古地名“巫山”有关。

查古今地名资料,全国共有3处巫山:长江三峡的巫山、湖南城步的巫山和山东肥城的巫山。讨论巫文化起源与古巫山的关系,首先要搞清楚,此3处巫山中谁是古巫山,也就是谁是《山海经》中所指的巫山。《山海经》对有关巫山的情况有如下记载。其《大荒南经》载:“黑水之南,有玄蛇,食麈,有巫山者,西有黄鸟,帝药,八斋,黄鸟于巫山……”“有巫(zhì)民盼姓,食谷,不绩不经,服也,不稼不穑,食也,爰有歌舞,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爰处,百谷所聚。”其《大荒西经》载:“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说文解字》说:“灵,巫也。”袁珂据此认为“灵山即巫山”。其《大荒西经》又载:“大巫山、有金之山,西南,大荒之中隅,有偏句、常羊之山。”从以上记载可以把握古巫山的大体区位和人文特征,这为我们辨别现有巫山与古巫山的亲缘关系提供了依据。

三峡巫山、城步巫山和肥城巫山究竟谁是古巫山呢?在此有必要介绍一下3处巫山的基本情况。

三峡巫山地处重庆市的东大门,它不是一座孤立的小山,而是一条连绵起伏成脉络状的山脉。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辞海》说,巫山“在四川巫山县东,即巫峡,巴山山脉特起处”;1970年版《辞海》说巫山“在四川、湖北两省边境。北与大巴山相连”。据现代版《巫山县志》介绍,秦昭襄王三十年在此建巫县,其间经多次区域和县名变更,最后于隋开皇三年定名巫山县。可见此处与“巫”有关的历史可上溯至战国。

据《肥城县志》:肥城巫山原名龟山,春秋战国时称巫山。《左传·襄公十八年》载“齐侯登巫山以望晋师”,其中“巫山”即指此山。自汉代在山上建享堂,世人谓之孝子堂,遂将此山称为孝堂山。1961年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城步巫山在《辞海》、《辞源》中没有记载,只是《辞海》在释“巫水”条时涉及到:“巫水,一曰洪江,沅水支流,在湖南省西南部,源出城步县苗族自治县东巫山……北流入沅。”全国有巫山又有巫水的仅此一处。但此“巫山”前面有一个“东”字,有人据此认为此山全名应是“东巫山”,新版《城步县志》也作“东巫山”。2006年笔者实地考察,了解到巫水流域绥宁、会同等地的群众习惯称此巫山为“大巫山”。《中国古代地名大词典》则为“巫山”,称“在湖南城步县东四十里,上有峰十二,巫水出此”。清代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载,沅水流域“有巫山,巫水所出也”,这证明清代以前是称作“巫山”的。其古名究竟是“东巫山”、“大巫山”还是“巫山”?笔者认为可能古之“大巫山”和“巫山”并用,而“东巫山”是现代人的称谓,原因是其座落在县城之东和此地方言“东”与“大”两字读音接近。关于此巫山历史,唐贞观八年以巫水流域为中心设置过“巫州”,地域含盖城步、会同、洪江、绥宁、靖州等地。

从3处巫山情况对比看,肥城巫山虽然有史料可查的年代最久远,但资料明确其前身地名为“龟山”,且汉以后也不称巫山而叫“教堂山”,应与《山海经》所载的巫山无关。三峡巫山的知名度最大,有史可查的年代也较早,最有竞争力,所以学界一般认为三峡巫山是《山海经》中的古巫山。学术研究不能“以貌取人”。笔者认为,三峡巫山并不是古巫山,城步巫山才最有可能是《山海经》中所指的巫山。

理由之一,王充《论衡·言毒篇》明确记载:“巫咸能以祝延人之疾,愈人之祸者,生于江南,含烈气也。”作为十巫之首的巫咸生于江南,巫山理当在江南。《楚辞·离骚》也提到巫咸:“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这句话的意思是:听说巫咸(的仙魂)今晚要降临,我要怀揣着椒花和精制的稻米去祈求。有学者考证屈原的《离骚》是流放于沅水流域的溆浦一带写的[1],所反映的宗教民俗事象应当源自其流放地。也就是说沅水流域远在战国时期是将巫咸作为祖先或神灵来敬祀的,这可作为巫咸生于并死于江南的一个佐证。三峡巫山跨越长江两岸,不能用“江南”二字定位。

理由之二,《山海经》说“巫山”在“黑水之南”,“黑”古通“黔”,黑水即“黔水”,“黔水”即沅水,城步巫山正好在沅水之南、且山水相连。康熙《黔阳县志·山川》明载沅水又名“黔江”,“西南来会者曰渠水,渠水西为清水江……合流始名黔江,东注于洞庭”;并称“黔江因石黑而得名”,“黔阳”则得名于“黔水之阳”。清光绪《会同县志》载:“会水自远来者曰渠江……北汇朗水……至洪江为黔大河。”亦证明沅水即黔水。《山海经·海内经》说“黑水、青水之间,有木名若木,若水出焉”,说明“黑水”与“青水”、“若水”三并邻,而在黔阳地域,正好有“青水(即清水江)”、“若水”(众多方志记载发源于城步巫山的巫水又名“若水”)汇入沅水。这既佐证了今之沅水即古之黑水,也间接证明城步巫山即《山海经》中的古巫山。

