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正有变 文质并胜——论杭世骏骈文的创作特色与艺术成就
2012-04-02路海洋
路海洋
(苏州科技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
杭世骏是清中叶的经史与诗文名家,其经史之学,学者谓“实足以继朱(彝尊)毛(奇龄)而追黄(宗羲)顾(炎武)”[1]卷末附《轶事》;诗与厉鹗齐名,为浙诗派中期健将;骈散文创作的成就,则基本被他经史、诗歌的光辉所遮蔽,论者颇少问津。就骈体文而言,曾燠辑《国朝骈体正宗》录杭世骏文3首,数量与骈文大家汪中被录之文相同;又姚燮辑《皇朝骈文类苑》,录杭世骏文7首,多于汪中的4首。可见在清代学者眼中,杭世骏无疑是清代骈文史上有着相当文学地位的重要作家。但令人遗憾的是,纵览民国以降的各种骈文史研究著作,杭世骏实际上一直处于被忽略、被遗忘的境地,因此,对杭世骏的骈文创作进行较为深入全面的研究,并在清代骈文史上给他一个合适的定位,无疑是很有必要的。
一
杭世骏(1696-1773),字大宗,又字堇浦,晚号秦廷老民。少时家贫,然极嗜学,“假书于人,穷昼夜读之,父母禁止,辄篝灯帐中默诵”[2]卷末附《轶事》,这种好学的习惯,杭氏终身未易。雍正元年(1723)举孝廉,次年乡试中式,雍正十年受聘为福建同考官。乾隆元年(1736),应博学鸿词科,以一等第五名,授翰林院编修。乾隆八年,以翰林院部曹被保荐御史,乾隆亲试,因其上书言之过切,迕乾隆意,被议落职。后历主粤东粤秀书院、扬州安定书院。晚与里中耆旧及方外朋侣,结南屏诗社,以吟咏著述自娱,以此终老。所著有《道古堂文集》48卷、《诗集》26卷,另有《续礼记集说》、《石经考异》、《礼例》、《史记疏证》、《两汉疏证》、《诸史然疑》、《两浙经籍志》、《文选课虚》、《词科掌录》、《榕城诗话》等18种。
《道古堂文集》中所收骈体文的数量并不多,从文类来看,其主要集中在序记及赞铭、祭文几体。就创作特点而言,这些作品大体可以分成两类:一类作品比较符合传统意义上骈文创作的格式要求,即句式整齐(以四字、六字句为主),且多偶对、多用典、音韵和谐(包括平仄谐协和押韵)、文辞华美,这主要包括杭世骏的大部分赞铭文、一部分祭文以及有限的几篇序、记、赋、书,可称为“正格”之文。
这类作品虽然形制比较齐整,但是能各因表现对象的不同,而使用不同的表达手段,从而体现出众多的体格风貌。如《桂堂著书砚铭》:“以方为体,以静为德。我言哓哓,尔独墨墨。”[3]卷二十五文仅四句,而空灵隽永、亦庄亦谐,堪称短铭精品。
又《桂堂铭》:
水涨一湾,桂馨一山。步檐四周,老屋三间。轩窗疏豁,风月不关。因风独往,抱月而还。游神怀葛,寻乐孔颜。交慎成贵,事省得闲。长吟抱䣛,觅句仍删。桂兮桂兮,高不可攀。[3]卷二十五
此铭蕴兼儒道,辞简意厚,既写出了桂堂的清雅脱俗,又暗示出了桂堂主人的高逸潇洒,有清逸空灵之美。再如《水月老人像赞》:
疏食藜羹,安分长足。凡衣愚帽,随俗不迁。诗以抱山而富,志因守道而坚。郭外执农桑之业,山中养草木之年。轩冕或临,不必凿坏而遁;征徭偶及,亦可闭户自全。或以为不夷不惠之曼倩,或以为中伦中虑之少连。采薇蕨而登山,耻称义士;违邦族而东渡,庶号寓贤。名虽未入鲁国先贤之传,行足光圣朝逸民之编。质诸百世,然乎不然?[3]卷二十五