理由之三,《山海经》所载巫山的人文特征与城步巫山情况吻合。《山海经》说巫山西边有“黄鸟”——袁珂注云“古黄、皇通用无别,黄鸟即皇鸟,盖凤凰属之鸟也”。城步巫山及巫水流域正好有特别崇拜凤凰鸟的民俗;林河先生考证沅水的“沅”字就是由古“鸾”字转音而来;特别是考古部门在洪江高庙遗址发掘出众多的距今7 800年的凤鸟图案,说明沅水流域是凤文化的发源地。

理由之四,《山海经》说“大巫山”附近有“有金山”和“常羊山”,会同境内与周边确有“有金山”和“常羊山”古地名,常羊山在会同连山乡境内,有金山在隆回县司门前与小沙江交界处[2]。这三山并存是佐证城步古巫山的一个极为重要证据。

我们证明了巫山是《山海经》之古巫山,作为“同胞兄妹”的巫水论其“年龄”应与古巫山相仿。湘西南既有巫山又有中国独一无二的巫水,按照因事而名、因人而名的地名规律,应该可以从中探寻巫文化历史的一些蛛丝马迹,因为从《山海经》记载的情况可知,巫山不仅是一座自然之山,更是一座神山、药山、“云雨之山”,内容涵盖了传统巫术的方方面面,可能与巫文化发源有关。

讨论发源地就不能再局限于巫山这一个很小的自然实体了,其实从《山海经》所记的有关巫山人文情况看,也是扩展到了一个较大的空间区域的,巫山只是一个特定的标志而已。我们认为城步古巫山区域的圈定应以巫山加巫水流域来确定。

《怀化地区志》载:“巫水发源巫山西南麓,流经绥宁、会同、洪江等县(区),至洪江区城东注入沅江,全长244公里,流域面积4 205平方公里。”《中国古代地名大词典》载:“巫水,一名巫山江,今名洪江,即古运水,源出湖南城步县东巫山,南流又西,经绥宁、会同至黔阳县东南注于沅水,按宝庆府志,巫水有东西二派,东流者为威溪,至武冈县入资,西流都为洪江,清会典图,出巫山北都为威溪,入资,出巫山南都为巫水,下流为洪江,入沅。”

以巫水水系经纬为骨架、并参照古巫州的行政区域圈定下来的古巫山文化区域,以会同县为中心,包括今怀化市的大部分和湘中城步、隆回、武岗、绥宁等县。古时地广人稀,实际的古巫山文化区域可能更广阔。

何以见得以会同县为中心的湘西南古巫山地区是中国神秘巫术、巫医药文化的发源地呢?这要将《山海经》的有关记载结合该地区考古资料和现有民俗文化来考察。

《大荒西经》关于大荒之中有“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的记载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海内西经》又载:“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窫(yì)窳(yǔ)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有学者考证,“开明”在蜀地,先秦时期今怀化地区的部分县份即属蜀地,“开明”之东与会同古巫山的地区正好吻合。这既印证了我们圈定古巫山地域的正确性,也丰富了“十巫”内容。这两则记载大致相同,只是一处有“十巫”,一处只有“六巫”,还有4巫名称不同而已。这10巫或6巫或更多巫,实际上指的若干巫人部落,有后世学者称之为“群巫”,称“群巫”所活动的地方为“巫咸国”。笔者以为“巫”字起源于五帝传说时期之前,当时的“十巫”社会还处于天下众多分散部落逐步走向联盟的过程中,称“国”不妥。群巫的名称大概是以姓氏、官职或聚居地名来确定的。所谓“巫×”,其实是一种倒装语,可作“×巫”解。如“巫彭”即彭姓之巫师或部落,“巫咸”即咸姓巫师或部落,这种倒装语在古越语即西南藏侗语族中常见。

巫术的重要内容就是为求神司药,让人们健康长寿。《山海经》多次提到巫山有“帝药”、“百药爰在”,说这些帝药分别藏在8个斋屋之中,并称这地方为“不死之国”。郭璞注云:帝即“天帝”,药指“神仙药”。袁珂注:“神仙药,当即神仙不死之药。”这充分说明了巫术与医药的关系,说明了司巫医巫药是为了长生不死。宋代学者罗泌说:“炎帝神农氏令司怪主卜,巫咸、巫阳主筮,于是通其变,以成天下之文,极其数以定天地之象,八八成卦以酬醡(zhà)而祐神,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炎帝神农氏是传说中的医药始祖,他可以对巫咸、巫阳等群巫发号施令。这恰好证明炎帝就是巫咸等巫部落的首领,巫咸、巫阳等是其臣民。可作为佐证的是,笔者经过多年研究发现,位居古巫山地区的会同连山极有可能就是炎帝神农氏的故居地(炎帝故里“会同说”已入录《中国大通史·史前卷》)。