此赞所写人物为会稽隐士孙文,文章避开对孙文其人、其事的具体描述,而虚笔传神,笼括他的生活态度与精神风貌。文章虽短,但词义并胜,清畅一气,将一位“诗以抱山而富,志因守道而坚”的质朴隐士的形象描写得生动贴切。此外,《沈在川像赞》、《散花龛铭》、《秋声馆铭》、《藻绿轩铭》等,也都是体制短小而隽永优美的佳文。
《道古堂文集》中还有一些篇幅较长的“正格”之文,《秋窗随笔序》、《方镜诗序》、《待月岩记》、《张氏五世著述记》、《代祭杨母徐太君文》、《樊榭山房游仙诗序》诸文是其代表。如《待月岩记》写待月岩云:
有岩崒然,蹠擘为两。灵泉贯腹,朱草承掌。左骑风楹,右握云幌。尻趾崔错,肩背挨攘。偪仄蹙踧,迫不得敞。朝曦大明,纳月不朗。杂然群疑,莫可诘想……阒无一声,圆魄东满。其升于岩也,㟏岈潆洞,春逢寒送。霓舒电搜,补阙承空。浸水有迹,窥天无瓮。晃朗煜火龠,幽隐毕贡。迨其降也,曲磴高下,廆木支离。阳开阴闭,了无偨俿。顾兔踯躅,陟历崄巇。一气冷沁,凝于秋池。[3]卷十九
待月岩小而多致,月升、月落各有一番独到的意趣,尤其文末“一气冷沁,凝于秋池”两句,将月落之后待月岩的幽冷清寂,表现得十分细腻传神。文章句雕字琢,音声谐畅,用笔简隽,气格古雅,绮丽的辞藻在清幽意境的统摄下,呈现出一种沁人心脾的冷艳,反复读来,心魄为之摇动。
再如《樊榭山房游仙诗序》,此文风格与《待月岩记》迥异,其笼括厉鹗游仙诗之特点有云:
数凡三百,谢家《胡蝶》之篇;字过八千,倪氏《梅花》之制。洞中蕊简,始足挥毫;海上珊瑚,差堪架笔。月穿高树,依萝户以敲金;风度碧天,傍云窗而戛玉。江花满箧,种由瑶草之田;潘锦连箱,裁作流霞之帔。行间冰雪,喷来即是元霜;腕底蛟螭,泻出何殊碧海!笑驱素豹,盘桓墨椀之中;怒逐朱龙,游戏砚池之侧。昆仑袅袅,不用支筇;烟渚茫茫,何须买舶?苔笺十幅,俄成王屋之峰;湘帙一函,都是蓬莱之岛。以神仙为输写,借文翰为遨游。可谓尽名士之才情,极仙人之本色者矣![4]
文章丽能不缛,工致不妨疏宕,纵肆豪逸,一气横行,有李白古体诗的风神,堪称杭氏骈文的高格。
二
杭世骏的另一类骈文作品,是突破了骈体传统格式规范的作品,可称之为“别格”之文,这主要指杭世骏的序、记作品。如果说前举的“正格”之文已经体现出较为鲜明的杭氏特色的话,那么这里的“别格”之文则更加突出地体现了杭氏骈文的独特面貌,杭世骏的个性、才情、学识在此得到了十分充分地展示。其主要特征有三点,即时用长对、散句与骈句并用、以意统文而文质兼美,可分别言之。
前已有述,骈体文正格,当以四字、六字对句为基本句式,这至少包含三层意思:首先,四字、六字对句(包括四字对、六字对、四六与四六对等)必须是一篇骈文作品的主要句式,这也是骈文被称为四六文的根本原因;其次,骈体文除了可以使用四六对句,还可以使用三字、五字、七字甚至更多字数的对句,这在清初陈维崧、吴农祥的作品中已有大量成功的例证;再次,骈体文除了必须使用四字六字为主的对句,还可以适当辅以数量有限的散句,这在魏晋六朝人的文集中颇为多见,需要强调的是,这里所说的散句始终是处于辅助的地位。
杭世骏的“别格”之文,一方面较大幅度地发挥了骈文可以使用非四六字对句的特点,在一些作品中较多地使用了长对。典型的如《赠顾澥陆序》言顾氏诗歌之特点有云:“其绵邈滂沛,则高山出云,舒卷肆态;其清陗刻厉,则瀺穴溯礀,琤琮流音。”[3]卷十五又《汪可舟山歷崌山人诗序》言张渔川、汪对琴组织文人雅集云:“张员外渔川,以沉郁澹雅之才,收遗老而嘘枯;汪博士对琴,携清懿渊懋之资,合群英而谈艺。”[3]卷十一前者上下联各14字,后者则各18字,而在形制上又有着比较严格的偶对格式,这样的长对在清以前的骈文史上并不多见。这两者还有一个颇为鲜明的特点,即每个联句都有着比较严密的逻辑关系,尤其后者,几乎是两个主、谓、宾齐备而句式齐整之散体句的结合体,骈体联句在意象组合上的跳跃性特征,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消解掉了。