被称之为“云雨之山”,是因为有些巫术活动伴有集体男女情欢,其场面“爰有歌舞,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爰处”,热烈而壮观,真正称得上“巫山云雨”。这一活动可能与湘西南苗族的“跳月”古俗与关,“跳月”也是一种集体交欢活动,时间定在“历园”之时,此时女子“月事”己毕,最适宜“跳月”配偶繁衍人类[3]。这种有组织、有规律的“群婚”活动在上古社会应该说是一种文明进步。

从《山海经》所反映的情况,可以这样认为,沅水古巫山地区是群巫的聚居之地,是当时中国巫术特别发达的地方。“十巫从此升降”,大概是指十巫部落即群巫部落“轮流值日”即轮流牵头主持巫术活动;居十巫之首的巫咸大概是群巫地区的“总领事”,或者是第一任“领事”,所以尤其受人尊重。由此推测,当时应该规定了若干活动场地,并可能有一个巫术宗教活动中心。

笔者的这种推测得到了考古材料支持。距今7 000多年的洪江(黔阳)高庙遗址文化特征反映了巫术宗教方面,几乎所有的出土陶器都是与巫术祭祀有关;从建筑遗迹表现出来的宽大厅堂结构,不像普通民居场所,可能是为祭祀所需的公用场所;遗物中还有用活人作祭品的骨骸,这是目前发现的中国最早的“人祭”证据。专家据此推定,这是当时一个“区域祭祀中心”,“为我国已知同期史前遗存所罕见”[4]。

高庙遗址周边地区的怀化压祖山、荆坪、高坎垅,黔阳的龙船塘,靖州的头篷坡,麻阳火车站,会同的渡头江等石器时代至商周时期遗址出土的器物和墓葬表现出明显的巫术宗教文化特征;怀化的新屋,沅陵的红土包、木马岭,辰溪的米家滩,溆浦的马田坪,会同的黄茅团等大量的春秋战国遗址则巫术色彩更浓,可清晰反映巫师、神道的活动情况[5]。这反映出古巫山地区巫术文化的一脉相传。

史料可考者,可以将巫术民俗衔接到战国。学界公认屈原的《九歌》所反映的多为沅水流域的民间巫术活动的真实情况。《九歌》记11篇,其《东皇太一》、《东君》、《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河伯》、《山鬼》、《国殇》等都与巫术民俗有关。《东皇太一》、《云中君》等所描述的通宵达旦、载歌载舞的场面与《山海经》之记载极为相似。陆侃如、冯沅君在《中国诗史》中说:“沅湘之词信鬼神而好词,其词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

秦汉以后中原文化渐次浸入,宋明以后更有大量江西、湖北等地的汉民族夹带着不同的文化迁移来此定居,使古巫山地区民俗文化被混合和同化了。但总的来说这一地区巫傩文化氛围相对于其他地方要浓一些,而且遗存许多特有的巫傩习俗。

令人难以置信,城步、绥宁、靖州、会同等地仍然遗传着一种名叫“车七姑”的巫术,农历七月半和正月元宵节(平时也可),村上男男女女要会合一起去看望祖先和死去的亲朋好友,并可以和死者对话。2007年9月5日,笔者在会同连山乡建设村寺院内见证了这一场面:先是几个巫师烧香念咒,从寺外荒坡抬进一用红布包裹的草人,经过一番法事,草人似有动感,表示神已降临;此时伏案的众男女经巫师洒水点化之后便一个个进入“通仙”状态,大家情不自禁,有的双手拍桌,有的蹬足拍胸,有的离桌蹈之舞之,有的哭哭啼啼,有的变声吟唱,以各种反常状态和死者通话。笔者这里介绍这一现象,并不是推崇这种巫术,只是证明古巫山地区确实遗传下来了许多与众不同的巫术文化。

根据《山海经》所记巫山与巫部落及其巫术活动信息,结合民俗、史料与考古资料综合考证,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城步巫山是《山海经》中所指的巫山;以湘西南会同为中心的古巫山地区有着距今7 000多年的巫文化的遗存,且其巫风巫俗一脉传承至今,该地区是中国神秘巫文化的重要起源之地;巫文化的起源和盛行也是城步巫山及相连巫水得名的历史来由。

[1]舒新宇.破解屈原溆浦之谜[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7:114-133.

[2]阳国胜.华夏共连山:炎帝故里与神农文化源流考[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116-122.

[3]吴心源.孙武兵法中的盘古历法辨析[M]//刘冰清.盘古文化研究.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

[4]贺刚.湖南洪江高庙遗址考古发掘获重大发现[N].中国文物报,2006-01-06.

[5]怀化地区史志办.怀化地区志[M].北京:三联书店,1999:2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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