这种特点在《李义山诗注序》和《沈赓堂寿序》中还有更为突出的表现。《李义山诗注序》言章容谷所注李商隐诗集之特点有云:“鸡跖獭祭,其藻丽则义山之藻丽也;金锼玉雕,其追琢则义山之追琢也;综纬史学,比切时事,其感兴则义山之感兴也;横钩竖贯,水注山疏,其涉历则义山之涉历也。”[3]卷八“鸡跖獭祭”、“金锼玉雕”一联以14字为对,“综纬史学”、“横钩竖贯”则以18字为对,其排比铺陈之法固然有汉赋的痕迹在,其以散体之气运骈俪之文,以逻辑紧密的长句进行议论,则可见出盛唐燕许、中唐陆贽特别是宋人骈文的深刻影响;而将铺排比对、以散运骈、生发议论诸端结合而观,还可以隐约见出唐宋古文甚至八股文的面貌。又《沈赓堂寿序》言沈氏之为人曰:“爱余之崎嵚历落则喜,稔余之困顿颠踬则忧。余欲以诗篇赠之,赓堂貌恭而情挚,不可以言语动也;余欲以货贿投之,赓堂行介而性迂,不可以缟纻结也。”[3]卷十六特别是后一联,每句长达21字,且俪体散意、比对议论,这在“正格”骈体文的创作史上,除了宋人如苏东坡会偶一用之外,其余实为鲜见;而其在排比铺陈方面的着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称为是对“正格”骈文的一种突破性创新。
除了时用长对,杭世骏的“别格”之文,还充分拓展了骈体文可以使用散句的形制特征,其大量作品都使用了数量颇多的散句。不但如此,在很大程度上,这些散句还突破了其在“正格”之文中被限定的辅助地位,而成为整篇作品有机的重要组成部分,换言之,“正格”骈文中严格的骈主散次规范已经变得不那么严格。《两浙经籍志序》、《施竹田篾舫集序》、《陈江皋对鸥阁漫语序》、《赠顾澥陆序》、《补史亭记》、《寄所亲书》等文,都具有相当的代表性。如《两浙经籍志序》叙述当权者议改《经籍志》体例内容云:
无何制府朝京,局事大变,狐凭虎以作威,蜮含沙而射影。檄取成书,妄生弹射。谓时令、地理非史,天文、律历非子;食货不宜别标宝货、器用,医家不宜更分经方、针灸。树颐胲而插齿牙,沸吼吹唇,牢不可破。予援四代史志及《崇文》、《昭德》、莆田、鄱阳之书以证之,益复中其所畏。倡为鸱张狼顾之谈,以济其鹓雏腐鼠之嚇。谓圣天子稽古向学,将按籍而开献书之路,封疆大吏虑不能尽应,以裨乙夜之览。至或郢书燕说,记丑而博,贻曲学之讥,来求全之责。解之不能,为累滋大。又或草莽之私史,孤愤之《离骚》,将吹毛以索疵,必伤桃而戒李。凡兹数说,转丸飞钳,恫疑虚喝。当局秉笔者,舌挢颈缩,大有戒心,肆意涂逭,无复诠整。艾儒魁士之述作,以疑似而见删;家猷国献之章,因运移而并废。续凫断鹤,取笑通人。今世所行本是也。[3]卷六
雍正九年(1731),杭世骏与修《浙江通志》,主要负责《经籍志》的编纂。当杭氏花了九个月时间纂成是书之时,当局权要却对他勍力编纂的著作提出了很多异议,这些异议虽然在杭世骏看来实在是些迂腐之见,可是《浙江通志》的主持者畏缩不敢驳议,最终导致《经籍志》的体例有失,许多有价值的文献也被删废不录。这段文字夹叙夹议,一气贯注,有博辩清畅之美。就行文的句法而言,其骈散并用、亦骈亦散,骈俪与散行的界限在此已经基本消弭。
再如《施竹田篾舫集序》,此序与前举《两浙经籍志序》,都见录于姚燮的《皇朝骈文类苑》。全文亦是骈散兼下,如写施氏诗作的特点及《篾舫集》的主旨内容云:
忧患深而劳苦之辞作。嗟乎!吾于石友竹田施氏观之矣……竹田之诗,其深造也以姿,其老成也以学,其优游变化也以处境之恬适清暇,其腾翥翔耀也以师友之讨论削夺,此盖其大凡也……其造端托指,大概谓中年以往,境过事迁。落月怀人,望云思母,感身名之不立,虑顑颔以伤生。酒冷灯昏,猿吟蚓叫。钻情草木,流涕关河。造笔冢以勒铭,借风旛而树义。牢愁结愲,盖举曩时征群命酒,酣嬉颠倒之意气,铲削亦已尽矣!既复弱弟通侻,握蛇骑虎,罥足入绊,竹田望走诸要人,思一解其徽纆,则不可得……风人之旨,郁乎有余痛矣![3]卷十一
概论施氏诗作特点的几句,用唐宋古文式的排比长对,体虽俪而趣则散。其笼括施氏《篾舫集》主旨内容一段,在行文上则骈句、散句齐用,宜骈则骈,宜散则散,灵活运使。与《两浙经籍志》相似,作者在行文过程中并没有刻意地在骈俪偶对中加入散句,而是应文章意脉推进的需要,适时地或骈或散;换言之,文中的散句已经作为文章的有机组成部分,被自然地嵌入到文章的机体之中,其与骈句可谓水乳交融、难分彼此。应当说,杭世骏在骈文写作过程中的骈散兼用,固然有对前人的复古继承,但同时他在继承中也有一定的创新:他的骈文无论是散句使用的数量,还是散句与骈句运用的灵活浑融程度,都比清初的骈文家有了较大幅度的提升,他在骈文创作骈散并用方面的成功示范,对清代中后期骈文创作及理论的发展,也起到了相当的推动作用。
骈体文在形制上还有一个特点,即张仁青《中国骈文发展史》所说的“务求文辞之华美”。杭世骏的“别格”骈文,固然承传了骈体文需要文辞华美的基本特点,但同时在骈文义理、意脉、意趣等“质”的范畴方面,也作了很大的努力,从而使他的作品呈现出以意统文而文质兼美的风貌。比较有代表性的,如《东城杂记序》勾画东城各类清雅的居住者,印证此地“俗俭而风茂美”、堪称“乐邦”曰:
(东城)俗俭而风茂美,以故蝉蜕泥滓者,择地高蹈,恒窟栖焉。凿坏为门,把茅盖屋,揽水竹以清心魂,谢彯缨而回俗驾。蒿床煴火,讽咏内书;砖障施厨,咀嚼道味。同尘采真,此其选也。亦有国老引年,依风绳谷。洛社高耆英之名,梁书创止足之传。折齿效其步趋,小冠别为风尚。后贤寻白云之堂,归路是樵风之径。流风未沬,陈迹屡綦。更有名诠钩党,人目清流。汝颍仰月旦之品题,黟歙结桃源之会课。墨兵乍洒,笔阵横飞。诗则臞轩著评,书则怀瓘估直,文则彦和程材,画则洪谷传法。醉乡遵皇甫之科条,茗酪藉伯审所辨记。斯诚《离骚》之博徒,艺苑之别子矣,抑匪特兴寄远也!盖亦有禅悦焉,赤华鸡栖,青豆蜂宿。眴衣交臂,斋板倦听。借禅榻以验鬓丝,拈瓶花而参密旨。千函榆檔,信地翻经;一握松枝,弥天选佛。真可以破除结习,淬炼智光。号此乐邦,洵非妄尔。[3]卷六
“蝉蜕泥滓者”言道,“国老”、“清流”谓儒,“禅悦”则言佛。道者大隐于市,“同尘采真”;儒者或结社酬唱,或会课品题;僧佛悉心忘机,参悟“密旨”。这些身份各异而清雅相类的人物,都能居处于东城这样一个颇为偏僻的地方,足见此地风俗的“茂美”,而世号此地为“乐邦”,实非妄评。作者学问渊博,才华超卓,各种意象、典故信手拈来,皆成妙制。文章立意明确,层次分明,文采斐然而述意清畅,有文质兼擅、一气呵成之美。
《东城杂记序》叙议结合,其立意显豁、脉络明晰而风格清朗,以意统文的特点一览即知。曾燠《国朝骈体正宗》所选录的《寄所亲书》一文,则表现出与《东城杂记序》相异的体性风格,兹将全文迻录如下:
此间秋意甚佳,十晴一雨。登游文酒,排日为欢,未与故乡殊致。所恨翠被寒生,绮情时触,放愁则难于发端,郁念则宛乎在梦。曼睇柔些,何关人事?安神靡体,非此安归?每一注存,动关性术。尔其悴叶晨飞,颓云西下,环吟寺角,跼步街东。托风怀于末简,恋灯火于空廊。独往之思,想不殊于千里。
夫结螓蛾于寤寐,揽芗泽于心神,镂刻空花,转相诞幻,诚摄生所怵也。销铄精胆,蹙迫和气,又志士所累欷也。钻灼经典,陶冶性灵,气役于此,则神驰于彼,转移之际,庶以为功。旬月以来,颇能自得。铲除顽艳,逊志空元。湿木寒灰,未能比拟;鬼毛兔脚,略有引伸。纵复巧咒阿难,散花摩诘,已能空五蕴而缚四禅。情尘不萌,爱流已涸。闻者疑为矫情,言之洵为无罪。玉台对簿,良可理原;绀榭皈僧,底须忏悔?竟当借袈裟于乾陁,捉应器于香积。挥兹智剑,还我慧珠,解脱因缘,屏当妄语。德我醉我,亦无瞢焉。[4]文章前半以抒情为主,写作者秋日客居的寂寞感受,全段读来,有清绮幽冷之美。尤其“托风怀于末简,恋灯火于空廊”两句,述意极为细腻深婉,其刻琢锤炼而臻于自然,洵为骈体妙笔。后半先就前半所提及的“性术”问题略作引申,继就自己体悟所得展开论析,文字空灵蕴藉,富有禅意。文章骈散齐运,一气浑融,但贯穿全文的红线并不是一个明确的意旨、论点,而是一个事理自然推进的逻辑过程和一种别致的意趣:客居寂寞之“绮情”,引发了作者的“性术”之思,其在“钻灼”“陶冶”之后乃有所悟,亦即叙述了作者因事生情、缘情启悟的大体经过。而在作者用或抒情或议论的方法进行叙述时,一脉朦胧微妙的禅趣始终浸润在文章的用典、偶对之中,从而使全文显示出浓厚的幽约空灵之美。杭世骏骈文艺术之纯熟,于此可见一斑。《东城杂记序》、《寄所亲书》而外,前举《施竹田篾舫集序》结合施氏诗集述论“忧患深而劳苦之辞作”的意旨,《陈江皋对鸥阁漫语序》析论“诗道广,词道狭”之理等,也是这方面的典型,此不赘述。
三
概言之,杭世骏的骈文创作,虽然在数量上并不占优势,但是经由这些风格多样、特色鲜明而成就卓特的作品,杭世骏已经显示了他作为骈文创作名家的才情、学问与识见。他的“正格”之文,或清逸空灵,或简隽古雅,或纵肆横逸,在骈文创作的传统形式格局中,体现出独特的艺术个性,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艺术风貌;而他的“别格”之文,更是在承传中有创新,其在使用长对、骈散交融、以意统文等方面的成功实践,刻意打破骈散之界,有力地说明了骈散并无高低之分、骈散可以融贯并用。就清代骈文发展的整个进程而言,杭世骏顺应了清代骈文发展骈散融通的大势,他比清初陈维崧、毛奇龄、毛先舒等人走得更远,清代中期骈散交融理论的系统提出,他也起到了一定的示范和引导作用。就文学史地位来讲,在清中叶的骈坛上,杭世骏固然无法与胡天游、邵齐焘、王太岳、袁枚、吴锡麒、洪亮吉、孙星衍、孔广森、汪中等骈文大家相提并论,也不及彭兆荪、梅曾亮、刘嗣绾、方履篯、董基诚、董祐诚等骈坛健将,但可与王芑孙、吴慈鹤、杨芳灿、杨揆、王昙、袁翼等骈文名家一较高下,称得上是清中叶骈文灿烂星空中绽放独特光彩的一颗明星,应当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
[1]王昶.蒲褐山房诗话[O]//杭世骏.道古堂全集.清光绪十四年汪氏振绮堂刻本.苏州大学图书馆藏.
[2]许宗彦.杭太史别传[O]//杭世骏.道古堂全集.清光绪十四年汪氏振绮堂刻本.苏州大学图书馆藏.
[3]杭世骏.道古堂文集[O].清光绪十四年汪氏振绮堂刻本.苏州大学图书馆藏.
[4]杭世骏.道古堂全集·集外文[O].清光绪十四年汪氏振绮堂刻本.苏州大学图书馆藏.